本以为换张床会睡不着,没想到却是一觉到天亮,只是床板过硬,没有棉被垫着,今晨醒来全身痹痛。
子璎在床上挣扎时,听见院子里传来呼喝声,抬身望向窗外,看见慕容羲在院子里打拳。
不热的天,他挥汗如雨。回想书里是怎么说的?对,说他文武双全……
这评语是在他成功之后才陆续出现,之前的描述全是纨裤废物,她怀疑过,作者起初给的人设是陪跑男,只不过他的个性太鲜明,因此让他扶摇直上奔赴男主位阶,当时她还暗地吐槽,要是作者再多写上五十万字,或许他能篡位,成为新朝君王。
因此成功重不重要?当然重要。成为王、败为寇,只要成功,历史就会站在你的角度书写。
起床换衣,给自己紮个马尾,不好看但干净俐落,这时她听见屋后井边哗啦啦的冲水声,他在洗澡吗?
为避开不该看的场景,她没出屋,从箱笼里翻出为数不多的首饰,那是“嫁妆”,廉价粗糙、简陋到让人看不下去……
之前娘陆续给攒的,她全数变卖、豪赌一场,给自己在京城里留了个尾巴,慕容羲不会一辈子在此停留,她也不会,他们迟早要回到熟悉的地方。
磨磨蹭蹭打理好后出房门,她打水洗脸,昨天王氏教过她好几遍,还是只能打上小半桶,水位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不怕的,慢慢练习,早晚能练出熟手。
梳洗过后,把首饰放进包袱里往外走,昨晚虽是玩笑话,但她确实准备担起养家责任,她打定主意抱紧男主大腿,悉心当个扶龙王,借此结下善缘,好为自己的未来图谋光明。
吴嫂子告诉她,今晨有牛车在村口,两文钱就能捎一趟,虽然身上连两文都没有,但她还是想搭牛车,初来乍到独自上路心里没底儿。
刚到门边,发现慕容羲迎面而来,他手拿着白面馒头细细啃着,饿过一晚,他连王孙公子的仪态都顾不得,边走边吃,来到子璎跟前时,剥了一半给她。
乡下人几时能吃上白面馒头,他能蹭来着实了不起,更了不起的是,饿过一夜的他,小小馒头只能填牙缝,他却想也不想就分她半个,这行为激起她的感动,对比起“宠爱”自己,却连半块压箱银都没给的亲生父亲……再给他加五分。
见她眼眶泛红,暗忖这是饿狠啦?他连忙再掰下一块。“给。”
望着他拙拙憨憨的傻样,想笑。“馒头哪里来的?”
“隔壁大婶给的。我嘴甜脸帅,再把人夸上几句,就得了个馒头,不知道往村里逛两圈,会不会半个月的鸡鸭鱼肉全有了?”
他在逗她开心,她明白,但……他不会一路纡尊降贵的。“亏你说得出口,真真是好志气。”
“人穷志短嘛。”看见她手上的包袱。“去哪里?”
“镇上。”
他接过包袱,“一起去。”
“你身上有钱吗?”两个人得要四文。
“有……”他下意识转头,却突然想到随身小厮早就不随身,行动荷包不在旁边。他不由轻叹,怎就没想过穷家富路有备无患,应该顺手从府里掏点东西出来的,真是顺风顺水、好日子过得太久,忘记柴米烟火味儿。“我没有。没事,夫妻一体你有就好。”
“我也没有。”
“你没有,去镇上做什么?”
“变卖家当。”
“那行,我也去变卖家当。”败家事儿,他经验丰富。
“你哪来的家当变卖?”
“十亩田契。”他笑眼眯眯地拍拍胸口,里头有车夫交给他的两张薄纸。
“卖掉它,以后要靠什么吃喝?”
“眼前都没得吃喝了,还管得了以后?人生得意须尽欢。”
这话说得真欠揍!觑他一眼,她深吸口气道:“田还是先留着吧,眼下我卖的应该够用,家里放那么多钱也不好。”
“好吧,听你的。”
两人前后走着,在村口看见牛车时,她快跑上前,已经有几个妇人坐在上面,没有男人,大概是男人体力好、舍不得花钱,都走路去镇上。
子璎笑问车夫,甜甜女敕女敕的声音,让人光听都觉得嘴里含了糖块。“大叔,我身上没有铜钱,能不能到镇上兑了零钱,回头再还您三文行不?”
看他们一身打扮,说没钱都没人相信。“没事,谁没个手头不方便时,上车吧!”
“多谢大叔。”
慕容羲凑上。“我家媳妇太小气。大叔,回头我们还是搭您的车,到时我们还您二十文。”
老大叔呵呵笑开。“行,二十文我能打一斤好酒啦。”
慕容羲乐呵呵地拉子璎上车,往她身边一坐,木板很硬、车子避震度差,路上一颗小石子都能磕得骨头生疼,这时旁边坐着胖子就有福利啦,人形软垫,压上了软乎乎的,挺舒服。
“身无分文还大气,你可真行。”子璎皱皱鼻子。
“不担心,我主外、你主内,家我来养。”
靠什么养?嘴皮还是脸皮?满村子到处乱笑,笑得小媳妇、大闺女心花怒放,家里就能囤上半年分的白馒头?
“听说你爹在京里当官,多大的官啊?”妇人问。
乡下生活步调缓慢,没啥新鲜事儿,有这一桩新闻,能聊上好几天。
早上慕容羲出门闲晃,同样的问题回答过好几遍,幸好两人对过口,答案一致。
“小官啦,小到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在京城里一块招牌砸下来都能砸中几个三品大官,我爹看到人就得鞠躬哈腰,日子过得挺艰难。”
鞠躬哈腰?镇国公听到这话,会不会气到血压飙高?子璎撇撇嘴。
“可终究是个官儿,难道还有人敢欺负。”妇人一脸有趣新鲜,原来当官没她想的那么好。
“这您就不知道啦,官高一级压死人,我爹谁都不敢得罪,要不我怎会被送回老家?不就是得罪大官儿子,他们总仗势欺人,我不过说两句公道话,就喊打喊杀的,爹也是怕了,才连夜把我送走。”
这两句“公道话”的威力还真大,大到董赫得一辈子拄杖,三条腿过一生。人家能不喊打喊杀?做贼喊抓贼,她算是亲身经历一回,长见识了。
“那些大老爷儿们不都是知书达礼,温文儒雅吗?”
“您可别当读书就比常人高贵,其实有许多读书人都是满肚子歪主意,坏得很。”
此话无谬,眼前这位就是代表人物。
“听说你回来是想要念书,准备参加科考?”
“我爹是这么盼望,可看爹爹日子过得艰难,我着实没有当官的心思。”
屁啦,书上股肱大臣写的是谁?是谁汲汲营营一路往上爬,非要把镇国公府里那一窝哥哥压窒息,一个个对他逢迎拍马屁?
“别,读书好着呐,村里多少人想送孩子上学堂,可惜穷得响叮当,只能光想,你爹给了机会,你就得卯足力气好好念,以后当大官,让旁人对你鞠躬哈腰。”老太太们苦口婆心。
“听说你们那宅子风水好?”
“我爹花重金聘请高人,他说合溪村地灵人杰,我们家屋宅方位好,住在里头的人定会功成名就,我爹信得很,总说他一辈子认不了几个字,竟能和读书人同在朝廷里当官,定是风水问题。这不,立马把我们夫妻送过来。”
子璎两道眉毛皱成麻花,这么会编怎么不去写话本子?下意识转头,恰恰碰上他侧过脸,目光相对他朝她挑眉。怎样,小爷厉害吧,几句话就翻转丑闻。
“高人来过咱们厶口溪村看风水吗?我们没见过呀。”终于有个脑袋清楚的妇人提问。
咳咳,子璎喷笑,下一刻连忙掩嘴,假装被口水念到。
“真正有道行的大师能够开天眼,不必亲身到位,就看得一清二楚。”
呵呵,原来古代就有卫星定位,外星人蓬勃发展的年代啊,难怪金字塔盖得又高又雄壮。
“那么神?大师住在哪里,我也要去请他算算!”
“他住在京城,回去后给你们写地址,大师算命奇准无比,就是收费贵了点,看一次得花五万两。”
“五万?”声音突然拔高,大南寺的和尚帮人批个八字也就五十文,还以为三、五百文能成的事儿呢。
“你爹只是个小官,怎拿得出五万两?”脑袋清楚的妇人再度提问。
惹得子璎喉咙又痒,想笑,但理智阻止,拆他的台不会让情况变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甭做。
“您没听过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吗——”
天,这家伙真敢,这是众目睽睽之下污蔑镇国公贪贿啊,她下意识看看左右,希望镇国公没派暗卫“照料”不肖子孙。
截下话,子璎道:“往后我们夫妻要麻烦各位伯娘嫂子们照顾了。”
“应该的。”妇人们的注意力终于回到子璎身上。
俊逸倜傥的小哥儿VS臃肿肥胖的丑媳妇,啧啧啧,真可惜,不过也好,听说高门大户的老爷公子都是三妻四妾,想想自家闺女对比眼前胖子璎,忍不住弯了眉。
一路上说笑,下车时,慕容羲已然成为众婆娘心目中的佳婿人选。
叮嘱过集合时间后,她问明当铺方向,不等还在废话连篇的慕容羲,迳自离去,他瞄见子璎背影,匆忙道别追上前。
陈家嫂子轻叹,满目惋惜。“真是棵好白菜被野猪拱了。”
“野猪”头也不回,“白菜”追踪速度颇快,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当铺,掌柜把首饰一个个拿起来看。
慕容羲似笑非笑,“啧啧,这种嫁妆也只有秋大人置办得出来,依稀记得慕容家送的聘礼颇丰富,秋家这是卖女儿?幸好,若以斤两秤算,娶你算是亏得不多。”
嘴真臭,一开口就让人想呼巴掌,难怪到处惹祸,根本就是天生欠揍。
掌柜修养佳,假装没听见。“姑娘想死当还是活当。”
“死当。”慕容羲抢话,说完转头对子璎说:“等我赚钱,给你买好的。”
值得期待的话瞬间浇灭她的火气,毕竟是男主,日后要飞黄腾达的。
“死当的话簪子十两,镯子……总共七十八两,姑娘觉得如何?”
“行。”慕容羲不耐烦在几两小钱上头计较。
子璎满脸无奈。这家伙还不懂金钱有多不忠,它们一出门就会想方设法跳进别人口袋啊!
掌柜热爱这等不罗唆的好顾客,痛快地给了银票和散银。
子璎刚收起银子,心底盘算着要置办些什么?棉被枕头、锅碗瓢盆,笔墨纸砚、蜡烛木炭、药材药炉……还得再买点米粮肉蔬,如果看到小鸡也买几只,攒了蛋,多少能改变伙食。
跟在她身后,慕容羲东张西望,镇子颇大,纵纵横横好几条大街,商铺里买气不差,今天是赶集的日子,街道旁有许多百姓拿着自家生产的东西在叫卖,热闹极了,就在这时一声暴吼突然传来——
“你不把银子还给我,我就跟你拼了。”
子璎差点被铺子里丢出来的算盘给砸中,幸好慕容羲手脚俐落,抓起路边算命先生的砚台使劲一抛,与算盘对撞,双双落地。
劣质砚台对上沉重算盘,算盘裂开、珠子满地滚动,意外地,砚台毫发无伤。强啦,这砚台牌子可以大量生产,不用来写字,还可以当暗器。
子璎拍拍惊惶的小心脏,只见慕容羲捡起砚台,微笑地对算命先生生道歉,神色镇定,彷佛啥事都没发生。
他是身怀武艺,隐藏版的绝世高人?哇,再给他加五分。
“你想讹谁啊,就凭你这副穷酸相,身上怎么可能会有三十两。”掌柜一脸轻蔑。好事的慕容羲拉起子璎钻进人群,探听几句,得知了始末。
男人家里种姜,挑两大萝筐进京卖,一天卖不完,就在客栈住一晚,没想隔天做完生意回来,竟发现枕头底下的钱不翼而飞,他认定客栈的伙计手脚不干净偷走他的钱,客栈掌柜当然打死不认,现在两方争执不下。
男人面红耳赤,气得头顶冒烟,看起来不像说谎,但掌柜据理力争,说的话有条有理,也不像小偷。
子璎天性怕麻烦,对这种事自然是能避就避,正准备拉走慕容羲时,他拨开人群往前大步一跨,走进客栈。
“我来帮你们把钱找出来吧。”
玉树临风,俊美无俦,宛若天仙的男人翩然降临,女人见之睫毛弯弯眼睛眨眨,心脏荡秋千脸像红苹果,男人自惭形秽恨不得重新投胎做人。
目光聚集,像是头上摆了盏聚光灯,倏地,众星拱月、举世焦点的酸爽感在他心中出现,慕容羲热爱这种感觉。
男人像是找到救命浮板般。“如果公子能帮我找到钱,我给十两报酬。”
如此斩钉截铁的口气、坚实的态度,足以证明他没说谎,他确实丢掉三十两,不过……
“说话算话?”慕容羲微微一笑。
瞬间春色满园、千娇百媚,高品质的颜值具备高品质的说服力,若不是确知他的底,子璎真的相信他是名侦探柯南。
“说话算话。”男人用力回答。
“请问,你用什么包钱的,什么颜色?”
“蓝色的布。”
“多大?这么大吗?”他从伙计身上抽出挂在肩膀上的抹布。
“还要再大一点。”
慕容羲又找来一条抹布放在桌面上拼接,问:“这么大吗?”
男人回答,“对,差不多。”
“三十两是怎么来的?”
“是我卖姜得来的,还有一些是村里叔伯凑出来的。我娘病得厉害,我要拿钱给娘抓药,那是救命钱,你们偷的不是三十两,是我娘的命啊。”激愤不已的男人说着说着不禁哽咽出声。
“今年的姜一斤多少?”
“十二文。”
“价钱挺不错,对吧?”
“对,我全卖光了。”他懊悔不已,姜没卖完就算了,干么住这贼窝。
“乡里乡亲也不容易,都是大家一文两文慢慢凑出来的吧?”
“对,全是乡邻的善心。”
慕容羲走到掌柜身边说:“掌柜也瞧见了,这是个孝子,你客栈生意兴隆应该不差三十两,不如舍给他,就当成全他的孝心,否则大家全挤在这里,你做不了生意,万一他想不开闹出人命,客栈传出恶名,岂不是亏得更大?”
掌柜闻言,犹豫片刻。“算了,就当我倒楣,把钱给他就是。”
慕容羲眉头一勾,压低声音。“记得,全兑上铜钱,三十两、三万枚。”
掌柜脑袋转动飞快,听到这里哪还有不懂的。“我马上去准备。”
他抓起裤腰带上的铜钥匙,领伙计拿钱去,没多久三人挑来一萝筐铜钱。
这会儿看热闹的人全清楚了,桌上那块布哪能兜得住三万枚铜钱,更别说这么多铜钱怎能藏在枕头底下?
百姓纷纷指手画脚,指责男人讹诈。
事情演变至此掌柜乐了,搭上慕容羲肩膀。“小老弟好样的,谢谢你挽救咱们客栈名声,这样吧,我给十五两当酬谢金。”
男人急得团团转,满腔委屈挤得胸口快爆炸,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再控制不住,放声嚎哭。
“我没说谎,钱真的被他们偷了,这里是黑店,你们要相信我……”
“泼皮无赖!再闹就告官去,对你客气,还当我没法子整你?”见百姓站在自己这边,掌柜的背脊硬了,嘴角扬起讽笑。
一名穿着绸衫的中年男子拨开人群走进店里,他身材圆润、留着一把胡子,在慕容羲身边,身高只到他脖子,目光温和,身上有浓浓的书卷气,让人感觉可亲。
他身后跟着一个穿黑色短褐的男子,身材粗壮、肌肉贲张,一看就是健身房教练级别的。
看见他时,卖姜男缩起背停止嚎哭,悄悄地想退出人群,却被教练先生揪住后领提了过来。
中年男捻捻胡子,微眯的眼睛对上慕容羲,徐徐说道:“他没说谎,钱确实是在这间客栈丢的,但三十两不是乡里乡亲凑出来,而是从我这里偷走的。小兄弟能帮我找出失银吗?”
慕容羲眯起双眼,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掌柜,别有深意道:“能,但找出来之后,先生能把三十两给我吗?”
见他这么说,吃瓜百姓哄堂大笑。又不是傻子,三十两找出来后给他?那和不找有啥差别。
但笑声在男人回答“没问题,就这么办”时戛然而止。不会是个傻子吧?找出来却全部给人,那……是在赌一口气?
慕容羲笑眉轻勾,勾得吃瓜雌性芳心荡漾,眼底冒星星。
“我带先生去找,但谁都不许跟,我的看家本领可莫要教旁人学去。”
丢下话,慕容羲领着男人在客栈里外上下逛一圈,再出现时手上拿着三锭十两纹银,而男子胸前一块凸凸的,像是藏了东西。
慕容羲乐呵呵地朝人群挥手。“娘子,我找到了,相公厉不厉害啊?”
他这一喊,百姓纷纷想看看花美男之妻是啥天仙模样,便顺着他的视线找去,在看见子璎时……不会吧?不可能吧?这是月老眼瞎了?
子璎无奈,却泰若自然地朝他点头微笑,假装那些目光影响不了自己。
见他满脸得意,掌柜忙给伙计使眼色,只见伙计趁没人注意,悄悄往后走,目光微闪间,肌肉教练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