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边是看热闹的百姓,羽林卫则前后左右沿路拱卫着帝后的安全,场面庄严喜庆而又十分盛大。
乐声、人声、马声,十步一响鞭清开道路,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直奔皇宫而去。
凤辇将帝后与外界隔成了两个世界,他们在里面,别人在外面,热闹是他们的,温馨是他们的。
陶静姝有些恍惚,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似乎自己也曾经坐在大红花轿内风光大嫁,但不是现今的光景,迎亲的那个人不是身边的这个人。
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直觉知道那不是龙牧归。
以往几世的记忆中她并不曾嫁人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她忍不住伸手轻揉太阳穴。
“怎么了?”一直关注她的龙牧归关切地低问。
“没事,可能是有些吵。”
他忍不住轻笑,“今天是举国欢庆,吵闹是必然的,你且忍忍吧。”
“嗯。”
当凤辇步入宫门时,陶静姝鬼使神差地回头。
她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但她就是回头了,冥冥中似乎跟什么进行了一场隔空的告别。
陶静姝不知道的是,在这一刻,一身朝服的康王也朝着凤辇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曾经的姻缘线从此再不可续,前缘断尽。
她的异样自然引起了身边帝王的关注,“怎么了?”
“从今以后,我是不是就要老死深宫了?”她的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惆怅。
龙牧归将她的头转回来,让她跟自己面对面,“你只是嫁给了朕,朕并没有打算禁锢你的自由。”
“可到底不一样的……”她显得有些怔怔的。
龙牧归模模她的脸,“姝儿,别怕,有朕在呢。”
陶静姝伏在他怀中,恍若呢喃般地说:“女子嫁夫,为的是找一个遮风挡雨之人,可又哪知风雨会不会是那人带给她的呢。”
龙牧归轻抚她的背,无声地安抚她的不安。
他想大约女子出嫁总是有着这样的不安吧,为那未知的前途。
*
“皇后呢?”龙牧归一边大步流星往前走,一边问。
身后的太监小跑跟着,气息平稳地回答道:“娘娘在御花园赏花呢。”
如今皇上但凡闲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找皇后,久而久之,太监们也就养成了随时掌握皇后动向的习惯,保证无论皇上什么时候问都有答案。
疾走的步子停了下来,他带了几分讶异地说:“今天出门了啊?”
也不怪龙牧归惊讶,陶静姝成婚前后住在凤仪宫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似乎将自己的活动范围圈在了某个范围。
“娘娘说,园子里的荷花再不赏就都枯败了,该跟夏天好好告个别。”
“走,去御花园。”龙牧归的脚步毫不迟疑地换了个方向。
“是。”
陶静姝的确是在赏荷,就坐在湖边的亭子里,心情却不是很好。
原因就是之前她到御花园的时候碰到几个宫妃,她们却扭头就走。
身为嫔妃见了她这后宫之主不说上前来请个安,也不至于到望风而逃的地步吧?
她是洪水猛兽吗?显然不是。
那是那几名宫妃胆大包天到如此无视她这个皇后吗?显然更不是,其中肯定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她就说嘛,自从她嫁进宫来,总觉得什么地方违和,今天出来这一趟,她似乎有点儿明白了。
到目前为止,她除了进宫第二天接受了宫妃的拜见外,似乎就再没让她们来点卯什么的,导致她现在还分不清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她这个皇后果然做得有点不合格。
“怎么看上去不高兴啊?”龙牧归笑着踏进亭子,然后在她身边坐了,伸手很自然地搂住她的腰。
“突然发现我不受人欢迎,多少有些受伤。”
“谁不欢迎你?”
陶静姝斜睨了他一眼,咂吧咂吧嘴,说:“您的女人看见我跑得比兔子还快,我是老虎吗?”
龙牧归清了下喉咙,实事求是地说:“你也是朕的女人。”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她们为什么躲我?”她目光灼灼地盯上他,直觉告诉她答案十有八九在他这里。
龙牧归目光落到她凸起的肚子上,不以为意地笑道:“你肚子越来越大,万一磕着碰着就麻烦了,朕叫她们离你远些以保证你的安全。”
陶静姝回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他自己体会内涵。
“今天儿子有没有乖?”
“是女儿。”对于这一点陶静姝很坚持。
伺候的宫人们都悄悄地退远了些,帝后对于胎儿的性别之争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
皇上莫名自信地认为娘娘怀的是龙子,娘娘则坚信是公主,为此两位主子吵了几架,最后,娘娘跟皇上打赌,说如果生下来是公主就放她出宫,当个闲散挂名的皇后,实际上则去当山中隐士;皇上则说若是皇子,让娘娘打消出宫的妄想,当隐士可以,在宫里给她辟个道观当居士。
宫里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啊,不过是知而不言与广而告之的区别罢了,这件事已经连宫外都有一点风声。
帝后拿还未出世的龙胎打赌,这也算是夫妻之间的情趣了,传出去无伤大雅,不过,大家普遍倾向皇后娘娘,毕竟皇上的成果摆在那里——嫔妃们压根就没有生下过皇子。
但皇上寻找支持时,百官还是无条件支持了皇上——纯粹出于君臣之义,以及对未来美好的期许,毕竟有皇子江山才后继有人。
“你总争这个有意思吗?”龙牧归有些无奈。
“那皇上坚持说是儿子,我压力也很大啊,是公主的话我就比较随大流没压力。”
“朕还真没看出来你有压力。”她当他不知道她让凤仪宫的人缝制的都是女孩儿的小衣服啊,在跟他唱反调上这女人总是这么不遗余力的。
“那是您看得不仔细。”
“能吃能睡,整天跟朕念声,压力在哪里?”
“那皇上为什么还一直容忍我?”陶静姝不否认自己极力的跟他打对台,所以他这样百般包容的态度,就让她有些不明白了。
龙牧归伸手模模她的肚子,语气温柔地说:“有人恃孕嚣张,朕又能怎么样呢?”
陶静姝恍然大悟,“您是等着秋后算帐呢?”
龙牧归凑过去在她唇角吻了一下,轻轻调笑道:“怕不怕?”
“废后吗?”她问得直接。
“你想什么呢?”
“不废后我怕什么?”
龙牧归直接被气死了,“你是不是整天没事就琢磨着怎么气朕了?”
“那倒没有。”陶静姝否认得很快速。
“那还做什么?”龙牧归饶有兴味地问。
陶静姝看着湖面的残荷,语带感慨地说:“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那为什么就不能是和我一起好好过日子呢?”龙牧归忍不住问。
陶静姝淡淡地道:“因为跟皇上您过日子的女人有点儿多,我嫌麻烦,管好自己就成了。”
“这是吃醋了?”
“如果这么想能让您高兴的话,就当作是吧。”她无所谓地说。
龙牧归看着她恬静的侧脸,心中叹气,明明人就在自己身边,可偏偏有种人在天边的错觉,她的心不在这里,不在他身上,甚至不在这世上。
有时候午夜梦醒,他睁眼后本能的动作就是低头往怀里看,以此确定她没有消失。
不知为何,他似乎一直在害怕她不见,很怕很怕。
他不知为何会有这种错觉,但那种担心却如芒在背,无法摆月兑消解,而这也让他几乎一直留宿凤仪宫,喜欢抱着她一同入睡。
他也不喜欢听她大度地赶他去临幸其他女人,每次听到都忍不住要狠狠欺侮她,她渐渐便不再说了,却给他一副“你爱怎样怎样,随便吧”的态度,让他更生气。
这女人真是越发过分了。
可又有什么法子?
她就是住在了他心里,赶都赶不走。
“姝儿,你有心吗?”他在她耳边好似自言自语般地轻语。
陶静姝身子僵了下,他声音虽轻,可她到底还是听到了。
有心吗?
大约没了吧——太多的背叛与伤害已经消磨掉她的情感,她太怕受伤了,因为太疼太疼太疼,所以她将心锁起,冷眼看这个世间,看它还能怎样伤害她。
她不爱他,更不想爱上他,也不希望他在自己身上找爱,因为她回应不起。
龙牧归在她耳边叹气,一直叹进她心里。
陶静姝半趴在扶栏上,下巴撑在手背上,眯眼看着湖面若无其事地道:“我想吃莲子。”
“等你生产完再说。”龙牧归的脸色不太好看,语气更显得有些硬邦邦。
“所以说怀孕好无聊。”有太多忌讳和需要注意的地方,让她感觉自己变成了易碎的瓷器,挨不得碰不得的。
身边伺候的人战战兢兢不说,她本人也很累,心累!
做一国最尊贵的孕妇,月复中胎儿又被寄予了不切实际的期许,她都有些替女儿心疼。到时候一朝分娩,也不知皇上能不能承受住失望的打击,重要的是别因此迁怒女儿,否则小家伙以后的日子大抵会有点辛苦。
其实她不断强调肚子里的是女儿,不仅仅是跟皇上唱反调,也是在提醒他,叫他不要有过高的期待,生男生女的可能至少也是一半一半,这样看到结果尽管不如己意,但落差不会太大。
陶静姝是真有些不放心,毕竟克妻的阴影还笼罩在头上,万一她早亡,没娘的孩子在这偌大的深宫生存想必不会太轻松。
她没想过此生会嫁人,更别提生孩子了,但事情已经发生,她也只能见招拆招,她的人生过成什么样子她已经无所谓,此世已经是目前为止最好的一世了,她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命运太过坎坷,这大约是天下所有父母的心声吧。
“那你觉得什么事有聊?”
陶静姝认真地想了想,“没有。”
“没有想做的事吗?”
“没有。”
“连想都不想了?”龙牧归忍不住笑了起来。
陶静姝伸手模模自己的肚子,一脸感慨地说:“俗话说一孕傻三年,自从我怀上身孕后,觉得我的智慧就全都喂了狗。”
“别这么说,”龙牧归却是不赞同的,“你的智慧还是在的,至少跟朕吵嘴的时候你很有数。”
“大概是冤有头,债有主的原因吧。”
龙牧归扬眉,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陶静姝没有一点惧怕,直言不讳,“我一个人能怀上吗?”她甚至都没料到这男人竟然下黑手。
“看来皇后对怀孕之事耿耿于怀啊。”
“嗯。”
“你就不怕将来皇儿知道了,伤心?”
陶静姝抬头看天,长长叹了口气,有些忧伤地说:“我都怕自己没机会面对她的控诉啊。”
龙牧归头又疼了,这又绕到克妻上来了。
果然,下一刻陶静姝就接着说:“谁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啊,能猖狂时便猖狂吧。”
“你就不能盼自己好点儿吗?”龙牧归无奈道。
“这也不是我盼就有用的啊,还是皇上您八字太硬的原因。”
“我觉得你的八字应该也挺硬的。”
“唉,我没信心。”
龙牧归摇了摇头,肯定地说:“我觉得你是对钦天监的人没信心。”
陶静姝给他一个意会的表情,“那些大人们还是很辛苦的。”
“朕看你跟圆空大师的关系挺不错的,就没有替自己问问?”
陶静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缥缎地道:“我从来没觉得我会嫁给您啊。”所以根本不会去问这方面的事啊。
龙牧归一本正经地说:“朕有去问。”
“嗯?”
“想知道圆空大师说的是什么吗?”
陶静姝做出一个“洗耳恭听”的样子。
龙牧归脸上不自觉地浮上笑,模着她的肚子说:“龙凤呈祥,国运昌隆。”事关她的性命,他不可能不放在心上,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万一圆空大师给的答案不好的话,就改迎后为封贵妃了。
克妻嘛,只要不是妻应该就没事,不是吗?
好在,答案让他很满意。
陶静姝:“……”
“不信?”
陶静姝目光落到自己隆起的肚子上,蛾眉微蹙。
这一世的许多事和前世有很多的不同,也是她的人生轨迹发生最大变化的一世。
俗话说,龙气罩身,百邪不侵。是不是因为这一世她与龙牧归有了交集,他的龙气庇佑了她,从而导致了五妹的运势一路走低?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扭头看他。
“怎么了?”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他不太能懂里面透出来的情绪,总之很复杂。
陶静姝什么都没回答他,又将头转向了湖面的枯荷上。
某种程度上来说,五妹跟丰佑帝还是有些同病相怜之处。
丰佑帝无子,需过继太子,五妹虽然如愿嫁了康王,但始终也没生出孩子,虽然康王并不在意,但这对五妹而言到底也是一桩憾事。
“怎么每次朕来陪你,你都这么不冷不热的。”龙牧归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语气中不免就流露出来。
陶静姝没回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情感淡薄。”
龙牧归暗自叹气,她不是情感淡薄,她是把自己藏得太深了,而这却是因为别人把她伤得太重了。
龙牧归知道原因,所以他并没有气馁,总想着有一天可以融化她包裹在外的那一层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