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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夫人有福 第四章 娶了好姑娘(2)

“在做什么?”韩墨楼睇了好一会儿,终于出声。

听见他的声音从那么近的地方传来,她吓了一跳,抬起头,见他已沐浴包衣完毕,一身轻爽的站在旁边,她愣了愣。

他取起她的纸张,“俄以为你在画山绘水,看来不是。”

“是瓜棚的设计图。”她说。

“瓜棚?”他好奇地又看了看她画的东西,“这上面的是瓜棚,那旁边跟底下是什么?”

“是篱笆跟坐卧的台子。”

他微微蹙起眉头,不解地看着她,“我没见过这样的篱笆,坐卧的台子又是什么?”

她将设计稿从他手里抽回,摊在桌上,解释给他听,“我要帮娘打造一处休憩的小天地,这上面搭上棚架,可以种植爬藤类的瓜果。这两面立起篱笆,这篱笆竹条交岔处可挂上花草植栽。这一面呢,我要砌个简易的砖灶,劳务之余,我跟娘可以在这儿烧水煮茶,品尝茶点。”

她兴高釆烈地继续说:“还有这个台子,平时可以在上头吃吃喝喝,但只要摊上张软垫,就能在午后打个小盹,秀水居还有多余的地儿够用的。”

听着她的计划,再看着她脸上那愉悦的表情,韩墨楼不只看痴了,一天的公务辛劳彷佛也得到了缓解。

“欸!”突然,她一脸正经的看着他,“你先别走漏风声,为了给娘一个惊喜,我已经跟王管家及立山商量好了,先在别处将棚架、篱笆跟台子制作好,然后再移至秀水居组装搭建。我预计在中秋前完成,那么中秋时就能在那儿赏月了。”

“娘一定会很开心的。”他注视着她,温柔微笑,“一眨眼,你嫁进我们家也两个月的时间了,自你进门后,娘每天都很欢悦,往日静寂的秀水居也总是欢声笑语不断……”

“我娘……”她想起在二十一世纪的妈妈,再想起顾秋心早逝的生母,忍不住一阵鼻酸,“我跟我娘亲已经永远的分开,再也不会相见,母女缘薄,实在无奈。”

说着,眼角迸出了她未发觉的泪珠,“嫁进了韩家,发现娘是个温情朴实之人,我与她很是投缘,自然也就将她视如亲娘般,希望能与她为伴,也希望她天天都开心……”

她话未说完,他已伸出手,一手捧着她的脸,一手揩去她眼角的泪水。

迎上他那温柔漾着怜惜的目光,她心头一阵悸动。

何止韩老夫人是个温情之人,他也是呀!

“娘身子弱,掉了几胎才好不容易生下我,本以为之后可以为我再添三两个弟妹,却不料父亲骤逝,她这心愿再也无法实现。”他那幽深的黑眸里,满溢着感激及欣慰,“你来了,她像是多了一个小女儿般,不知有多欢喜。我少时为求功名,昼夜苦读,求取宝名后又因为公务繁忙无法经常承欢膝下,娘虽不说,但想必十分寂寞,其实该谢你的人是我……”

在他目光注视下,她莫名有点羞赧,低下头,身子稍稍往后一缩,然后再抬起脸来看着他。

“你不必谢我,这是我对你的回报,我已是你的妻子,你理解并尊重我的一切,所以……”

“因为我的心很大。”他打断了她。

她微顿,疑惑地问:“心……很大?”

他点头,“我要的不只是名实相符的夫妻关系,我还要你的,你真心实意想成为我韩墨楼之妻的心。”

闻言,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胸口像是被轻槌了一下,不痛,但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可那难受不是苦的,是甜的。

甜得难受。

“我的好兄弟为了娶一个自己选的女人,闹腾了好些日子,当时的我无法理解,只觉得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约之言,人皆如是。”他笑望着她,“其实你洞房之夜对我说的那番话,他也说过差不多的。”

“你说的是通州府尹鲁自行?”

“你知道?”他微顿。

“娘跟我说了韩、鲁两家的事……”话题转到鲁自行身上,她突然觉得轻松许多,“她说爹早逝,是鲁家接济了你们母子,你有今天的成就,恩师厥功至伟。”

提起恩师一家人,韩墨楼眼底有着一丝温情柔软。

“幸好你没丢了恩师的脸,顺利考取宝名,光耀门楣。”她说。

“我考取宝名不是为了光宗耀祖,而是为了兴利除弊,造福社稷。”他神情一凝,眼神中透露着忧国忧民的愁思,“前朝上至朝堂,下至州官多是狼戾残忍、昏庸无能之辈,权势及资源落在那些立身不正之人手中,百姓苦不堪言,父亲认为若未能有一官半职在身,实在难有所作为,只可惜他时运不济又英年早逝,梦想未能实现。”

其实,她已从婆婆口中得知他几年来官运低落、仕途多舛,便是因为他正直敢言,清廉公正,不谙为官上位之道,亦不懂得逢迎上意,才会错失一次又一次的升迁机会。

他考取宝名,不为利禄,而是为了谋庶民百姓之福,这等情操,令人敬佩。

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给予他赞美及鼓励,“我知道你为何做官,也知道你仕途并不顺遂,但别忘了你的初心,别随波逐流,别让这浊世污染了你。”

听着她这番话,他胸一热。

“不过呢,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讲的是人情世故,光会做事是不够的,你也得学着怎么做人。”她给了他一点小小的建言,“你的鲁兄弟必定跟你相同,都是正直之人,可为何他官运亨通呢?当然运气是很重要,不过我想……他一定比你圆融世故得多。”

他点点头:“确实,自行他经常说我这耿直的性情很是坏事,但我只是不愿辱没了先父及恩师的声名。”

“外圆内方是为人处世之道,磨去你的棱角,保有你的正直,我相信你能做得更好。”

她这番言论让他越发对她感到佩服,她年纪轻轻,又是养在深闺后院的闺阁女子,平日里见的、谈的都是那些日常之事,可当她提起世道、提起政治,又有一番非凡的见解。

“你总是令我感到惊奇。”他直视着她。

“哪方面?”她问。

“各方面。”他深深地注视着她,“我越来越庆幸当初我没被你说服,依旧坚定的娶你过门。”

听着,她脸一热,却故作不驯地反驳,“咱们一起生活还不算久,你现在下定论未免太早,说不定再过个一年,你就想休了我呢!”

韩墨楼唇角一勾,“那就让时间证明吧!”

她视线一斜,迎上他专注而炽热的眸光,顿时屏住了呼吸。

她初时还真以为他是个无趣的读书人呢,第一次在黑风寨见到他时,他表现得冷冷的,不多话就算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当时她还想着以后要跟这种男人生活,那可真像是住在广寒宫里。

如今,她对他的看法不同了。

只要他们独处,他总是用炽热的眼神看着她,毫不隐藏,那霸道的、理直气壮的目光,总是烧得她全身发烫。

这男人,根本是扮猪吃老虎。

“对了,”她话锋一转,“你的鲁兄弟为了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而闹腾了一些时日,现在可觉得值得?”

“值得。”他说:“他们夫妻感情和美,也已育有三名子女。”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三个了?鲁兄弟今年贵庚?”

“与我同龄。”他说。

“人家都生三个了?”她忍不住嗤地一笑,“你输惨了。”

他不以为意,反倒深深的看着她,“我会追上的。”

她一顿,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深坑,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故作镇定,“我……困了,不聊了。”

说着,她把东西搁下,飞快地溜上了床。

亥时,虞县县衙左翼楼的书斋里,仍旧灯火通明。

书斋里除了韩墨楼,近卫得胜,随侍的心砚,还有师爷左平,总捕头司徒敬及副手蓝玉夫。

韩墨楼初到虞县时,发现县府衙门官兵无能,文员散慢,为了整饬官纪衙务,他找来自己的人马,遣走顽劣乖张,贪妄散慢之辈,重新招募新血。

左平是他在京城任职时的同僚,为人正直廉明,可与他无异,皆不受上位者的青睐,早早辞官回老家当教书先生,在他去信邀请后,便带着一家老小前来虞县为他效力。

司徒敬跟蓝玉夫是他习武时的同门兄弟,跟鲁自行亦是交心旧识,司徒敬本是鲁自行府衙里的教头,他为了整顿衙门,于是向鲁自行借人。

蓝玉夫原是一间武馆的武师,一听说他这儿需要支持,二话不说就邀了十数名武馆的有志之士,跟着司徒敬来了。

有了这些可靠的左膀右臂相助,虞县官衙总算慢慢有了起色及进步,加上这半年来多方察访,他才知道前任告老还乡的知县马良,根本是个贪贿之徒。

他以职务之便,图利商贾,对他们大开方便之门,不只贱价出租公田,让那些富人以微薄薪酬找来穷人为他们耕种,甚至还将职等较低、不易察觉的公职卖给一些仕绅富户。

马良在虞县十年时间,对县务毫不用心,眼底只有酒色财气,每每想到这样的贪官污吏竟可告老还乡、全身而退,他便感到愤怒。

“左师爷,你与商会那边交涉得如何?他们可愿重新拟定公田租约?”他问。

“先前的租约一打十年,如今还有三年才到期,商会里的那些个大老爷们都坚持等到约满。”左平一叹,“有契约在手,他们站得住脚呀。”

韩墨楼浓眉一皱,嗤一声,“一约十年?还真是稳赚不赔。”

“马良肯定从商会那儿得了不少好处。”左平说着,眼底有着无奈。

“那是当然。”韩墨楼神情一凝,声音低沉、微带愠意,“官商勾结,事事剥削,那些穷人小农只能为人牛马,实在不公不义。”

“确实如此,但商会那些人在城里呼风唤雨,又有租契在手,恐怕官府也无法动他们分毫。”左平说着,又轻叹了一声。

韩墨楼沉默须臾,若有所思,“我岳家是商会一员,若有必要,我亲自走一趟顾府,请岳父出面斡旋协调。”

左平却面有忧色,“大人,顾老爷虽无承租公田,但与各家商号富贾皆有交情,其买卖的粮抹有六成都是向这些人收购,要是重新拟定租约恐怕也会损其利益,我怕他不会答应大人所托,与这些仕绅们交恶。”

韩墨楼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为了公义,他仍得一试。

“我明白,可这是目前唯一途径。”他以希望的眼神看着左平,“总之你继续与他们交涉,后续再议。”

左平一揖,“卑职明白。”

韩墨楼转而看着司徒敬跟蓝玉夫,问道:“之前西北流民在街头行盗窃之事,可有斩获。”

“大人,属下已逮捕十数名盗窃抢夺者,他们全是西北战事之后的孤雏。”司徒敬续道:“属下得到消息,他们这些人也在西北各城到处流窜、闹事行抢。”

韩墨楼神情一沉,面有忧思。

“战后孤雏流民四散流窜,未能得到安置,饥饿起盗心,也是难以避免。”韩墨楼又问:“他们可有群聚之处?”

“经属下审讯,获知他们常在城北的屠生巷出没。”

“屠生巷是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之处,这些孤雏在那种地方,极易遭到利用。”韩墨楼思考时,总习惯性的以中指搓揉眉心,此时,他的眉心已有一道红色痕迹。

“大人,在属下审讯他们时,还获知一件不寻常之事。”韩墨楼眼睑一抬,神情冷肃,“司徒兄说吧。”

“这事……”司徒敬面有犹豫,欲言又止,斜眼瞥了蓝玉夫一记,似乎在征询蓝玉夫的意见。

韩墨楼视线往蓝玉夫脸上一扫,“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蓝玉夫性情耿直,情绪奔放,说话做事直截了当,不拖泥带水。他按捺不住,冲着司徒敬说,“你不好说,那我说好了。”

说完,他也不管司徒敬同不同意,开口便道:“我们发现一件不寻常之事,与顾家有关。”

听到“顾家”二字,不只韩墨楼微震,左平、得胜跟心砚也都露岀惊疑的表情——蓝玉夫口中的顾家,应该就是韩墨楼的岳家吧?

“大人,我们从那几个遭逮捕的孤儿口中得知,在他们之中,有个名叫六子的少年在去年入了黑风寨,那个少年偶尔会进城走动,之前还跟他们碰上了,”蓝玉夫续道:“他们听六子说,十天前黑风寨在牛溪道上劫了一批货。”

六子?他之前上黑风寨要人时,便是一个名叫六子的少年领他到寨子口等候换好装的顾秋心。

名字跟人对上了,那消息肯定不会有错。

只不过,牛溪道沿着水路而辟,离官道有点距离,因为偏僻,鲜少有人借道而行,为什么运货的商队会选择这条路?

再者,牛溪道不在黑风寨活动范围之内,黑风寨又为何跑到牛溪道去劫货?

“黑风寨劫的是什么货?”他问。

“说是一些布疋跟药材。”

“顾家的?”他嗅到一点不寻常的味儿。

“正是。”蓝玉夫回答。

难怪司徒敬要吞吞吐吐的,这事确实有点蹊跷,况且都过去十天了,为何顾家没报官?又是什么货物,竟让他们舍弃安全的官道走了一条偏僻小路?

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几个月前,顾家的画舫在离川遭劫,顾秋心因此落水,可顾家却未提只字词组,刻意隐瞒。

当初,他以为顾家或许是顾及顾秋心即将出嫁,怕损了她的闺誉,导致婚事生变,才会隐而不扬,可如今再加上这件事,还真是启人疑窦。

“大人,兴许是顾家爷不想令您担忧,给您添麻烦……”司徒敬猜测。

韩墨楼不语,若有所思。

他想,他该亲自问问那几个孤儿。

“今儿晚了,明早我要审讯那几个孩子。”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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