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顾秋心没回晓阳院,而是先到秀水居去。
一进院子,就见韩老夫人在采摘园子里的菜,要送到厨房去给厨子准备晚膳。
“娘,我回来了。”她上前问候,精神又有礼貌。
韩老夫人慢慢抬起因为弯太久而有点扛不直的腰,“回来啦?今天回门还好吗?”
“没事,就那样。”她淡淡带过。
“顾家是富贾,见惯了好东西,希望咱们准备的回门礼没失礼。”韩老夫人谦逊中带着一点点的心虚难为情。
“没那回事,礼轻情意重,心意比什么都重要。”说着,她递上从顾家带回来的两斤茶叶,“瞧,母亲还让我带了两斤云中仙回来孝敬您呢。”
“云中仙?”韩老夫人微愣。
韩家向来粗茶淡饭,别说不曾喝过,就连云中仙这茗中极品都不曾耳闻。
“总之是好东西,用过晚膳,我们来喝一点。”她兴高采烈地说。
“晚上喝茶,娘不好睡。”韩老夫人说。
“那明天喝。”她说着,将茶罐交给身后的小节,挽起袖子,“娘,我来帮你采。”
“别了,你不要沾手,都是土。”
“没关系,娘旁边歇着,我来。”顾秋心扶起婆婆往旁边站,身手矫健地蹲了下来,“这边的都要采吗?”
韩老大人见她如此热忱,也没再拒绝,手一指,“到那儿就行,娘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嗯。”她点头,然后便快手快脚的摘下菜叶往一旁的篓子里搁。
因为韩老夫人茹素,韩墨楼又忙于公务,所以在韩家都是个别用膳。虽然韩老夫人不要求她一日三请安,但她还是会来秀水居跟她问安,毕竟是新进门的媳妇,还是得勤快一点才会讨人喜欢。
其实见韩老夫人独自一人在秀水居用膳,她心里是有点难受的,这家里也不过就三口人,一天有三餐,难道还凑不在一起吃顿饭?
从前在她家,不管大家多忙,一天之中一定有一餐是全员到齐的。一起吃饭时,大家可以聊聊各自发生的事情,有趣没趣,有用没用的都聊,偶尔还可以听听其他家人给的建议。
突然,她心生一念,“娘,多采一点好吗?”她转头望着韩老夫人。
韩老夫人微愣,“做什么?”
“我来陪娘吃饭。”她甜笑着,“墨楼晩上常常在外头用过了膳才回来,我都是一个人吃饭的,与其如此,还不如跟娘一块儿吃更有味道,是不?”
韩老大人又惊又喜地望着她,“可是娘吃的都是素菜,你……”
“吃素好呀,养生。”她咧嘴一笑,“若我想食荤,再让厨子帮我准备就好。”
韩老大人原以为顾秋心那天说自己喜欢淡泊简朴的生活,只是说来顺她的意、讨她欢心,可现在看她毫不犹豫地挽袖摘菜,沾了两手的土也不在乎,又说要同她一起用膳,看来还真像有那么一回事。
“老夫人。”一旁的周嬷嬷笑说:“夫人有这般孝心,您就别驳了她一番心意了。”
韩老夫人听着,脸上有着一丝喜悦,略带腼腆地点了点头。
彼秋心沐浴包衣、洗漱完毕,便在花厅里跟小节及马嬷嬷聊天打发时间。
三天了,韩墨楼每天回府的时间都不一定,她也抓不到两人新生活的节奏,幸好婆婆虽是传统女性,但个性温和,目前相处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感觉得出来,今天帮婆婆摘菜,陪婆婆吃饭,她老人家是很高兴的。也是,平日里韩墨楼忙于公务,无人承欢膝下,她肯定很寂寞吧?
她猜想婆婆在秀水居整了那一块地方,不完全是因为过惯了劳务的生活,也是因为太无聊、太寂寞,反正闲着也闲着,总得找事做。
在古代,女人待在后院不是绣花就是磕牙,之前那一个多月待在顾家,可闷死她了。现在可好,有秀水居那一方田地让她活动筋骨,她实在太感恩婆婆了。
“小姐,”聊着聊着,小节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有感而发地说:“今天回门,见着少夫人,奴婢真心觉得你能嫁给大人真是太好了。”
“小节,”马嬷嬷提醒着她,“咱们现在在韩府,你得改口叫夫人,怎么老是忘记?”
小节耸肩一笑,“我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嘛。”
彼秋心不以为意地表示,“叫什么都好,我无所谓的。”
“这怎么行?”马嬷嬷微微板起脸来,“这是规矩。”
“我看韩家没那么多规矩。”顾秋心啜了一口水,润润喉,“嬷嬷不觉得在韩家过得比在顾家还悠闲舒心吗?”
马嬷嬷不否认这点。虽是官家,但韩氏母子俩毫无架子,府里的气氛也很轻松快意。
“是没错,但……”
“嬷嬷,轻松一点吧。”她打断了马嬷嬷,“来到韩家,我就是想过轻松快意的日子,韩府也没多少人,这晓阳院里平日里又只有咱们三个,就别那么拘束了。”
“就是就是。”小节附和着,“小姐说得对,咱们来韩家就是要过舒心日子的。”
从前在顾家,整天都像是被掐着脖子在过日子,来到韩府虽然只有三天,小节却深深感受到两家的不同,在韩家,空气都彷佛不一样呢。
“你这丫头!”马嬷嬷瞪了她一眼,“可别给夫人闯祸。”说着,往小节的胳膊拧了一把。
小节躲了一下,轻啐着,“嬷嬷就是爱穷担心,我能闯什么祸呢?”
“就是不知道你会闯什么祸,才要特别警告你。”马嬷嬷神情严肃地说。
“行了,嬷嬷,我知道的。”小节微嘟着嘴,“不过,韩家什么都好,就是日子过得差了一点。”
彼秋心微怔,“日子差在哪里?”
“奴婢以为小姐嫁进韩家后,能过上好日子的。”小节环顾四周,话中有几许感慨,“可是小姐瞧,韩家比起顾家是不是寒怆了些?”
她微微笑,“我觉得挺好的呀。”
小节眉心一拧,“好在哪儿?”
“这表示他是个清廉的好官呀!”她道:“若这府邸精雕细琢,仆从如云,难道你们不会觉得他是贪了民脂民膏来的?”
想她在二十一世纪见的那些个官员民代,一个个吃相难看,巧取豪夺,哪一个把人民的福址放在首位?哪一个不是想着自身的利益?
“吃不过是三顿,睡也不过就一张榻,不必那么讲究。”她神清气爽表示,“再说了,咱们在顾家的时候,又能吃上什么山珍海味,睡上什么细丝软绸?在韩家,起码还多了份自由跟逍遥。”
马嬷嬷点头称是,“夫人说得一点都没错,小节,你最好谨言慎行,像刚才那样的话可别再胡说!”
“我知道。”小节微微缩了缩脖子,“我也只敢在这儿说呀。”
然而她们的话,站在门外的韩墨楼听得一清二楚。
因为不想府里有冗员,晓阳院在过去也就只有两名负责洒扫候传的仆役,而心砚跟得胜是跟在他身边侍候的,他在,他们才会在。
彼秋心嫁进来后,因为有小节跟马嬷嬷贴身侍候,她又不喜欢有太多人在院子里来来去去,便将那两名仆役交给管家重新安排,虽然院子里现在只有她们主仆三人,但有任何需要,只要出院子门便能唤来就近的府卫或仆从。
因为总是晩归,不想惊扰她,他早已吮咐所有人见了他都不必特别通报,也因此韩墨楼才能在这么近的地方听见她们的对话。
听见顾秋心这番话,他感到十分欢愉及踏实,虽说她偶尔有点小小迸怪,但他真没娶错人,可是听她们说的话,好像她在顾家吃不好也睡不好,这是为什么?她那日向娘亲请安时也透出类似的讯息,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您不进去?”身后的心砚压低着声音问。
他转头看了心砚一记,脸上写着“你急什么”,挥挥手,他以眼神示意心砚去帮他备水沐浴洗漱。
心砚点了点头,转身便蹑手蹑脚的走开。
这时,里面又传来顾秋心的声音——
“谁在外面?”
“是我。”韩墨楼不知怎地心头一悸,可脸上却是一贯的气定神闲。
见他走进来,马嬷嬷跟小节急忙福身,“大人。”
他以眼神示意她们免礼,然后走向顾秋心。
彼秋心起身,没见心砚跟得胜跟进来,疑惑地问:“心砚跟得胜呢?”
“心砚去帮我备水,得胜我吩咐他去找近卫队长说点事。”韩墨楼注视着她,“今天回门,一切都顺利吧?”
“顺利。”她两字带过。
“我没能陪你回去,岳父跟岳母大人可有说什么?”
“父亲不在,我母亲也没多问什么。”顾秋心一派轻松地回答,“没什么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倒是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闻言,他微顿一下,“你说。”
“打明早开始,我们都去秀水居陪娘一起用早膳,如何?”未等他表示意见,她兴高采烈地续道:“咱们家三口人,没理由凑不在一起吃顿饭吧,我今天已经跟厨房的辛叔说了,明早请他准备三人份的素菜。”
韩墨楼微微愣住,两只眼睛望着她。
他没说话,教她猜不出他的心思,“怎么了?还是你有什么其他想法?”
“你都已经吩咐辛叔了,还问我有什么想法?”他浓眉舒展,唇角一勾。
她疑怯地看着他的脸,略有不安,“你……觉得不妥?”
迸代的女人都以夫为天,容不得自做主张,她是不是逾越了分寸?
韩墨楼定定地望着她,胸口满溢着欢悦及欣慰。虽然她是因父母之命而嫁,按她的说法,她是还没喜欢上他就先嫁给他了的。
尽避没有她所谓的“情”,可他确切的感觉到她的不排斥,甚至非常乐意及富有热忱的想融入这个家,亦将自己视作韩家的一分子。
“谢谢你。”他深深注视着她。
她一愣,疑惑出声,“啊?”
“谢谢你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一分子。”
迎上他专注又热切的双眸,她一时忘了呼吸,整个胸腔蓄满了热气,然后涨红了脸。
“这不是应该的吗?”她有点难为情,“我只是觉得娘一个人用膳怪寂寞的,所以……”
“就依你说的办。”他说完,眼底漾满感激,“我先替娘谢过你了。”
“谢什么呀?”他越是认真的夸她,她越发觉得不好意思,“晚了,你赶紧去洗漱沐浴吧!”说着,她不自觉地伸手推了他一把。
他先是微顿,然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角若有似无的再度轻扬,“嗯,你先歇下吧。”语毕,他旋身走了出去。
知道韩墨楼跟顾秋心要同自己一起用早膳,韩老夫人十分欢喜,再从儿子口中得知此事是顾秋心提议,她便越发心生喜悦了。
正如儿子当初所说,顾秋心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站娘,虽只有几天时间,她已经觉得这媳妇贴心得很。
她没有富家千金的娇气做派,相处起来很是舒服,尽避有时候她觉得她的言行举止不似名门闺秀,可那些都无伤大雅。
彼秋心个性纯稚心思细腻,记性又好,没几天已经记熟了府里所有的面孔及名字,每天只要出了晓阳院,不管见了谁,是什么身分,她总是亲切又主动的喊出对方的名字,一点主子的架子都没有。
接下来的日子,韩墨楼只要一出门,顾秋心便到秀水居陪着韩老夫人谈天或做农务。她一点都不娇贵,那些对寻常姑娘来说有点粗重的活儿,她做起来竟是游刃有余,而且轻松上手。
待在韩老夫人身边,顾秋心知道不少关于韩墨楼的事。说来也实在好笑,二十一世纪的人是认识了解一个人,才决定跟对方步上红毯,可古代的人却是在拜堂成亲,甚至洞房后才开始认识对方。
未来的人,因了解而结合,也因了解而分离,古代的人呢?
自韩老夫人口中,她知道韩墨楼幼年丧父,是其父的朋友鲁虑收留了他们孤儿寡母。
鲁虑不只照顾他们的生活,还让韩墨楼在他置办的学堂里跟着他的独子鲁自行及其他学生一起求知。鲁虑将他视如己出,不只用心教导栽培,还让他跟鲁自行一起拜师习武,强健体魄,磨练心志。
韩墨楼与鲁自行年纪相仿,性格脾气又相近,两人情同兄弟,之后他跟鲁自行同赴京求取宝名,两人皆不负所望,金榜题名。
如今,鲁自行是通州府尹,施政有方,深得民心,而李香君的伯父李兴利正是前任的通州府尹,后来遭人上折子弹劾其贪污受贿,虽然后来因证据不足而安全下庄,但顶上的乌纱帽还是不保。
李香君在顾府的地位也因为其伯父遭去职而摇摇欲坠,话说回来,顾家为了做买卖,还真是拼了命的跟当官的牵扯上关系——顾秋丰娶了李兴利的亲侄女,她则嫁了韩墨楼。
是人,没有不爱财的,只要取之有道、不伤天害理,稍微投机取巧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说封建时代,就是未来的二十一世纪,官商之间也总是有牵扯不完的关系。
水至清则无鱼,做生意的需要当官的打通门路,当官的也需要做生意的配合政策,两方有着相辅相成、各取所需的微妙关系。
但若顾家与官家结亲都有其目的,那么……顾家需要韩墨楼帮上什么忙?不自觉地,她又想起那日翟烈带人登上画舫之时,顾秋丰命人将木箱沉入水中之事。
翟烈说箱中都是药材,若只是寻常药材,顾秋丰为何……
这事,她始终感到困惑。
晩上,顾秋心早早就让小节跟马嬷嬷回去歇着。
在房里画设计图,她打算在秀水居帮婆婆搭棚架,种植爬藤瓜类,她还预计在棚下弄张大矮桌,像韩剧里看见的那种,人可以坐在上面吃饭喝茶聊天。
她已经跟王管家提过这事,王管家还帮她找了府里的仆役立山来帮忙。立山入府做事前是木匠,手艺不差。
惫思得太过入神,竟连韩墨楼走进内室,甚至站在桌旁,她都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