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整理好腰带,踏出更衣间,就见宇文恭继翻看着男子衣袍,一旁已经放上几套,教她的神色随即冷了下来。
他真的喜欢她吗?究竟是有喜爱女子扮男装的癖好,抑或者是好男风。
仔细回想,就算上青楼,他过去也不会多看妓娘一眼,当时自己觉得他很君子,如今想来,不禁怀疑了。
当年舅舅替他定下亲事后,因为舅舅病逝,他以守孝三年怕误人为由退了婚事,而后舅母去世,他又守了三年孝,婚事就这么担搁下来,如今都已经二十好几了,依旧孤家寡人……
说不准,他真是个断袖。
“怎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宇文恭抬眼,见她已换好衣袍,正觉得赏心悦目,却被她那目光给螫得好委屈。
“不需要那么多套吧。”她扫过他手边的衣袍,少说也十来套。
“总会派上用场。”
派上什么用场?这到底是什么癖好?
“过来吧。”宇文恭将手边的衣袍交给伙计后,便向她招着手。
迎春抱着换下的衣物走向他,脸色万分沉重。
“怎了,像是被押往刑场的犯人似的。”宇文恭没好气地说着,将她拉到梳妆台前坐下,“瞧,喜欢吗?”
他的手一摊开,教她瞧见一顶银制小壁。
是不是太周到了些?这分明是有预谋,他打一开始就要她扮男装,否则怎会先带她去首饰铺?
“不喜欢?”他记得以往她最常戴的就是这款式的小银冠,他不会记错。
“你要替我束发?”
“嗯。”他怎可能让其他人碰她的发,“着了男装又扎发辫太过不伦不类。”
你才不伦不类。迎春在心里下了注解。
闭上眼,由着他胡来,感觉他手脚俐落地解开她的发辫,又拿着梳妆台上的月牙梳仔细替她梳着发。
睁开眼,看着镜中的他好似为此陶醉着,她真是百感交集,心是暖的,只因他为她梳发;可头是痛的,因为他是替她束冠。
他得庆幸,这家卖成套衣袍的店家备有这种小房间,与外头隔绝,否则教人瞧见,他那镇国大将军的脸是要搁到哪放?
也不知道是他手巧还是替人束发过,没两下就替她束好发,戴上银冠。然后他走到面前,细细打量她,笑意渐显,像是极满意自己的巧手。
“……大人,其实你是断袖吧?”忍不住的,她还是问了。
“胡说什么?”宇文恭顿了下,被她气笑了。
“尽避承认吧。”
宇文恭听着,怒气消失,笑意变得更浓。虽说她不打算坦承自己的身分,但从她的话语里根本露馅了。
天下人皆以为公孙是男人,而她一个卞下的小丫鬟,怎可能知道公孙其实是女儿身的天大秘密?她要是认为他喜好男风的话,早在他坦承深爱公孙时就该如此认为了,怎会拖到现在?
“走吧。”宇文恭笑而不答,转而牵起她的手。
“你干脆承认吧。”她定住不走,非要得个答案,她不喜欢被人无视。
“承认什么?”宇文恭又被她逗笑了。
“好吧,就算你不乎认自己好男风,至少你必须承认你有怪癖,喜欢看姑娘家扮男装。”
“那是因为姑娘家扮男装比较安全。”他只是不希望多几个不长眼的男人过来纠缠,万一逼得他凶性大发可就不好了。
迎春不信,这只是他的片面之词,她可没忘记当他瞧风自己扮男装时,他眸底的惊艳……唉,怎么现在才发现他有这怪癖好?
“你怎么不信我?”宇文恭不禁发噱。
“信不得。”
“要我怎么做,你才相信?”
迎春耸了耸肩,并非要他证明什么,而是不管他做什么,她都已认定他有怪癖,多说无益。
宇文恭瞬间被她气得牙痒痒的,猛地俯身吻上她的唇,细细摩挲,轻轻吮咬。
“这样懂不?”半晌,他才放开她,哑声喃问。
迎春瞠圆杏眼,好半晌才道:“你又被下药了?”难道迷药的效果可持续如此久?否则好端端的,他怎么又发疯亲她?
宇文恭简直啼笑皆非,很好,如果这是可以让他光明正大亲吻她的借口,就当他被下药好了。
正午,两人进了城南一家酒楼,一早已高朋满座,于是两人只好挑了个角落的位子坐。
迎春一坐下便观察起四周,而宇文恭则点了几样她喜欢的菜,好整以暇地瞅着她竖起耳朵,等着接受小道消息。
“你干么一直盯着我?”迎春凶狠地低斥,小巧润白的耳垂却微微泛红。
“不能盯着吗?”他噙笑反问。
“你忘了咱们是来做什么的?”她压低音量,要他别忘了正事。
“当然记得。”他纯粹只是想带她上街走走,谁知道她还真的醉心于打探消息。
“不要再盯着我。”她倒了杯茶,边低呼边注意邻桌的交谈。
“不盯着你要盯着谁?”
宇文恭没好气地想着,也动手斟了杯茶,打量着酒楼里的人潮,一个个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和这座堪称商城的卞下城太不相符。
因为是漕运的转运处,所以卞下南来北往的货物不少,商旅自然跟着多,兜转买卖,照理说该是为了赚上一票而露出喜色,然而眼前这些人只是静静地用膳喝茶,连寻常食客会有的高谈阔论都没有,甚至没发出一丝声音……这是怎么着?
就这样坐到小二都已经上菜了,酒楼依旧是静悄悄的。
“这可真是怪了。”迎春低喃着。
“嗯。”
“得想个法子才成。”
“我倒是有个法子。”
“说来听听。”
宇文恭笑眯眼,“等你用完膳再说。”今日的大事是她陪自己好好吃一顿,怎能教她全神贯注在其他事项上?
迎春啐了声,动筷子挟菜。
见她开始进食了,宇文恭这才满意地跟着品尝,余光瞥见有人进了酒楼,打扮像是个庄稼汉,果不其然,掌柜与他谈了会,便见他搬着一袋袋的农作进了酒楼。
想了下,待人要离开之际,宇文恭出声喊道:“这位小扮,你卖给酒楼的可是细粳米?”嗓音不大,但那位庄稼汉肯定听得到,而且顺间也让用膳的人跟着略略回头。
那人一听有人询问,赶忙向前道:“这位爷是想买细粳米吗?”
“是啊,就不知道你这儿怎么卖?”他笑问着。
一旁的迎春忖了下,便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这位爷儿,小的可以算您便宜一点,一斗米二百文钱,小的敢保证,在卞下一带,咱们庄子里的细粳米品质肯定上等。”
“二百文钱?今年涨价了?”宇文恭听完,笑意不变地问。
“爷不是卞下人氏吧,咱们这打从新皇登基后就是这个价了,除非旱涝,否则大抵都是这个价,爷要是不信,可以问问掌柜的。”
“是啊,一直以来是这个价,这价格不算高了,要是不卖这个价,恐怕农户都得去喝西北风了。”掌柜忍不住稍稍数落了下:“现在的税赋可高得吓人。”说完,还不住地看向外头,就怕一个不小心被人听见。
“怎会?现在税赋偏低,新皇上任后就颁令税赋改为三十取一,再依每户丁数计算,如此算来负担该是不重才是?”宇文恭状似不解的问。
像是太久不曾找到人诉苦,掌柜忍不住拉了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话是那么说没错,可实际上农户按亩抽税便罢,还另抽了丁税,这近几年又是修筑堤防,又是清卞江淤积的,给咱们抽了那么多税,又要咱们服徭役,你说这日子还能活吗?”
“是知府的意思?”迎春低声问。
“可不是吗!”突然,邻桌的人激动了起来,拉着椅子坐了过来,“咱们还去抗争过呢,可去抗争的全都被押进牢里了,更可恶的是,连船厂缺了人手也硬要咱们丢下活计去修船造船,这简直没天理了!”
“不只如此,要是有人在市集里谈起这些是非,又碰巧让经过的衙役给听见,一律都押进大牢。”一旁又有人补充道。
迎春轻呀了声,难怪这酒楼方才静得像灵堂似的,原来是有那前例在。
忖着,她忍不住看了宇文恭一眼,真不知道应容到底是怎么了。
霎时间,原本安静无声的酒楼突然像炸开锅般,一人一句地哭诉卞下的酷吏重税让人活不下去。
迎春静静听着,余光偷觑着笑意渐敛的宇文恭,他和应容交情相当好,要说是亲手足也不为过,如今听卞下百姓如此挞伐应容,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就在大伙说得口沫横飞之际,突地有人喊道:“有衙役!”
瞬间,众人各回原位,一个个嘴巴像被缝上了般,一点声响都没有,掌柜神色自若的站在柜台前,至于刚才那位庄稼汉也已经飞快地离开了,可见卞下的严刑峻罚将大伙收服得像乖猫一般。
迎春呷了口茶,见宇文恭若有所思,面前的饭菜都不动,不禁自动自发地替他布菜,“多少吃点吧。”
“嗯。”他轻应了声,静静地用膳。
迎春心不在焉地用膳,忖着到底要不要将她知道的事告知他,瞧他好像受了刺激,要是连她都剐他一刀,不知道他撑不撑得住?可现在不提,就怕下回再提,只是让他再痛一回。一再思索,她最后还是决定开口。“大人。”
“嗯?”
“有件事想跟你说。”
“说呀。”
“那个……其实,傅老板被杀的那晚,我和凶手对过招。”
“我知道,你说过了。”
“呃……其实我知道凶手是谁。”
宇文恭垂睫瞅着她,见她皱着眉像是思索着该怎么开口才不会伤到他,他心底一暖,唇角微微上勾着。
“隋扬?”
迎春蓦地抬眼,杏眼瞠得又圆又亮,“你怎会知道?”隋扬是应容的随从,她与宇文恭都识得。
“不难猜吧。”他笑得苦涩。
“咦?”
呷了口茶后,突地他很想喝点酒,于是招来小二点了壶酒,啜了口才娓娓道来,“我看了傅祥的尸体,那刀伤相当凌厉,是毫不留情的,一刀毙命,而且伤口是由尸体的右方划向左方,可见是惯用左手之人。”
“凭这样就认定是隋扬?”
宇文恭摇了摇头,“我是在发觉你身上有伤时,才猜想是他,因为事发隔天我见到他时,察觉他身上有血腥味,我原本不以为意,可是因为你身上有伤,所我推敲与你交手之人恐怕也有伤,后来之所以能确定,是因为郑明海被杀。”
话落,他笑了笑,搁下了酒杯,“郑明海的身高已算是中上,但如果要在人群里刺杀他而不让人察觉,且不让郑明海有所防备,就意味着此人身高在郑明海之上,而且恐怕与郑明海熟识,所以郑明海压根没有防备。”
“……你为何认为郑明海与隋扬相熟?”一个龙太卫副指挥使,一个知府随从,这两人可以说是从竿子打不着吧?
“隋扬以前是龙太卫的千户长,后来闹了点事被革职,才被应容收为随从。”
迎春愣了下,毕竟她和应容的交情没有他和应容那般深,自然不会知道那些旁枝细节,她只能说——他依旧观察入微。
“所以,你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些事都是应容策动的?”主子没点头,隋扬不可能恣意行事,这点他该是很清楚。
“嗯。”他轻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