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看着他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别说他了,就连她都搞不懂,一个曾经那般正直、只为百姓谋福之人,怎会转眼变成欺压百姓的恶吏?
“我认为在这卞下,想成为一股清流并非那般容易,你也知道朝堂上要取得某些平冲,势必要付出一点代价。”她能安慰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就算是为了取得平衡,也不该让百姓付出代价。”宇文恭淡道。
迎春轻点着头,认同他说的话,“不过,我倒觉得他并非泯灭天良,今儿个我去找你之前遇见了他,他对我说,只要我胆敢危害你,他绝不会放过我。”
“是吗?”宇文恭习惯性地眯起眼。“所以,我还可以相信他?”
“姑且吧……”她怕他一旦尽信了,结果却伤透了他。
见他酒杯空了,她随即替他倒茶,“别光喝酒,吃点东西,配点茶水,想不想吃糕点?我问问小二。”
宇文恭睨着她,笑容从唇角不断地扩散。
“要不要?”瞅着他的笑脸,她无端端的感觉俏颜发烫。
“好啊。”他笑眯眼,在她伸手要招来小二时将她轻扯入怀。
迎春蓦地僵住,手还停在半空中,不知道眼前是要挣月兑他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唤来小二。
“迎春,我难过。”他哑声喃着。
“嗯。”她知道,对他而言,应容的变化无疑是种背叛;她知道,他的笑容只是种习惯,痛楚会在心间发酵,一再侵蚀,可是她很笨拙,她连安慰自己都不会了,如何安慰他?
“这时候有你在身边,真好。”他由衷道。
当他察觉蛛丝马迹时,内心是真的拉扯得发痛,他甚至想质问应容为何如此,可他终究忍住了,他知道应容必定是为了某个目的,他希望自己没有猜错,他所信任的兄长,从未改变。
“是吗?”她能安慰他,让他心里好受点吗?真可以的话,就好。
“再让我抱一会就好。”他想趁隙偷点温存,不过分吧。
“是可以,但是……很多人往这儿瞧……”他似乎忘了她正女扮男装,虽然他知道她是姑娘家,可那些人不知道啊……
宇文恭却不知她内心所想——她脸红了,先放开她吧。
迎春一夜未眠,不管是张眼还是闭眼,都被宇文恭的气息给骚扰着,等到她终于有了睡意,天已经亮了。
“该死。”她低咒了声,疲累地起身,就着盆里的水梳洗后,她干脆直接将长发给束起,换上男装,宇文说了,今日也会带她到街上逛逛。
看着外头的天色,正打算去卓韵雅的房,然才踏出房门便见应昭华抱看喵从月亮门走来,她连忙向她问道:“应娘子,它怎么了?”
“昨儿个瞧它蔫蔫的,就带它去给兽医瞅瞅,那兽医说它不过是年纪大了,留在医馆里一晩,我一早就急着将它带回家。”
“有应娘子疼惜,它可真是好命。”她说着,始终保持两步远的距离,以防喵又失心疯往她身上扑来。
庆幸的是,喵一从应昭华怀里挣月兑便跑得不见影,教她松了一口气。
“喵是我的姊妹淘托付给我的,我当然得将她照顾好,只是我那姊妹淘似乎在京里过得太好了,连封书信都没来过,算起来我跟她已经五年未见,也五年没收过她的信了。”应昭华嘴上抱怨,可脸上是满满的笑意。
听她这么一说,迎春也颇无奈。在京城的那位又不是她,怎会知道要与她书信联络?而当她清醒时,满脑袋只有恨,只想着要报仇,哪里还记得其他。
跋明儿个有空,就给她写封信吧。
正盘算着,感觉应昭华的目光几乎定在她的脸上,教她有些不自在地模着脸,问:“怎了,我脸脏了吗?”
“不知道怎地,我一见你,就觉得你和我那姊妹淘很像。”
“是吗?”她心一跳。
“不是眉眼五官,而是……那股气蕴吧。”应昭华说着,思绪像是回到多年以前,“她呀,虽是得天独厚,但是却事事不由她,看似什么拥有,却永远得不到最想要的,为了她的家人,她真的是背负了太多太多……我说句诛心的话,她家被灭门了,我却为她高兴着。”
“为什么?”
“因为她再也不用背负那些本就不该她背负的痛苦。”
迎春突然懵了,原来她再也不用背负那些本就不该她背负的痛苦?她不是自愿扮男装。
是娘的私心,让她必学习当个男人,负担起起公孙家的重担,让她不能爱,不能像个女人待在她深爱的男人身边。她恨过怨过,但她也清楚自己肩负的使命,她不能怨,再苦也得往下走,直到一杯毒酒取走了她的命……
现在,她不是公孙令了,她只是个小丫鬟迎春,所以,她可以不必为灭门之祸复仇吗?
“不过,倒是苦了我表哥。”
“咦?”她回神,神情有些迷离。
“我表哥心仪她,视她若性命,在她失踪时,寝食难安地寻找,几乎是掘地三尺地搜了,好不容易等到她回来了,她却恋上他人,辜负了我表哥……我呀,真不知道该不该怨她。”她真的搞不懂,公孙怎能说变就变?
迎春听着,真觉得自己满月复委屈,京城那位又不是她,怎能说她辜负?可现在的她不跟他相认,岂不是同样辜负了?
“不过我还是想见她一面,见她最后一面……”应昭华喃说着。
“应娘子?”怎么会说是最后一面?
“对了,我表哥要回京了,你要跟他一道走吗?”
“咦?”
怎么,表哥没跟她说?
当迎春跑到宇文恭面前质问他时,他只是嘻笑地应了声。
“可你不是说要查案吗?”不是说告假两个月,骗她的不成?
“当然要。”
迎春一顿,月兑口道:“你是要让人以为你要回京了?”
“聪明。”
迎春瞋了他一眼,看了下左右,压低声音道:“知府大人知道你的计划?”
“嗯。”
迎春无声哇了声,从不知道他是这般豪赌的人,真是平时不出手,一出手就吓得她快掉下巴,这完全不怕应容在背后捅他一刀。
“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明儿个让奉化驾马车载着嵇韬到通江码头,咱们则是到卞下码头搭船前往卞下船厂。”
“你要查夏税?”
宇文恭眸里有说不出的激赏,他的熙儿就是这般聪颖,不需他提点就能闻一知十,想着往后再度有她相伴,这无趣的人生总算有了兴味。
“可你没有权,你要怎么查?”
“谁说非要明张胆地查?”
“……有意思。”
“是吧。”想到明天开始两人有极长的一段时间可以相处,他就止不住笑意。
迎春哪里知道他在盘算什么,回头收拾自己的行李,顺便跟卓韵雅和应昭华辞别。
她的决定在应昭华的意料之中,应昭华玩笑道:“你可别辜负我表哥喔。”
迎春眼角抽了下,偏又不能说他俩是要去查案的,只好选择沉默。
待应昭华离开之后,卓韵雅忍不住叹气了,“你呀,怎么去挑那种有怪癖好的?况且他还是京官,你跟着他顶多就是个通房,再多就是侍妾罢了,你何苦这般想不开?找个好人家,当个正头娘子不好,你宁可当侍妾……千万别跟我说,你真看上他了。”
迎春突然很后悔跟她辞别,她应该直接离开才是。
“你呀,年纪还小,不懂男人,不知道一些男人看似道貌岸然,实则已经烂到骨子里,那位贵人都明显地摆出有怪癖好,你还敢跟他,你到底多想不开?”
迎春眯起眼,握起拳头拿捏着大概要多大的力道,可以将她打晕又不会伤到她。
“我说真的,有些男人在床上的花样特别多,他的花样肯定更多,到时候你要是被折腾得……”
“闭嘴!”谁允她将宇文说得这般不堪的。
“我是为你好。”唉呀,以下犯上了。
“不用。”
“到时候不要哭着回来找我。”
“不会!”
“你不会真的爱上那种怪人吧?”卓韵雅漂亮的眉快打结了。
“我就爱他!他不是怪人!”虽然她也对他的怪有点不敢恭维,可就算他有怪癖,也不足以有损他的人格。
“你没救了!”
“你才没救!”
“……嗯,说什么救不救的?其实我觉得那位大人很好的,那点小事怎会算是怪癖,你呢,也不要搁在心上,其实男人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癖好,不碍事的,只是种习惯而已,早晚你也会习惯的。”那口气柔软得像是哄小孩。
迎春瞪着她,心想她这人见风转舵的本事真是一流,回头望去,果真瞧见门外露出了袍子的一角,那款暗紫色的衣料不就是他?
出门一瞧,果真是宇文恭,正笑得一脸贼样,她红着脸,劈头就问:“你从哪里开始听的?”该死,为什么她没察觉他在外头?
“我就爱他,他不是怪人。”宇文恭诚实以对。
虽说第一句话教他百思不解,但因为头一句话说进他心坎里,所以他可以不计较第二句话。他是特地走来嘱咐她将昨晚买的几套衣袍带上,而这趟路跑得真是太值得了,否则他还听不到她的真心话。
“不是说你。”迎春涨红着脸,打死不承认。
“那是说谁?”
“你也管太宽了你。”
见她要走,宇文恭一把将她扯进怀里,“我哪里管太宽了?咱们嘴都亲了,抱都抱了……”
“闭嘴!”她恼声咆哮着。
“照理,我该娶你负责。”
“不用!”
“这事轮不到你作主。”宇文恭笑眯了眼道,欣赏着她绯红的颊、气得圆瞠的杏眼,紧紧抿起的红润菱唇,真教人想一亲芳泽。
察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嘴上,她赶忙捂住嘴。
“别怕,我不会在旁人面前亲你。”
迎春羞到极限,怒焰在眸中狂炽着。
这混蛋,他要是不开口,卓娘子在房里也猜不到外头的情景,可他偏要用说的……他以往的个性是这般白目欠教训吗?
“迎春,谋杀亲夫是死罪。”宇文恭笑得坏坏的,压根没将她的怒火放在眼里。
迎春不想睬他,扭头就要走人,却听他喊道——
“喵,别过来。”
她吸了口气,二话不说回头一把撞进他张开双臂的怀里,被他紧紧地搂住。
她愣了下,看看左右,压根不见喵的身影,轰的一声,一把火烧得可旺了,简直可说是燎原野火漫无止境。
“明天你自个儿去!”她暂时不想见到他,卑鄙小人!
宇文恭哈哈笑着,享受着她投怀送抱的好滋味,没拿她的威胁当回事。
坐在屋内喝茶的卓韵雅无奈地摇了摇头,无声道: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