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抱了个满怀,冉碧心眼眶泛泪,嘴里犹笑,就这么静静的靠在他胸膛里,垂下眼眸,望着手边那只凤凰纸鸢,仍有些难以置信。
……她真能相信他吗?他可是大梁奸臣啊!包是缪萦的胞弟,她与耿欢,将来是死是活,全掌握于他手中,她怎能恋上这个奸佞……
可偏偏,前生未曾为谁动摇饼的芳心,除去耿欢,未曾为谁挂怀的担忧,全在他身上发生了。
方才,她因为前生惨死的恐惧,以及极其不愿面对自己爱上此人的事实,亟欲逃避,方会下意识转过身想走。
“你听好,这只纸鸢便是我们之间的信物,总有一日,你将会是大梁皇后。”
她不作声,就只是静静的靠在他怀中。
出于心底那份愧恨,缪容青不愿亦不敢逼她回应,只能小心翼翼地捧起她挂满泪痕的脸颊,万分温存的吻住她。
缪容青,我若信了你,会不会后悔?这句话,始终梗在冉碧心的喉头出不来。
这日,用过早膳之后,冉碧心坐在寝殿的外厅里,若有所思的想着事儿,手边摆弄着先前做好的纸影人。那只七皇子的纸影人。
“铃兰。”她抬起头冲着门外唤了一声。
守在门外的铃兰推门而入,恭谨的站在门边,等候主子差遣。
“你去找找后宫里那些老资历的嬷嬷与太监,看谁过去曾经伺候过七皇子,若有,便带来仪元宫,本宫有话问他们。”
“奴婢遵命。”
铃兰福身退下时,正巧,春兰步入小厅,上前禀告,“娘娘,皇上来了。”
冉碧心惊诧地放下纸影人。“陛下?”
自从缪萦下令将她拘禁在仪元宫后,约莫有半个多月没见着耿欢,更无从得知他的近况,只能透过缪容青,旁敲侧击的知道他好不好。
缪容青的口风甚紧,饶是她再如何想方设法套话,总是得到一句“皇帝甚好”的敷衍回复。他不愿透露,她亦无从逼问起,只得安慰自己,无论如何,耿欢都是名义上的大梁皇帝,缪萦等人再怎样也不能饿着他“冷着他,甚至是伤着他,至多是委屈了他罢了。
冉碧心又喜又忧,连忙起身前去正殿。
进到正殿,就见耿欢仍穿着朝服,坐在红木夔纹宝座上,吃着宫人送上的点心,稚气未月兑的清秀脸庞看上去清减不少。
“妾身见过陛下,陛下万安。”冉碧心款款行至,行了个君臣之礼。
“贤妃请起。”一反常态,耿欢安坐在宝座上,十分沉稳的做了个手势。
冉碧心心下暗诧,碍于殿外有承德宫的随行太监守着,她只得忍下,起身笑了笑,来到宝座另一侧落坐。
“许久不见陛下,陛下似乎瘦了。”冉碧心含笑的端详耿欢。
雹欢亦笑,却不似先前那样,每每见着面,便激动欢喜。
“近日朝务繁忙,朕没能拨空过来仪元宫,贤妃可有好好照顾自己?”
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眼前这个耿欢竟用着无比沉稳的态度,说着那些咬文皭字的官腔。
冉碧心怔在那儿,一时竟接不了话。
雹欢仿佛没看见她的怔楞,兀自帮她斟了杯茶,道:“贤妃近日被拘禁,想必心情甚是苦闷,朕想带贤妃上御花园走走。”
雹欢这是打算支开宫人太监,与她私下单独谈话?
思及此,冉碧心自然不可能拒绝,只淡淡瞥了一眼殿门外的太监,随即若无其事的应允,“妾身谢过陛下。”
两顶凤辇一前一后出了仪元宫,被抬进了离承德宫较近的一处花园,下了轿辇,太监们簇拥而上,却让耿欢给屏退了。
尽避太监面有豫色,可碍于耿欢的身分,仍是不得不退守一旁,用眼睛死死地盯住两人。
冉碧心随耿欢闲走了一段,直至与那些缪萦的眼线拉开了段距离,她才稍作松懈,面上佯装在谈风说雨,微笑地启嗓。
“欢儿,近来可好?”
雹欢没停步,兀自往前走,望着园中花草的目光,一如从前单纯清澈,却有股冉碧心说不透的古怪。
“欢儿?”见他久久未答复,冉碧心不禁停下脚步。
雹欢先是旁若无人的持续往前走,而后迟钝地发觉身后没有脚步声跟着,这才停步转过身。
“欢儿,你还好吗?”冉碧心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雹欢绽了抹笑,似是想让她安心,可见着这抹笑,她心底的不安没能打住,反而越发浓厚。
“朕再好不过了。”耿欢走回她面前,犹然带着微笑。
“欢儿……”
“阿碧,朕想离开这里。”
这突如其来的告知,教冉碧心震惊不已,迟迟发不出话来。
雹欢兀自说道:“前两日晋王来见过朕,是在一旁没有太监盯着的时候见上的,晋王问朕想不想离开皇宫,他能帮朕逃离这里。”
冉碧心闻言一楞,随即月兑口驳道:“万万不可!”
雹欢似也不意外她会有此反应,相当平静的道:“阿碧莫慌,朕信得过晋王。”
“过去晋王虽然与诚王交情甚笃,可如今朝中里外全是缪氏的人,即便晋王真有把握帮欢儿,亦不见得真能成事。”
“朕知道阿碧想说什么,但是朕信得过晋王,也已经答应晋王。”
这是耿欢头一回态度如此强硬的打断她,冉碧心不禁深深楞住。
只见耿欢用着无比坚定的眼神,再三强调:“晋王十分坦白,当着朕的面说他想要皇位,因此希望朕可以月兑离太后与缪相的掌控,而他会尽全力护朕安全出宫。”
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冉碧心无法静下心思索个中利害关系,只是揪紧一颗心担忧着耿欢。
“阿碧,你会帮我吧?”这一次,耿欢改掉了自称词,且还用着如同过去那般孩子气的撒娇语气。
冉碧心不敢贸然答应,只能紧蹙秀眉,咬紧下唇。
雹欢拉起她的双手,就如同过去在诚王府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样,天真稚气的摇动她双手,耍赖地央求道:“阿碧,我真的不想再继续待在这座可怕的皇宫了,你帮帮我吧!阿碧,你最疼我了,你不会希望看见我跟娘亲一样的下场……”
闻言,冉碧心一窒,想回绝的话硬生生噎在喉头。
“阿碧,我不想跟娘亲和祖母一样。”耿欢红了眼眶,哑着嗓哽咽道。
“……好,我们就相信晋王一次,一起来想法子逃出这里。”
饼去晋王与诚王往来密切,兄弟情谊甚深,应当信得过吧?
“太好了!我就知道阿碧最疼我了!”
雹欢红着眼绽露笑容,紧紧握住她的手,嘴里不断喜嚷着。
冉碧心忍住亟欲夺眶的泪,模了模他的头,微笑道:“欢儿莫怕,阿碧就跟以前一样,会守护欢儿,我们一起出宫,一起去给诚王妃与太夫人祭奠,一起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嗯!我相信阿碧,阿碧一向说到做到,娘亲跟祖母说过,我什么人的话都不能听,就只能听阿碧的。”
“好,咱们先说好,不论晋王向你保证过什么,你都先听我的,再听他的,绝对不能擅作主张,知道不?”
“我知道,都听阿碧的!”
冉碧心瞥了一眼不远处努力竖长耳朵,并且睁大了双眼盯梢的太监,随后拉起耿欢的手往前走,假意指着身旁两侧开得正盛的绿萼花,有说有笑,漫步赏花。
“欢儿且说说看,晋王的计策是怎么打算的?”
“近来太后梦魇不断,祥宁宫的宫人们都嚷着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太后有意从神霄宫找道士进宫做法事……晋王私下与神霄宫来往密切,与那些道士甚是相熟,届时太后若召神霄宫道士入宫做法事,晋王会帮着打点,让我一块儿打扮成道士,等法事结束后便一块儿出宫。”
冉碧心轻蹙眉头,道:“可承德宫全是太后的眼线,你如何能假扮成道士?又如何瞒过那些眼线,混在那些道士之中一块儿出宫?”
雹欢不以为意的回道:“这些事阿碧不必担忧,晋王说了,他自会打点一切。”
“欢儿当真信得过晋王?”冉碧心依然放心不下。
“我与晋王私下会晤多次,他要皇位,而我要的不过是活着出宫,并不会扰了他的路,再说,我甘愿将皇袍与玉玺亲手交给他,他没有道理不帮我。”
“不行,这事,我得再想想。”冉碧心向来谨慎小心,不敢轻信片面之词。
“阿碧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晋王吗?”
“我是信不过宫中的一切。”
“那么,阿碧便信得过缪容青吗?”耿欢有些苦闷的问道。
冉碧心一嘻,“欢儿怎会提起他……”
“我无意间听见宫人在说阿碧与缪相的事,他们说缪相喜爱阿碧,想把阿碧抢过去,阿碧是不是也喜爱缪相?”
雹欢自然不晓得成人间的男欢女爱,他认定的喜爱,便是属于玩伴之间的那种喜爱,因此听见宫人这些话,肯定是误会成缪容青想把她抢过去当玩伴。
“欢儿莫要听那些宫人说三道四,我与缪相不过是有些交情罢了,别忘了,缪相可是太后的胞弟,即便他真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他。”
这席话说来有些心虚,可为了安抚孩子气的耿欢,冉碧心不得不撒点小谎。
是,她撒了谎。尽避,她很清楚缪容青与缪萦是密不可分的,可她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阿碧真的不喜欢缪相?”耿欢似是相当欢喜的笑了出来。
“那当然。”冉碧心亦笑。
“不过,做法事那晚,晋王就怕缪相若是在场,恐会让我们的计画乱了套,所以晋王让我向阿碧提及,希望那晚阿碧能拖住缪相,别让缪相上祥宁宫搅局。”
想不到晋王竟连缪容青也算计进去,冉碧心心下不免有些惊诧。
看来,晋王是真铁了心想夺权,说不准还想趁这个机会扳倒缪萦,毕竟缪氏夺了耿氏江山,做为耿氏子弟,晋王过去表现虽不起眼,亦不受先皇重视,可想必难忍这口怨气。
雹欢怎么说也是耿氏之后,面对眼前这局势,怎样都不该伤及自家人,看来或许真能信得过晋王一回。
思及此,冉碧心这才稍卸戒心,承诺道:“好,假使晋王真有意帮欢儿,那么我自然舍命相陪,绝无可能弃欢儿不顾。只是,届时欢儿若真出了宫,在宫外可有人照应?”
雹欢猛点着头,“阿碧莫要担心,这些事晋王都已张罗好,肯定不会有疏漏。”
冉碧心仍是有些不安,道:“不知晋王会否有变卦,欢儿务必要多加小心。”
雹欢握住了她的手,笑得那般开心,道:“有阿碧帮着我,祖母与娘亲在天上庇佑着我,一切都会顺利的。”
望着耿欢仿佛回到诚王府那段日子般,笑得这般无忧无虑,她鼻头忍不住一酸,反手攥紧了他的手。
“欢儿,你且先离宫,我保证,我努力想法子出宫去找你。”
“真的吗?”耿欢欣喜若狂。
“我向诚王妃许过承诺,必定会好好照顾你,你若出了宫,我又何必再待在宫里?欢儿莫要忘了,我是你的妻子。”
“对呀,我怎么都忘了,阿碧可是我的妻子!”耿欢天真的笑道。
冉碧心模模他的脸,想起自己那个早已死去的孩儿,眼眶不禁微微泛潮。
“阿碧哭了?”耿欢低声讶喊。
“没有。”冉碧心轻轻摇了摇螓首。
“阿碧是在担心欢儿吗?”耿欢一反常态,竟反过来安慰她,“欢儿已经不是昔日的欢儿了,不需要阿碧时时跟在身边耳提面命。”
今日的耿欢确实与往常不一样……冉碧心望着眼前的耿欢,竟有些觉着陌生。
仿佛看出她眼中的迷惑,耿欢突然扯了扯她的手,孩子气的撒
娇道:“啊,我好想念阿碧包的馎饦,再配上一碗大羹汤,不知该有多么好。”
冉碧心笑了笑,“我们回承德宫,我帮欢儿包上满满一盘的馎饦,再煮上一碗大羹汤,再给你弄上一盘炒蟹。”
“阿碧最好了。”耿欢咧开一个大大的灿笑,衬着那一身刺眼的明黄色龙袍,满脸的天真无邪,孩子般的神态,实在突兀。
冉碧心心下暗暗疼着,为这个孩子感到不值,可惜世事总弄人,教人无奈又可叹。
“走吧,咱们回去吧。”冉碧心松开了他的手,往旁边退了一小步,颔首福身做出恭请的姿态。
见此景,耿欢笑容渐失,转过身,睐了远处一脸戒慎的太监,眼神又是一黯。
“……阿碧,我真怀念过去在诚王府的日子。”
听见耿欢闷闷不乐的声嗓,冉碧心诧异地抬起眼,可只看见他挺直的背影。
正欲提嗓,耿欢已迈开大步往前走,并未回首,她只能将未月兑口的话咽回,重整神情,做足了一个妃嫔该有的仪态。
只可惜,她走在耿欢身后,始终没能看清那时他眼中深浓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