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华园的露池台上,周奉言与燕奇临、周呈晔把酒言欢,瞧着底下百官纸醉金迷的丑态,燕奇临笑得嘲讽。
“瞧瞧,这些家伙在宫里醉生梦死,压根不知道外患内斗,一个个只想着自个儿的权势和地位,一想到本王是为了护卫这种人在边关奋战,本王就一肚子火。”说着,恼火地拿起玉杯就往下砸,压根不管砸到了谁。
底下有人哀叫着,燕奇临乐得打算再拿壶酒伺候过去。
“王爷息怒。”周奉言赶忙阻止。“边关有王爷在,安居乐业的是百姓。”
“百姓有没有安居乐业关本王什么事,本王只要护得了你们这两支周家就够了。”
说着,整个人靠近周呈晔。“怎样,有没有很感动?”
周呈晔凉凉瞥了他一眼,呷了口酒,很敷衍地说:“太感动了,我都快哭了。”
“……眼泪在哪?”
“寄放在我妹子那儿。”
“啐,没见过这么疼妹子的男人,她到底是不是你亲妹子?”这个鬼见鬼怕的家伙,竟在他妹子伤重时落泪,差点没将他吓死。
“她不是我亲妹子,我疼她?”周呈晔不禁摇头,对着周奉言道:“别再让他喝了,他喝了酒更蠢了。”
周奉言憋着笑,轻咳了声。
“你这个混蛋,当年本王帮你毁了一馆时,你都没谢本王。”
“我谢你个鬼,那家一夜馆是谁开设的?”周呈晔横眼瞪去。
“是里头的人搞的鬼,跟本王什么关系?”
“是没什么关系,但也月兑不了关系……混帐,我愈想愈是光火,要不是你设一夜馆,我家妹子怎会遇到那灾事?”周呈晔拍桌站起,琉璃般的黑眸闪动着怒火。“全都是你这灾星搞的鬼!”
“好了好了,都过去都过去了,凌春现在不是好好的。”周奉言见周呈晔真动怒,赶忙劝和。
“当初要不是你劝我,这家伙我是压根不想再见。”
“去你的!在你妹子面前乖得像猫一样,在本王面前装老虎啊!”燕奇临带着几分微醺,跟着拍桌站起,好好一张八角云石桌,上头已经裂了两条纹,边边都快掉了。
“你们……”周奉言头痛地捧着额,没料到只是喝个酒,说着说着两人就斗起来了,但不能让他俩真斗起来,往后还有许多事得要他俩协助才成。
正准备起身劝和,余光瞥见底下有抹光掠过,教他不由得往露池台底下望去,就见一个男人身穿玄色镶金丝的锦袍,让宫人领着往干天宫而去,他不禁微眯起眼,直觉得古怪。
爆中怎会出现他没见过的生面孔?
他身形一晃,被燕奇临给扯了过去。“周奉言,你给本王评理,他这家伙是不是忘恩负义!”
“我去你的忘恩负义!”
“等等等等,你们两个歇口气先替我瞧瞧,黄公公要领进干天宫的那个男人是谁。”周奉言往不远处一指,两个都已有七分醉的男人跟着往外瞧。
“那不就足高钰?”燕奇临呋了声道。
“怎是?”
“是高钰没错,今儿个才到巴乌城,住进了迎宾馆里,大概会留个三四天吧。”周呈晔狐疑地看着周奉言。“奉言,你是醉了不成,真要论起来,咱们三人之中见过高钰次数最多的应该是你,你怎会认不出来?”
周奉言整个人呆住,说不出话。
斑钰是已被大燕灭国的大定国皇子,四年前高钰的父皇企图造反,被燕奇临镇压杀害后,皇上为了羞辱高钰,将高钰封为丰兴的一郡之主,派龙图营看守着,但每每宫中喜庆大宴,又会特地把他从丰兴带来巴乌,羞辱冷落个几天再派人送回丰兴。
而他身为宫中神官,安排一些庆典祭祀,总是会与高钰见上一面,所以他光是一年见到高钰的次数,恐怕就不下五次。
但他认不出那是高钰……因为那根本不是高钰!
“怎么了?”燕奇临勾着他的肩膀。
“他真的是高钰?”毫无相似之处,他所识得的高钰是懦弱无能,说起话来唯唯诺诺,支吾其词,怎会是眼前这身形高大又面容噙着噬人邪气的男人。
燕奇临不禁放声大笑。“呈晔,这家伙醉得比咱们还严重,他竟然连高钰都认不出来。”
“跟你没那么熟,不需要叫这么亲热。”周呈晔毫不给面子地道。
“你这混蛋,本王给你脸不要脸是不是!”
“你连有脸的东西都不敢吃了,还能给谁脸呀!”
周奉言压根不管身后两个人是真的打了起来,径自下了露池台,忖了下,假藉祈福之名前往迎宾馆。
确定高钰入住迎宾馆里规模最小的起云院,周奉言斥退了守在院前的禁卫,疑诧起云院里竟没有半个下人,意味着高钰是独自前来,一个每每进宫就颤若秋叶的男人,何时胆大到独身前往?
年初,他才见过高钰,分明不是那张脸,为何现在却换了张脸?不,也许该说,不是换不换的问题,而是旁人看他是高钰,唯有他看见了那个男人的本质。
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喜好,好比上一世的燕奇临不过是个懦弱怕事之辈,被远放北方大郡也不敢吭上一声,最终水土不服死在北方。这一世的燕奇临他从小就与之亲近,教导他伴着他,让他成为一个无法无天的狂人,再利用周呈晔入仕为官,让两人交好,将他操控为手中的一枚暗棋。
而高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改变他的个性本质,他不是高钰,只是一个拥有异法,假冒高钰的奇人。
而他……会不会就是自己等待许久的契机?
一阵脚步声接近,他就站在门边上,等着开门的一瞬间,但脚步声停了,男人莞尔的笑声先起——
“想躲在我的房里,好歹找个女人。”
懂武吗?周奉言推开了门板,对上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在下大燕神官周奉言,见过大定郡主。”
斑钰直睇着他半晌才漾着玩味的笑,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郡主贵人多忘事,以往郡主进宫时,皆是下官经手安排郡主的席位。”
斑钰笑眯了沉而凝威的眸。“不知道周神官前来所为何事?”
周奉言黑眸眨也不眨,笑意从眸底开始蔓延。“下官有笔买卖想要和郡主谈谈。”
是了,是他等待许久的契机……姑且不管男人是谁,这机会他是不会放手的!
“好啊,说来听听。”高钰直睇着他那张宜男宜女的面容,心的某处在骚动着,震撼不已。
回到周府,于丫儿妆容未洗,曳地罗衫片裙不换,坚持要看周家族谱。
两人对看一眼,双叶蹲在于丫儿的面前,轻声解释着。“夫人,约莫一百年前,周家人娶了他国姑娘后,从此周家子嗣每一隔代就会出现一个拥有异能的人。”双叶将周家的历史娓娓道来。“但不知是福还是祸,自此周家迎亲,嫁入门的女子总是因故去世,最多是在生下子嗣时死去。”
“果真如此。”她倒抽口气。
“夫人不要误解,确实周家男人不管娶的到底是谁,娶了几名妻子入门,下场都是一样的,可同样的,周家的男人年寿都不长,而且注定孤老。”双叶面露悲伤地道。
于丫儿惊愕地抓住她的手。“什么意思?难道你的意思是爷他……”
“我不知道,我希望不是如此,可是就我所知,老爷年寿三十一,老太爷年寿三十四……族谱上记载的周家男人,无一人能活过四十。”双叶说着,红了f爱笑的眼。“也许是拥有异能所致。”
于丫儿直瞅着她,唇色发白。“怎会有这种事……”
她才刚明白上一世里为何爷不肯娶她,反而娶了公主,爷不是不爱她,也不是背弃她,而是不能也不敢娶她,那是他爱她的方式。如此就可以解释,他那时为何变得淡漠,甚至可以解释为何昨儿个他不与她同房!
“夫人,请原谅我不敢告诉你这件事,实在是爷极宠爱你,我怕你知情后——”
“双姊,我不在乎,人生在世,无常相随,谁都不能预测未来,我只在乎在世时开不开心,爷开不开心。”如今想来,原来他们能够相守的日子竟如此短暂,怎能不把握。
“既是如此,你找族谱做什么?”舞叶不解的问。
“我只是想确定靖王是不是骗我,倒忘了你们在周府长大,直接问你们是最省事的。”
“所以你是不信爷是恶意害你?”
“爷会害我?”于丫儿嗤笑了声,随即肃容道:“不可能的,爷伤尽天下人,也绝对不可能伤我。”
这一点她再笃定不过,只是爷总是不说,教她费尽思量猜想,如今她能做的只有相信他,以他为信念,不容他人动摇。
“我还以为你吓着了。”
“不是,我只是在想事。”她只是联想到上一世罢了。
“想什么事?”
“就……就怎么让爷愿意跟我行房。”她随口说着,总不能要她提上一世的事吧,再者子嗣的事也真的重要,毕竟爷从小丧亲,要能有子嗣,也算是圆满了他的生命。
“所以你现在是积极地想要爬上爷的床?”
“对!”她用力地点头,随即意会自己过于大胆的宣言,忙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在双叶和舞叶的注视之下,她羞得捂脸点着头,“也是啦……”不爬上爷的床,她是要有什么机会怀上子嗣?
这是个大问题,爷不打算亲近她,所以她只好主动点了。
“那我去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帮你。”
“什么东西?”
舞叶撇着嘴,看她的表情像在看一个很不懂事的小泵娘。“爷为了护你,不见得会碰你,你不主动一点行吗?可要你主动一点,你会吗?”
“喔,所以舞姊会喽?”所以要教她?
舞叶毫不客气地朝她光洁的额头弹了下去,痛得她抱头哇哇叫。
“谁会啊?我还没出阁!”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我是要找书!”
于丫儿捂着额头扁着嘴,泪水在眸底打转。好痛,真的一点都不留情,她已经够不聪明了,再把她打得更傻怎么办?
“双叶,咱们到书房去找找。”舞叶红着脸起身,走到门边发觉双叶没跟上,奇怪的回头,就见双叶的脸红得像是烫熟的虾子。“你干么脸红成这样?”
“还没出阁的姑娘说什么爬上谁的床,受不了你们。”双叶抹了抹脸,快舞叶一步走出门外。
“喂,等我!”舞叶赶忙追了出去。
房里蓦地剩下于丫儿,她不禁喃喃问着,“那我现在要干么?”睡觉好了,昨儿个没睡好,今儿个一搅和,她整个累惨了。
一沾上床,倦极欲睡间她不住地想着周奉言是用什么心情看待自己,想着他是如何深爱自己,却又把自己推得远远的。
想着想着,她沉沉睡去。
四。“死,连枝”
两日后,周奉言才回府,任谁都感觉得到周奉言的好心情。
他那笑意像是带着毒,染上每个人,只要经过他的身边,再恶劣的心情也会在瞬间转为开朗。
“爷,发生什么好事了吗?”正值掌灯时分,于丫儿瞅着从进门就笑意不减的他,教她也跟着漾着笑意。
“冀王平定了北方的金漠,当然是好事一桩。”周奉言在她身旁落坐,笑意还是止不住。
要他如何能止住笑意?因为他等待许久的契机终于到来。而对方也有意与他合作,教他始终紧悬的心终于可以稍稍放松。
于丫儿扬起眉,不怎么相信。虽说外患能平是一大捷报,但她不认为这点事可以让爷打从内心扬笑。
爷是个爱笑之人,总是客套而生疏的,唯有待自己人才显真诚。可现在的他,可以说是眉开眼笑了,想了想,也许今晚是绝佳时机!
于是用过晚膳后,周奉言正准备回房时,于丫儿伸手拉住了他的袖角,教他不解回头,轻问:“丫儿,怎么了?”
“就……”呃,好难说出口。
一旁收拾桌面的双叶和舞叶心底明白,三两下收拾完,让两人独处,于丫儿才有勇气开口。
“哪儿疼吗?”
周奉言此话一出,让于丫儿泄光了一肚子勇气,只能抚模着脚踝,道:“脚疼。”
就当是这样吧,她真的没有勇气索爱。
“又犯疼了?”周奉言沉吟了下。“进入雨季了,你总是难受些,我差人去替你烧点热水,待会让舞叶替你敷着,会觉得舒服些。”
说着,人就往外走,动作快到于丫儿根本来不及拦阻,也不好意思拦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