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还是垂着脸,他不禁叹了口气将移向门口的她拉回。“丫儿,神官画像不该被留下,愈少人见过愈好,这是我改日要处理掉的。”
于丫儿猛地抬眼,抓着他的衣襟,踮起脚跟他偷了个吻,才满脸通红地道:“我没有生气。”嘿嘿,这招够猛了吧,爷肯定吓住了。
周奉言楞了下,直睇着她说不出话。
“我去跟舞姊说把晚膳送到我房里。”虽说他如预料般呆住,但这直勾勾的目光她实在是受不住,被盯到脸都红透了,羞得她拔腿就跑。
周奉言不解地看着她逃离的背影,探手轻抚着唇,有些腼腆地扬起笑弧,笑得有些儍气。
一会他才敛去笑意,睇着桌面展开的画轴。
那是画有一圈红线的画轴,他将画轴轻抖了下,红线竟然消失不见,成了一张空白的画轴。
几乎同时,他的尾指上闪动着暗红色的光芒,消失不见。
这是他换来的姻缘线,是为了丫儿所备,如此两人成亲该是万无一失吧。
七夕前夜,周家张灯结彩,大红双囍在主屋大厅里举目可见,厅堂里外被朝中官员挤得水泄不通,交谈声几乎压过丝竹乐音,就在礼成之后,身穿大红喜服的于丫儿由双叶和舞叶领进喜房里。
她独坐在床上,内心忐忑不安极了。
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爷的妻,哪怕没有宾客观礼,没有大开筵席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在身边。
而今晚,她是真正要成为他的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她几乎停止了呼吸,藏在袖里的双手不禁轻绞着,直到她的红盖头被掀开。
“丫儿。”
他低醇的沉嗓唤着,教她羞怯地抬眼,瞧见他那丰神俊朗的面容,眸底眉梢藏不住的温柔笑意。
“爷……我的夫君,奉言。”她怯怯地喊着。
周奉言直睇着她半晌,轻抚着她的颊,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手微颤着,不禁疑惑难道他和她一样紧张。
“丫儿,待会我让双叶和舞叶进门替你卸下珠饰。”他几乎不敢正视她粉雕玉琢的容颜,目光流盼间,教人心旌荡漾。
正值盛艳怒放的风华,教人心驰神迷,他却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记忆重迭,教他不敢碰触。
于丫儿不解地微蹙起眉。“可是——”
“前堂那头还有一票官员不应付不成,得要委屈你了。”他满脸抱歉地道。
于丫儿直睇着他。官员就算要闹洞房,也不会闹得过火,让他进不了喜房,再者谁都知道,成亲首夜守空房是不吉的。
“丫儿?”
“爷儿要是被拖住了,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但酒就别喝了,喝多伤身。”
“丫儿,对不起。”他不舍地轻搂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他不打算延续周家的血脉,甚至连碰她他都不敢,光是要熬过今晚,就够他惴惴不安了。
“对:小起什么啊,咱们是夫妻了。”她没好气地道。
“今儿个忙了一天,你也该是累了,早点歇息,明儿个还要进宫面圣。”暂时收拾心情,他扬起她最爱的笑,忍住亲吻她的冲动。
“嗯,你可别让他们闹得太疯。”
目送他离去,让两位姊姊替她卸了珠钗和喜服,待她俩退到门外后,她也一并隐去了强撑的笑意。
爷有事瞒她。
到底是什么事让爷舍了今晚的洞房花烛夜,或是他压根不打算和她同房?她不急着找答案,因为不管是什么事,爷早晚得要告诉她,她是他的妻,不能帮不上忙还添乱。
想是这么想,但她还是睡得不好。
一早双叶和舞叶前来伺候,于丫儿哈欠连连,被舞叶取笑了。
晌午过后,她梳妆打扮好坐上马车时,想起自己忘了帷帽,正要唤舞叶回房拿时,就见他已替她取来。
马车在周奉言上车后缓缓驶动。“丫儿,待会进宫面圣之后,我会让双叶和舞叶跟在你身边,时间差不多时,她们就会带你先回府。”
“爷今儿个不回府吗?”她偏着螓首问。
他沉吟了下才道:“宫中有些事。”
“别让自己累着了,你今儿个气色不好。”她担忧地握着他的手。
“我知道。”他握紧她的手,感谢她的体贴不追问。
马车来到宫门前,周奉言随即取出备好的白纱帷帽替她戴上。
马车外,拾藏、舞叶和双叶已经候着,破例跟着进宫。
在宫人的带领之下,两人前往干天宫旁的松华园,百官已入席,一见到周奉言莫不走来攀谈两句,一双双眼全都盯着他身旁戴着帷帽的于丫儿。
周奉言噙笑与众人交谈着,于丫儿敛眼装娴雅,横竖她不需要开口,静静的,愈低调愈好,但夹杂在交谈间,有人压低了声说:“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她疑惑地抬眼,朝声音来源望去,就见那人穿着官袍,已经被身旁的同侪恶狠狠地瞪了眼,推到一旁去。
“丫儿,走吧。”周奉言无视还有官员上前欲寒暄,牵着她的手便往前头走去。
于丫儿跟着他的脚步,察觉有数不清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种注视并非像燕禄成那种令人作恶的打量,而是一种好奇。
有什么好好奇的?爷这个年岁娶妻,已算是晚了。
不解地跟着周奉言踏进皇上所在的干天宫里,燕竞一见两人便眉开眼笑,反倒是身旁的皇后没个好脸色,恶狠狠地瞪着于丫儿,她只好想办法把脸垂到更低。
“如今爱卿娶妻,朕就盼能早日见到周家血脉的延续,爱卿可得要加把劲,千万别让朕失望。”
“臣遵旨。”
“两位入座吧,朕赐你俩就坐在朕身旁。”燕竞往右手边的位子一指,坐在身侧的皇后脸都快焦了。
周奉言笑了笑。“皇上,臣妻身子有些不适,臣认为还是让她早点回府歇息。”
“身子不适?”燕竞本是面有不快,但像是想到什么,随即拍腿大笑。“朕明白了,就让她先回府吧。”
“臣谢过皇上。”周奉言行礼作揖。“臣先送臣妻出宫。”
“去吧、去吧。”
周奉言随即牵着于丫儿踏出干天宫。“丫儿,我先送你出宫。”
“好。”虽然她很想问,他说她身子不适,为何皇上会笑得那般开心……这皇族一个个都不正常吗?
离开干天宫,周奉言特地避开松华园,挑了条僻静小径,走了一小段,见前头有几名禁卫走来,他不禁微皱起眉。
在宫中,通常会有禁卫随侍的都是皇族,可现在尚留在京城里的皇子,他一个都不想见,然要退已经来不及……
“奉言!”
周奉言楞了下,瞧见有个人推开禁卫,拉了个人朝自己大步走来,他松了门气。
“下官见过干爷,不知道王爷是何时回京的,北方大郡的金漠人都赶回去了?”
“有本王在,金漠人能不夹着尾巴逃吗?本王不想赶尽杀绝,派人镇在那儿,自个儿回京了,今儿个下午刚到。”燕奇临走到他面前,很不客气地推他一把。“你什么意思,昨儿个成亲,嗯?你故意挑本王不在京里时成亲,怕本王喝你喜酒不成?”
“哪儿的话,今儿个就陪王爷好好喝一杯。”周奉言笑眯眼,瞧向他身旁的周呈晔。“将军,待会下官也好好敬你一杯。”
“你陪倘酒鬼喝就够累了,不须再搭理我了。”周呈晔懒懒说着,至于口中的酒鬼,大伙心知肚明。“否则你今晚肯定出不了宫。”
“出不了宫,全都到毓灵殿睡不就得了。”
“你没瞧见人家新婚燕尔?别老是说话不经脑子,别靠太近,省得将蠢病染给我。”周呈晔叹了口气,挪开一步,不想跟他站得太近。
“周呈晔,你该不会忘了本王是你的顶头上司?”
“我随时都可以挂冠求去。”
燕奇临喷火似的黑眸直瞪着他,随即勾上周奉言的肩。“别理他了,喝酒去。”
“王爷,就算要喝,也等我送丫儿出宫。”
“她怎么啦?”
“她身子不适,我让她回府歇着。”
燕奇临浓眉一挑,笑得一脸暧昧。“可真有你的,周奉言,你忍很久了吧,下手都不知道分寸了?”
“王爷……”周奉言俊脸微赧,庆幸一旁于丫儿压根没听懂话意,只是不解地蹙起眉,疑惑的目光不住地盯着自己,盯得他脸发烫,只能轻咳一声掩饰。“我先送她出宫。”
“得了,在这儿能出什么问题,让本王的人跟着。”
“可是……”
燕奇临不耐地回头道:“给本王听着,护送周夫人回府,谁敢劫人,哪怕是皇亲贵胄,立地格杀!”话落,拍了拍周奉言的脸。“放心了没?”
“原来王爷已经知道了。”他佯讶道。
“就是知道老三回京了,本王才回来凑一脚。”
周奉言笑意更甚,只因一如预料。冀王和靖王不对盘,虽说不曾正面冲突,谁也不踩谁的底限,但他想试试冀王待自己有几分情,才会差人把靖王被丫儿所伤的消息散布到北方大郡。
在丫儿伤了靖王之后,可说是开战的第一哨,逃避不了了,如今京城多个冀王在,多少还镇得住靖王,要是能再将周呈晔拉进同一阵线,他的心会更安稳些。
“喝酒了,傻笑什么?”燕奇临勾住他的肩,回头对着于丫儿道:“丫儿,你家相公就借给本王了,你好生歇息。”
于丫儿轻点了点头,再朝周呈晔行了个礼,便让燕奇临的侍卫和双叶、舞叶给簇拥着离开。
她想,冀王应该是友不是敌,爷能多与冀王往来是好事,而周呈晔身为盘龙将军,又是百年一宗,爷跟他们在一块,她也放心了些。
突地听见前头有人说:“见过王爷。”
于丫儿缓缓抬眼,果真就见燕禄成领着一队禁卫走来,不闪不避,那双不善的眸正穿过人潮直睇着自己。
“退下。”燕禄成摆了摆手,示意眼前的冀王侍卫退下。
“靖王爷,冀王爷有令,要卑职护送周夫人回府,不得有误。”带头的侍卫江辽低声说。
“什么时候冀王和周夫人这般有交情了?”燕禄成佯讶笑着,随即敛笑。“你算什么东西,给本王退下!”
刷的一声,在于丫儿前方开路的侍卫立刻抽出长刀。“冀王有令,谁敢劫人,哪怕是皇亲贵胄,立地格杀!”
燕禄成微眯起眼,哼笑了声,猩红的唇扬开了笑意。“说什么劫人,本王不过想跟周夫人闲聊个几句,周夫人也该有话对本王说吧。”
江辽回身请示着。“周夫人的意思是?”
“王爷,那日妾身失了理智,误伤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于丫儿垂着脸朝他福了福身。
哪怕对他有天大的不满,她都不得发作,尤其身在宫中,更不能再失了理智害了爷。
“隔着这么多人说话,周夫人猫叫似的声音本王可听不见。”
于丫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正要向前几步,却被双叶和舞叶拉住。“不碍事,就上前跟他说上几句,你们都在我身后护着,他还能如何。”
舞叶忖了下,便和双叶一道跟在她左右,神情戒备。
“妾身日前误伤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于丫儿走到他面前两步外,朝他福身致歉。
“你现在是周奉言的人,本王就算跟老天借胆也不敢再动你半分,你这道歉也就省了吧。”燕禄成黑沉的眸近乎贪婪地注视帷帽后的她。“不过,敢嫁给周奉言,也难怪你敢刺伤本王。”
于丫儿不解的抬眼,还未问出口,便又听他道:“难道你不知道,凡是嫁进周家的女人,最多只能活到产下子嗣?”
于丫儿狐疑地看着他。
“王爷,那只是传闻。”双叶急声道。
双叶的辩解等于间接证实了这事,教于丫儿不禁朝她望去。
“本王和周夫人谈话,哪里轮得到你这贱蹄子插嘴,嗯?”燕禄成轻哼了声,面上笑意不减,带着几分寻衅。“看样子周夫人是被蒙在鼓里了,你们这帮为虎作怅的恶婢,分明是存心要看周夫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舞叶沉着脸,拉回双叶,粉拳紧握着却又不得发作。
“王爷,那恐怕是外头传闻罢了。”于丫儿寻思半刻才道。
不过说真的,她还真没听过这种传闻。
“传闻吗?那么你回周府问问吧,周家主母到底有哪一个能活到子嗣长大的。”燕禄成笑了笑,从她身旁走过,又停下笑睇她道:“至少你该知道周家寻姻缘都是透过族长卜卦,找出特殊生辰八字的姑娘,再由周家人寻来为妻的,因为只有寻来的女子才能为周家产下子嗣。”
于丫儿攒眉忖度。族长卜卦?周家族长不是去世已久,什么时候卜的卦?况且,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她从不知道周家竟有这些秘密。
卜卦寻妻这事她确实不知情,但周家主母……爷的娘亲确实是产下爷之后就去世,是巧合,抑或者真是如此?
“王爷的意思是,周家新妇皆会死于意外?”
“就是,瞧瞧周奉言多狠的心,娶你进门对你百般呵护,不过是为了要让你产下子嗣罢了,可惜了一个美人儿,等着香消玉殒了。”燕禄成打从内心感到可惜,这到嘴边的肉就这么没了。
“王爷此言差矣,奴婢的主人不会——”
“这儿有你说话的分吗?周家的小奴。”燕禄成冷声打断舞叶未竟的话,瞅着于丫儿微颤的身姿,哼笑了声,径自朝干天宫的方向走去,后头浩浩荡荡地跟着一队侍卫。
于丫儿发着颤,但不是因为恶寒。
待燕禄成离去,舞叶才细声地道:“夫人,不要听王爷胡说,事实根本不是如此。”
“回府吧,我要查周家族谱。”她要应证她的想象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