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肇澧离开后,钟凌把帐目清算过,最早在金日昌赚得的三、四千两银子,买铺子开店之后只剩下两千多两,再加上卖糖赚的,扣掉给阿静的六百两和大伯母的五百两,细数桌上的银票和银两,她忍不住叹气,三千五百多两能做什么,想在京城买间铺子很困难吧!
但她不能不去。
钟凌承认,虽然不想和皇子权贵扯上关系,但去年那一百个礼盒的经验太美妙,有寿王世子和四皇子的人脉,她在哪里开铺子都不会比在京城里开占便宜,即使那边有个讨人厌的安平王府。
进京后,井风城的铺面得交给四哥哥,眼下铺子里只有白玉糖、幸运饼、进士榜和几样手工饼干和蛋塔、果冻,她扳动手指算一算,到明年四月之前回来,若每月推出一项新点心,至少得准备六、七个品项……卖什么新品好呢?
她拿出纸笔在上面勾勾画画,千层派、法式薄饼、杏仁瓦片……
她正专注想事情时,钟子文走进厅里,他二话不说将一纸欠条放在钟凌面前,退两步,拱手朝她九十度大鞠躬。
钟凌连忙上前扶起他问:“四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娘给阿芳添麻烦了。”他脸上惭色未褪。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麻不麻烦?四哥哥未免见外。”
“爹常说大房应该多照应二三房,可长久以来,一直是三叔在照应我们,现在三叔不在,又是阿芳赏我一口饭,娘又……”
“没事的,四哥哥,你先坐坐,我有事想与你商量。”钟凌拉着他坐下,给他斟上一杯热茶。
他没等钟凌开口,急着把话说清楚。“阿芳,我娘拿走的银子我一定会还的,我那里还有一百多两,明儿个先送过来,剩下的等年底娘把放利钱的银子收回来,马上还。”
钟凌苦笑不已,实在狠不下心浇他冷水,说大伯母那笔钱拿不回来了,于是转开话题道:“钱的事不急,另外有件事,我得快点和四哥哥讨论。”
“什么事?”
“我打算到京城里开间唐轩分号,想从这里带几个人过去。”
听见钟凌的话,钟予文眼底瞬间浮上光影,只差没高举双手大喊:选我选我选我!
钟凌读出他发射出来的讯息,但……实在对不起。
她低了低头后,说道:“四哥哥,我打算带小春和小夏过去,她们很能干,顶得上半个管事,进京后,一个管厨房,一个管铺面,我可以省事许多。
“四哥哥得留下来替我张罗这间铺子,有你主事我放心,何况井风城离秀水村近,听说大伯母要替四哥哥相媳妇了,所以四哥哥还是留下吧,终身大事比什么都重要。”
瞬间,他沉下眉头,失望尽显。“我不过比阿芳大一岁,又是男人,晚点说亲事无妨,阿芳能不能再考虑考虑,带我一起进京?”
“四哥哥真那么想到京城?”
“是,可以吗?”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钟凌着实看不得别人失望,但四哥哥也走,这里还有谁可以挑得起?
“四哥哥,你听我说,以后我不在,铺子里大小事都要您承担起来,交给别人我着实不放心,而且还有牛场那里要照看呢,所以我打算分给四哥哥两成股份,以后这间铺子就是咱门的合伙事业,想让四哥哥多尽尽心,这样好不好?”
她处处替他盘算,即使大伯母那四百多两银子拿不回来,铺子的红利再加上四哥哥的月银,最慢一、两年的时间就能够还清,四哥哥的脾气不愿欠人,没这笔负债,心情会轻松得多。
何况他成为唐轩的小老板,肯定有更多的人家愿意说这门亲事,这是一本万利的好事,她猜想钟子文一定会喜出望外、喜上眉梢,哪里知道她的好心撞上墙壁,钟子文非但不喜还发了一通火气。
他怒目迎视钟凌,口气是从来没有过的冷。“阿芳是不信任我吗?不信就算没有那两成股我也会为铺子竭尽全力?把你的股收回去,我不需要拿钱收买,我会尽自己的本分。”
钟凌愣了一下,知道自己踩了人家的自尊,赶紧嘻皮笑脸地圆场,“哪里是收买?这明明是托付!四哥哥误会我了。”
钟子文发拗,侧过脸不愿意看她,钟凌扯扯他的衣袖,递给他一张大笑脸,他不理人,钟凌撒娇,一句句四哥哥别生气,他连听也不听。
钟凌的痞法用尽,人家硬是不吃这套,没辙了。她退一步,问:“四哥哥真的那么想随我进京?大伯母能同意?”
“我娘还欠着阿芳银子呢,她敢不同意?”他闷声道,板起脸和平日里和气生财的模样差上何止千里。
“好,知道了,要不四哥哥暂时留在这里,替我训练一个掌柜,只要他有足够能力把铺面给撑起来能够顶替你,四哥哥就到京里来找我吧,我把掌柜的位置给你留着。”
“真的?”有转圜余地?他的脸色瞬间转变,臭脸张飞转眼变成笑面弥勒。
“真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钟凌无奈道。
“我可以让三哥过来试试吗?”他兴致勃勃,精气神旺盛。
“如果你觉得三哥哥可以的话,我不反对,往后这也是四哥哥的店,万一挣不了钱,四哥哥肯定比我心痛。”
钟凌的话让钟子文乐到无法形容,他信誓旦旦地高举右手道:“如果没把三哥哥一身本事练出来,就算阿芳让我进京,我也是不愿意的。”
这样就改口?谁说男人不好哄!
钟凌续道:“牛场那里,我瞧着桑子倒是个能顶事的,你让他试试看,如果可以的话,牛场就全权交给他负责,四哥哥也不必两边忙。”
“桑子确实能干,二牛、阿黄也挺不错,把那些牛一只只养得又肥又大,连那几十只鸡也像吃了补药似的,下的蛋硬是比别人家的香,还有,暖房里用鸡粪、牛粪种出来的菜又女敕又绿,大到让人羡慕。
“上回桑子同我说,旁边还有一些土地,牛场这一年赚了些银子,想多盖几间牛棚,有几只母牛快不出乳汁了,想买两只公牛回来,等下了牛崽子,才能再出乳。另外,场里的鸡养得好,每天都下蛋,咱们这里用不完的可不可以拿去市集里卖?否则他们天天吃蛋,吃得有些怕了。”
知道自己有机会进京,钟子文说话又麻溜起来,钟凌忍不住想笑。
“旁边那两块地都能用,想怎么盖,把图纸给我看过后就动工吧!牛确实要多养几只,京城的铺子也要用,我担心女乃油和起司供应不足,顺便让桑子买辆马车,这两天我要进京,鸡蛋先预留着,这次我会先带一些女乃油、起司和鸡蛋过去,如果还有剩下,再拿去市集里卖。”
“好,我会吩咐下去。”
“再多养些牛的话,怕牛场那边人手不够,四哥哥陪桑子到牙婆那里再挑几个人吧,要签死契,这门手艺不能外传。”
“这种小事你别挂心,我会处理。”
“我教会小暖和小冰两样新点心之后再走,四哥哥等我的信儿,下一趟牛场送东西进京时,你就让她们其中一个跟着过去,我再教她们其他的点心。”
“好,我让她们轮着去。”
懊交代的事差不多了,钟凌从袖子里拿出三房的屋契递给钟子文。“大伯母一直希望能够住大宅子,才会心急着想赚更多的钱,既然如此,这屋子不如给大房住了,免得大伯母又乱想法子攒钱。”
“怎么可以,这是三叔为三婶盖的,不行!”像是拿到烫手山芋似的,钟子文忙把屋契推还给钟凌。
“四哥哥说得对,那屋子是我爹的心血,所以……难免触景伤情,我和阿静不会回秀水村了,房子没人住怕坏得快,你让大伯母整理整理住进去吧,就当帮我们照看房子,日后,留个念想。”
“阿芳……”他心一急,说不出话来。
她笑着说:“四哥哥,你别太感动,日后我还指望着你帮我赚大钱呢!”
钟子文一阵用力点头,拍胸脯保证,“一定会的,我一定努力帮阿芳赚钱,阿芳对四哥哥的恩情,我、我……”
眼见钟子文激动得快要掉泪,钟凌不好意思,只好赶紧转移话题,她笑得贼,凑近他问:“四哥哥,说实话吧,你想跟我到京城,是不是不喜欢大伯母替你相中的媳妇?”
她不过是胡扯,没想到竟是误打误撞,瞬间钟子文脸红得厉害,他垂下眉,嗫嚅半晌才挤出一句,“我想进京,娶一个像三婶那样的女人。”
话说完,他飞快地转身跑掉,留下满脸错愕的钟凌。
钟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少男怀情呐。
偷得浮生半日闲,进京前,钟凌和上官肇澧去了一趟后山。
这两天,钟凌多数时间待在贺家,看着上官肇澧和贺大娘之间的互动,她认为,亲生母子也就这样了,母慈子孝,两人在一处,温馨自然而然流露。
“为什么不将干娘送进京里?”
“京里情势不明,我尚未正了身分回到寿王府,即使父王在御医的悉心诊治下病体已渐渐痊愈,也得装病哄过吕氏和上官肇平,也顾全不了别人。义母留在这里,一来环境熟悉、住得习惯,二来是要等义父回来。”
“贺伯父去哪里了?”钟凌从未见过贺非,就是原主钟子芳也与贺家不熟。
“钟子芳说,我将死于明年六月?”上官肇澧没回答,反问起另一件事。
钟凌不爱想那件事,但他郑重提起,她无法不答,勉强点点头,挣扎似的回答,“我不确定你有没有死,我只晓得钟子芳离开秀水村那日,贺大娘因为你的死讯哭倒在泥泞中。”
之后她进入安平王府,被关在府里直到嫁给二皇子为侧妃,四面墙禁锢了她的一生,外界什么事都不知道了。“为什么问这个?”
“义父精通五行八卦,他算出我有一个生死劫,于是离家去寻找他的师父,希望师祖能够为我避开劫难。”
“既然知道自己将会遭遇危险,为什么你还要离开秀水村?为什么要去争……”话说到一半,她突地沉默下来。
笨!忘记了吗?他还有个亲爹陷在京城里,他必须为亲娘和自己报仇,他有大业想要完成,他没有任何道理不去冒险。
垂下头,钟凌知错认错,闷闷地说声,“对不起。”
“我会好好的,不要替我担心。”上官肇澧站定,和她面对面,勾起她的下巴,对上她的眼睛,认真说话。
扁是为了能够继续当她的依赖,他也会想尽办法平安归来。
钟凌苦笑,前辈子的他在出门前,难道不想全须全尾、活跳跳回来?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罢了,他的承诺没有说服力。
钟凌本想驳他两句,最终还是沉默。
“怎不说话?”他问。
“嘴巴是用来吃饭、沟通的,不是用来让别人讨厌我。”她比谁都清楚,唠叨的女人有多令人生厌。
“你本来想说的话,会让人讨厌吗?”他本不是多话的男人,但他不喜欢她的沉默,于是以话引话,企图引出她的唠叨。
“对,浇冷水的话,没人爱听。”她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我不会,我知道你是因为关心。”而他喜欢被她关心。
钟凌摇头,既然势在必行,她何必惹得大家不开心,于是她换了话题道:“贺大哥,如果你方便的话,就给我捎封信吧,收到信我会安心一点。”
“好,有时间我给你写信。”
“没时间,就写上‘我很平安’四个字就行。好不?”她进一步要求道。
望见她眉目间的郁色,心微动,她相当在乎他的“死讯”?唉,他何尝不在乎,可他无法因为在乎便裹足不前,人的一生总有一些事是明知不可为也要做的。“钟凌,你的事告诉伍辉了吗?”
“没有。”话甫出口,她急急补充道:“现在还没有。”
从他离开秀水村那天,她的人生就是一团混乱。
先是和徐大娘、钟子薇一场唇枪舌战,然后母亲遭难、自己受伤,接着办丧事……她差点儿连自己都放弃了,哪有心力再去想徐伍辉的事。
至于往后,恐怕联络更难,她不知道他在京城的落脚处,而她即将离开秀水村,何况考试在即,徐伯父、徐大娘也不乐意自己去烦他的吧,恐怕自己母亲过世这件事,徐家都还瞒着他,也是啊,他正需要一心一意专注课业,所以……“还是等明年春试过后再说吧!”
上官肇澧不同意,现在的她正需要关心,自己马上要离开,他不放心她一个人。
“我知道他在京城的住处,你进京后,让阿六陪你去找他。”
话说得正大光明,殊不知他心里有把钝刀子在割,隐隐的痛、隐隐的扯住他眉头。他何尝不想说大话、不想要求她等自己回来?他何尝不愿意她心里只装着自己,只是……不,他想要她平安喜乐,再不经历风波。
她微笑,没有回应。
他加强口气道:“伍辉是个值得信赖的男子,跟着他,你会过得很好。”
“母亲新丧,就算要成亲也得等三年后。”
钟凌心里对这桩亲事越发没有把握了,娘亲下葬那日,徐大娘的态度让她退缩,亲人不是该理解你、体贴你,在悲伤时支持你走过困境的人吗?怎会是落井下石,在落魄悲伤时还要踹你一脚的人?这样的人……可以成为亲人?
这段日子,身子不动,脑袋却飞转个不停,她将穿越过后的每一天回想起。
钟凌自问,允诺和徐伍辉的婚事,有没有一部分是为了“与前世不同”,自己是否在潜意识里制造蝴蝶效应,以为与徐家定下亲事,开启一个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序幕,命运便会像漩涡,重新启动新机制?
“三年相当长,那时伍辉已经二十岁……”在沉吟间,他打住话头。
可他不说下去不代表她猜测不出。没错,徐伍辉已属大龄剩男,多少男人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有了儿子,让他再为自己等三年,徐大娘能允?更别说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钟子薇,会否到最后绕了一圈又回到前世那个点?会否他未娶妻先迎妾?会否他最后娶的还是前世那个女人?
如果徐伍辉让钟子薇入门为妾,自己还能委身?
摇头,对不起,她对感情有洁癖,无法忍受小三就在自己身边,对于爱情,她既小气又吝啬,分享是她办不到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