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转头,片刻后,停在路边。
西太瀞双脚才跨出去,一只长手给她掀了帘子,是麟囊。
有武艺傍身的人,反应还真不一样。
老人就候在路边,眼带沧桑,脸上皱纹刻划着岁月痕迹,下巴有着霜白胡子,年纪大概五十开外,身边带着一个头绑羊角辫子,面目清秀的孩子,他见到西太瀞,带着孩子跪下,重重地给她磕了个头。
“小姐。”老人精神矍铄,声音中气十足。
“蔡伯,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她不觉得自己担得起人家这一跪,亲手把人扶了起来。
“小姐帮了老朽一个大忙,让我爷儿俩得以温饱,跟再生父母没两样。”他可不曾想过摊子有门庭若市的一天,这感激,怎么都说不尽的。
“小姐帮了老朽一个大忙,让我爷儿俩得以温饱,跟再生父母没两样。”他可不曾想过摊子有门庭若市的一天,这感激,怎么都说不尽的。
“言重了,小事一桩,我只是耍个嘴皮子,您别放在心上。”她真的只是随手一帮,谁叫她最见不得老人和孩子难过。
“不不不,小姐,您可知您这一帮,让老头子几锅饼都卖到缺货了。老头子自从卖饼以来,没嫌过这么多钱。”那种感激无法用言语形容,是由衷的。
“也不过半天,您还没真的嫌到银两呢。”
“老朽只要小孙女能得个温饱就很满足了,再说您是外地人,我怕一个粗心您就离开这里,老头子想道谢都没处去,幸好,我收了摊守在这,没守错地方,终于是见到了小姐您。”西太瀞长长一叹。
“不瞒您说,您这生意,好光景是不长的,糖饼上烙图样,很快大家就会学去,要我说,趁这一阵子大家还图个新鲜,小嫌一笔就好,若是见到有人开始模仿,就别死守,赶快换个法子。”
“请小姐说直白些,指点要怎么个换法子?老朽感激不尽。”换个法子?怎么换?这实在难为他了。
西太瀞下车,四个丫头自然跟了过来,平常只要西太瀞说什么就听什么的十九主动端了一盘糕点过来,哄着乖巧拉着蔡伯衣角、吃着大拇指的小丫头。
小孩子看到五颜六色的点心哪有不馋的,眼巴巴的希望祖父可以点头,只见蔡伯模模孙女的头,脸庞慈祥。“别忘记要谢谢姐姐们。”小丫头笑开了花,露出灿烂的纯真笑容,用力的点头,然后让十九和汤儿拉着小手,带到一旁去了。
“……要我说糖饼不只面皮裹了糖就叫糖饼,可以加进馅料,就像各个季节水果、腌渍的蜜饯,若能加上野蜂蜜互相混和就更好。用料实在,花样新颖,有别人学不来的口味,生意要做得长久便不成问题。”西太瀞又把各种馅料的做法细细的说了一遍。
蔡伯没想到这位善心的姑娘不只回过头来见他,还愿意进一步指点他赖以维生的小生意,老眼感动的蒙着水气,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馅料不同,价钱上自然要做调整,至于价钱怎么拿捏,您自己看着办。”
“是,老朽省得。”蔡伯不明白的地方又提出来问,直到他点头把话都听懂了,西太瀞这才在他差点又老泪纵横的目光下坐上车。
湛天动也跟着进来。
“在想什么?”
“没事。”她心软,见不得离别的场面。
“一起分着吃?”他拿着看似已经凉了的糖饼问。
“好……慢着,这是蔡伯要给我的。”
“一个人吃独食,好没良心。”
“这年头良心不值钱。”
“哦,那你方才是做什么去了?”湛某人慢悠悠的咬了一大口糖饼。
这是倒打一耙吗?好吧,也没什么不行。
“为什么不直接拿银子济助那老人家?”他问得漫不经心,不温不热的目光里藏着一闪而逝的精光。
“给他鱼吃,银子再多总有用光的一天,不如给一把钓竿,想吃鱼去钓就有鱼吃。”她嚼嚼嚼,三口啃光了一块糖饼,指月复沾了点糖渍,想朝嘴里送。
在她口中,他每次都能听见和别人不一样的理由,余光觑着她雪白指上的一抹琥珀色,他毫不含糊的相中,舌忝了上去……回到老屋,主子说要启程回扬州,众人欢呼,效率展现在很快就收拾好的行李上,水则是提着走到哪带到哪的笼子,放出一只海东青,知会帮主要回去的消息。
要回去之前,西太瀞忽然想到一件事。
她让人把海靖找来。
唤海靖的人并没有告诉他主子找他要做什么,自从他饿昏被送去医馆再回来,那位漂亮的小姐就再也没有找他问过话、说过事。他以为自己被遗忘了,可这里的人待他和善,在这里,他吃得饱、穿得暖,只要尽了本分,做好交代的事情,不会动辄被拳打脚踢,大家说说笑笑,就好像一家人似的。
这会儿,因为不确定,他心里打的小蹦越来越急促。
“小姐。”他学会了如何给主子请安。
西太瀞从来不摆什么主子派头,老实说,在她眼里,她自己也是寄人篱下,众人看在湛天动的面子上称呼她一声小姐,但是她可不会因为这样,就真端起千金小姐的架子,所以无论她的丫头还是湛府里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一视同仁,少有疾言厉色。
说起她的丫头,以前只有春水作伴,人少轻省,现在多了四个丫头,几个人陪着她的时间却都不长,她还在观察她们,也不会以为那些人马上就会对她死心塌地,全心全意对她尽忠,基本上,也没有谁犯在她手上,所以,她哪来的疾言厉色?
“我们要回江南去,我必须知道一下你的想法,那么远的地方,你要跟着我们回去,还是留在这里?如果你想留下来,我可以给你一笔银子,你是个拎得清的孩子,聪明又机灵,想必讨生活不会有问题一一”
“海靖要跟随大爷和小姐!”他顾不了下人不得打断主子的话,怕自己真的被丢下来,捏着拳头,很大声的说,眼底的急迫让人看见他的真心。
“想留下来,就必须卖身,你愿意吗?我也不要你签死契,以五年为期,五年后你也十六岁了,以男人来说年纪不算大。”
“不签死契是因为小姐信不过我吗?”他有些怯怯的问。
他是个来路不明的,去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想用他这样的人。
“你想到哪去了?优秀的人才谁不想挪为己用?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说过你聪明,将来一定有出息,我只是希望多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过个几年,说不定你有别的想法,我爱惜你,所以才想给你可以重新选择的机会。”海靖错愕。小姐这是替他设想,设想到五年后的他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这样的待遇的。
他的想法原来很简单,就是能吃得饱、穿得暖、不挨打,但是,有人在他面前点燃一盏灯,他的人生,只要他肯努力,一定会不一样,对吧?
他热血沸腾了起来。
他不会辜负小姐的!
一天后,一行人在三家湾的小码头上,踏上了分坛派来的河船舳舨。
对这种规模的迎接场面西太瀞和其他人并不觉什么,只有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的海靖睁大眼,禁不住好奇的张望,看见旗帜上大大的“漕”字,心想他家主子到底是什么人?
虽然坐了整整一天的马车,骨头被颠得快要散架,西太瀞却没有一上船就往船舱去,她靠在甲板上,听着熟悉的水声拍打着船身,模着船舷,吹着晚风,感觉着船微微地晃荡,忽然发现自己婆妈了起来。
她想念这些。
和分坛主说过话的湛天动走过来,看着想把被风吹来吹去的长发归成一束,揽在一侧的西太瀞,想也不想的接过手,将她的头发全部拢在大掌里,有些笨拙的挽起来。
“欸,我自己来就可以了。”男人不知轻重的手有些拉疼了她的发,又这么多眼睛在看,都不用替她留点闺誊,替他自己留点大当家的尊严吗?
这男人一向不管不顾,虽然不至于没把王法看在眼里,但是看他和临王爷你来我往下来,可见他的确不太把这些皇室宗亲们摆在眼里,所以这些枝微末节的事情,他又怎么会放在心里?
她也真是迟钝,到这节骨眼才想明白,一直以来他便如此,想碰她就碰她,想牵她的手就牵,何时把别人放在眼里了?
“就快好了。”想了半晌,他拉下自己的宝石环扣,固定在她不怎么听话的乌黑秀发上。
这算什么?西太瀞看了那实在不怎样的发式,但见他辛苦的摆弄了半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仍感谢的对他嫣然一笑,“谢大当家的!”湛天动也坦然受之,翘鼻子瞪眼睛,表情逗趣。“不是不随便给发的你道是三生有幸。”瞧瞧,给了台阶就上楼了。
她笑了,笑得自然生动,举手投足、由里到外都像一朵正要绽放的花。
每每多看她一眼,他就走不了。
“一上船就发呆,甲板上风大呢。”喜欢一个人,果然日子越久越深,越无法自拔。
“在想……太尹在京里过得可好?”
“你得相信他的能力,他是个能干的,牙行有他掌握着,不成问题的。”已经不能说西太尹是孩子了,他的年纪甚至比湛天动都还要大。
“难得听见你说他的好话。”
“这样说好像我是个坏人似的。”姐姐偏心弟弟,她什么时候会偏心起他来?她轻捶一下他。
湛天动不痛不痒,表情却很开心。
距离西太瀞几步外的麟囊又再度看傻眼,没错,再度一一也不过相隔一天,两次深受剌激。
不只因为时间短暂,所以记忆犹新,而是上回在马车看见自家主子弯身进车窗帘里做的事太过刺激,太过叫人脸红心跳,太太太叫人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她不是那种未经人事的女子,她嫁过人,知道男女之间的情事,那种男女间由衷散发出来的恋慕,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可是,她的主子是什么人?他不是常人,一条漕河上诸多错综复杂的人事,各派人马厮杀,其中诡谲阴狠不可胜数,要是没有明快的思绪,异于旁人的魄力,霹雳的行事手段,如何统领将近十万的人手?
她的主子只有别人对他马首是瞻,就算面对再凶狠的对手也不假辞色,对女子,亦从来没见过他对谁软和过脸色。
而他们几个暗卫,眼里心中也只有主子的存在,即便知道主子的身边有西太瀞这么个人,都不会当回事。
直到她被派到太瀞小姐的身边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知道主子要成婚了,还吩咐要大肆操办,主子的事情轮不到她来置喙,她只是着着两人的互动,想起自己的过去,微微的心生惆怅而己。
这些想法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她退开,隐到暗处,这种多余的感情是她身为暗卫最不需要的,所以立刻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