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紅袖東家(下) 第五章 柔軟的善良(2)

車子轉頭,片刻後,停在路邊。

西太雙腳才跨出去,一只長手給她掀了簾子,是麟囊。

有武藝傍身的人,反應還真不一樣。

老人就候在路邊,眼帶滄桑,臉上皺紋刻劃著歲月痕跡,下巴有著霜白胡子,年紀大概五十開外,身邊帶著一個頭綁羊角辮子,面目清秀的孩子,他見到西太,帶著孩子跪下,重重地給她磕了個頭。

「小姐。」老人精神矍鑠,聲音中氣十足。

「蔡伯,這是做什麼?趕快起來。」她不覺得自己擔得起人家這一跪,親手把人扶了起來。

「小姐幫了老朽一個大忙,讓我爺兒倆得以溫飽,跟再生父母沒兩樣。」他可不曾想過攤子有門庭若市的一天,這感激,怎麼都說不盡的。

「小姐幫了老朽一個大忙,讓我爺兒倆得以溫飽,跟再生父母沒兩樣。」他可不曾想過攤子有門庭若市的一天,這感激,怎麼都說不盡的。

「言重了,小事一樁,我只是耍個嘴皮子,您別放在心上。」她真的只是隨手一幫,誰叫她最見不得老人和孩子難過。

「不不不,小姐,您可知您這一幫,讓老頭子幾鍋餅都賣到缺貨了。老頭子自從賣餅以來,沒嫌過這麼多錢。」那種感激無法用言語形容,是由衷的。

「也不過半天,您還沒真的嫌到銀兩呢。」

「老朽只要小孫女能得個溫飽就很滿足了,再說您是外地人,我怕一個粗心您就離開這里,老頭子想道謝都沒處去,幸好,我收了攤守在這,沒守錯地方,終于是見到了小姐您。」西太長長一嘆。

「不瞞您說,您這生意,好光景是不長的,糖餅上烙圖樣,很快大家就會學去,要我說,趁這一陣子大家還圖個新鮮,小嫌一筆就好,若是見到有人開始模仿,就別死守,趕快換個法子。」

「請小姐說直白些,指點要怎麼個換法子?老朽感激不盡。」換個法子?怎麼換?這實在難為他了。

西太下車,四個丫頭自然跟了過來,平常只要西太說什麼就听什麼的十九主動端了一盤糕點過來,哄著乖巧拉著蔡伯衣角、吃著大拇指的小丫頭。

小孩子看到五顏六色的點心哪有不饞的,眼巴巴的希望祖父可以點頭,只見蔡伯模模孫女的頭,臉龐慈祥。「別忘記要謝謝姐姐們。」小丫頭笑開了花,露出燦爛的純真笑容,用力的點頭,然後讓十九和湯兒拉著小手,帶到一旁去了。

「……要我說糖餅不只面皮裹了糖就叫糖餅,可以加進餡料,就像各個季節水果、腌漬的蜜餞,若能加上野蜂蜜互相混和就更好。用料實在,花樣新穎,有別人學不來的口味,生意要做得長久便不成問題。」西太又把各種餡料的做法細細的說了一遍。

蔡伯沒想到這位善心的姑娘不只回過頭來見他,還願意進一步指點他賴以維生的小生意,老眼感動的蒙著水氣,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餡料不同,價錢上自然要做調整,至于價錢怎麼拿捏,您自己看著辦。」

「是,老朽省得。」蔡伯不明白的地方又提出來問,直到他點頭把話都听懂了,西太這才在他差點又老淚縱橫的目光下坐上車。

湛天動也跟著進來。

「在想什麼?」

「沒事。」她心軟,見不得離別的場面。

「一起分著吃?」他拿著看似已經涼了的糖餅問。

「好……慢著,這是蔡伯要給我的。」

「一個人吃獨食,好沒良心。」

「這年頭良心不值錢。」

「哦,那你方才是做什麼去了?」湛某人慢悠悠的咬了一大口糖餅。

這是倒打一耙嗎?好吧,也沒什麼不行。

「為什麼不直接拿銀子濟助那老人家?」他問得漫不經心,不溫不熱的目光里藏著一閃而逝的精光。

「給他魚吃,銀子再多總有用光的一天,不如給一把釣竿,想吃魚去釣就有魚吃。」她嚼嚼嚼,三口啃光了一塊糖餅,指月復沾了點糖漬,想朝嘴里送。

在她口中,他每次都能听見和別人不一樣的理由,余光覷著她雪白指上的一抹琥珀色,他毫不含糊的相中,舌忝了上去……回到老屋,主子說要啟程回揚州,眾人歡呼,效率展現在很快就收拾好的行李上,水則是提著走到哪帶到哪的籠子,放出一只海東青,知會幫主要回去的消息。

要回去之前,西太忽然想到一件事。

她讓人把海靖找來。

喚海靖的人並沒有告訴他主子找他要做什麼,自從他餓昏被送去醫館再回來,那位漂亮的小姐就再也沒有找他問過話、說過事。他以為自己被遺忘了,可這里的人待他和善,在這里,他吃得飽、穿得暖,只要盡了本分,做好交代的事情,不會動輒被拳打腳踢,大家說說笑笑,就好像一家人似的。

這會兒,因為不確定,他心里打的小蹦越來越急促。

「小姐。」他學會了如何給主子請安。

西太從來不擺什麼主子派頭,老實說,在她眼里,她自己也是寄人籬下,眾人看在湛天動的面子上稱呼她一聲小姐,但是她可不會因為這樣,就真端起千金小姐的架子,所以無論她的丫頭還是湛府里的任何一個人,她都一視同仁,少有疾言厲色。

說起她的丫頭,以前只有春水作伴,人少輕省,現在多了四個丫頭,幾個人陪著她的時間卻都不長,她還在觀察她們,也不會以為那些人馬上就會對她死心塌地,全心全意對她盡忠,基本上,也沒有誰犯在她手上,所以,她哪來的疾言厲色?

「我們要回江南去,我必須知道一下你的想法,那麼遠的地方,你要跟著我們回去,還是留在這里?如果你想留下來,我可以給你一筆銀子,你是個拎得清的孩子,聰明又機靈,想必討生活不會有問題一一」

「海靖要跟隨大爺和小姐!」他顧不了下人不得打斷主子的話,怕自己真的被丟下來,捏著拳頭,很大聲的說,眼底的急迫讓人看見他的真心。

「想留下來,就必須賣身,你願意嗎?我也不要你簽死契,以五年為期,五年後你也十六歲了,以男人來說年紀不算大。」

「不簽死契是因為小姐信不過我嗎?」他有些怯怯的問。

他是個來路不明的,去到哪里都不會有人想用他這樣的人。

「你想到哪去了?優秀的人才誰不想挪為己用?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說過你聰明,將來一定有出息,我只是希望多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過個幾年,說不定你有別的想法,我愛惜你,所以才想給你可以重新選擇的機會。」海靖錯愕。小姐這是替他設想,設想到五年後的他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這樣的待遇的。

他的想法原來很簡單,就是能吃得飽、穿得暖、不挨打,但是,有人在他面前點燃一盞燈,他的人生,只要他肯努力,一定會不一樣,對吧?

他熱血沸騰了起來。

他不會辜負小姐的!

一天後,一行人在三家灣的小碼頭上,踏上了分壇派來的河船舳舨。

對這種規模的迎接場面西太和其他人並不覺什麼,只有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的海靖睜大眼,禁不住好奇的張望,看見旗幟上大大的「漕」字,心想他家主子到底是什麼人?

雖然坐了整整一天的馬車,骨頭被顛得快要散架,西太卻沒有一上船就往船艙去,她靠在甲板上,听著熟悉的水聲拍打著船身,模著船舷,吹著晚風,感覺著船微微地晃蕩,忽然發現自己婆媽了起來。

她想念這些。

和分壇主說過話的湛天動走過來,看著想把被風吹來吹去的長發歸成一束,攬在一側的西太,想也不想的接過手,將她的頭發全部攏在大掌里,有些笨拙的挽起來。

「欸,我自己來就可以了。」男人不知輕重的手有些拉疼了她的發,又這麼多眼楮在看,都不用替她留點閨謄,替他自己留點大當家的尊嚴嗎?

這男人一向不管不顧,雖然不至于沒把王法看在眼里,但是看他和臨王爺你來我往下來,可見他的確不太把這些皇室宗親們擺在眼里,所以這些枝微末節的事情,他又怎麼會放在心里?

她也真是遲鈍,到這節骨眼才想明白,一直以來他便如此,想踫她就踫她,想牽她的手就牽,何時把別人放在眼里了?

「就快好了。」想了半晌,他拉下自己的寶石環扣,固定在她不怎麼听話的烏黑秀發上。

這算什麼?西太看了那實在不怎樣的發式,但見他辛苦的擺弄了半天,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仍感謝的對他嫣然一笑,「謝大當家的!」湛天動也坦然受之,翹鼻子瞪眼楮,表情逗趣。「不是不隨便給發的你道是三生有幸。」瞧瞧,給了台階就上樓了。

她笑了,笑得自然生動,舉手投足、由里到外都像一朵正要綻放的花。

每每多看她一眼,他就走不了。

「一上船就發呆,甲板上風大呢。」喜歡一個人,果然日子越久越深,越無法自拔。

「在想……太尹在京里過得可好?」

「你得相信他的能力,他是個能干的,牙行有他掌握著,不成問題的。」已經不能說西太尹是孩子了,他的年紀甚至比湛天動都還要大。

「難得听見你說他的好話。」

「這樣說好像我是個壞人似的。」姐姐偏心弟弟,她什麼時候會偏心起他來?她輕捶一下他。

湛天動不痛不癢,表情卻很開心。

距離西太幾步外的麟囊又再度看傻眼,沒錯,再度一一也不過相隔一天,兩次深受剌激。

不只因為時間短暫,所以記憶猶新,而是上回在馬車看見自家主子彎身進車窗簾里做的事太過刺激,太過叫人臉紅心跳,太太太叫人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她不是那種未經人事的女子,她嫁過人,知道男女之間的情事,那種男女間由衷散發出來的戀慕,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可是,她的主子是什麼人?他不是常人,一條漕河上諸多錯綜復雜的人事,各派人馬廝殺,其中詭譎陰狠不可勝數,要是沒有明快的思緒,異于旁人的魄力,霹靂的行事手段,如何統領將近十萬的人手?

她的主子只有別人對他馬首是瞻,就算面對再凶狠的對手也不假辭色,對女子,亦從來沒見過他對誰軟和過臉色。

而他們幾個暗衛,眼里心中也只有主子的存在,即便知道主子的身邊有西太這麼個人,都不會當回事。

直到她被派到太小姐的身邊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知道主子要成婚了,還吩咐要大肆操辦,主子的事情輪不到她來置喙,她只是著著兩人的互動,想起自己的過去,微微的心生惆悵而己。

這些想法在她腦子里一閃而過,她退開,隱到暗處,這種多余的感情是她身為暗衛最不需要的,所以立刻抹去。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