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外面人声也逐渐多了起来。
玉子明伸手微微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又坐了回去。
叶秋萍无声询问。
他笑了笑。“大家都在往宫门赶。”
她没好气的小声咕哝道:“赶集啊。”
“这个形容倒也不错。”
叶秋萍伸手扶了一下头上的发髻。
玉子明忙问:“怎么了?”
她受不了的抱怨道:“当富贵人家的夫人真的很辛苦啊,我这头上沉甸甸的,跟顶只石缸似的。”
他不免失笑。“萍儿,你真是个活宝,你这身衣物、佩饰,全是在彰显你的身分,多少人想要还要不来,偏你如此嫌弃。”
“哼,幸好不是天天这么折腾我,要是天天这么折腾我——”
玉子明笑问:“你要如何?”
叶秋萍掷地有声地道:“我肯定不会再待在这个破京城的。”
他搂着她,笑得开心,他很高兴她不是说不再做他的夫人。
“看来夫人是为了为夫才勉为其难留在京城的啊,为夫真是受宠若惊。”
她捏住他的双颊往两边扯。“自作多情。”
玉子明在她耳边吹气。“真的是我自作多情?”
“嗯。”叶秋萍肯定地点头。
他的手放在她的小肮上,坏笑道:“那这里头的小东西,也是我自作多情出来的?”
“呸!”她直接啐他一口。“咱们成亲都还没满一个月,即便有了,日子也浅,就是大夫也未必能看得出来,你倒是十足肯定了。”
“为夫就是这么肯定。”从七月十五那日他们有了夫妻之实开始,他几乎就没再独睡,每夜最少也得要上一回,欢爱之浓、之烈,他就不信全无成绩,再者,她的小日子一直没来,更让他的臆测多了几分笃定。
叶秋萍虽然也有些狐疑,但是嘴上就是不肯附和他,“别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玉子明跟她小小声的咬耳朵,她羞得直接下狠手拧着他腰上的肉,他痛得“哎哟”一声叫出来。
马车突然停下来,同时外面响起顾墨的声音——“何人?”
“下官赵承刚求见玉大人。”
叶秋萍转眸看向玉子明。
玉子明原本慵懒戏谑的笑意多了一抹讥嘲,手却仍温柔地抚着妻子的小肮,淡漠地道:“原来是户部的赵侍郎啊。”
“正是下官。”
“赵侍郎找本官何事?”
“下官欲与大人面谈。”
“想与本官面谈?”玉子明突然来了兴趣,这么个时间、这么个地点,有趣!
“正是,求大人允见。”
“萍儿,你自己待会儿。”
叶秋萍扯住他的衣襟一角。
玉子明以目光询问。
她低声道:“小心些。”
他心头一暖,留恋的轻抚了下她的脸,笑着点了下头,便提袍矮身出了车厢。
车外有人惊奇的喊了一声,“玉大人——”
“一边说话。”
“是是。”
叶秋萍眉头微拧,她是真的难以理解某人对玩弄权术的热衷。
而下了车的玉子明领着赵侍郎走到一处死角偏僻之处方才停下脚步。
“赵大人找我何事?”
赵承刚直接撩袍跪下了。
玉子明不动声色,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似笑非笑地道:“赵大人这是何意?”
“下官求大人救命。”
玉子明玩味地道:“救命?”
赵承刚肯定地道:“救命。”
“莫非赵大人犯了什么事?可即使赵大人犯了国法,也不该求到本官头上来啊。”
赵承刚的身子微微发抖。“下官、下官……”
“赵大人,本官的时间可不多。”也没太多空闲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赵承刚心一横,道:“下官觉得今日宫宴恐生变故。”
玉子明兴味地扬眉。“哦?赵大人何出此言?”
赵承刚从地上起身,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臣的妻舅任职金吾卫,向臣透露了一些消息。”
玉子明仍是一脸淡然。
赵承刚此时已然豁出去了,继续道:“二皇子欲行逼宫。”
玉子明眼眸微眯,上下打量着他。
赵承刚的额头不断渗出冷汗,他找上玉子明,本就有些孤注一掷,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逼宫之事太过重大,稍有差池,下场堪虞。
玉子明淡淡地道:“怎么会想找本官救命?本官一介文臣,便是知道了此事,又能如何?”
赵承刚恭声道:“大人谋断非常人,下官此时只能求助于大人。”
“求助我?”玉子明的语气颇有些耐人寻味。
“是。”赵承刚再次跪下。“下官此后唯大人之命是从。”
玉子明笑了,折扇轻摇,不疾不徐地道:“赵大人要知道本官的性子。”
“下官知道。”决定傍上玉子明这艘船,他就已经做好了与船共存亡的打算,有时候选皇亲贵戚站队,甚至不如选权臣谋将来得万无一失。
他最怕的反倒是自己此时才选队,玉子明不见得会收容,可他已经没有选择。
玉子明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起来吧。”
赵承刚心中的大石落下,从地上起身。“多谢大人。”
“你既如此心诚,一会儿便不要入宫了,见到雷大将军跟人打完架后,去把你刚才对我说的事告诉他。”
赵承刚心中一凛,恭声道:“是。”
“好了,本官还要进宫。”
“下官送大人。”
玉子明手中的扇子往后摆了摆,人便走开了。
他一回到马车厢,就收到叶秋萍望过来的询问眼神,他微微一笑。“无事。”
接着他对车夫道:“继续赶路。”
“是。”车夫轻应一声,马车继续前行。
玉子明半倚在车中引枕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坐直了身子瞅着他看的妻子。“有话想问我?”
叶秋萍轻启朱唇,吐出五个字,“别多问,没事。”这是他的标准答案。
他呵呵一笑,赞许地点头道:“娘子学得倒有为夫六分相像。”
“哼!”
玉子明低头笑,却没有向她解说分明的意思,有些事他确实不希望她知道,而她也未必真想知道,不过是对他的态度不满意。
叶秋萍当然不想知道什么,伸手又模了一下头上发髻上的金珠银凤,腮帮子忍不住蹦了起来。
玉子明正好看到她这样可爱的模样,笑声渐大。
皇家夜宴,歌舞升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权贵名门齐聚一堂。
却不料,风云一夕突变。
上一刻天上人间,下一刻修罗地狱。
兵士蜂拥而入,刀枪剑戟凛凛寒光,让这团圆之夜的明月也失了美好,只剩惊恐。
前朝、后宫一同遇劫,百官哗然,君王失色。
二皇子悍然发兵逼宫,叛军劫持百官内眷逼百官就范,君失其臣,焉能为君,也只能落得个墙倒众人推的下场,此举真可谓釜底抽薪。
百官和羽林卫护卫着皇上与二皇子率领的叛军对峙,龙庭之上刀兵出鞘,若有不从,便尸横就地。
内阁首辅慨然无惧,疾言厉色痛斥二皇子无德败行,首辅老妻旋即血溅五步。
巨官家眷顿时惊惧不已,那刺目的血红、直面的残暴,都让她们无法承受,不少人顿时失声痛哭。
首辅急火攻心,一时昏厥,人事不知。
紧接着便是次辅。
他与其妻很快地便站到二皇子的阵营,显见是早已有了首尾。
内阁三大辅臣,两个已立场分明,只剩下最后一名。
白发苍苍的阁老眼见新娶的小妻哭得梨花带雨、无比可怜,心中一软,便失了立场。
三大辅臣之后,便是当朝天官玉子明,他这位置本就是个关键所在,进一步便成阁辅之臣。
天官原就是当今皇上对他的恩宠,因他年纪太轻并未让他入阁,但为弥补他便赐下了这天官之位,位在六部之上,阁老之下。
玉子明的立场需要猜测吗?
二皇子觉得他既然先前有向自己投靠的意向,现在肯定不会有什么变故,可是,变故却真的出现了。
“殿下如此行事,有失君臣之道,更有失父子之情,(即便侥幸上位也名不正、言不顺,百年之后难免遭人诟病。”
怎么个意思?玉大人这是要做忠臣?百官瞠目结舌。
二皇子有败德丧行到让谗佞之臣都不肯为其所用的地步吗?若果真如此,那可要仔细衡量一番了。
“玉子明,本宫劝你三思而后行。”二皇子心中暗自磨牙,实在想不到此人这种时候会做起忠臣来。
玉子明负手而立,淡笑道:“下官忠于王道,不需三思。”
“你便不为尊夫人的性命考虑吗?”
玉子明看着妻子身旁的持刀兵士,微笑道:“她生是吾妻,死为吾亡妻,总归是我的妻。”
叶秋萍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你要当我的亡夫吗?”
玉子明笑道:“俗话说,女人有福死夫前。”
叶秋萍道:“或许梅开二度福气更大。”
二皇子不想看这对夫妻斗嘴斗气,不耐烦的抬起手。“本宫数到三,三声之后手落刀落。”
玉子明神色未变。“殿下请便。”
“一。”
“二。”
“三!”
音未落,刀已落,钢刀砍在血肉之躯上的声响和惨叫同时响起。
叶秋萍右手边的持刀兵士在瞬间便砍翻了就近的几个叛军,护着她冲到了对面的阵营。
兵士到玉子明身前复命,“属下幸不辱命。”
“起来吧,护好夫人。”
“是。”
兵士不是别人,正是玉子明的贴身侍从顾墨,他在宫乱一开始便乘隙混入叛军之中,再伺机来到叶秋萍身边近身保护。
这也是玉子明见妻子被人刀兵架颈却不慌乱的原因。
二皇子一见人被救走,怒不可遏。“玉子明,看来你是执意要与本宫作对了!”
玉子明直言道:“下官说过,下官遵循王道,皇上在位,正统所在,臣义无反顾。”
皇上难掩激动。“玉爱卿真忠臣也。”
“微臣不敢当,微臣只是尽人臣本分罢了。”
“玉爱卿不必自谦,危急关头方显忠臣本色。”
叶秋萍的逃月兑让百官家眷们一阵纷乱,但很快便被冰冷无情的刀兵镇压了下去,但也有极少数乘乱跑到了百官一边。
血慢慢浸染龙庭,百官的情绪也都受到了刺激。
爆外传来的喊杀声让二皇子图穷匕现,他有些疯狂地命令属下砍杀百官家眷,反而让百官更是铁了心抵抗。
武将与羽林卫拚杀在前,文官以血肉之躯做皇帝的肉盾,必要的时候犠牲自己。
爆外援兵已至,立场此时断不可再有所动摇,跟叛军的一条路准备走到黑,护皇上的忠君爱国到底。
最后,领着援军冲进宫里的,是回京述职、尚未离开的边关守将雷飞云。
众人这个时候才知道雷大将军早就领了西山健卫营的官印,却迟迟未去上任。
原来,皇上早有谋定,过早站队的大臣们悔之晚矣。
清剿完了叛军逆臣,犹若惊弓之鸟的朝臣和家眷们离宫归家。
到了宫门口,本次救驾的大功臣雷大将军,叫住了此次令众人刮目相看的天官大人。
玉子明很给他面子地停下了脚步。
结果,雷大将军大步过去,挥拳就打。
百官瞠目结舌,这是唱哪出?
彼墨脚才动,却被人叫住了。
“待着,别动。”
彼墨看看出声的自家夫人,再看看被人暴揍的自家大人,权衡了一下,乖乖地站住了。
雷飞云捶了玉子明好几拳,又踹了几大脚,心中这口恶气才算是勉强发泄了。
这个混蛋找人绊着他不让他准时进宫赴宴,又让他知道宫中有变,不得不去城外搬兵,这个混蛋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肯提前告知皇上,害他如今就是心里想明白了,也不能给说出来,这口气憋死他了。
叶秋萍看差不多了,这才往前踏了两步,道:“这位大人,差不多就高抬贵手,饶了拙夫吧。”
雷飞云看到说话的是某人的妻子,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身退开几步。“本官失态了。”
叶秋萍一边伸手扶起某人,一边道:“无事,大人做了我想做的,失态得好。”
雷飞云一脸愕然,非常怀疑自己听错了。
玉子明一手揉着被揍得生疼的脸,一手搂住妻子的柳腰,嘶嘶地倒抽冷气。
“娘子,你这是报复啊。”
叶秋萍也不讳言,“嗯。”去他的亡妻!
“夫人,夫人——”
突然,一道带着哭音的女声传来。
叶秋萍嘴角扬起,循声望去。“小米。”
玉子明顿感不是滋味,不过就是看到个小丫鬟,她做什么这么开心?
小米扑到夫人跟前,紧抓住她的手。“夫人,你没事太好了,我刚才才知道宫里发生变故,可害怕死了,可是我进去也帮不了忙,只能等在外面。”
“没事,咱们回去吧。”
“嗯。”
玉子明宣告所有权般用力箍住妻子的腰,不让她跟某个小丫鬟手勾手。
叶秋萍嘴角微抽,有些受不了他的幼稚举措。
小米看看姑爷的脸,又看看姑爷的手,再瞧瞧自己的手,赶紧松手,往后退了两步。
玉子明捂着嘴角,有些含糊地道:“回府。”
雷飞云目送他们走向玉家停在宫外的马车,突然有种诡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