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秋三醉卧美人帐中,手拈银杯,朱红色的液体反射今夜月明如霜。眉头微皱,反手将杯中物尽数倒在美人膝上。
“三爷!”艳香楼花魁飞飞姐娇嗔,兰花玉指往他头上一点,“调皮!”
风秋三咧嘴一笑,勾人的眼儿弯弯的,将美人搂入怀抱,“我只对飞飞调皮呢。我的飞飞美人,让三爷香一口。”说着就把嘴凑上。
飞飞笑骂着推开他:“不正经。”
秋三佯装不悦,板起脸来,“你还嫌我不正经啊,那我以后不来你这艳香楼了。”
飞飞才不接受他的威胁呢,“哼,怕你还戒不掉人家的温柔呢。”
“这么自信啊?”眼在笑,却带着冰。
“三爷疼我,我才敢有这自信啊。”飞飞适时献上阿谀一句。
懒懒撇开视线,掉头望向无垠夜空。他的心里装过谁?他生命重要的,次要的,可有可无的,他全都分不清。
“三爷?”最近他常常这样出神,飞飞忧心不已。
“出去!”
冷冷两个字就轻而易举吓坏了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的飞飞,她默默退出他的私人空间,留一室安静给他。这样的男人,她关门时仍是忍不住凝望了他一眼,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前一秒也许对你浓情蜜意,下一秒却可以面不改色地勒住你的脖子,这样的男人,却有这么一张可爱的脸,叫人难以不心动?
风秋三突然露出一张甜腻的笑容,往窗外探头,“柏护卫,我真佩服你啊。”
“好说。”一身黑色功夫劲装,杨少柏剑在怀中,双手环胸,端然安身站在屋檐。
“你教我武功吧。”
“不可能。”
护卫比老板还拽,风秋三冷哼,“理由?”
“你虎头蛇尾,学不成的,不要浪费大家时间。”万年不变的八股脸十分严肃。
风秋三丹凤眼掀起,“少柏,你对待事情都这么认真啊?”没有得到回应,没事,他可以自己说自己答,“怪不得你老是吃亏,本来你不欠我什么,却落得成了我的护卫,你一定不情愿吧。”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少柏,你忘了你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吗?”
少柏脸色有点难看。他没忘,只是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他实在不想提。
“你们杨门长枪里我还真没找到几个比你强的,说来,那个杨少真人还不错,可惜胸怀大志,不适合做我的护卫。少柏,你在生气吗?”
“没有。”声音伪装得不够好,有点咬牙切齿。
“少柏,你会不会有一天忍不住动手杀了我啊?”他开玩笑地盯着忠心耿耿的护卫。
空气中弥漫着沉默,“不会。”
“你真死板啊。”百无聊赖地支手撑着脑袋,“你说我有一天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我会保护你。”
真是又死板……又叫他好生感动啊,“我是说如果啊,少柏,你不会八股得连如果都不知道吧?”
某人神经断了好几根,“你不会死。”
“为什么啊?”他好奇地问着,难道他是九命怪猫,有不死之身?
“坏人命长。”
突然之间周围的温度好像下降好几度,风秋三打了个哆嗦,“少柏,你还是乖乖保持你不苟言笑的风格比较好。”
少柏面色泛红,后悔孟浪的言语。
“唉,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啊。”虽然是叹气,却十分没诚意地在反省,“我冷酷,我无情,这样的人活着真是害人呢。”
少柏挑眉,等待下文。
“可是我不害人,也会有别人来害人。与其让别人来害人,让别人下十八层地狱,还不如让我亲自操刀。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颇为自己舍己为人的精神自豪的。
他已经不明白这个脑袋有时候就像进了水似的风家小三在想些什么。
“少柏,你多久没回家了?”
又是横空一句毫无关联的话,“两年。”还好,他适应得很好。
“想回家吗?”
“……”
“你不仅八股,还很恋家啊。”
“管那么多!”他恼羞成怒,愤然离去。
风秋三哈哈大笑。其实是他偷偷看过飞鸽传来的家书,还兴高采烈地把那鸽子给烤了吃,果然是杨家出品,肉香味美,风味十足。
“我会!”原以为很久不会见到的护卫又折返,没头没脑冒出一句叫人猜不透的话,然后不等人问就施展轻功飞到没影。
躺回床榻,浅酌小酒,神思飞扬,终于在弥睡之前恍然大叫:“啊,少柏!”
屋顶默默守候着的男子凝望着皎洁月光,俊颜微红。
宝贵戏班之所以戏唱得好,除了戏子挑得好,有天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就是,宝师傅的严厉。宝师傅对戏工的要求十分严格,一个动作一个唱调都必须符合他的标准,否则就不要吃饭,练到好了再吃。
虽然宝贵戏子怨声载道,但是因为很多都是签了终生契的,即使吃苦,也得替宝贵大爷做牛做马下去。
对戏子们来说,宝贵虽然吝啬,虽然有时挺无情的,却像他们的父亲。在宝贵戏班子里,大多数都是孤儿,少数是穷人家的小孩,因为家里穷,养不起,才卖到班子里。就像无双姑娘,家里有四个姐姐,她爹实在想生个男娃,却也穷得揭不开锅了,只好把她卖了。
因为相同的命运,叫宝家戏班的人都格外珍惜彼此,就像一个家庭里的成员一样。可惜的是人微力薄,出了事情也只能各自自求多福。
前院是大家练功的地方,此时却没有人有心情也没有胆子练功。无双流着泪,不忍心再看尹姬被殴打的样子。
不断的惨叫申吟让很多戏子吓坏了,宝贵却狠了心肠似的无动于衷,冷漠地看着李老爷的家丁将尹姬狠狠地往死里打。
“班主……”尹姬血肉模糊的眼乞求地梭巡着唯一能救他的人。
“班主,尹大哥他……”冰云实在忍不住了,冲出来想救人。
宝贵冷冷地吐出一句话:“要是不想死就给老子滚回去。”
“可是……”他难受地看了瘫在地上几乎要不省人事的尹大哥。
“做戏子的就是要知道轻重,没本事不要给老子惹麻烦。”他啐了一口,“李老爷是官场上的人,本事通天,你去偷他的女人不是自找死路吗?你不要怪老子心狠不救你,因为老子还要怪你差点拖累了我整个宝贵戏班。”
尹姬困难地张开眼,“我没有……相信我。”
宝贵冷笑道:“我倒是想相信你,可是人家李老爷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啊,就怪你的婷丫头不贞节,叫你成了冤大头吧。”
“废话那么多,给我狠狠打!”李老爷满脸横肉,残酷地笑着。听着甜美的哀叫声可比做那档子事更叫他心醉。
“班主……啊!”
无双扑倒在尹姬的身上,哭道:“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他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们不要冤枉他啊。你们这样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公理?”
一把扯起羸弱的无双,怕刀棍无情伤到她,“什么王法,什么公理?李老爷就是王法就是公理,你小小丫头懂什么?”宝贵硬是将她压在自己怀里。
无双挣扎着,却始终挣月兑不了宝贵的禁锢。
“说得好,宝贵的,冲你这句话,我李优抚就认你当兄弟。”他放肆地狂笑。
娘的,谁要你个猪认着做兄弟。宝贵豪气地点头,“有你当大哥,我宝贵有福啦。”
宝贵戏班的人潸然泪下,为尹姬所受的苦,也为宝贵的无耻。
“啊,这儿还真是热闹啊。”风秋三玉扇轻摇,翩翩走进宝贵院子,“怎么了,大家的脸色都这么难看啊?不欢迎在下?”
娘的,一事没完又来一个找碴的。宝贵连忙迎上前,“三爷大驾光临,让我们宝贵蓬荜生辉啊。我们岂敢不欢迎啊?我们应该要列队欢迎啊。来,大家鼓掌,一起祝三爷生意蒸蒸日上。”
可爱的脸上露出受不了的神情,“宝师傅,你这不是故意让我尴尬吗?”
“三爷,宝贵嘴巴贱,你可别放在心上啊。”他惶恐地说道。
玉扇轻抵宝贵宽阔的额头,潇洒地用扇柄顶开几个粗壮的家丁,俯身细瞧伤得惨不忍睹的可怜人,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惊叹声,“谁下的手啊,好狠的心呢。”
李老爷不明所以,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宝师傅,我记得当初同意把善恩楼的戏台让给你们宝贵戏班是因为秋三觉得这个戏子唱得还不错吧。”眼儿依旧笑得弯弯惹人喜爱。
宝师傅却被这张脸吓出了层层冷汗,“三爷你听我说……”
“说啊,我在听着呢。”笑容瞬间结冰。
“我,李爷他,这个……”
“啊。”风秋三微笑转头,冲着开始有危机意识的李老爷点点头,“李老爷……”
“不敢不敢,叫我小李小李。”冷汗直流得他难受。
玉扇抵着小巧的下巴,“李老爷,我想你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的吧。”
“怎、怎么可能?”李优抚大气不敢吐出,他就是向天借了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惹风秋三啊。
嘴巴微噘,一派公子哥模样,“我想也是,那是哪个混蛋把我看中的戏子打成这样了?”
众人有志一同地望向腿软的李老爷。
“李老爷,我可真不希望是你。”风秋三人畜无伤,单纯无害,“因为即使是李老爷,要是伤了我的面子,我也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哦。”
“我、我不知道他是,是风大当家的、的、的……”见识过风秋三阴狠的绝对会像今天他一样吓得屁滚尿流。
从背后抽出一把刀,冷着脸插在李老爷面前,“你是要自己断手断脚还是要倾家荡产,还是要我叫人送你上西天呢,自己选。”
死死瞪着闪着寒光的刀刃,李老爷一阵眩晕,一股热液自裤裆缓缓流下,随即不省人事。
“好,既然你选了要倾家荡产,那我就不客气了哦。别说我风秋三无情,到处破坏我已经很坏的形象了,我可是知会过你了哦。”默哀完毕,拔起扎得不是很深的刀,挽起袖子准备收拾第二个凶手。
“宝师傅……”
面前呈上一张颤颤抖抖的卖身契,“三爷,这是尹姬的终身契,您老收好。”
丹凤眼微眯,注视着那张破纸半天,又转头若有所思地瞪了几眼皮开肉绽的戏子,“宝师傅真是聪明,这样就把包袱推给秋三,还做了个顺水人情呢。”
“三爷……”冤枉啊大人。
“至少,宝师傅得把药费给付清了。”奸商的本性小小流露。
宝师傅保命要紧,“自然自然。”钱啊,好舍不得。
“还有心灵受伤的损失费。”
“自然自然。”心在滴血。
“还有大病愈后的营养费。”
“当然当然。”娘的,算你狠。
“还有我的车马费。”
“什么?”虎眼刚瞪,立即又缩回脑袋,“自然自然,都算我的。”
笑眯眯地接过卖身契,叠好,放入怀中,“少柏,麻烦你扛人回家。”对着空气大喊,空中降下一个俊俏男子,脸色不佳,却依言将尹姬扛上肩。
“少柏,你一定要斯文点,人家是伤患,禁不起折腾的。”
“……你可以自己搬。”
“我?我是老爷耶,你一个小小护卫居然敢叫老爷做事?”
“你做了吗?”
“为了顾全我老爷的面子,即使我有心帮你,我也不会帮你的。”
“你似乎也没那能力。”瘦得跟鸡一样,风一吹就会飞走。
“你是在鄙视你的老爷吗?”
“……你可以这样想,但是不代表我个人的真实想法。”
两人渐行渐远,留下一群满脸不可置信的人以及荷包要缩水缩得很厉害的宝贵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