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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谁心知 第11章

一月中,离农历新年仅有二十来天的时间。

沈嘉棠最近行程排得有些满,赶上年底,总是要比平时忙碌一些。

车尚未开到公司,秘书打来电话,提醒他今日要去参加项华南在滨湖新区那边小区的动工仪式。

项华南也算很有能力。上一次的土地开发案并没有真正影响到他,陶庆下了台,他还是照样顺利标到了另一块地皮。他开发的那块地其实离东盛的滨湖花园城二期也不远,两家如今的局势算是对台唱戏。

自从沈嘉棠进入东盛做事,两人就算是对上了。原本沈嘉棠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他做人的原则是做好本分事,其他人怎么样都与他无关。可是项华南偏偏是个古怪人,认定了沈嘉棠当对手,就一心一意跟他对着干,赢了输了仿佛都不是很上心的样子。大概他享受的是过程,也真难为他的好雅兴,把商业当成游戏来玩。这么多年下来,沈嘉棠也算见识过他的实力,如果他肯认认真真做事,未必不是东盛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只可惜他那个人太吊儿郎当,似乎对做任何事都只投诸三分心力而已。

这一刻外界看他们似乎是对立的,但商场之上却没有永远的对手,为了各自想要达到的目的,即便将来称兄道弟也是十分平常的事。

看一眼手表,九点差十分。他直接对司机吩咐:“不去公司了,直接开到滨湖那边去。”

司机动作利落地转动方向盘,掉转了行车的方向。

车驶过公交车站的时候,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正从拥挤的公交车上下来,穿着红色的短款羽绒服,围着黑色的大围巾,盘着头发,素净的一张脸,清新得像个学生。如果不是认识,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

如今看来,她并不是吝啬着舍不得买车代步,看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分明是很享受挤公车的感觉吧?

矛盾而奇怪的一个人,总是不免让人对她产生好奇的心思。

之前他决定与她结婚,事后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是如常,没有刻意地整天腻在一起,偶尔彼此都有时间才约着一起吃个饭。她没事也不会主动找他,也没有感觉他冷落了她。一切都平顺很,只是太平顺,未免让人感觉奇怪。外人怎么看他不知道,连他自己也开始觉得,他们根本不像是两个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人。

也许应该找个机会,改变一下两人的相处模式了。

他拿过手机,拨通秘书的电话,吩咐道:“小江,帮我订一束玫瑰花,送到顾小姐办公室。”

项华南的动工仪式,排场远比他们之前的滨湖花园城还要大。

沈嘉棠的车驶进场地,尚未停稳,项华南已经迎了上来。

“沈总,欢迎欢迎!你贵人事忙,我还真怕请不动你呢!”

沈嘉棠与他握了握手,淡然一笑道:“再忙,项总的工程动工,我也要来观摩学习一下。”

项华南一身银色风衣,越发衬得他风神俊朗。他身边,站着一名衣着精致的女子。

沈嘉棠微微眯起眼打量,只一眼已然识出了对方的身份,市长的千金,F市政法线上风头正健的一名检察官。

项华南在男女之事上素来游走从容,他花名远扬,却依然挡不住包多的女人对他前赴后继,妄图自己能成为终结他浪荡青春的那个人。

这一次他的这个滨湖开发案能如此顺利地上马,想必市长那里没少为他出力。

“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项华南示意身旁的女子,“吴明华,本城知名的政法女精英。”

吴明华睨了他一眼,不等他介绍就对沈嘉棠伸出手,举止大方地道:“你好,很早就听闻过沈总的大名了,今日难得能一睹风采,觉得十分荣幸。”

沈嘉棠回了她一个笑,同样用场面话回她道:“哪里,是我早就听闻过吴小姐的事迹,F市有您这样有正义的年轻人,实在是市民的福气。”

项华南在一旁打趣道:“都不是外人,在这里客套来客套去有什么意思?走吧,主席台那边已经为沈总你留好位子了。”

他转对吴明华道:“明华,你先帮我招呼一下,我领沈总过去就座。”

沈嘉棠向吴明华有礼地欠了欠身,随步跟上。

走出几步,项华南突然问:“沈总,今日怎么没有带顾小姐一同前来?我记得好像也邀请她了。”

沈嘉棠神色如常地回道:“澜溪最近要忙订婚典礼的事,琐事缠身所以走不开,她让我代为向项总说声抱歉。”

项华南哪里听不出他的敷衍之意,半真半假地道:“说真的,我原本对顾小姐十分倾心,谁知沈总近水楼台已经先一步抱得美人归,让我这个外人也只有羡慕的份了。”

沈嘉棠笑了笑道:“难得项总如此抬爱我的未婚妻,是我的荣幸。”

身为赢的一方,原本他并未打算炫耀什么,是项华南自己非要挑衅,怨不得别人。

“他日两位结婚,我可是会去讨一杯喜酒喝的。”

沈嘉棠将最后的戏份唱完,“那是自然,项总你肯赏光,也是我们的荣幸。”

仪式结束后,现场还跟着一场短暂的记者采访。

不知是不是项华南有心安排,让沈嘉棠的位子紧贴着他自己的位子。到了记者采访时间,除去开场那些套路性的问题,现身在对手的仪式上的沈嘉棠无疑成为了媒体关注的对象。众人对于他近期刚刚爆出的婚讯十分的好奇,尤其女方还是个身份特殊的话题人物。

有记者拐弯抹角问了几个问题,都被沈嘉棠技巧性地避开了。而今天出席的虽然都不是八卦周刊之类的媒体,但放弃如此一条有卖点的新闻实在说不过去。

沈嘉棠与项华南低声交谈了几句,示意自己还有事,希望能尽快结束记者会。项华南便将话交代给主持人。正当主持人打算宣布记者会结束的时候,又有一名记者站了起来。也不管主持人的表情暗示,抓紧时间问最后一个问题。

“沈先生,能说说您跟您的未婚妻是怎么开始的吗?容我直言,二位的身份原本看起来是有些尴尬的,您难道真的可以不顾世俗的眼光,跟顾小姐结婚吗?”

没等沈嘉棠回话,项华南已经先一步笑着道:“你这个问题已经涉及沈先生的隐私,就算是八卦杂志恐怕也不会问这么直接的问题吧?何况你们还是一家权威的商业杂志。”

那个记者看起来很年轻,大概刚从学校毕业不久,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回道:“人都有好奇心,难道项总你就一点不好奇吗?反正沈先生已经决定要跟顾小姐结婚了,透露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吧?”

底下的其他记者全都哄笑着,低着头开始窃窃私语。

项华南对沈嘉棠挑了一下眉,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沈嘉棠神色平静地回了他一个笑。既然大家都这么有好奇心,他贡献一点可让大家八卦的话题又如何?

于是他开始说道:“难得今天有这个机会,我就当着在座媒体朋友的面,作一个简短的说明。我会同顾小姐结婚,至于她之前是什么身份我并不在意。至少目前我们是男未婚女未嫁,机缘之下走到了一起,所以希望大家都能祝福我们,而不是说一些诋毁的话。他日婚礼之时,在座的朋友如果有兴趣,都可以前去观礼,我们会十分的欢迎。”

正牌男主角终于开腔表明态度了,刚巧这个人还是沈嘉棠。他有他的地位,以后谁还想说什么闲话,可能要先掂量一下轻重才行。

最后一个环节,主席台上的人站到一起拍大合照。众家记者的闪光灯有志一同地对准了中央位置的沈、项二人。

两人并肩而立,握手言笑,一如最亲近的挚友一般。

看来明日的新闻头条,无论从哪个角度来写,都将会很有看头了。

澜溪长到这么大,甚至还订过一次婚,可是却是第一次有异性送花给她。

花是沈嘉棠的首席秘书江怀意亲自送来的,满满的一捧红玫瑰,用粉蓝色的包装纸扎着。听小江说,是早上沈总亲自打来电话吩咐的,要她务必办得妥善。

澜溪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推到一旁,然后对着占掉大半桌面的花开始发怔走神。

她跟沈嘉棠之间是怎么一种关系,她心里很清楚。她嫁他,不是因为喜欢,而他肯娶她,想当然也绝不可能是因为爱上她了。或许是利益的驱使,他觉得将她这个不定时炸弹娶到手,才算是真正的高枕无忧了。平时他们不常见面,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其实总见面她才觉得别扭,常常对着一桌子菜,却要时时提着防备的心思,最后弄得她食不下咽。

至于他,对待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完全可以用工作忙当借口,三五天不见面也无所谓。可是现在,他却突然让人送来这一大捧象征爱情的花。她看在眼里,总觉得有点可笑。

雪杨手里端着咖啡,用脚抵开门,走了进来,将咖啡放到她手边,笑道:“怎么,没订婚也知道先玩点浪漫了啊?看来沈嘉棠也并非是一个完全不可教的人。”

澜溪趴在桌面上,眼睛还盯着花,有些丧气地道:“我看他纯粹是心血来潮罢了。送花如此公式化的套路,一看就知道是在敷衍了事。”

雪杨忍不住糗她:“对于他的敷衍行为,你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不是失望,而是心烦。不管他的真实心意如何,她都开始觉得厌烦起来。眼见订婚的日子即将来临,她突然对眼前所拥有的一切都失去了信心。整日心烦气躁,恨不得这一切只是她的一场梦,醒来了就什么都不用面对。

雪杨看她一眼,很中肯地道:“澜溪,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决定嫁给沈嘉棠,我只明白一个道理,就是你决定要过的生活,就要学会去享受它。还有就是,不要让自己受委屈,无论为了谁都不行。”

澜溪叹了声气,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笑了笑道:“说得没错,我们首先得对得起自己才行,谁有空去管别人呢?管好自己就行了。”

她将花拿捧起来,抽出一支放到一旁,剩下的全递给了雪杨。

雪杨不明所以,问她:“干吗,你不会是打算丢了吧?”这一捧花可不便宜呢。

澜溪笑她,“怎么可能?我又不像你,跟花有仇似的。我是要你帮我找个瓶养起来,留着装饰办公室也是好的。

雪杨佯装瞪她一眼,挨了她的调侃,索性不再理她,接过花转身出去了。

澜溪的手伸到电话上,迟疑一下,还是拿起来拨通了。

那头传来熟悉的低沉声音:“花收到了吗?”

她回道:“收到了,我很喜欢。”

他继续道:“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原本这是她打给他的目的,不料他先一步说了。收了他的花,然后约着一起吃饭,似乎是很合情合理的发展模式。

“好,晚上见。”

顺手拿起手边的那朵玫瑰,捏在手里,下意识地将花瓣一片一片地撕了下来。她并不喜欢玫瑰花,就像她之前不喜欢玫瑰花茶一样。

太过俗套的东西,她实在没有道理去喜欢它们。而且一旦喜欢上,情绪就会随之产生起伏。不喜欢,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上次之后,他们再出来吃饭,都会到那家位置偏僻的土菜馆。

澜溪是S县人,难得老板居然会做S县的几个特色菜,让澜溪每次来都吃得心满意足,自此也不愿意再去别的地方了。

每次他们来,都是老板亲自为他们点菜。

进到包厢落座之后,老板笑眯眯地问:“顾小姐,我们今天到了千佛湖水库的鱼,要不要来一条?”

听到千佛湖这几个字,澜溪原本是眼前一亮,想到对面坐着的人,下意识眼神就暗了下来,皱眉回道:“我不太会吃鱼,害怕会卡到。”想了想,还是征询一下对面的人,“你要不要点一条来尝尝?”

沈嘉棠姿态随意地回道:“我一个人也吃不完,等哪天你想吃了,我们再来吃吧。”

他的绅士风度,还真是无时无刻随时随地都维持得极好。

澜溪知道他肯定都随她,索性自己做主,一个一个地报出菜名。末了,她补充一句:“再给我们来一壶玫瑰花茶。”

老板带上门离开了。

沈嘉棠笑看她一眼道:“都说女孩子喜欢喝花茶,你果然也喜欢上了。”

澜溪假意应承着,心里却在想,当然不是真的喜欢上了,只不过特定情景之下,总要拿些场面工夫来应付他的一番心意。

茶送上来,还是那种紫红的颜色,带着一缕清香之气。

沈嘉棠为她斟满茶,状似不经意地道:“今天我去参加了项华南的工程动工仪式。”

澜溪这段时间忙,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那个风骚无比的男人,几乎已经把他给忘了。想到他对待他未婚妻的态度,她便忍不住皱了眉。

“他这个人也真奇怪,明明商场上跟你斗得厉害,私底下却偏还要装作一副好朋友的样子。也许他的确有能力,可是我实在是烦他那种个性。”

沈嘉棠不免莞尔。难为项华南对她一副念念不忘的样子,若是听到她今天这一番话,不知道会不会表现得痛心不已?

“什么事好笑?”她忍不住问。

“我在想,你为什么好像特别讨厌项华南?其实他除了偶尔态度轻佻一点,也并没有真的对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澜溪皱眉道:“我是觉得,韩芳菲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他因为人家舅舅下台,说甩就甩。别人的感情在他眼中算是什么?任何人都有自尊,他凭什么就可以去践踏别人的?”

沈嘉棠见她越说越来气的样子,有些好笑地道:“你好像对这件事特别有意见?”

澜溪想着觉得郁闷,于是道:“我们别提他了,提起他我就忍不住想骂人。”

他淡然一笑,说道:“有时候,人和事都不能只看表面,外在展示的东西往往与事实相反。除非对方愿意让你了解,否则没有人能轻易看穿另一个人的内心,”说至此,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她继续道:“我是,你也是。”

澜溪听得出他话里有话。同样是各自都抱着自己的心思,她是,他也一样。

她故意撇开重点,笑问一句:“那你肯让别人了解你吗?”

“我会看人而定。”

也就是不愿意了。

“我也一样。”

服务员敲了门进来,开始陆续地上菜。

澜溪冲服务员笑了笑道:“好香,你们老板的手艺真不是盖的。”然后转头招呼对面的人,“我饿坏了,我们吃吧。”

沈嘉棠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出来,她的态度是在躲闪。躲些什么,也许他也能猜出个一二来,只不过,现在还远没有到摊开一切说清楚的时候。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他想起另一件事,于是边走边对澜溪道:“我们订婚是在腊月二十八,你家那边的亲戚都通知了吗?”

澜溪的眉心蹙了蹙。之前她的那次订婚,家里就没有任何人出席。毕业之后她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相当疏远,现在她来了F市,更是几乎不再联系。

“我家那边没什么人,到时候我让雪杨当我的伴娘就够了。”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一笑道:“年初六业内有个商业峰会,选在杭州举行,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权当作是新年旅行。”

澜溪愣了一愣,抬头看他,本能地重复一句:“杭州?”

他问:“怎么,以前去过吗?”

的确是去过,只不过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大学的时候团体旅行,曾经去过一次。现在听你提起来,我还真的蛮怀念那里的。”她对他笑了笑,“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难得她会露出期待的神色,他扬了扬眉道:“随你高兴,如果你希望,我们也可以提前过去。”

澜溪想到他刚刚说的那个什么商业峰会,心想这根本是巧打名目吧?否则F市那么大,干吗还要把会议地点选在以旅游出名的杭州?

风景甲天下的杭州,虽然她只去过一次,但却是有生以来印象最深的一段记忆。这一次故地重游,她不知道会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面对那些旧景。

沈嘉棠为她拉开车门,她弯腰坐了进去。看着他从另一边坐进来,她才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也许正月里还有其他的事,到时候再决定吧。”

订婚仪式的前一天,孟世新再次约了澜溪出来。

之前她刚刚传出婚讯的时候,他就立刻找到她询问究竟。那一次她当着面亲口跟他承认是真的,他那时大概是在气头上,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之后虽然还在一个公司上班,但因为隶属不同的部门且不在同一个楼层,加上他的有意回避,最近一段日子他们几乎都没再碰上过。

澜溪对此十分沮丧。别人怎么看她无所谓,可是换了她在乎的人对她冷脸相向,她心里当然会觉得难过。不过她又不能因为孟师兄的反对就选择放弃沈嘉棠,两难之下,也只能一边纠结一边当着鸵鸟。她自我安慰地想着,总有一天孟师兄会谅解她的。

这一次孟师兄找她,她已经能猜到他的大概目的。但实在是很难得他肯再约她,她自然说什么都要去。

咖啡馆里面,两个人对面而坐,尴尬地沉默着,谁也没说话。

最终,还是孟世新先开口了。他找她出来,自然是有话要说。

“澜溪,那天的话,我不想再对你唠叨一次。但我的立场不会变,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理由答应嫁给沈嘉棠,我都一定会想办法阻止你的犯糊涂行为。”

澜溪的表情有些无奈,“师兄,客观来说,沈嘉棠也是一个条件上乘的丈夫人选。但凡是女孩子都想嫁到他那样条件的一个人,我自然也不例外。”

孟世新嗤笑一声,看着她道:“澜溪,我认识你绝非是一两年的事,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难道我会真的不知道吗?”

他又忍不住放软了声音道:“听我一句。之前你锳这个混水,我不在你旁边所以来不及阻止你,但现在你既然在我面前,我是说什么都不会让你任着性子乱来。”

澜溪看着他,摇摇头。明天她就要订婚了,沈嘉棠是个有头有脸的人,邀请都发出去了,她已经像是上了弦的箭,只能向前,无法再后退。

而孟世新在想,若非她是自己真正在意的人,以他的性格,怎么也不会在这里跟她挑眉瞪眼纠结不休。

“你当真已经决定了?”他皱着眉问。

“是。”澜溪简洁地回道。

孟世新从座位里站了起来,没有表现得恼羞成怒,甚至还淡然一笑道:“我会有办法来阻止你的。”

“师兄……”澜溪对着他离开的背影喊了一声。

孟世新没有回头,用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感叹一句:“顾澜溪,为什么你总是让我失望?”

说起来他跟澜溪相识已经很多年,可彼此的情分甚至还不如才认识的沈嘉棠。他不管她为什么答应嫁给姓沈的那小子,他只是觉得她孤身奋战太苦了,才会动了帮她忙的念头。可是他跟她之间似乎永远无法从朋友变得更近一步,他好像也永远只会落得晚来一步的下场。他无法甘心,即使她嫁了人也不行。

澜溪从座位里站了起来,看着他步履迅速地拉开咖啡馆的门离开了。而她对他虽然有些抱歉,但既然已经走至这一步,她自然不会再回头,即使是他来阻止她,也不行。

订婚宴在城中一处五星级酒店里举行,却是十分低调。

原本按澜溪的意思,请几个相熟的人就可以了,她知道现在有很多人在背后议论她,她不想让那些人的口舌得逞。与其让一些不相干的人看戏,不如自己人随便吃个饭表示一下就好了。

但沈嘉棠说,不会很铺张,酒店老板是他大学同学,也算是在自己人的地盘上。请一些相熟的友人、亲戚,总不能真的办得太寒酸。

既然他说这话,澜溪也不想再去理会。反正在她的认知里,订婚只是走个形式,自然不像真正的结婚典礼那么正式重要。

所有的一切她都没有去关心,全都交给了专门的人去弄,她只要负责到时候穿得美美的露脸就可以了。

只是眼见到了宴会快要开始的时候,澜溪还在跟衣服较劲。

雪杨站在一旁,受不了地笑她道:“大小姐,今天可是你订婚,你还穿着像上班一样,说得过去吗?”

哪个准新娘不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只有顾小姐要做异类,居然想穿着西装裤配白衬衫就可以出席了。

澜溪看着她手里的礼服,不免心生排斥之意。纯白的料子,柔软的触感,美丽的剪裁,是特地请了知名公司的知名设计师专门为她缝制的。一切都是按沈嘉棠的意思办的,妥帖得当,完美得不见丝毫瑕疵。

但对于她来说,最排斥的便是他的这份看似体贴实则强势的作风。是否他以为她答应嫁他了,自此就可以理所当然来左右她的生活了?

遗憾的是,以后的日子既然还长,她不可能一开始就惯他的这个毛病。

雪杨当然不知道她心里的这些想法,还在那里劝她:“这衣服挺漂亮的,而且做都做了,干吗又突然不肯穿?”

澜溪已经决定穿自己身上的衣服,回了她一个笑道:“我其实不喜欢穿裙子,你是知道的。”

门外有人叩门,得到应答之后探身进来,笑着道:“顾小姐,仪式就要开始了,沈先生要我来问问您准备好了没有。”

澜溪站起身道:“行了,我们马上就出去。”

雪杨还还追问一句:“你真的不换衣服?”她实在不懂澜溪此举缘自何来。

澜溪一身灰西裤白衬衫的打扮,肩上披着的还是那条鲜红的大围巾。她直接拿过雪杨手里的衣服丢到一旁,拉起她的手道:“走吧,快要开始了。”

走个形式而已,根本不用那么隆重对待。

不大的宴会厅,此刻已经站满了人。全都是沈嘉棠那边的关系往来,澜溪身边,就只有一个雪杨陪着。

人群里,沈嘉棠挺拔的身型显得十分出挑。他正执着酒杯与人寒暄,脸上是招牌性的温和微笑。

即使到今天,澜溪自认也几乎看不清他的真实心思。不过有一点她算是觉悟出来了,他这个人从来不会做赔本的生意,必然是她的身上有他看重的东西,才会与她走至今天这一步。也许,他是看上了她手里那百分之二十东盛的股份吗?

有人笑着喊了一声:“准新娘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齐刷刷看了过来。

沈嘉棠看了她一眼,神色如常,放下酒杯迎上几步。

澜溪也是神色从容,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失体之处。

他走至她面前,上下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正常人见她这身太过随意的打扮,第一反应都是礼服出了什么问题。

澜溪笑看他一眼道:“都腊月天了,穿裙子会冷的,我穿这样,没什么问题吧?”

这话说归说,也知他已经拿她没办法。穿都穿出来了,他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回去换吗?这种事,一向将个人风度维持得很好的沈先生估计做不出来,她则是吃准了他这一点。

丙然,他也只是略微挑了一下眉,又看了她一眼,低声道:“穿这样也挺有个性,围巾很漂亮。”

出镜率最高的一条红围巾,看来她是十分的喜欢。

澜溪回了一个应付的笑,回道:“时间不早了,仪式可以开始了。”

他嘴角浮起从容得体的笑容,绅士地对她伸出手。

澜溪也没有退避、害羞之类的,大方地将手放到他的掌心上。

众人响起恭贺的掌声,他牵着她的手,走向厅堂中央。

因为只是订婚,省去了宣誓的仪式。有司仪为他们端来戒指,彼此交换着为对方戴上,就算是对婚事下了定论。

司仪没有免俗,远远站着,向一对准新人撒下细碎的五彩纸花。

沈嘉棠唇角带笑,扶着澜溪的肩膀,在她的颊边印下一吻。这本是礼节性的环节,澜溪却几乎是本能地就想起了很久之前,在马场里,他印在她脸上的那一个吻。

她其实是一个防备心很重的人,一般人如果靠得她太近,她就会心烦且没有安全感。而现在细想起来,沈嘉棠似乎一直都与她走得很近,但那么近的距离之下相处着,她竟从没有对他产生过厌恶、退避的情绪。也许是他看似温和的眼神让人无法防备,骨子里,即使彼此立场不同,她也依然很欣赏他这个人。

一吻结束,他并没有立刻退开,而是贴着她的耳边,笑意盈然地说了句:“现在是一个开始。”

如果按正常来猜,听到他说这话可能会以为他指的是两人之间的关系。但以她对他不算深的了解来看,也知道他说的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他有什么企图,她其实都不太担心。因为他是一个令人期待的对手,即便她落败,也必然是一场精彩的过程。

再次响起的掌声将她拉回神来。沈嘉棠揽着她的肩膀,与她一起面对众人。

澜溪抬头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对众人展露出最明媚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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