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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涅磐 第六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1)

情况危在旦夕。

以柳残风的去势,他绝对无法闪过那第二把偷袭的剑。

但对方没有估计到的是,他在闪身躲避第一剑的同时,在半空已经飞快地抽出了自己的剑。

一个就算在睡觉时都抱着剑不放的人,是时时都不会放弃戒备、时时都准备着拔剑的。

残风拔剑,全力迎向第二个行刺的人。

双剑相击,若对方是一把普通的剑,此刻早已断为两截了。

但显然对手不是等闲之辈,用的也不会是等闲的兵器。

对方的剑没有断,且与第一个出剑的人相会合,双剑合璧地再度向残风刺来。

都是剑道高手,而且,一看二人便是惯于合作的,他们使的是互为补足的同一种剑法。

双人剑,是剑法,也是一种阵法。

几乎没有破绽。

残风只觉得眼前的剑光交织成了一张密麻的网,兜头盖脸地向他笼罩过来。

全力迎击,除此之外似乎没有第二条选择。

看对方的样子,是抱着必杀之心,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

何时结了这么大的宿仇?他自己竟不知道。

最高明的剑法也一定会有破绽,他见招拆招,努力寻找着对方的死门。

正在最激烈的时候,突然横空又出现了一把剑。

这把剑出现得极为突兀,将原本全心对付残风的那两人分了心神,只这一分心的时机,残风已经找到了疏漏。

下一剑刺出的时候,听到了对方其中一人的一声惨叫。

紧接着,又传来另一声惨叫。

待一切静止,残风看到自己的剑所料不差地刺在对方一人的心口位置。

而另一人的心口却也同样插了一把剑——正是在打斗中跑出来搅局的那把剑。

剑在一个老者的手中,国字脸,头发枯黄,胡须却是黑中微带着红。

虽是不认识,但对方毕竟帮了自己,残风礼貌地道了声谢:“多谢前辈援手之恩。”

“不敢。”老者却很谦虚地道,“看得出来,就算老朽不出手,少侠亦可以独自应付,只是会比较辛苦一些。”

残风微微挑了挑眉,没有否认。

“在下乃泰昶长公主府上门客,秋苋翁。”老者自报家门。

丙然长公主不会轻易放弃他,他的身边不曾断过公主的眼线。

“我家公主对少侠剑艺颇为称道,今日一见,果令老朽大开眼界。”

“前辈谬赞了。”

“我家公主最是识英雄而重英雄,以少侠的身手,若是效命于公主跟前,前途必定无可限量啊。在南陵,长公主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地位无可匹敌。”

“只可惜,在为浪子,以自由逍遥为乐,向无功名利禄之心,只怕要辜负公主厚爱了。”

残风仍是不卑不亢,婉言相拒。

当初并不知道她是南陵长公主,若是知道她的身份,他说不定未必出手相助了呢,亦省得惹此麻烦。

“少侠以自由逍遥为乐,可知得罪了游魂宫,便再难自由逍遥了呢。”

“游魂宫?”

“游魂宫是南陵国目下最大的江湖神秘组织,素来与朝廷作对。当日行刺公主者,正是游魂宫所派遣的死士,少侠侠义心肠,仗义援手相救公主于危难,纵然你不答应屈居公主府,游魂宫也已把你当成了公主的人。”秋苋翁转身指了指地上的尸身,“此二人便是游魂宫五大杀手之一的黑白双魂。”

“哦?”

残风轻轻蹙眉,看来果然惹上了大麻烦了。

“谁得罪了游魂宫,便好比被冤鬼缠上了身,游魂宫是决计不会再让少侠安宁的,如若少侠想在今后依然过着自由逍遥的日子,除非与公主合作,一同剿灭游魂宫。”

残风轻轻苦笑一声,“这算是变相的威胁吗?”

秋苋翁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互惠互利而已。”

迦延回到宫中,绝口未提这次出宫发生的事情。

但珍河还是知道了。

“听说自报恩寺回程的途中,你与王姐遭遇了游魂宫死士的突袭?”

毫无心理准备的询问,令迦延一时怔愣。

或许是她的表情过于诧异,引得珍河一阵不忿,“如若我不问,你是否打算同王姐一直隐瞒下去?”

迦延轻轻喘了口气,才道:“国主……是从哪里听说的?”

“你和王姐都太小瞧了朕!”珍河这次是真的动了气,迦延尚是第一次看到他情绪如此激动,“多少年了,在她的眼里,朕似乎永远都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对于此时的珍河,迦延突然感到有点陌生和一些害怕。

“王姐、王姐她对你……很好。”

她想为清河公主辩解,却有些言不成句。

珍河看了她一眼,也看出了她的惶乱,忽而长吁一声,自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再开口时已经平稳了很多,“我知道——知道她是怕我担心。”他的表情转而变得有些低沉,“我亦知道,她在背后为我负担了很多的事,一切都是为了我。自我十二岁即位开始,她恪守先父的遗命,竭全力保我坐稳江山,她很辛苦。”

原来他都知道。迦延眼眶一热,“国主……”

“她心疼我,可知我亦心疼着她。”珍河道,“其实我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软弱,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很努力,就算是为了不辜负她的付出,我也一定要做好一个称职的君王。我只是……真的很讨厌她把我当个小孩子般照顾,什么危险都往自己身上扛,什么都瞒着我。”

“国主,我已经劝过王姐,她会为你而小心珍重,她知道你离不开她。”迦延只得如此安慰,“何况,这次我们毫发无伤,也就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珍河沉默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放轻松了表情,“是啊,事情都过去了,所幸毫发无伤,想必你也受了不少惊吓,我却还在这里发莫名其妙的脾气,让你受这夹心气,实在对不起。”

他对她总是这样客气,让外人看来,真正相敬如宾,却不知他和茹佳在一起时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迦延看着他的态度,突然有些情不自禁地揣测。

“听说这次化解危机,全有赖一位青年侠士的相助,是也不是?”珍河突然有如此一问。

连这也都知道?迦延一阵难以扼制的心虚,“……是。”

“我想亲自设宴款待他。”

“……啊?”

“听说王姐已将此人收为门客了。”

什么?

迦延这下真正吃了一惊,他……他不是回绝了吗?

但深知珍河所得到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的。为什么又会答应了?难道真的逃不过清河王姐的魅力吗?

“迦延?”珍河见她失神,轻轻唤她。

她连忙回神,“嗯?”

“下月初一是本国的花火大会日,就把宴席摆在公主府好不好?”

迦延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是什么宴席,“不、不必劳师动众了吧?”

她不想再见那个人了,不能够再见,她怕再见之后会管不住自己。

“要的。”珍河却坚持道,“他不仅救了王姐,还救了朕的王后,朕该当面道一声谢。”

“国主……”

“到时你也出席。”他又道。

迦延轻轻闭上了嘴,知道已成定局,如若再出言阻拦,说不定反而引起怀疑。

珍河发现,自从公主府回来以后,迦延变得有些异样,似乎总是神不守舍。或许真的被那件事给吓坏了吧。

如此一想,便觉得更为愧疚和怜惜。

他走近她的身边,伸手去模模她的脸,“迦延……”

迦延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

珍河的手模了个空,有些怔愣——她以前从不曾这样。

迦延在躲闪之后亦万分后悔,为什么会突然下意识地抗拒他的亲近?

“迦延,”珍河突然正色地唤她的名字,“你……可是在怨恨我?”

一直以来他都有点自欺欺人地逃避着这个问题——从圆房至今,他没真正碰过她,可却和茹佳生了一个孩子。他一直都不曾给过她任何的解释。

虽然迦延也从未向他要求解释,但心中必定还是有很多的疑问与不甘的吧?

“有些事情,我知道是不可能不了了之的,但是……我一直都想不出该如何向你解释……”

“不要说了。”迦延突然阻止他,“我不想知道……不需要什么解释!”

她觉得,所谓的缘由,无非也就是他不爱她。虽然他亦不是她爱的人,但是,让自己的丈夫亲口告诉自己他不爱她,总是非常损伤自尊心的。她不想他亲口说出来。

可是珍河道:“不,迦延,我必须得要给你一个解释,若不然,对你太不公平了。”

“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选了你?我说因为看到你的第一感觉是似曾相识,你的神韵和我记忆中的明河一模一样——这是真的,我真的在你身上看到了明河的影子,所以才选了你做王后。因为我想让明河回来,回到哥哥的身边。

“对不起,迦延,我想我是太想念我死去的妹妹了,我一直在你的身上寻找着她的影子,渐渐地,我真的把你当成了妹妹了。圆房的那一天,我……我不敢对你产生欲念,我觉得如果我……如果我那么做……会好像在。

“我不是不爱你的,迦延,相信我,我对你所有的好并不仅仅是为了内疚,为了补偿什么,只是……只是这份爱好像有点走错了方向,变得……变得不像我们预期的那样。但是我也一直都在努力,努力地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到正确的位置,像爱妻子一样地爱你……我想,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够做得到的。”

珍河发现,当自己在一点一点向她解释的时候,迦延的眼泪已经扑簌簌地开始往下掉了。

当说到最后,她已经哭得难以自持,呜咽着半倚在了床帏之上。

迦延不像茹佳,手上扎了根刺要哭、心爱的鸟儿死了要哭、收到一件喜欢的礼物也要哭。

迦延一向都是很忍抑的。

他只见她流过一次眼泪,就是他向她讲起明河的那一次。

但也只是流了几行泪,淡淡地擦去罢了。

如今这样,可见素日里压抑得太深,全面爆发了。

他就知道,无论怎么解释,这件事对她始终都是不小的伤害。

但是,望着痛哭流涕的迦延,珍河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

觉得以前的迦延虽然不失美貌,但总是面色苍白,神情木讷,谨言微行。说好听一些是端敛沉静,其实是暮气沉沉,仿似大病缠身。

所以,无论是跟清河王姐还是和茹佳站在一起,她都看上去比别人逊色。

但此刻的迦延却很不一样,竟有说不出来的夺人光彩在身上绽放开来,让珍河发现原来木美人也是有心的,只要她有心,便能够拥有绝世的风华。

他想起明河临死时候的样子,大笑大哭之后,苍白的小脸上晕开玫瑰红的色泽,比起任何时候都更为明艳娇丽。

“迦延……”

他忍不住想去拥抱她。

可她轻轻推开了他的手。

“国主,”泪迹未干的女子含着一抹凄苦的笑意凝望他,“迦延想问你一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

她的眼睛那样大,那样明媚,波光粼粼的使他意乱神迷。

“好。”他答道。

“你爱茹佳吗?”她这样问。

想起茹佳,他心头蓦然冷静下来。

茹佳啊,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就被吸引了。

那还是选秀的时候,他至今记得她穿得很素,全然没有想象中将门千金的浓烈张扬,反而清馨雅致,像一朵小白梅。

所有秀女都敛眉修目,却唯有她滴溜溜地在看他。

琉璃色的眼睛里眼神却并不精明,而是天真得像个孩子。

哦,当时她确实还只是一个孩子,才十岁吧。

接触到他的目光之后,她居然还向他笑了一笑,是一种友好的,找到好朋友一样的笑,又带了一些些的爱娇。

他仿佛走在一片花海里,蓦然撞落了一朵小白梅,而它正正地撞在他的心怀里。

如果她不是霍骑的女儿,他必定会颁给她玉如意,封她为后。

茹佳是一个彻头彻尾真性情的女孩,想哭的时候哭,想笑的时候笑,无限信任无限景仰地唤着他“珍河哥哥”,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是轻快的。

爱茹佳吗?爱,当然是爱的。

但对于这个问题他还是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如实地告诉迦延。

他怕实言相告会使她觉得受伤更深。

但是迎视着她的眼神,他发现她是希望听到真心话的,如果曲意隐瞒的话,说不定反会令她失望吧。

“是的,”他终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我爱茹佳的。”

听到这个回答,迦延的肩膀一松,许久都不说话,仿佛累到虚月兑的样子。

“迦延……”

他忍不住还想再说一些话来安慰她。

“够了。”

她开口阻止他再说下去。

他僵住,不知她这“够了”是什么意思,她从来没有顶撞过他,但这句话的语气上又很绵软,不像是在顶撞的样子。

“够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放缓了语速,很无力的样子,“只爱一个人,就足够了。”

柄主,不要再花任何的心思在我身上,你和茹佳才是两情相悦,迦延从头到尾都是错误地夹在你二人之间的第三者,我已经彻底明白了。

而且,此时此刻,你不知道我多么希望可以变成真正的明河,有你这样一心一意喜爱着我的亲哥哥……

如果我是明河,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会不会比现在好受很多?

九月初一,南陵的花火大会日。

清河公主告诉柳残风,今夜国主会亲自驾临府邸,摆上一桌谢宴。

“不仅仅是为你救了本宫的缘故,”公主道,“你还救了一个对国主来说相当重要的人。”

她卖了一个关子,故意没有确切透露那个人是谁以及到底是什么身份。

但残风立刻联想到了那个曾经在公主府外拦住他的女子。她只要求看一看他的剑,并且自称是已故世的怀怡公主。

一想到这个女子,残风的心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慌乱。

他这个人,虽然有点怕麻烦,但自问不是一个受不起惊吓的人,更不是怕死的人。就算那个什么游魂宫真的盯上他,他也不是紧张得非得回来投靠长公主不可。

他之所以肯回来与长公主谈条件,答应助她灭游魂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那个神秘的女子。

可以肯定她绝不是什么怀怡公主,那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让他产生那样熟悉的感觉?让他觉得那样难以割舍呢?

原本可以直接问清河公主的,但不知为什么,每一次话到嘴边就有迟疑。

直至如今,谜底即将自动揭示了,他突然感到心慌意乱得恨不得逃避。

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吗?

一个以终生浪迹为人生目标的人,也会对一个女子一见钟情吗?他能给予她什么呢?他是如此一无所有。

一个对国主来说相当重要的人——清河公主的话语中所透露的到底是什么信息?他有预感,那女子的真实身份对他来说不会是一个好的答案。

当驾临公主府的时候,迦延和珍河同坐了一辆车。

茹佳亦抱着小鲍主随行,但她很乖巧地退居其次,同乳母等一行人坐在了其后的车辆中。

同坐一辆车中的帝后默然不交谈。

初见时珍河倒是想逗她说些话,他说:“王后,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是想表示一些体贴的。

但迦延没有回他的话,只是浅浅地笑了一笑。

那笑容看在珍河眼中仿佛是在说:当我知道你心中一切真正想法之后,我怎么会好?

珍河一下子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

转头,迦延若无其事地和茹佳寒暄了几句,又逗了逗她怀中的孩子。

小鲍主佳闻才只五个多月,不会说话,但很会笑,不愧她的封号叫做“展颜”。

然后就各按其位地登车上路了。

珍河一路上只是望着迦延,而迦延半垂着眼眸,仿似全然不知道他在看她。

他亦猜不透她心中到底有什么想法。

越临近公主府的时候,他发现她开始流露出些许的不安,凝神,蹙眉,又频繁地绞动双手。

而她的脸色是真正不好看,焦灼倦怠的模样。

忽而,她抬眼望了望他,正巧与他的眼神碰到了,她略有慌张地又垂下目光。

“迦延,”他忍不住问,“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她偏过头去。

他迟疑着,伸出手,盖在她的手上。

她轻轻颤了颤,但没有拒绝。她在他面前是习惯顺从的。

他将她的手握住,却发现她的手指冰凉的,满手心都是汗。

“你怎么了?”他是发自内心地关心她。

“我……我不想去赴宴了,行吗?”

她的心里对即将而来的身份揭示突然感到无比恐慌,不顾一切地说了出来。

一点也不觉得身为王后有多么尊贵,相反,自从发觉自己只是存在于珍河和茹佳之间的障碍之后,她只觉得羞耻。

以这样的身份会见哥哥、会见自小梦想要嫁的男子,她觉得羞耻。

“迦延?”珍河不知道她怎么了,她从来没有使过小性子的。

最近的迦延让他觉得有很多无法理解的细节变化,总觉得该有一个诱因,但到底什么才是那个诱因呢?仅仅为了他的坦白吗?

虽然对她的爱走错了方向,但是,他一直是在她身上很用心的。不是很用心的话,看不出那些细微的改变。

“算了,没什么了……”迦延见他疑惑的神情,又退缩了,“也许我真的哪里不舒服,我生病了,我……我头脑昏沉沉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珍河道,“你忍一会儿,我们早些退场,可好?”

他很迁就她。迦延叹了口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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