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獨傾奴婢 第十一章 知已晚,悔成錯。

夜,不知何時淹沒了本陰霾的天空。可能原本就是黑暗的,而夜的降臨也隨之變得悄然無聲。那厚沉的潑墨擴筆許下夜的凝滯,往往遺忘了在這片凝滯中,空出一點點地方,掛上一個銀盤。所以,雖是雷雨,卻是冷啊……冷清!

蘇念恩仰望著屋檐下一滴欲落還落的雨珠,借著屋里昏黃的燈,心里默默數著︰「一百九十……」這是他站在這個地方的第一百九十滴雨珠。雷雨停了,可是心里下起了雪。

「你對她做了什麼?」

「我……」

「為什麼她會變成這樣?」

「你認為你還能關心她嗎?你認為你還有這個資格關心她嗎?」

「我沒有,你有?」

「這都與你無關……柳絮從今以後是我的,我的!」

天外話音源源盤旋灌進他的腦子里,仿佛一開始這些對白就生長在他的腦子里,仿佛屬于他的那些對白是積怨了很久才不得已爆發,在酒後爆發了。蘇念恩深深地蹙眉,他無力地往窗欞上一捶,傍晚與蘇及第的第一次正面爭執,宛如又清晰地出現在面前。

「她愛你?」

「她會愛我!」

……

「蘇及第,我可以把蘇家的財產全部讓給你,可以把蘇家的一切,我的一切全部讓給你。但是柳絮,我不讓!」

「除了柳絮,我什麼都不稀罕!」

蘇念恩捶在窗欞上的手抖了抖,他居然這麼莽撞地說出這些話?!什麼蘇家的一切,自己的一切都讓給他,他能讓嗎?可也有一點讓他明白,蘇及第真的鉚上了,他甚至會為了柳絮向他公然發起進攻,他沉寂了那麼多年的不平衡終于有恃無恐地吼出來了,而且只為了柳絮。他說除了柳絮他什麼都不稀罕……蘇念恩搖頭,轉身望著床上昏迷的女人,露出一絲苦笑,柳絮啊……你可知道你的魔力有多大?大到可以讓嫉恨並且覬覦那麼多年的蘇及第甘願放棄自己的努力,只為博卿歡。如此,他蘇念恩該何去何從?他太妄斷了,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其實,大家都被愚弄了,被老天愚弄了。

「咳咳咳……」情緒上的波動使他不停地咳嗽,他痛恨地猛捶自己的胸口,為什麼他就沒有一個強魄的身體,沒有一個健康的資本?他憑什麼霸佔柳絮?他是自私,他真自私,蘇安說得對,他自私了。

「有什麼了不起!誰願意嫁給你這個病表!」林玉的話隱猶在耳,他是個病表,誰願意嫁?一直以來他都相信他會好起來,為了柳絮會好起來,可是,終究辜負了……

仰頭,思悔。他為什麼要把柳絮扯進這個漩渦?

屋檐下的雨滴越滴越慢,這一滴,久到讓蘇念恩誤以為它不會掉下來了,可是就在這當口,它又「 」的落進了地面的水泊里。

悠遠的藥香游離地飄進蘇念恩的鼻孔,他瞥目,蘇及第端著漆盤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他突然一窘迫,好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嘴角輕輕一抽,裝作什麼也沒看到。

「哥,還不去吃晚飯?」蘇及第面無表情地將漆盤放到矮幾上,緩緩翻攪藥湯。

瘦高的背影僵了僵,「我再陪她一會兒……咳咳……」

「她有我!」蘇及第抬起細長的眸子,深處里的光芒仿佛要將那背影刺穿,「還有,這是我的房間。」

沒有轉身,而蘇念恩卻覺得如芒在背。

「我等她醒來再走。」

「乒鈴……」藥匙驟地一扔,與藥碗相踫發出刺耳而響亮的一聲,「那總得吃完飯再說吧?」

蘇念恩緩緩轉身對住他的目光,「好,我就在這里吃!咳咳……蘇安……」

「你不要太過分!」蘇及第飛快地起身,轉眼逼近蘇念恩的臉。

這動作快得如同豹子,令蘇念恩的心不禁漏下一拍,難道他學了功夫?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為什麼都沒發現?俗話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可他現在才發現自己對于面前的對手竟然這麼不了解,他終究沒有把他當作敵人啊!

「他是我的未婚妻,咳……你不覺得過分的人是你嗎?」

「笑話!你的未婚妻?你可有下聘定親?」

「這一切都是你從中破壞!」他依舊是為了柳絮而倔強起來。

「哦?」蘇及第眯起眼楮,「你有證據嗎?」

「你?咳咳咳……」蘇念恩臉色漲紅,他是沒有證據,他如果有證據,就不會讓柳絮變成這樣。

蘇及第更欺近他,「請你記住,柳絮,是我的。誰也別想搶!」

「膽敢欺負我家少爺!」蘇安大喝地奔進門,一抬腿朝蘇及第踢去。

蘇及第側身躲過一腳,立即出手反擊,單鞭左手抓住蘇安胳膊右手白蛇吐信避過蘇安的抵擋直倒黃龍掐住他的脖子,幾個動作一氣呵成,令蘇安猝不及防。蘇及第會功夫已令蘇安咋舌,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大膽子在蘇念恩面前要置他于死。

「及第!」蘇念恩喝道。

蘇及第揚了揚眉,虎口一用力卡住蘇安的喉結。

蘇安瞪大了眼,氣息一並卡在喉嚨以下,進不去氣也出不來氣,不一會兒就臉色蒼白。

「我走!」蘇念恩咬唇道。

虎口松了下來,蘇安猛地提氣,連連咳嗽倒退。

「蘇安……」蘇念恩扶著蘇安也退了幾步,他怔怔望著蘇及第,多少年的處心積慮,一夕之間暴露,他真的為柳絮犧牲了所有,這樣的愛,他放心嗎?

蘇及第負手回看,「還不夠嗎?」

收了收目光,蘇念恩看蘇安也並沒有什麼大礙,便默不作聲地跨出了房門。

薄唇鉤笑,一絲暢快慢慢流露,能將他踩在腳底的感覺,好得超乎想象。蘇及第悠悠踱到床邊,下一刻,卻令他萬分窒息。

柳絮一臉蒼白,失了血色的面上卻有一雙奇亮的眼楮,黑得幽深,黑得發光,黑得仿佛布滿了怨惡。

「柳絮……」蘇及第被看得不能自處,她什麼時候醒的?她看見了什麼听見了什麼?

柳絮別過臉不看蘇及第,也不說話。

蘇及第輕輕將她的臉掰過來,「看著我,你只準看著我!」

她被迫對住他的目光,深深皺眉。

「怎麼,沒死成,還這樣逼不得已面對我,讓你這麼痛苦?」蘇及第一下子惱怒起來,剛剛脅迫蘇念恩後的欣快頓時一掃而光,他在這個女人面前,仍然沒有地位。惱極,他大手飛快地掐住她的下巴,「不準再想他,不準!」

手上的力道被妒忌催使得失去了分寸,單薄的下巴死死地被緊梏,痛意一點點扣入牙床。柳絮無力地抓住他的手腕想要拿掉那只手,卻惹來他更瘋狂的報復。

「你的心里只能有我,把蘇念恩這個名字從你心里徹底抹去,徹底地!」他只用一只手便粗魯地制住了她的雙手,並且瞪著憤怒的眸子逼視著柳絮。

柳絮抖了抖,張嘴「啊啊……」卻只是叫出幾聲嘶啞的如同鴨子一般的聲音。

蘇及第驀然收手,她的下巴頓時聚集起一塊紫紅,疼痛也一點點向四周擴散。

「你的聲音?」蘇及第錯愕地問道。

柳絮看著他,將被子往自己身上挪了挪,不言一語。

「你說話,說啊……」驚恐突然襲來,蘇及第將她從被子里抓起來,拼命搖著她的身體,「說話,我叫你說話!」

柳絮疼得再次只能發出干枯的聲音,她閉上眼楮,不去看蘇及第那張已經扭曲的臉。

突然,一股溫暖包裹了她,她被蘇及第擁進懷里,緊緊摟著。

「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我不知道……我以為把你救回來就沒事了,我沒想到……對不起對不起……」蘇及第把她的頭按在胸口,開始慌神,「你會說話的對不對?你想咬舌自盡,但是我阻止了,你的舌頭沒事的對不對?你是在報復我嗎?你用沉默來對抗我嗎?」

柳絮慘笑,不會說話對她而言,未必是壞事,她的心比任何人都可以來得坦然。只是……她搖頭吐出一口氣。

蘇及第將頭埋進她的長發,「也好,你不會說話了也好,我們離開這里好不好?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我們離開好不好?」

柳絮的肩膀猛地一抽,這樣的親昵,他這樣將頭埋進她的發里,這幅情景讓她深深地痛,她多希望此時在她身邊的是蘇念恩,能這樣抱著自己,疼著自己,跟自己說,我們一起離開好不好?可是,他身為蘇家長子,身上有著不容推卸的擔子,而他,此刻抱著自己的這個男人,若是他離開蘇家,對于蘇念恩來說,會是多大的慶幸啊!她的心在顫抖,在滴血。她緊抓住蘇及第胸前的衣服,終于下了決心。

那廂蘇念恩跟蘇安出了蘇及第的房間,一路上沉默,許久蘇念恩才問了蘇安一句︰「你沒事吧?咳……」

蘇安扭了扭脖子,「不叫的狗是最凶的狗,我看這話一點也沒錯!真沒想到他深藏不露。少爺,您以後可得更加小心了!」

「咳——」蘇念恩點頭,「你剛才也太魯莽了,若他真是借口殺了你,你豈不冤枉?」

蘇安泄氣地低頭,技不如人,死了也是自找的。

「你知不知道及第平時都去哪里?」

「似乎都是一些喝酒听戲的地方,要不然就是萃樓!」

「萃樓?」

「就是妓院!」

蘇念恩此時心里紛亂,如此,他的那身功夫又是哪里學來的?忽地回憶起六年前那晚救下柳絮之後父親對他說的話。

那晚將柳絮安置在他房間後,爹就派人將他叫了過去。

「為父知道你心里懷疑那烏龜是及第的。」

「但是孩兒想不通他為什麼這麼做?」

「是他的,並不一定是他做的。為父看你對那女子好像別有用意。」

「孩兒懇請爹能向林叔討人。」

「討她?」

「對!」

「你想讓她步林玉的後塵?」

「不想……」

「那這人,就討不得!還是等你日後有能力了再說吧……」

「……是!孩兒知道了……」

「還有,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怪及第,無論他做了什麼!」

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怪他,無論他做了什麼?爹自及第出生便知他並非蘇家骨肉,為什麼從小到大卻一再勒令自己不能傷害他?但是事實上,卻不讓及第著手觸踫蘇家的生意,甚至,不肯承認他是蘇家的二少爺,也是因此及第便對他懷恨,處處跟他暗自較勁。自己原本也是因為蘇家的產業不能落入外人手里而勉強接收並打理起來的。如今一回想,柳絮難道真變成了第二個林玉?但她又是與林玉那麼的不一樣,因為蘇及第可以為她甘願放棄所有。這時,心里除了對父親的遵從之外,又多了隱隱的不安。

「咳咳……老爺用過晚膳了沒?」蘇念恩問道。

「這時辰,應該用了。」

蘇念恩點頭,「你去準備一些清淡的食物,柳絮醒的時候就送過去!咳咳……還有,我的藥!」

「……是!」蘇安答得異常小聲,他的少爺為什麼還對她心心念念?

蘇安走後,蘇念恩一個人漫步來到林玉的住所前。雨後的空氣有點沉悶,融化在空氣里的燥味時刻被吸進他的髒腑,尤其來到林玉這兒,他的呼吸更是凝重。

這時,屋子里「 啷」一聲,似乎是銅盆打翻的聲音。他皺起眉頭,預感不會是好事!

接著屋子里便響起林玉扯著嗓子的叫罵︰「死丫頭你想我死啊?」

沒有听到丫鬟的聲音。不一會兒屋子的門打開,有個人影背著光,端了個臉盆出來。

「啊?姑爺!」丫鬟見到蘇念恩顯然很吃驚。

蘇念恩點點頭,瞥見盆里的水只剩下一指甲深,便問道︰「怎麼了?」

「回姑爺,主子說水太燙,讓奴婢換盆水。」

這丫頭在林玉的婬威下想必也真受了不少苦,「跟著你們主子多久了?」

「怎麼著,蘇大少爺是看準了我們林家的丫頭了是不是?」林玉赤著腳聞聲走了過來,輕輕拉住蘇念恩的手道︰「相公站在門外做什麼?快進來啊!」說著向丫鬟使了個眼色,「去,泡壺好茶來讓姑爺解渴。」

丫鬟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

蘇念恩被林玉拉進屋子,一眼看到床邊濕了大片,又見她赤著小腳,紫色的錦褲卷到膝蓋上,露出的那截小腿倒真是好看。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臉上便一陣臊紅,惹來連連咳嗽。

林玉微微皺眉,但隨即又緩了下來,攙著蘇念恩坐到桌邊。

「呃——見你沒事,我就不坐了!」蘇念恩沾到椅子的又一下子彈起,林玉這般溫柔定不會有好事!

「別呀……」林玉又將他按回椅子上,正巧丫鬟端了茶進來,她看了一眼,嫵媚地道︰「人都說我林玉刻薄,你如果在我這里連口茶也不喝就走了,我豈不是更難以洗月兌這罪名?你又何苦陷我于不義呢?」她起手接過茶盤,各倒了兩杯茶,「你下去吧,這里不用你伺候了。」

「是!」丫鬟退出屋子,帶門離開。

蘇念恩狐疑地接過林玉遞過來的茶,吹了口氣,小品了一口。

林玉慢慢卸下了笑臉,她端起另一杯茶一飲而盡。

「小玉,及第有沒有送過你什麼?」蘇念恩突然問道。

林玉粲然笑道︰「你指的是什麼?」

「比如說……帕子?」

「沒有!」林玉別過臉走到床邊,「他倒是送了幾只烏龜。怎麼,相公吃醋?」

蘇念恩臉色變了變,急忙起身走到林玉面前說︰「沒有就算了!咳……時候不早了,你也好休息……」

「啊——」沒等蘇念恩說完,林玉腳底一滑。

蘇念恩反射性地伸出手,誰知被林玉藕臂扯住,兩個人愣是倒進了床里。僵硬的身體一觸踫到林玉無骨的身軀便陡然升起一陣燥熱,跌進床褥的那刻他才知道林玉打的是什麼主意。此刻悔啊……他掙扎地想爬起來,卻發現被林玉死死抱住,她鼻息里噴出來的熱氣似乎更甚。是茶?!他驚覺。

「你這麼做值得嗎?」他頂著不停攀升的燥熱怒道。

林玉媚眼一笑,「你能看著我死嗎?我下的藥可是分量十足……只消一小口,便可以讓你欲火焚身,更別說我喝了一大杯!」

蘇念恩惱怒地想爬起又被林玉拖住,「你想看見我七竅流血死掉嗎?我……我不想死……求你了……」

軀體之間隔著衣衫,卻仍無法阻斷噴薄出來的熱氣,理智只在一瞬便可崩塌。迷離的眸子望著眼前開始喘息的林玉,蘇念恩埋下了頭……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燕婉及良時。可是這沒有恩愛的結發,到底算什麼呢?屋外枝影綽綽,撓羞風月無邊。

翌晨,風起雲涌。

柳絮啞了?

蘇念恩只披了件衣服呆立在原處如被五雷轟頂。當今天早上他意識到自己對柳絮將永遠無法交代之後,卻听到了這個讓他痛不欲生的消息。

「我要帶她離開!」蘇及第淡淡道,眉宇里卻沒有強迫。

「不行!」

「我只要她,其他的,什麼都不要!」

「不行!咳……」

兩個人僵立著,如此目的明確的一場談判。

林玉冷著臉踱出門,昨晚的事她第一時間通知了蘇及第,不然他怎會知道跑這里來找蘇念恩。听到他們談及的話題,她在心里早已將柳絮五馬分尸了。

「及第……」林玉喚著走到蘇及第面前,臉上洋溢著一夜春宵的潮紅,「這就是你不對了,你明知道相公他早已有意將柳絮納入,怎麼能橫刀奪愛呢?」

「你?」蘇及第愕然,他當真看錯了林玉,她這麼快就倒戈相向了?「我要帶她走,這是注定的事,我來,只是報告一聲。」

「哎……」林玉抬起自己的雙手左右細看,「咦?我這四根手指怎麼越看越不對勁啊?柳絮的手倒是好看,等會兒去請教請教她的保養之法。」

四只手指?蘇及第細長的眸子按捺不住憤怒,她是在說要跟柳絮坦白一切嗎?將他們四六之約全數告訴柳絮?她在威脅他?然而卻真的被她踩住了尾巴。

蘇念恩緊緊身上的衣服,「這件事情日後再商議。先找大夫好好醫治柳絮……咳咳!」他惱怒,昨夜被林玉這樣一拖,他原本想去父親那里問個明白的計劃被延誤。

她的臨時反叛突然令他孤立無援,而且林玉最知道他的痛處,他當真太小看了她!蘇及第忿忿瞥了一眼林玉,匆匆離開。

「現在你已經得到了沒有打折的身份,你究竟想怎麼樣?」蘇念恩突然睨著林玉道,「咳咳……現在顯然,你也不打算幫及第,你這麼做究竟用意如何?」

林玉退了一步轉身笑道︰「我說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相公多慮!你應該試著好好了解了解為妻。」

「你……」頭疼頭疼……蘇念恩蹙眉,昨夜根本不應該上她的當,假如她死了,那也是自找的,如今卻好比留了一頭隨時會反噬自己的豺狼在旁邊,他痛恨,自己的婦人之仁招來的可能是更多的無妄之災!他漠然進屋穿好衣服,面無表情地從林玉身邊離開。

「呵……」林玉嗤笑,眼里卻落滿星星點點。

蘇念恩剛踏出林玉住所不遠,迎頭便踫見蘇安,只見他左徘徊右徘徊,臉上滿是焦急,一看到蘇念恩便立刻轉身,裝作沒看到的樣子。

「蘇安?咳……」蘇念恩的心情稍微緩和了一點,「你怎麼在這里?」

「少爺……」蘇安噎嚅道,「你昨夜……」

蘇念恩羞愧地垂首,因為憤怒而猛烈咳嗽起來。

「少爺!」蘇安忙上前為蘇念恩撫平氣息,「我真不願意看見您真是從那里出來的!少爺……沒想到您這身子骨還真能讓林小姐折騰!」後一句話說得極其小聲,但還是被蘇念恩一字不差地收到耳朵里。

他的臉色白了白,「你怎麼會知道?咳……」昨夜對他的身子的確是個不小的挑戰。

蘇安賭氣地別過臉,「全蘇家的人都曉得了。林小姐的丫鬟一大早就把這消息散到了四面八方,想不知道都難!這林小姐養的奴才還真是不一般!我說少爺,您到底是被霸王硬上弓的,還是……」蘇家真是一天一個樣,今早的事情尤其多,柳姑娘啞了,少爺又……唉!

「蘇安!」蘇念恩喝了一聲,心里頓時沒了底氣。他還沒有做好面對柳絮的準備,他該怎麼自圓其說?一失足,真成千古恨啊!

蘇安吐了吐舌頭,「眼下,到底她是林姑娘還是少女乃女乃?」

蘇念恩無語地看了一眼蘇安,「愛怎麼叫怎麼叫!」

女人心海底針,到底誰能把她模透?蘇念恩搖頭嘆息,連善使心計的蘇及第也被她將了一軍,更何況是他?抬著沉重的腳步,他的心里如被纏了蠶絲一樣亂,這就叫作繭自縛?

「還好嗎?」游廊那邊傳來蘇及第溫婉的聲音。

蘇念恩跟蘇安抬頭望去,蘇及第正陪著柳絮朝這邊走來。

這是陰謀!蘇念恩咬牙,他明明知道他會從那邊過來,他是存心讓自己在柳絮面前徹底失去重量。眼見他們一步步走來,蘇念恩的手心突然冒了許多冷汗。

驚愕的並不只有蘇念恩,柳絮早就發現愣在前方的主僕,她含笑望了望身邊的蘇及第,他的心思真是巧妙,可是何必呢?她已經決定了,無論有沒有蘇念恩跟林玉昨晚的事情,都不會改變了!他的擔心,十足多余!可是,這才是蘇及第,將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毀得面目全非,才能真正使他消除心里的芥蒂。但這形象,真這麼容易毀掉嗎?

她默默拿起他的手掌,在他的掌心一筆一畫寫道︰「這麼早拉我出來,就是為了這個?」

仿佛被看穿,蘇及第瞥了一眼前面的蘇念恩,故作親昵地彈了一下她光潔的腦額。

柳絮笑了笑,默默與蘇念恩擦肩。

「我不是叫你請大夫了?」蘇念恩望住蘇及第。

「我寧願她是啞巴!」這樣才有借口帶走她。

蘇念恩將目光移到柳絮身上,「你,真的願意?」

柳絮輕輕別開臉,但又馬上回了過來,她仔細望住蘇念恩,這眉,這眼,這唇,這曾經對她笑過的臉,這曾經讓她靠過的肩,還有這曾經牽過她的手……她默默把一切收在眼里,看吧,看吧……看仔細了,才能打包帶走!

「回答我……」軟言溫語近乎乞求,蘇念恩輕輕踫了踫她的嘴角,她立刻退了一步,那雙充滿希冀的眸子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光亮。他想撫著她的嘴角問「這里,真的不會說話了嗎」?

柳絮微笑著執起他的手,寫道︰「好好對待小姐,你會幸福的。記住我們的約定,好好活下去!」

他苦笑,那約定,缺了她,還算約定嗎?

蘇念恩收了手,木然地看著他們離開。這都是怎麼回事?他明明看到了柳絮眼里的不舍,卻為什麼還要執意離開?

「唉……我是老早看出來了,柳姑娘在林家的時候就跟及第少爺對上眼了!」蘇安嘆道。

蘇念恩看著他們消失的地方,心里狠狠地痛,仿佛是條鍋里的魚,被人正面煎反面煎,痛得死去活來,最後,就變成了麻木。是啊,他與她相隔六年,但這六年是空白嗎?他偷偷叫蘇安送去的禮物,她也收了不是嗎?而且她也答應了嫁給他,怎能說她對他無情?可是,蘇及第卻是年年跑往蘇州。不錯,他與她的六年不是空白,因為中間有個蘇及第把那六年填得滿滿的了。可是她為什麼又要答應嫁給他?為什麼又要從烏程跑過來跟他做出了那麼多約定?她的心里,應該是有他的吧?否則這一切又要怎麼解釋?

「當初我把東西交給柳姑娘,她還說要賣掉呢!」蘇安自顧講著,他也懂,要斷,那就干脆點,一次斷干淨。他邊說邊瞅蘇念恩的臉色,由白轉灰,又變成黑色……可憐的少爺啊!

「賣掉?」心里唯一的安慰破滅,她是那麼不屑他送她的東西,為什麼還要將它們做在鳳冠上?思及此,蘇念恩不知道哪里來的精神開始拔腿跑了起來。

「少爺,少爺……」

「砰……」門被蘇念恩粗魯地推開,震得桌上蘇安昨晚放的湯藥微微波起水漾。他急促地喘氣來到櫃子面前,毫不猶豫地從櫃子里拿出被他精心收好的鳳冠,然後大手一揚,閃耀的鳳冠自他手里飛出,「砰」一聲摔在地上,「 里啪啦……」珍珠散開,在地面上跳躍滾動……一時間,屋子里閃耀著刺目的銀光。

「少爺?」蘇安驚呆地看著他的少爺——此刻,他正扶著櫃子大聲咳嗽。蘇念恩為柳絮接二連三地發脾氣了……她無疑是個禍。

「蘇安……咳……」蘇念恩輕喚道,「扶我去老爺那兒!」

「……是,是!」蘇安趕緊過去扶住蘇念恩,將他慢慢扶出屋子。他的力氣,在剛才的奔跑,扔鳳冠的時候就已經消耗光了,此刻,他是最無力的。

兩個蹣跚的身影漸漸消失,走廊盡頭慢慢走出一個人。她望著那個離去的背影,眸子里的情緒仿佛驚濤駭浪。她默默走進蘇念恩的屋子,放眼看著地面滾得四處都是的珍珠,心被揪了起來。

這是送她的,為什麼要這樣糟蹋?柳絮淒淒蹲下撿起一顆珍珠放在嘴邊,冰涼的觸感冰住了她的心。她支開蘇及第,只想看看他好不好,可是,她看見了什麼?他在發脾氣,他在因為她發脾氣!眼楮一眨,落下橫亙不斷的眼淚……他們這樣,都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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