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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傾奴婢 第十二章 我給你兩個選擇

宛如一杯清淡的水,日子總在時光里蒸騰,以為快要蒸發完,卻總發現杯底剩下的是絕情的淚。

柳絮應蘇老爺的要求暫時留了下來,不為其他,就只是為了她。她依舊無法參透蘇老爺的用意,一如當初從「愛屋及烏」開始。好在由蘇老爺出面,終于是將她的賣身契拿了回來,她如今並不受制于林玉了。

五月夏至,隨著衣衫逐日減薄,天氣開始變得喜怒無常,空氣里懸浮著的煩躁情緒仿佛會在下一刻就凝聚成頭頂的五雷。每一口氣的吐出都凝固在自己面前,揮不去,打不散,轉而又被自己吸進肚子里。

這日午後,眼見著天空黑壓壓的,烏雲一重疊一重,一場大雨想是在所難免。林玉吃過午飯便上榻小寐,最近她特別容易疲累,也更容易發火,所以身邊也不敢有人來親近。雖說成了正牌的蘇家大少女乃女乃,卻依舊被蘇念恩置之偏廂而不理,自打那次用藥迷了蘇念恩,他便再也沒踏入這院。林玉倒也會自得其樂,你不來,好啊,那我就去。可哪次不是落得個潑婦罵名又灰溜溜回來這偏廂收場?漸漸地,她也不那麼急了,男人玩的是心計,女人不見得不會。她林玉可不承認她是省油的燈。只是在等機會,機會一來,誰都別怪她心狠。

正睡得迷迷糊糊呢,她從林家帶過來的丫鬟淑湘便跑了進來,也不知是什麼天大的好消息,一張臉興奮地跟上了紅漆一樣,火紅火紅的。

「小姐小姐啊……」

林玉漸搖漸止的蒲扇突然飛快地「啪」一聲打在淑湘的肚子上,「死丫頭火燒了?你小姐我還沒死呢!」

淑湘吃痛也不敢跳開,她閃了閃眉,福身道︰「稟小姐,奴婢剛才出門幫小姐買梅肉,見到個叫花子。」

「怎麼著?要飯的問你要錢,你就來問我要錢?」林玉倏地張開眼盯住淑湘道。

「回小姐,這個叫花子不是普通的叫花子!」

「是你爹?」林玉嗤笑。

淑湘窘了窘,「不是奴婢的爹,倒跟我們府上的一個人有關系!」

林玉撇了撇眉,立馬挺身坐起,「誰?」

淑湘扶著林玉往她身側拉了拉墊子道︰「柳姑娘!」

柳姑娘柳姑娘,人人道她腰若縴柳眉如黛,皓齒明眸飛霞彩,點批——紅顏禍水!蘇家上下原本當她像菩薩一樣供著,沒想到,水性楊花,她名叫柳絮,可不就是楊花嗎?

柳絮坐在池邊的涼亭里,听著下人經過的竊竊私語,不禁苦笑。

誰都知道她原本才是要嫁給蘇念恩的女子,誰也都知道,是她令平時溫馴的蘇及第公然與蘇念恩作對,誰都更明白,偏廂那位有名的潑婦是因為她,才注定了要守活寡。紅顏是禍不是福,怎不是茶余飯後的閑聊話題?她不置可否,這一切的確是因為她。

「你們在說什麼?」蘇念恩從一旁踱出來,輕聲問著兩個閑話的丫鬟。

「回少爺……我們,我們……」

「閑話說說就罷,不能當了真。」

「是!」丫鬟福身,拉扯地退出蘇念恩的視線。

柳絮晶亮的眸子注視著蘇念恩,直到他來到她面前。

她福了福身,微笑著搖搖頭。意喻不應為她責怪旁人。

蘇念恩微微攏了攏眉,自他體內毒素清除之後,身子的確恢復了不少,知道此事的不外乎蘇安跟胡大夫,至于始作俑者大概也已明了。只是旁人都只道是他蘇念恩因為柳絮留在蘇家而人逢喜事精神爽。

柳絮笑著看他,她努力避開見到他的機會,然而他卻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見到她的機會。躲躲閃閃的這些日子,倒也讓她的心為之平靜起來,只欠一句話,她便可以離開蘇家了,並且帶走他身邊最大的威脅,如此,不如多看看吧!

「你依舊不改初衷?」

初衷?她的初衷是什麼?恐怕南轅北轍吧!思此,柳絮沒有做出反應,只是把目光擦過蘇念恩的臉龐,望到他身後。

「你不是這樣的人。」

那我是怎樣的人?四目相對,原本應是熾熱的眼底交流,但柳絮硬生生藏下了激動。

蘇念恩抿抿唇,「不是她們所說的那種人!」

水性楊花嗎?柳絮拿過蘇念恩的手掌寫道︰「大少爺抬愛了。」

「絮兒!」蘇念恩有些慍怒,無法理解她為何這般雲淡風輕。

「但凡女人,都渴望有一個好的歸宿,要一個疼她的男人愛她的男人。大少爺,我也只是個女人,很平凡的一個女人,所以我懂擇優而選。」柳絮回眸,寫這些話的時候,唇角留著笑意,「您可能真的看錯我了。」

「及第疼你,愛你?」蘇念恩淡笑,我的疼我的愛,你怎麼現在卻看不到了呢?「如果給你兩個選擇,一,一個人離開蘇家;二,跟我成親,你會選擇哪個?」

「選?」柳絮迷惑。

「稟少爺,外頭有個人說是柳姑娘的親戚。」丫鬟過來道。

親戚?柳絮側目。

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柳絮跟蘇念恩趕往大門口,遠遠地便看到有個人影坐在青石階梯上,背對著他們,衣著破爛,頭發蓬亂。

棒著距離,柳絮將他的每一根線條都刻進心里,尤其目光瞟到那人腰間的酒葫蘆,心頭硬是起了疙瘩。一股無以名狀的情緒籠罩著她,腳步也跟著慢了下來。

他,是他……

那人一听到身後有動靜就趕緊地回過頭,一臉的毛發對著柳絮笑道︰「娃兒!」

爹……柳絮有點震驚,但很快又恢復淡漠,將近七年的光陰沒見,而她還是能一眼就認出把她賣掉的父親,哪怕隔著他滿臉的毛發。

蘇念恩斂目,記憶一下子回到六年多以前那個紛飛大雪的日子。彼時他們的馬車自他們父女身邊經過,那時,他可不曾這麼落魄。他仔細端詳著坐在台階上的人,腰背漸已傴僂,花發叢生,身上的衣服破地恰恰只能幫他遮羞,髒得冒油的鞋面上鑽出幾根分不出黑白的腳指頭,渾身還發出一股餿味,這大熱天的,蚊蟲都繞著他轉。

「去,給柳先生準備準備。」蘇念恩對旁邊的丫鬟吩咐道。

「沒想到你這麼有出息,捧了個金窩子!」柳吉生站起身一邊揮掉面前幾只蒼蠅,一邊繞著蘇念恩看個不停,「我不打听還好,還以為你只是個陪嫁過來的丫頭,一打听才知道你麻雀變鳳凰,丫頭變小姐了!炳哈……」

柳絮默然看著他,原以為他拿了那些錢會過得好好的,沒想到自己的成全,反倒更加使他落魄。這幾年,她找過他,以前的鄰居說他將她賣了之後便不見了,誰知時隔六年,他卻又突然出現,而且還出現得那麼準確無誤。

「柳伯父先府里請吧……」蘇念恩見柳絮神色恍惚便說道。

「等等等等,」柳吉生拉住蘇念恩攤出一只手道,「我剛才路過街面,看見有家紹興樓,嘿……听說里面的極品花雕……」

柳絮拉住柳吉生打斷他的話,她印象中的父親何時變得如此無恥?

「怎麼著,老子問女婿討點酒錢有什麼不可?」柳吉生扭過頭來朝柳絮啐了一口。

「沒有什麼不可,沒有什麼不可。」蘇念恩微笑著掏出一錠銀子遞給柳吉生,「伯父記著買完酒快快回來,小婿今晚設宴為您洗塵。」

柳吉生飛快抓過銀子,粲笑道︰「行行!」說著便跑走了。

「你為什麼要給他錢?如果他真是要酒喝,這蘇家的花雕難道還夠不上紹興樓的檔次嗎?」柳絮憋紅了臉飛快寫道,「他這幾年在外,定又是惹了什麼壞習慣!」

蘇念恩垂首,繼而輕笑,「就當是我想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吧!」

柳絮笑不出聲,生父這樣使她難堪,她有什麼可笑的?「他讀了那麼多年聖賢書,什麼叫做君子亦不懂,聖人不為五斗米折腰,可他可以為了一袋銅錢賣女,現如今又……」

「一文錢憋倒英雄漢,你就不要怪他了。」

敝他?柳絮心里苦笑,她是恨,恨他,恨他丟下她現在又來找她。

「眼見就要下雨了,我們趕快進去吧。」蘇念恩抬起手搭了搭柳絮的手臂道。

視線落在他的衣袖上,還有那只拍動的手背,上面沾了幾條類似爪子的黑印。她窘迫地擠出一絲笑,抽出帕子拿起他的手輕輕地擦起來。

蘇念恩抿嘴笑著,她不說大少爺,不說您,這算不算她的真情流露呢?

「柳絮!」身後突然一聲叫喚,蘇及第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背後。

「小姐,奴婢看得千真萬確,姑爺真是給了那個叫花子一錠銀子。他們三人還一陣嘰里咕嚕不曉得說些什麼呢!奴婢是沒听清楚,可看柳姑娘的表情,奴婢這麼笨也能猜出來跟她有關系,沒準,還真是她爹呢!」淑湘將林玉扶到梳妝台前,拿起一把銀梳小心地替林玉梳著頭發。

林玉听到此忽地轉過頭來,淑湘手上的梳子來不及拿開,梳子纏在頭發上,硬是扯下一縷青絲,「哎喲,死丫頭你活得不耐煩啦!」林玉撫上自己的腦勺瞪了一眼淑湘。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弄疼小姐了!」淑湘忙不迭跪下,連連磕了幾個響頭。

林玉稍微緩了緩脾氣,抬起手理理雲鬢,「起來吧!那叫花子現在在哪里?」

「回小姐,奴婢知道小姐一定用得著他,他一跑開,奴婢就將他引到了蘇家後門,他這會兒正等著小姐呢!」淑湘瑟瑟說道。

「哦……」林玉眉開眼笑,「如果真是那賤人的親爹,少不了你好處!」

「謝……謝……小姐!」

柳絮啊柳絮,現如今你不想與病表成親,倒想與蘇及第雙宿雙棲了,她林玉怎麼會如此便宜了你?蘇及第一心想與你遠走高飛,她跟他之間的協約早就作廢,他不來找她算賬是因為他放棄了蘇家的財產,但並不表示她林玉不會找他麻煩。是他背叛她在先,不能怪她算計到他頭上。手上沒了賣身契又能怎麼樣?只要叫花子的身份一證實,你不嫁也得嫁!

林玉露出一絲笑,帶著丫鬟慢吞吞地趕去後門。

晚宴,蘇家特地都聚在一起吃,蘇老爺首座,柳吉生毫不客氣地佔了個次座,然後整個身子趴到桌上一陣狂風殘卷。

林玉掩帕皺眉,雖然柳吉生已讓人收拾妥當,但身上的異味一時半會還是去不掉。

柳絮看了看林玉發白的臉色,伸手將父親拉回座位上。

「伯父,您喜歡吃就多吃一點,不礙事!」蘇念恩起筷替柳吉生夾了塊海參。

蘇及第一見,伸出筷子趕在蘇念恩前頭放了一塊海參到他碗里。

蘇老爺笑意盈盈,仿佛一切都不關他的事,自己管自己慢慢吃著。

「你們不吃?吃呀吃呀……」柳吉生舞了舞手里的五香雞腿,一抬手,抹掉滿嘴的油漬笑道。蘇家因為柳吉生的到來破例沒有上藥膳,這一頓可是讓柳吉生大飽口服,滿桌的四海美味竭盡享受,何樂不為?

「噗嗤……」林玉掩帕嗤笑,果然是個登不上台面的阿斗。這一笑,吸進去一大口氣,滿桌的油膩和不時飄進她鼻翼里的異味忽然就在她胃里翻江倒海,她一閉氣,卻更止不住地嘔了起來。

「小姐小姐……」

「少女乃女乃……」

陪飯的丫鬟立刻亂作一團,扶的扶,揉的揉。柳絮的臉卻在這一刻突然間煞白。

「淑湘,趕緊將你們家主子扶下去,順道請個大夫來看看!」蘇老爺沉聲道。

「是!」淑湘扶著嘔吐不止、臉色發紫的林玉急忙退下。

這時,柳吉生「啪」一聲,將啃完的雞骨頭扔進碗里,邊剔牙邊揉肚子道︰「飽啦飽啦……」說著看了一眼蘇老爺又道︰「這茶余飯後,是該談點正經事了!」

正經事?這說來不是奇怪了嗎?他剛來蘇家,能談出什麼樣的正經事來?盡避如此,大家都還是放下了筷子集體看著他,等著他的高談闊論。

只有柳絮心里惴惴不安,父親變成什麼樣的蠅頭鼠輩她沒時間模出個底,現下他能有什麼正經事?無非是些損人利己的事情。下午他買酒回來,腰里的酒葫蘆倒沒發出什麼酒香,旁邊卻多了個暗綠色的錢袋,鼓鼓的,不像是銅錢,更不會是蘇念恩給的那錠銀子。他在揚州兜兜轉轉好一陣子了,原來是偷偷跟著林玉的迎親隊伍過來的,未想自己沒在這隊伍里,只得先在街頭落腳。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她上街被他認了出來,他便順藤模瓜,先斬後奏地出現在這里,如今還大言不慚地說什麼正經事,叫她怎麼心安?

「柳先生有話不妨直說。」蘇老爺道。

「是這樣的,」柳吉生難得地正了正神色,「小女這些時日叨擾府上,柳某不甚感激。如果各位不介意,我想帶她回蘇州去。」

「不行!」兄弟倆齊聲道,各自對視了一眼。

「她現在已不是林家的奴才了,怎的還不能自由?二位少爺可知道女人的青春可耽誤不起,我得趁早給她找門婆家嫁出去。女大不能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啊!」

這話講得倒是分外好听,柳絮輕笑,他幾時將她留在身邊了?現在突然跳出來說要帶她走,怎麼不問她意見,反而卻問他們兩個?

「我娶!」兩人又是同聲。

「這……」柳吉生面露難色,「一女難侍二夫……這樣吧,我听說當初柳絮要嫁的是蘇大少爺,中間好像出了什麼岔子沒嫁成,既然是老早定好的,我就將女兒許給蘇大少爺吧!」

這句話無疑是個驚天響雷,雷得整桌子的人都瞅著柳絮看。

是呀是呀,她怎麼會忘記父親是怎麼樣一個人,他怎麼會肯舍棄這蘇家的大富大貴選擇帶她回蘇州呢?她未免把他想得太善良了,原來他打的是這層主意!柳絮的身子微微發抖,她瞪著父親不言語,六年前將她賣了,六年後還是將她賣了,好,好啊!

「不成,柳絮是我的!」蘇及第忽地起身捶桌道。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說她嫁誰就嫁誰!」柳吉生瞥了一眼蘇及第,遞了個奇怪的眼神。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笑啊可笑,她以為自己沒有爹之後,她想嫁給蘇念恩的時候,為什麼就嫁不成?現在她不想嫁了,只想逃得遠遠的,卻又要嫁給他。這世界亂了嗎?還是父親在酒後胡言?

「這……」蘇念恩猶豫地看了看柳絮,張張嘴想對她說什麼,卻又始終沒說,接著與蘇老爺對視了片刻才道︰「多謝岳父大人成全!」

「柳絮,說,說你不想嫁給我哥,說啊!」蘇及第急走到柳絮面前,扶著她的肩怒道。

柳絮仰眸,面前這張幾盡抽搐的俊俏臉龐,他該是很心痛,可為什麼自己就是感覺不到?為什麼自己無法愛上他呢?如果真要一輩子面對這張臉,她會怎麼樣?回過頭來說,她的心底,真的不曾為父親的這個決定有過一絲雀躍?不……說不想嫁,那是想勸自己離開,她想嫁給他,她是多麼想嫁給他。可是……蘇及第啊蘇及第,我該怎麼面對你?你又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呢?

她慢慢移動目光,落在坐在另一邊的蘇念恩臉上,那張臉,要忘記是多麼的難,怎麼這麼的難?心頭隱隱約約想起她剛來蘇家的那天,她與他,是有何承諾的。

「絮兒,如果你離開我,那已經是最大的傷害了……」

「我不離開,無論如何都不離開。」

「哪怕為了保護我!」

「不離開,在你身邊才能保護你啊!」

「說啊,你說啊柳絮!」蘇及第的咄咄相問讓柳絮又不由自主地對上他的眼。

只這一眼,她的心里愧疚泛濫,她別過頭又怔怔望著蘇念恩,輕輕頷首。

蘇念恩放在桌下的拳頭頓時松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嫁!」她在蘇及第的手上寫道。

有什麼後果就來吧,她會攬下所有的禍。萬事不容她選擇,這次……她選擇了!

「柳絮?」蘇及第千萬分錯愕,他緩緩放下扶著柳絮肩膀的雙手,怔怔垂在身體兩側,「為什麼騙我?為什麼?」

「二少爺……對不起!柳絮……想為自己活一次……」

「不必寫了!」蘇及第大掌一揮,撩起桌上的酒壺猛地灌了一口,「那小弟在這里先恭喜二位了!」說完便沖出了屋子。

「及第……」

兩虎相斗,終有一傷,只是蘇及第沒想到,傷的會是他!

「蘇安,你去跟著及第,不要讓他闖出什麼禍來!」蘇念恩趕緊吩咐道。

「是!」蘇安躬身退了出去。

這珍味宴好似擺了張戲台,才一頓飯工夫就上演了幾出好戲!余下的幾個人都有了倦意,蘇老爺擺擺手示意將酒席退下,接著起身道︰「擇日準備婚事吧!」

柳絮上前,攔住蘇老爺,忽地跪倒在地。

「你這是做什麼?」蘇老爺命人扶起柳絮道,「你沒有做錯事,做錯的人是我。」

「爹!」

蘇老爺揚手止住蘇念恩將要說出口的話,「好了,就這樣吧!我也累了……沒什麼事,就不要再通知我了。」說著又拍了拍柳絮的手,搖頭嘆息著離去。

「啊?結束了?」柳吉生打了個哈欠起身,剛才趁著蘇及第質問柳絮的時候小眯了一會,一醒來人都快走光了。

「帶柳先生回房!」蘇念恩道。

「是!」丫鬟們撤了宴席也都三三兩兩地出去了。

宴廳突然間安靜了下來,柳絮與蘇念恩對坐著都沒說一句話。許久,突然一個響雷,震得屋子似乎都在搖晃。柳絮被這一驚,立即站了起來,驚恐地看著蘇念恩。

蘇念恩炯炯的目光正看著她,雷光從窗外射進來,落在他的臉上,是一層白色的光芒。他緩緩啟唇道︰「這雨應該是在下午就下的。」

柳絮盯著他,依舊不動聲色。

蘇念恩尷尬地笑了笑,「延遲到晚上下也好。它遲早都是要下的……」

「我原本應該在幾個月前就嫁給你,延遲到現在,也是好的嗎?」柳絮訥訥走到他跟前在他手掌中寫道。

「絮兒,我原本並不想強迫你。但是……怪我自私吧,因為及第不能離開蘇家,我更不想你離開,而且,你們萬萬不能在一起,你要相信我!」

「相信?」柳絮莞爾,「你相信我嗎?」

看著他猶豫的模樣,柳絮的心像灌了鉛似的,她閉上眼笑了笑,又寫道︰「請你也要相信我啊……無論如何都要相信。你不相信,我真的會死的……」

蘇念恩渾身一抖,是自己的不相信造就了今天的局面嗎?

「我對自己說,這是我最後的選擇,哪怕有任何的後果,我也要為自己活一次……如果,及第他真的對你起了歹心,請讓我去面對,好嗎?」

蘇念恩晶亮的眸子折射出異樣的光芒,他突然之間茅塞頓開,自己曾是多麼愚蠢地在揣測她與蘇及第之間,曾是以多麼小人的心看待她對蘇及第。一瞬間,滿滿的懊喪涌來,他激動地沖到柳絮面前,終于將她緊緊摟在懷里。

屋外天光大作,傾盆的雨剎那將天與地之間的空隙淹沒。

此次婚宴應柳絮要求一切從簡,只因當初蘇念恩不能立即將她扶正的緣由。生意場,官場,永遠都是一場場風雲色變,也永遠讓人看不懂,得失總在一念之間,人生又何嘗不是?

蘇及第自那日沖出蘇家,已有半月買醉萃樓,夜夜住宿笙歌處,日日埋醉百花間。也好,也好,君不見卿心不煩。

林玉也安心了不少,那日離席竟是害喜之相,蘇家一下子雙喜臨門,外界多少人巴望著侯門道賀拉近關系,可只有這宅門深院里的人知道,凡是光彩奪目的東西,里面,不一定好。

蘇家前頭已經開始吵吵嚷嚷起來,柳絮起手蓋住喜帕,手里握著上次被蘇念恩摔散的珍珠,她撿了一顆回來。這算是二進宮吧?喜婆攙著,丫鬟拱著,她宛如被眾星拱月般迎到喜堂。

簡簡單單的禮儀過後,她便又被安置在新房,還有一道至關重要的禮,行完之後,才算大功告成。想到這里,她的臉熱了熱。

房門「砰」一聲被撞開,柳絮一驚。接著一只大手倏地拉起她,將她拉進懷里。柳絮一緊張,手上的珍珠「啪啦」落地,她抽了抽鼻子,聞到濃濃的酒味。

接著,她又被拉出屋子,喜帕隨風撲打她靚妝細雕的臉,對方的手緊緊梏著她,死死地,甚至起了點點痛意。

他拉著她飛快地跑了起來,「咚」一聲,似乎又闖進了一間屋子。柳絮被摔到床上,喜帕一落,頓時失卻所有的顏色,蘇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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