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安寧的側院,石黑公敬已經揮著手中那把木劍快一個小時了,污流浹背,教她看了忍不住地替他覺得熱了。
怎麼,他不累嗎?小笠原閣疑惑著。
靜靜地坐在原木拼隔的走廊上,手里捧著一顆紅咚咚的大隻果啃著,探索的眼光看看他、看看天空,也順便抽空發個小呆。再等不到小文的人,她想回房去做自己的事,听听大提琴了。
又是幾天時間沒練琴,再這麼慵懶下去,琴技生疏自是不在話下,怕的是,以後她連拉琴的步驟都給忘了。
可是,小文人呢?小笠原閣關心疑惑。今天早上還有瞄到閃躲無門的她被聰明又機智的涼子逮進廚房吃炖品,但只一眨眼工夫,她就又無影無蹤了,自己真的很疑惑,怎麼公敬口中不事生產的小米蟲會忙碌成這般?
「喂,將那條毛巾丟過來。」終于甘願停下手中的動作,石黑公敬朝她輕喊。
小笠原閣依言捧起身邊的毛巾,沒用丟的,她將身子移下廊階,踏著閑晃的步伐親自將毛巾送到他身前。
「謝謝。」三兩下拭去額際的汗,他不經心地問︰「隻果好吃嗎?」
「嗯,很好吃。」又啃了一口,她用舌頭輕巧地舐去唇邊的隻果汁液,「難怪你們青森這兒出產的隻果那麼多人愛吃,真的是名不虛傳。」
「現在是隻果的產期,再怎麼吃也就只有它了,既然愛吃就多吃一些吧,等產期過了,你們就只能哈著明年的產期了。」盯著她小巧紅潤的舌頭縮回唇里,他仍有些不舍移開視線。
那忽隱忽現的小舌尖,多像成了精的小狐狸兒惡意且頑劣地朝勃發的愚昧男人,揮動著手中沾滿誘惑色彩的手絹兒,揮呀揮的,硬是將已近神魂顛倒的硬漢給揮耍至渾然忘我的危險境界。
「你有沒有看到小文?」她打破凝滯的氣氛問。他干麼用那副成了痴傻狀似的眼神瞧她?
很努力地憋著氣,小笠原閣好不容易的忍下了立即沖回房里,察看自己是否臉上突然長滿紅斑的沖動。
石黑公敬仍是一副呆愣樣。
「嗯,請問,你有沒有看到小文。」見他還木愣著,她忍不住輕聲嘆喟著氣,一個字一個宇,她講得清晰無比,「石黑公敬?你有在听嗎?」
他竟然真的是在發愣呢!小笠原閣吃驚地發現到這一點。
「呃,你說看到誰?」
「小文哪。」
「沒有,誰有空整天監視著那家伙呀!」
「她不知道又逃到哪兒去藏了。」她很納悶,「不是說需要我教導她了解、熟悉日本禮儀嗎?可是,這幾天我都只能匆匆一瞥她的人影,待追過去,她就不知道躲哪兒去了。」
「大概是忙著處理結婚事宜吧,誰知道呀。」問他,他真的也不知情。
雖然的確是想藉著小文需要學習日本習俗及禮儀的名義將小綁邀請到家中小住,讓他能在熟悉的自家環境里努力消除彼此多年來的芥蒂,可是,其中也有大部分確是屬實。
而且一開始,哥哥真的也是存心冀望小文能藉由她,盡量多吸取一些所謂正統嚴肅的淑女風範。然後,小綁住進來了,可他們卻大玩躲貓貓,他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在搞什麼飛機!
說不定哥哥根本就是自主自意,完全沒有得到當事人的大力支持,所以可憐的小文在反對無效之際,只能采取消極的最下下策。現在的日子,除了千方百計躲開身形壯碩的涼子不時的以補品攻擊外,還得眼明腳快的避著小綁的步步追擊哩。
「可是,這讓我很為難那。」小笠原閣苦惱著。成天沒個正事可以幫忙,閑來晃去的,又不是自個兒家,她住得很心虛。
「呆瓜,這有什麼好為難的?等她忙完了想忙的事,不就會自動送上門來了?」指頭弓起,輕敲了敲她的腦袋,「想不想到果園走走?」
「走走?」停下啃咬的動作,她詫異地望著他,「要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當然是采隻果了。」
「采隻果?」她眼楮一亮。
「就知道你一定會有興趣。」他拿著木劍的手順勢又敲了敲她的腦袋瓜,「等我一下,我去換雙鞋子。」
「好。」她笑嘻嘻地預備坐回原位。
臨消失在門後,漫不經心的瞟了她一眼,石黑公敬又走回來,一把將她扯住,「你不去換套衣服嗎?」
低頭瞄了眼自己的穿著,小笠原閣眼中泛著不解,「為什麼要換衣服,」她這算得上是衣著整齊呀。
「你想穿著這身縛手縛腳的和服爬到坡上的果園采隻果?別傻了。」擰著眉,他的目光在她優雅的和服上上下下巡視一遭,然後很不滿意地死瞪著她腳上的木屐,「還有,記得,你也得給我換雙舒服的鞋子。」
老天,她若真穿著這衣服,被拖累的人就是他了。下山的時候,被他扛在肩頭的,除了一簍隻果外,極有可能就是教簸陡的坡地整治成不良于行的她!
「什麼,你們家的果園在山坡上!」她吃了一驚。
「你以為是在平地?」他也被她的以為愣住了。
「不是嗎?」
「不是。」石黑公敬回答。不能怪她,一直都沒人跟她提及家里的任何事項,所以,她會這麼認為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畢竟在這兒,也的確不是所有的果樹都是傍山而長的,「快去換衣服吧,我帶你到附近了解環境。」
其實不只是附近,真得多找些時間帶她出去四處走走、探探險才行,睨視著她,石黑公敬輕嘆無奈。果真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嬌嬌女。
☆☆☆
沿著淺聳的山壁小道走著,景色算得上冷寂淒涼,但不致教人感到陰風蕭蕭,漫步其中,倒也頗能融入山中之景。
「走不動了要講一聲喔。」石黑公敬不止一次對她嚷著。
「這山勢又沒有多陡峭,我不是那麼嬌弱的。」深吸了口氣,小笠原閣著迷地望著四周景致,「這里你常來?」
此刻,他們腳下是座橫跨著溪流的石橋,溪流淺薄,橋面又高,無法探出手去撥戲水波。可是,因為建造年代頗為久遠,又是座造型古樸典雅的拱型石橋,側坐在橋墩上,那份愜意悠揚的感覺仍不時地即可觸進胸口。
「來過好幾次了。」也不知道從哪里模了條巧克力,他捏了下,沒軟化,便遞給她,「小心化掉了會黏手喔。」
「你不吃?」見他沒再變出另一條,她哪好意思獨享。
「看你要不要分我一半嘍。」
睨了他一眼,小笠原閣微嘆著氣,搖頭,將手中的巧克力剝了一半,遞還給他。能不給嗎?他那眼神分明就寫著——你最好是自動自發的分我一半,否則……
「謝謝。」石黑公敬也不客氣地接過來,一口就將塞進嘴里。
「哪里。」
「想喝水的話要忍一忍,待會兒再走一段坡路,就有新鮮的溪水給你喝了。」
小笠原閣好笑地看著他。待會兒才準喝水?他說得像他們此刻在行軍似的。
「過去一些有什麼絕佳景致?」她很好奇。
將車停在鎮上,石黑公敬背起帶來的背包,領著她在鎮里這兒兜兜、那兒晃晃,算算,也已經走了快兩個小時了,而慶幸又高興的是,她全靠自己的一雙腳走著,沒有喊累或是宣告棄權。
其實不來這一遭,她還不知道自己的體力頗為差強人意,除了先前一段陡路教她微喘起氣來,余下的步行過程她甚至都覺得游刃有余哩。
「前頭再轉個山彎就看得見一處飛瀑,水自山上沖瀉而下,很清涼的溪水,你待會兒可以掬一些來喝,冰冰甜甜,包你會愛死它的。如果你的體力還應付得了,我們可以再走遠一些,尋一處頂峰,遠遠眺望崖下的海景,那景色,很幽靜淒清,很美。」他說得相當沉醉。
這……是公敬的另一張臉孔嗎?這張臉孔是她所陌生的,但,卻將她潛伏悸動的心緒掀起了抑止不住地輕顫。
「你很喜歡這里?」她輕聲問。
「不喜歡還會來這麼多趟嗎?」他笑了,很精神奕奕的朗拓笑容,「偶爾,我會抽空過來這里走走,看看風景。」頓了幾秒,他反問︰「你喜歡嗎?」
先環視周遭,然後她點點頭,臉上帶笑,「這里的感覺跟北海道還有東京都不太一樣。」很滄桑,但,也頗有另類漁村之美。
苞熱鬧又多彩多姿的東京比起,位屬東北地區的宮城縣是個不算太繁華的縣鎮,但也別有特色,而他們這會兒是站在縣境內的唐桑。
康桑是個有些落寞的小漁港,有著標準漁村的清靜悠然,街道並不算太特殊,但屋舍卻建造得相當具有獨特面。不像一般建築物,在這兒,粗大的建材梁柱均特意外露,多數人家都將屋舍的牆皮漆成了柔和亮眼的白色,此起彼落地坐落在微微隆起的小小坡地,隱約都能自家中的大窗戶里遠眺著波濤洶涌的蔚藍大海,夜晚來臨時,盞盞溫亮的暈黃幾光,似在歡迎著倦累歸航的捕魚人。
在海外忙碌辛苦的漁夫們若瞧見了妻女為他們點亮的這一小束燈火,心中應該會泛起甜蜜的暖流吧。
「你喜歡東京?」
連想都沒多想一秒,小笠原閣微笑聳肩,「還好。」
「北海道呢?」
「當然喜歡嘍。」她嘴角上揚地道。自己的家鄉,哪有討厭的理由嘛。
「那……」猶豫了下,石黑公敬輕聲問︰「青森呢?」
怔忡著眼,她抬眼仰望著他,久久無法給他一個回答。
他為什麼要這麼問她呢?神情還那麼凝然且在意?呃,青森縣?她有什麼理由要喜歡它嗎?
☆☆☆
睨瞪著眼前毛遂自薦灌充說客的兩張掛著期盼的臉孔,蔡含文有些惱怒。
「為什麼我不能留在這里?」她舉雙手抗議。
「成天窩在這里,我怕你會悶得慌嘛。」石黑強介將她拉到身前,和顏悅色的哄勸著,「要不要陪我到辦公室窩個幾天?」
「不要。」這種火燒後才趕忙調兵遣將的爛主意,她才不會上勾。
「還是……」
「不要、不要,都不要,你們休想在這個節骨眼調開我。」
「你舍不得離開?」
「當然嘍,你忘啦,這今兒每棵隻果樹上的果子個個都是又肥又大又引人垂涎,拜托,好不容易等到盛產期,我才舍不得走哩。」她發過誓,要吃垮公敬那家伙管理的果園的,以她的蠶食能力,想吃垮那整座隻果園當然是困難重重,可是沒多消耗幾顆就被拐走了,叫她怎甘心哪!
「小文……」
「說什麼都沒用,不走,就算打死我我還是不走。哼。」頂多,她再當忍者龜,整天縮縮藏藏的,反正……偷瞥了涼子一眼,唉,她也早就習慣了過這種慘無人道的躲藏生活。
能怎麼辦?唉,除了嘆氣,石黑強介還是嘆氣。
「文,你還是跟大少爺到東京住一段時間吧。」實在是看不過去,存心倚老賣老的涼子跳出來說公道話了。
「不要啦。」正大光明的瞪著涼子,半晌,蔡含文眼眶泛起了微紅,「嗚……涼子,連你也嫌棄我了?」
「沒良心的小丫頭,你明知道我也舍不得你走呀。」這話真的是一點兒都不假,多了個她,冷清又寂靜的偌大宅院熱鬧多了,「可是你成天盡霸著閣小姐,這樣下去,小少爺哪還有機會呀?」
「不管啦,說來說去全都是你們的話啦,一會兒暗示我避著人家,眨眼工夫,又叮嚀我得乖乖當個好學生,你們究竟想……啊、啊、啊,我懂了。」猛地張大嘴,她恍然大悟,「真笨哪,我怎麼那麼迷糊呢?要不這樣吧,明天開始我一定貫徹始終做個超級忍者龜,再處處避開她,怎麼樣?」她笑得諂媚,打著商量,說穿了,她就是舍不得那滿坑滿谷的紅隻果。
「你不是很想再去迪斯奈樂園玩一趟?」
「唷,你舍得放下你的寶貝工作?」蔡含文斜睨著石黑強介。哼,說謊,她才不信哩。
「要不干脆我們回家一趟?」石黑強介再接再厲地祭出貢禮。
「回家?」她的眼楮睜得大大的,「台灣?梨山?我的家?」
「對呀,我們回台灣去,好不好?」他道。就知道這個誘餌鐵定有效,嘖,待會兒得開始看行程表挪時間了。
「回台灣?」驚呼一聲,蔡含文整個人跳了起來,「真的假的?你想陪我回去看看我爸媽他們?」不會吧?他這麼善良?
「你不想念他們?」迎抱起她撲上來的身子,他笑得很開懷,「順便還可以去找遲平涼敘敘。」
順便去找遲平涼?!瘦削的身子倏地僵凝,用力地推開他的懷抱,圓眼驀眯,定定地瞪著他,良久,蔡含文不屑地輕哼出聲,「我就說嘛,你這大忙人怎麼會突然轉性了呢?還善心大放送哩,原來喔,我看,去會會你們兄弟倆的老相好遲平涼這才是重點,讓我回家探望我爸媽只是順便為之的慷慨行為吧。」
「呃……怎麼會……」
「說實話罪比較輕喔。」她要笑不笑地說。
這下子答是,也不行,答錯,那更是會犯天條,無可奈何的瞅著她,石黑強介呆杵著。
「說呀。」蔡含文的臉皮笑得更邪惡了。
可涼子又看不過去了,「唉,文,你就別再整治大少爺了,橫豎他都被你吃得死死的,承不承認還不都死路一條。」
「他笨蛋呀他,就算是死路一條,說說謊話哄我開心會死人哪。」他就這點木訥性子讓她不滿。
「你也別為難他了,就是說不出口,偶爾冒出個幾句窩心話才更彌足珍貴呀,不對嗎?」
「這倒也是。」氣歸氣,她可也不愛將他教成滿口愛呀情的風流哥兒們,這萬一被別的女人陰謀策反,將他給騙走了,她會哭死的。
呆就呆一點吧,反正他也只會對她傻呼呼的,對上了別人,又是精明沉穩的石黑強介,想想,也沒什麼不好呀。
☆☆☆
強介大哥跟小文為什麼突然要到台灣去?納悶地望著混沌不明的陰沉天空,小笠原閣心不在焉地啃了口隻果,腦海中的思緒又滾到了這些天一直在考慮的問題。
她該不該收拾行李回家了?這里已經沒有需要她幫忙的事了,她沒什麼理由再留下來……
「啊?!」
「嚇著你啦?真是個膽小表。」輕彈了下她的後腦勺,石黑公敬的視線自她唇畔飛快地移開,「哇,肚子餓死了。」倏地伸手拿過她手中的隻果,三兩下,那顆她才咬了幾口的隻果被他解決了,「涼子,我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要吃飯沒?」他朝著屋子里喊。
「再一會兒。」回聲悠悠地飄了過來。
「那我先去沖個澡。」臨旋身,他又順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剛剛在發什麼呆呀?看你愣的。還有,不準再吃隻果了,要吃,等吃飽飯再吃。」
「嗯。」她還沒從隻果被他搶走的驚訝中回過神來。奇怪,他不是不愛吃隻果?
「他總喜歡跟你搶食。」涼子忽然出現在她怔愣沉靜的身後。
「涼子?!」小笠原閣驚呼。她什麼時候走過來的?自己怎麼沒听見她的腳步聲?
「有沒有察覺,小少爺現在連隻果也吃了?」
「對呀,好奇怪唷。」
「你有沒有想過是為了什麼?」
「或許是因為他體力消耗得快,肚子餓得快,又不忌口嘛。」她悶悶地說,對涼子的話不以為意。
「在這里住了這麼久,你見過他跟大少爺或是文,甚至是我們任何一個人搶過食物嗎?」
這……沒有,一次都沒有耶。小笠原閣再度傻住了。
「閣小姐是個聰明的女孩子,這個原因,你應該想得出來。」丟了這麼幾句帶有玄機的話,涼子又悠哉地踱向走廊另一側的餐室,「開飯嘍。」
涼子話中有話,但,她真的也開始努力地撥開腦海中的層層迷霧。
為什麼公敬老愛自她手中搶食呢?任何食物,只要沾了她的口,被他逮著了,總會終結在他手中,為什麼呢?茫茫然、傻呼呼,小笠原閣又習慣性地望著天空陷入沉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