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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妻(下) 第13章(1)

她還能去哪里?

望向無盡穹蒼,心是一片迷茫。

慕容莊,是不可能再回扶持了,最想待的那個人身邊,也已無她容身之處,他以為她趕著回家,誰會知道……她早沒了家。

「孩子,回娘的故鄉好嗎?」那里,雖不見得有人盼望著她,至少是個選擇,有了落腳處,不致失根飄零。

「從頭開始,就咱們母子倆,好嗎?不會、不會太難的,別怕。」孩子頻繁地動著,不知是在應許她,還是今日見著了親爹,特別激動,一波又一波的疼痛間歇傳來。

她沉沉吐息,靠在路旁一株大樹底下,等待痛楚平息。

自從得知慕容略沒死,內心震蕩激涌,一心只想著見他,根本顧不得那些細微的變化,如今想來,怕是往返奔波,動了胎氣。

又一波更劇烈的疼痛襲來,她冷汗直冒,挨不住劇痛跌跪在地。

好疼!慕容……

「慕容夫人?」隨後而來的穆陽關,見她跑跌在地,連忙上前攙扶,「怎麼回事?」

她面色灰白,聲音嚴重顫抖,話也說不全,「怕是……要、要……生了……」

「要生了?!」

他臉色一變,這幕天席地間,怎麼樣也不是生孩子的好地點。

村子里唯一的穩婆離這兒也得要兩刻鐘路程……

沒時間猶豫了,再遠也得要去,多思考一下,她和孩子就多一分危險。

「你撐著點,我們去找旺嬸替你接生。」他當機立斷將她打橫抱起。

她只覺身子落入一雙剛毅臂膀間,緊貼著耳膜的,是他右心房那鼓動的心跳。

一顆又一顆的汗水,滴落在她額面,她費力地撐起眸,夾雜著他與她的汗水,迷蒙視線間,望住他蹙擰的眉心。

原來,他是如此美好的一個人,連對初識的孕婦,都願如此傾力相助、義無反顧,若是沒有那段陰暗的過往,他的本性原就該這般真誠良善。

「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

恐怕沒時間讓她自己走了,「別說話,保留點體力,等會兒好生孩子。」

將她送到穩婆家中,里頭空無一人,問了鄰舍,說是到鄰村接生去了。

這可糟了。

他先行將她安置在屋內,問她︰「你還能等嗎?」

「我……盡量。」

他心里也明白,生孩子這種事哪由得了人,她能等,孩子可不見得能等。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他等了一個時辰,還沒見旺嬸回來,眼看她臉色愈見蒼白,沁出的汗水打濕了衣衫及頰畔發絲,下唇咬出了一記又一記的齒痕,死命忍住那斷斷續續逸出的申吟……

這女子恁地硬氣,要換作別的女子,早叫翻屋瓦了,上月牛嬸家媳婦生孩子,他可是對那淒厲叫喊記憶深深。

憂心再這麼拖下去會有危險,事關兩條人命,他也顧不得什麼世俗禮教、冒不冒犯了,彎身垂詢,「要不,我來試試,你……信我嗎?」

她咬緊唇,早已疼得神智渙散,掀眸無力地點了點頭。

他燒了熱水,捧著銀盆的手微顫。

這輩子連見都沒見過,更別提要替人接生,他極力穩住心頭的慌亂,「你腿張開些……呃。你再使點勁……」

這話由一個大男人來說著實有些窘迫,但隱約間似乎見著孩子的頭,他瞬間慌了手腳,也不知該踫觸哪兒才好,要、要撫撫肚子幫她推上一把嗎?還是、還是——

「啊!」

這聲大叫,不是來自產婦,而是毫無接生經驗的他——

「頭、頭——」他瞪著落在掌上的頭顱,來不及震驚,那小小的身子已順勢而出。

好、好、好軟,幸虧他捧得快,否則就要摔了。

他雙手捧著軟乎乎的初生嬰孩,呆呆愣愣,猶未自巨大的震憾中回神。

「啊——」這回的喊叫,來自莫雁回。

他被這一聲慘叫拉回神智,旋即又陷入更深的呆愣中。

「還、還有一個!」這是什麼情況?!

他神智簡直比產婦更恍惚,快速打理好嬰孩,再次投入接生大任之中。

這回,孩子沒折磨她太久,不到一刻鐘,第二個孩子落入他承接的雙掌之間,有了經驗,這一次他沒太慌亂,剪了臍帶,沉著地打理好一切,包妥布巾,再將孩子放到她身畔。

「慕容夫人,你生了一對雙生子,都是男孩,有力氣瞧瞧他們嗎?」

產生的莫雁回幾乎去了半條命,但听到自己孩子平安,再如何體弱氣虛,也硬是撐著最後一絲神智,撐開眼睫。

「他們……好、好看嗎?像誰?」

「還瞧不太出來呢。」初生嬰孩,小臉紅紅皺皺,像個小猴兒似的,總不好在人母面前坦言——他覺得有點丑。

但無論生得如何,內心總是滿滿的震顫與感動,頭一回親眼見證了生命了傳承與神聖,他是第一個親手接著他們來到世人的人,那種滋味——微妙難言。

「那是哥哥,我懷里這是弟弟。」長子看似性子較為溫順乖巧,哭一會兒便累了,依著母親安穩睡去,倒是這次子較難纏,打出世便使勁嚎哭,怕沒人理會他似的,不抱牢好生安撫都不行。

「咱們有孩子了……」她喃喃道,水霧的眸望向他,露出一抹淺淺的、恬柔的絕美笑意︰「這是你一直想要的孩子……慕容,你開心嗎?」

耗盡心神的她,沒能等到他的回應,便昏倦睡去。

是將他當成家中等待的夫婿了吧?

他輕聲回應,「我想,他會很開心的。」

*****

再一次醒來,是被門外的嬰孩啼哭聲撓醒,伴隨著低淺的男子慰哄聲,一同傳入耳內。

「乖,別哭了,娘很累,別吵了娘和哥哥好不好?」

長子就在身畔,兀自熟睡。

房門被推開,穆陽關見她醒來,說道︰「你睡去後,旺嬸便回來了,她已經接手打理好後續的事,你剛生完孩子,最好別再舟車勞頓,免得傷了身子。」

她沉默著,沒立刻搭腔。

「我知道你歸家心切,想讓孩子的親爹抱抱孩子,可旺嬸說,女人家生孩子是賭命的事,月子沒調養好,往後可有苦頭吃了,我想你丈夫也不會希望你為了趕回去見他,熬壞了身體。」

其實……孩子的爹已經抱著孩子,瞧得比誰都清楚了……

見孩子依眷地偎在他臂彎,她心頭酸酸楚楚,「我……家里沒人等著……」

「啊?!」他愣了愣,不是說,要趕回家的嗎?「那孩子他爹……」

「死了。」她斂眸,聲調平寂無緒,「得知他的死訊後,我才發現有了孩子。」

即便如此,她還是毅然決然地留下遺月復子,為心愛的男人護住這一滴血脈。

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如此堅韌、至情至性的女子,世間少有。

「你——教人敬服。」

她扯扯唇,「我欠他的才多,你不會知曉,他究竟為我做了多少,傾其一切相待,而我听聞他的死訊時,竟連一滴淚都沒有掉,只是空洞麻木,這樣無血無淚的人,你還敬服?」

他望向她,目光是不變的柔軟,以及憐憫,「你心里一定很痛,痛得不能面對他的死,才會將情緒牢牢鎖起,不敢釋出分毫,你們——很相愛。」

一語重重敲痛心房最脆弱之處,她別開臉,不讓眸底的酸熱漫出。

懷中才剛哄乖的嬰孩,這會兒又哇哇大哭起來,穆陽關沒轍了,苦笑道︰「應該是餓了,斷斷續續哭了好一陣子,打出生至今,沒一刻能離手呢。」本想她再沒醒來,就要去附近鄰家討點羊女乃來哺娃了。

「孩子給我吧!」莫雁回接過孩子,單手要解胸前盤扣,他臉一熱,忙背身退出房門。

這廂,麼兒是滿足了,偎在母親胸前,滿足嗓吮。

你呀,在向爹撒嬌討憐是不?

孩子是不是也知道,這輩子能讓爹抱的機會不多了?是以,想趁這機會,盡情賴在爹爹懷里?

穆陽關候在門外,不消時,嬰孩啼哭聲又起,小的正在母親懷里哺喂著,那便是大的那個也醒了。

他猶豫了片刻,料想她此時必是因應不暇,畢竟她也只有一雙手,如何兼顧兩個孩子?听里頭嬰孩哭得可憐,他揚聲道︰「慕容夫人,我——方便進去嗎?」

「無妨。」

人是進來了,表情卻不甚自在,目光移往他處,不敢往她那邊上瞧一眼,偏開頭抱起床板上啼哭的長子,踱向窗邊。

麼兒吃飽喝足了,換手再哺長子。

他背身站在窗邊,為孩子拍嗝,屋內極靜,傳來孩子間歇的吸啜聲,不知為何,他微微紅了耳根。

他努力思索著,想找些什麼話題,來沖淡房里漫著幽微曖昧。

「孩子——想好該起什麼名了嗎?」

「若是你,會想取什麼名?」

「我嗎?還沒想過,頭一胎我會讓我大哥來起名。」表達他對兄長的敬重。

「是嗎……」

「將來,你可有什麼打算?」一個女人要單獨撫育初生的孩子都尚艱難,何況她一次要面對兩個,像方才那種情況只會不再上演,她就會得來嗎?

「我生活無虞。」如果他指的是這個的話。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當然也猜得出她能力必然不弱,單單那身衣裳的質料,尋常人辛勞一整年也不見得負擔得起,「我是說,你沒想過改嫁嗎?」

孩子總要有個爹,完整的教養以及完滿的家,是再多錢財都無法買到的。

他們曾一同迎接新生命的到來,那種微妙和親密讓明明是初識的兩人,好像便沒那麼生分,忍不住交淺言深,為她的未來擔憂。

「除去他,我這一生不會再有別人。」她想也沒想。

「得妻如此,他這一生也值了。」

莫雁回仰眸,定定望住窗畔頎然身影,貪婪地,怎麼也瞧不足。

「我留下來。」能再偷得一月相處時光,也讓孩兒多親近父親。

「嗯。」

「麻煩你,幫我備上紙筆,我寫封信勞你交予穆當家。」

「好的。」既是要在這里待上一段時日,必然有不少事情要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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