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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妻(下) 第12章(2)

他……不僅將她忘得一干二淨了,還……有人了。

莫雁回腦際嗡嗡作響,心亂如麻,不能思考。

不是說……一生只要她莫雁回嗎?不是……一生一世,傾情不移?

偕白首,同歡愁,那樣的誓諾,已遙遠得追不回。

是她先不要的,他問了一次、又一次,她還是親手推開他……他為何不能有別人?

是她……活該!

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先舍棄了,而另一個人瞧見,萬般珍視地拾起,她能怪誰?

「如今他的心已不在你身上,再說什麼都是多余了,感情之事無法強求,這你不是最清楚嗎?略的強求,換來一身傷痕累累,你難道還要再重蹈他的覆轍?」

「你們之間,究竟是誰負了誰,早已算不清,就當是這個兄長的私心吧,你沒看見他當時的模樣,不曉得要怕,我卻是全程目睹,每每想起夜里都會驚醒過來,那個狂亂傷痛、無法面對自己,一步步往絕處去的慕容略,我這輩子是不想再見到一回了,或許他就是無法承受,才會不自覺選擇遺忘,將過去拋得干干淨淨,你若不想逼死他,就放手吧。」

穆邑塵說得平緩,听在她耳中,卻覺一字一句,都是無形的控訴。

若不是她,慕容略又何至于走到今日這步田地?說到底,她才是禍首。

「他在哪里?」

「雁回——」他都說了這麼多,還听不進去嗎?

「我什麼都不會做,只是想看看他,至少讓我確認,他好好的,沒真埋在冰冷的黃土底下,這一點小小的要求,都不能嗎?」

「……他在流雲村,穆家老宅。」

她一點頭,扶著腰月復起身,臨去前,微微側首,補上幾句——

「你放心,看過他以後,我就會走,從此不再出現,讓他永遠擺月兌掉這段不堪的過去。」

*****

流雲村嗎……

沿著小路步行而來,問了幾個村民、找到了穆家老宅。

她立于圍欄前,安靜打量。

前頭院子看出曾用心整理過,栽種了幾株白菜,老屋看起來頗有些年代了,但因翻修過,看來不至于破落傾頹,一旁有棵老樹,清風徐緩吹拂,送來淡淡的泥土與青草味,倒是午後不錯的乘涼所在……

這就是——他想過的生活?

與一般尋常人家無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凡得幾近乏善可陳,卻踏實平穩,不會再有那些算計與心機、攻訐與傷害……

鄰近大嬸見她在門外佇立良久,過來問了她一聲,「找阿陽?」

是了,家主說,這是他的新身份、新生活。

「他不在嗎?」

「應該是到村長家找想容去了吧,這小倆口,這陣子走得可近了,我看八成有譜了……」

家主也是這麼說的,他沒有騙她。

自顧自說了幾句,又想到對方或許與阿陽不熟、也不感興趣,才沒搭腔,于是道︰「要不,你再等會兒,我幫你喊他去。」

鄰家大嬸走了,她倚靠在護欄邊,耐心等候。

原是預備要將一生都等下去了,如今這一會兒工夫不算什麼。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一道身影朝她疾步而來,背著光,她一時瞧不清,模糊著,直到愈來愈清晰,在她眼前放大、再放大——

不是縹紗夢境里,永遠追不著、觸不到的幻影,他真真實實,站在她眼前。

見她久久不語,他滿心困惑,回視她眼底的蒙朧。

「姑娘……呃……」見她大月復便便,可又未如一般已婚婦人綰髻,頓時猶豫著,不知如何稱呼。

沒有,任她如何瞧,他眼底一片平靜,不起波瀾。

對如今的他而言,她只是一個毫無交集的陌生人。

來生,為奴為畜,但求不識你莫雁回。

他真辦到了,將她舍得干淨,從此不再掛懷。

「慕容。」她頓了頓,「我夫家復姓慕容。」

他點點頭,「慕容夫人,我們相識嗎?」

「你真忘了?一絲一毫,都記不起嗎?」她注視著他的眸,不錯過里頭一分一毫情緒變化。

是他說,一生一世,情長不移的,怎麼她信了,他卻悔了——

他一頓,思慮再思慮,而後露出一抹歉然的無奈神色,「抱歉,前些日子生了場大病,腦袋病糊涂了,很多事情都記不得了,若我們過去真曾見過,可否懇請相告?」

眼楮不會說謊,他是真忘了,不留一絲情緒。

既是如此,說了又有何用?

捫心自問,她真希望他想起嗎?那樣的過去,想起來都覺心力交瘁,如今這個他,沒有任何的包袱與負擔,她又何忍讓她回到過去,做那個重重壓抑、陰暗而不快活的慕容略?

要她選,她也寧願留下如今的穆陽關,有處處關照他的兄嫂,有一群和樂的村人,生活平淡而樸實,而不是那個被遺棄、有著不愉快童年,在愛與恨、疚與悔中糾扯切割,一生盡是矛盾的慕容略。

「不,我們並無私交,只是因你兄長之故,有過幾面之緣罷了。」道出這一句,同時也道出了她的抉擇。

她選擇穆陽關,即便這個他,將不再是她的。

她這一提,才讓他想起,「對了,今早我們在大哥家中見過。」只是匆匆一瞥,大哥也沒讓他多問,于是一時間沒能認出來。

「你身子好些了嗎?快臨盆了吧?丈夫怎沒在一旁陪著?你——啊,抱歉,我多嘴了。」見她只是靜靜瞧著他,一句話也不答,他微窘地致歉。

平時真的不是如此多話的人,只不過見了她,不自覺便關切地多問了幾句。

「都忘了請你進屋坐坐了,要不嫌蓬門簡陋,請入內讓我奉杯清茶。」

她安靜地隨他入內,他將手中的竹籃子擱在桌上,替她倒了杯清茶,她動也沒動,只是瞅著桌上的竹籃子,他解釋道︰「朋友知我嗜吃辣,腌了幾罐辣蘿卜,你要帶罐回去嘗嘗嗎?」

「你喜歡吃辣?」

「是啊,自小就喜歡。」喜好這種東西是與生俱來,無須記憶。

她從來不知道,因家主不吃辣,所以他在她面前,也從來沒有吃過。

他曾說過,要拋掉原來的自己,去過另一個的人生,沒有她以為的容易,是啊,要仿家主仿得像,他得舍棄多少的自我,連吃都不能隨興,她卻從來沒想過,他為她究竟犧牲多少、屈就多少,只是一味怨責……

那陸想容才認識他半年,就知他吃辣,想必在這兒,他過得極自在,終于能夠回歸真正的自己,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樣很好,真的很好,他做的,必然就是他起的,有那麼真誠的穆陽關,真的不必再讓他做回別扭的慕容略。

她咽下梗在喉間的硬塊,將手中的藥包擱上,「你把藥給落下了,你大哥讓我替你送來,叮嚀你要按時熬來喝,就這樣,沒別的事了。」

大哥有事,不是一向都喚家丁來傳話嗎?他不是個會麻煩他人的人,就算有那樣的交情,也不太可能讓一名孕婦獨自為他跑腿。

心底閃過一比疑惑,卻沒深想,見她連坐也沒坐便要離去,趕忙追了兩步,在前院喚住她,「慕容夫人,近日會在銅城待下嗎?」

她搖頭,「不,今日便會啟程離開。」

往後……也不會再踏入銅城一步。

今日一別,再不相見,貪戀的目光一再流連,要將他瞧個分明,清清楚楚刻印在心版上,供日後回憶。

「這樣嗎……」

也不曉得自己關切那麼多做什麼,總是覺得……

「這樣好嗎?你就應是快臨盆了,若途中……一個人,可以嗎?」

「家里頭已備妥嬰孩物品,留在這兒不方便。」

「……也是。」這他倒沒想過,她丈夫應是也在家中引頸盼著她歸來,「那,預祝你一路順風。」

「你——也一樣,好好照料自己,只要努力讓自己快樂……就好。」

他失笑,「你說這話,怎與我大哥一式一樣?」

那是因為,他們都知他前半生活得有多壓抑,除了快樂自在,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即便得為此搭上她的愛情,都值。

她甘心,用一生的孤獨換他的快樂。

「听說你要成親了?那陸姑娘人好嗎?你——愛嗎?」

「當然。」他落得毫不遲疑,人若不好,他怎會喜愛?雖然他原本沒想那麼早,只因不想大哥掛心,也就順水推舟向容兒提了。

「那就好。」她低應,「我走得急,沒法備上賀禮,就簡單備些禮金,屆時再托你大哥交付,聊表心意。」

「禮金就不必了,倒是歡迎你來喝這杯喜酒。」

「恐怕——往後是沒什麼機會再見了。」她可以虛應兩句,卻不想再騙他,一字一句都不想。

與他辭別,她轉身踽踽獨行,沒再回頭。

穆陽關回到屋內,看著桌上的藥包出神。

想到她一名女子,挺著個肚子獨行,這荒山野嶺的,沿路又盡是土石坑洞,若是一個不慎跌了,那真的求助無門。

怎麼說人家也是專程替他送藥而來,若沒將她安全送回城里,心頭總是掛記著,過意不去。

思及此,他一轉身,隨後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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