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戰鬼 第五章

雪聲纏綿有韻,那是個下看雪的早晨。

位于宮內某姓,在一片空曠別無他物的御院里,雪地上靜靜,擱擺著一柄虹傘。放跟看去。潔白的雪中點壤了一抹嫣虹,看來是那麼地醒目。在院旁,有座寂然無聲的殿宇。殿中無人走動。也無人音,唯有外頭漫天的雪花寂寥為伴。

站在境外等待的七曜,盯視著那柄突兀出現在院中的虹傘許久,隨著雪勢越下越大,他的氣息化為縷縷白煙,他趕在兩掌凍僵之握張量了一番,轉首遠望在這處殿宇遠處的國師住處,希望進去里頭找國師皇甫遲商議事情的震相能快些出來。

難得他才目京一趟。代西北大將軍向聖上稟報完西北的軍情後,原本他是打算在雪勢下得更大前回到邊防去的,但久未于他見面的震相,卻在下朝時叫住了他,說是多年未曾再共進一杯,希望他待會到府里聚聚,他才應允下來,國師皇甫卻正挑在這時派人來找震相,說是有事得參詳,他只好與震相結來到這宮院深處,等他們在里頭談完了再說。

隨著時間一刻一刻地過去。等得老久的他,實是有些不耐,山漸漸受不了這等天候,于是他信步在一幢幢華美的宮履外走著,邊參觀這些精美華麗的殿景。邊活動身子以免凍著。

但就在他逛至這處與他處相較起來,無人守衛,也閑靜得迥異于他處的殿宇時,他停下了腳步,張目凝視著那似被遺落在雪地中的虹傘。

是誰把它掉在這的?

看丁那缸傘許久後,終究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七曜踩著軟綿綿的細雪走近它,彎想拾起它時。卻不意在傘下,見著了兩小尊以雪塊細心捏塑而成的雪偶。

一男一女的雪偶,緊密相依。捏雪偶者,將他們的模樣捏塑得惟妙惟肖,看上去耽像是一對似有生命的小夫妻。

忽地有些明白這柄傘為何會在這的七曜,會心地露出一笑,看了看四下後,他取下頸間的絞巾,蹲在傘前為雪偶們圍起綾巾,似在替他們添件御寒的大衣,而後再將那柄斜放的虹傘再放妥些。井在傘處堆壓了些許雪塊,免得寒風一來它就被吹走。

窗扇遭人推開的聲音,令蹲在雪地上的七曜忙站起身來,抬首看向音源,在推開的窗扇扇縫間,有只雪白的素手攀附在上頭,他微眯著眼,窗內殿中人的模樣看得不是很清楚,隱約只看見了一具窈窕的縴影,以及一張有如新雪雪色的臉龐。

他趨步上前,想看得更仔細,但就在他走至窗前可以與地面對面時,她卻在那時轉過身去,在長發因轉身而飛揚起的瞬間,他見著了她白細頸項的側邊有顆鮮的紅痣。在她離開窗邊時。他定看著她發後髻上所簪的一只雪梅造形的玉簪。

那只是一閃而逝的身影,但那柄雪中的紅傘,卻擱放在他,的心中多年,那名幽居在深宮里捏雪偶的女子,也一直悄悄棲息在他的心底深處。

手中的雪梅玉簪,在陽光下看來溫潤玉白,淡淡閃爍著皎玉的色澤,看似與那柄他看過的玉簪十分相似,七曜邊瞧著它,邊試著把回憶里的女人自記憶之海喚出,好讓他與跟前的女人相較。

側躺在他腿上睡著的千夜,自昨晚倒下後就一直沒醒來過,他動作輕柔地撥開她披散的青絲,果然在那截白細的頸項上,找著了那顆記憶中的紅痣。

修長的指尖再次拂過她的睡容,七曜抬首看了快要升上天頂的烈日,開始有些擔心久睡的她是怎麼了,竟睡了這麼久都沒醒過來,他小心地拉開她的衣領,昨日她所受的刀傷,已像上一回般地愈合了,但她看上去不只像是睡著了,她過于輕淺的吐息,讓他的心弦不由得再次為她繃緊。

再次為她懸心了一陣後,他忍不住伸手輕輕去探她的鼻息,不意她卻在此時睜開跟。

「我還活著。」甫睡醒的千夜喃聲應著,有些意外張開眼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他,她再看了自己所躺的地方一會,發現他竟讓她躺在他的腿上。

他遲疑地問。「肩頭……」雖然他是見識過她傷口愈合的能力,但無豫那一刀,著實砍得不輕。

「還好。」她試著動了動受傷的那一肩。而後微徽蹙起了勇秀眉。

「你該進食了。」七曜將她扶坐而起,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前後,慣性地拉來她的手。

她沒有阻止,只是仰起螓首看著額間布滿細汗的他。

在他松手後,她坐正身子抬起一手撫上他汗濕的額際,「又作惡夢了?」

作噩夢?看顧了她一都沒睡的他哪來的噩夢?這是天亮後抱著地在樹下坐久才給熱出來的,趟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但七曜並沒有解釋,只是不語地瞧著她再次寫滿關心的眸子。

「只要把你的心結解開了,往後,你就不會再作噩夢了。」連著好幾次見他作噩夢醒來都是這個模樣,以為他又夢到了往事,或是那些擱在心頭上不快的事,千夜忍不住再對他說一說關于她的提議。

她還在想著那件事?

總算是弄清楚她在想些什麼的七翟。還是沒出聲,只是任她替他拂開額際的發,井掏出繡帕替他拭汗。

「你還有機會的。」很怕他因為昨日的挫折就改變心意的她,猶不斷向他進諫。

他挑高了一邊的朗眉,「什麼機會?‘」贖罪,道歉,解開你心結的機會。「她開始滔滔不斷。」有機會,就別讓它錯過,再去試試吧,去求得他們的原諒和你的平靜。「

七曜盯審著這張在他面前一張一合的唇瓣,恍然想起了雪中的那柄紅傘,也想起了她對那對雪偶的置傘憐惜之心,以及打從她出現在他的面前後,就時常不顧他的意願面擅自給他的關懷。

她總是這麼不死心的嗎?她也不看看她現下是什麼情況,受了那樣的仿後,卻在醒來後頭一個又擔憂起他來。但在心頭默默數落著她之余,他不能否認,因她,他的心頭暖洋洋的。

這世上,還有誰會像她一樣,對他這個陌生人付出全副的關懷?即使她明知他的身分,也知他心中對她父皇懷有仇恨,她卻不吝于紿他那些,即使遭拒,她仍是一逕地想幫他。

「你听進去了嗎?」見他一逕呆看著她,她輕鉗著他的臉頰喚他回神,「你該不會因為一點小挫折就——」

哀上他面頰的小手很快就遭捉握住,事前也不打一聲招呼的七曜,傾身上前,再次沒預兆地吻住她。封住了她接下來的所有話語。

貼合在她唇上的熱意,讓她的思緒在瞬間被抽空。她僵硬地繃緊了身子,但他的大掌卻繞到她的身後,徐徐地撫著她的背脊要她放松下來,她試了許久,但不大能集中神智照他的意思做,只因此時的她,全副注意力都那雙在她唇上輾吻的唇給勾了去。

當他終于放開她的唇,並用某種謎樣的目光鎖住她直瞧時,她反復做了好幾次深探的吐息後,力持鎮定地問。

「我的話又大多了?」上一回的那記吻就算了,這一回,是因他一時興起,還是他又想抱怨她的絮絮叨叨?

他愉快地咧出一笑,「對。」

她疑惑地睨著他。話多他還這麼開心?平常每次他抱怨她話多時,不都是皺著一雙眉的嗎?怎麼今幾個他的心情改了?

「你知道嗎?」七曜伸指撫了撫她的唇,「我漸漸喜歡你的話多。」

***

被拒絕過後,勇氣,就更加難尋。

推推托托、拉拉扯扯了一番,使出揮身解數的千夜,在與吃過一記閉門羹的七曜糾纏了半日後,到了暮色將至的時分,總算成功地把七曜給拉進了村內。

渾身緊張的七曜,此刻,像尊泥偶似地站在故人家門前,靜看著先行進去里頭賠罪的千夜與小六的娘親見面。

在千夜表明來意後,門外的七難看見,原本還一臉防備的小六的娘親,目光頓時顯得凌厲無比,當千夜進一步向她說明會來此地的原委後,屋內的老婦冷不防地狠狠用了千夜一記巴掌。

沒設防的千夜,因那狠勁,差點往一旁栽倒,勉強站直身子後,不顧她喝聲咒罵的千夜,兀自伏首朝她深深三拜,而後才起身走向外頭,換推看呆了眼的他進屋來。

「你……」見他進厘來,老婦的牙關無法克制地打顫,在那雙深積憤恨的眸子里,泛著水光。

千針萬縷般的刺痛,在他的心版上一下下地戳刺著,緊屏著氣息的七曜,深感歉疚地看著她那張因思念、痛喪親子、或是他的背信而顯得淒恨交加的臉龐。

那些每每在午夜夢回時,弟兄們在谷中奔向前來撲向他時的臉龐,在此刻,一一在他的眼前重現,而他所虧欠的一切,也再次片片地撕裂他的心房。

「是你說過的……」小六的娘親一骨碌地沖至他的面前,兩手成拳奮力捶打著他的胸膛,聲嘶力竭地控訴,「是你說你會帶他們回來的!」

一言不發的七曜任她捶打著,他緊閉著眼默然承受。

「為什麼他們都死了就獨你活?為什麼你投有把他們帶回來?」

有苦說不出的七曜听了,心更是狠狠一墜。

他也不想這般活著呀,不人不鬼的,他也不想哪,若是當年能夠和他們一塊死去,或許今日他的罪能輕些,他的自責也不會這麼重,但,世事卻不能如他所願,他既然活了下來,他就得受,無論他願意與否。

他啞聲低吐,「原諒我……」

站在門外等他的千夜,不忍看他如此,于是轉首看向別處。

裊裊不斷的啜泣聲自屋內斷續傳來,里頭的兩人再無交淡,過了許久後,七曜輕輕扶起老婦,在她面前跪下朝她贖罪性地拜了拜,再拖著遲緩的步伐踱至屋外。

早在他走出門外,準備出聲喚走遠至一旁的千夜離開時,老婦卻匆匆跑出屋內大聲叫住他。

他隨即轉過頭,納看著氣喘吁吁的她,手上多了一只小布包。

「鄉下地方,設什麼像樣的東西能送你……」她吸了吸鼻子。忙不迭地將布包塞進他的手里,「若不嫌棄。這些干糧你帶著,路上——」

七曜並沒有听清楚她後來說了些什麼,此刻在他的眼眶里打轉的淚花,也讓他瞧不清她的模樣。

將東西推給他後,有些手足無措的老婦,清了清沙啞不清的嗓子,好半天,才有法子說出口。

「小六……小六在家書里,常提到你的名。」跟角還掛著淚的她,勉強地對他擠出一笑。「他說,他這輩子最尊敬的人就是你,在營中,你待他如兄如弟,他打心底感激你……」

兩手緊緊握著那份干糧的七曜,喉際哽咽得疼痛,他緊咬著顫抖的唇。

瘦小的婦人兩手攀在他的肩上,朝他深深鞠首,「這些年來,多謝你對小兒的照顧……」

像在無邊黑暗里行走過久的旅人,在這日,在這時,終于有人為他點了盞拯救他的明燈,指引他走出這段由心痛與自責鋪成的棘道,揚手替他卸去負載在他身上多年的包袱,體諒他道不出口的苦衷之余,撫慰了他無力自拔的靈魂,七曜只覺苦無去路的自己,總算在這座心之煉獄的反復煎熬中,見著了一絲帶他離開夜魅的光明。

遲來的救贖,令濃濃的傷懷自他喉際暴發開來。

「對不起……」奪眶面出的淚,帶著他多年來的自責與歉疚一並滑下,他頹然跪倒在她面前,不住地朝她搖首,「對不起,我無法帶他們回來……」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

站在遠處的千夜並沒有打擾他們,她只是插首望著向晚時刻紛影交織的霞空,微微輕笑。

存在她唇畔的笑意很快逝去,忽覺心血上涌的她一手緊掩著口鼻,當不適感逐漸退去,她挪開手攤開掌心時,一小攤遠比夕霞更淒艷的鮮血,沾濕了她的掌心。

「你還要去?」

打從暫時棲身的客棧走出來後,七曜便緊攢著兩眉,走在她的身旁一再地向她確定,深深希望她能打消念頭,今日別再陪著他去那些部屬的家中致敬。

「有始有終嘛。」從客棧里一路被他念至客棧外,被他念得有些煩的千夜吁了口氣。

他一手拉住她的縴臂,「你會再挨巴掌的。」這些天來,他們已去過二十多戶的部屬家中,而她,也被那些對她父皇憤恨至極的家屬打過無數回。

「不要緊。」芳頰還有些腫痛的千夜,無所謂地笑笑,「巴掌挨久了,也是會挨出心得的。」她已經學會在挨打前要做好準備動作,這樣就不會被打得站不住腳了。

他緊斂著眉心,「上回他們用木棍打你。」那一回,去的是他手下副官的家,副官的老爹才听完她的身分後,就不分青虹皂白地先給她一頓好打。

「那是個很難得的經驗。」不記仇的她拉開他的手,再次邁開了步子,準備前往她預定計劃中最後一戶民家。

知道無論自個兒怎麼說也無法改交她的心意,七曜也只能默然地跟上她,並在心里祈禱著,今日要去之地的部屬親人們,可別拿無辜的她出氣。

說來也奇怪,每回她拉著他登門道歉,他們倆的待遇總是截然不同。譬她父皇來表達歉意的她,不是被咒罵,就是挨打。而他呢?或許是因為小六的娘曾向其他人說過了,因此只要他登門,那些部屬的親人們,雖是責怪他的失信,卻都願意原諒他。

接連著好些天都讓千夜強拉著他,去找那些部屬的親人們致歉後,不知怎地,他的心,一日比一日更輕松,漸漸的,那些總是在夜深時分出現在他腦海里的噩夢,也不再作了。雖說那些因往事而造成的傷痛印子仍在他的心坎上,卻不會再時常隱隱作痛。「

他不能否認,他是感激千夜的,若是無她的出現,或許,他永遠都找不著勇氣來面對這深藏在他心中的痛處,只會繼續讓它日日夜夜糾擾著他,可就是因她的關懷,因她的執著不改,他才為自己找著了借口來面對它,並因此而得到了救贖的曙光。

但她呢?她得到了什麼?

走在她的身側,愈是看她那浮腫未消。還帶了點淤青的面頰,他就愈為她感到不平與不忍。做錯事的不是她啊,她這個被關在孤冷宮中的公主,雙手哪曾沾染過那場戰役的血腥?可是她要代為受過。

沒看過人世的她,只是一逕給予他人關懷,會陪他來此,也不過是希望讓那些部屬的家人們能跟他一樣,都能自陳年的暗影中走出來,這樣的她,根本就不該有此際遇,但她卻不曾有過只字片語的怨,即使是挨打受罵也甘之如飴,她總是在唇邊噙著笑,並在解開他人的心結後,轉身默默走開。

「千夜……」當她走進另一座村莊的小道時。他艱澀地啟口。

「這是你頭一回喚我的名。」她興高采烈地回過頭來,一雙黛眉朝他揚了揚,「你又有進步了。」

「別再去了。」他深深吐出一口氣,將她拉至面前扭住她的肩。「你不需去替你父皇受那些。」拜托她就不要再僵著那個誰都改不了的硬脾氣了,她就偶爾听听他的會如何?他邊是為她著想啊。

如他所料。她果然對他搖首。

「但總要有人告訴他們啊,我不去。還有誰會去?」一將功成萬骨枯,他不會以為她父皇會在意這些小事吧?他若是想指望她父皇會有半分悔意,那他可就大天真了。

「但你也不需——」

「到了,是這戶。」手中拿著字條找路的千夜打斷他的話,揚手指著道旁的一間民宅,「我先進去,等會就輪到你了,別臨陣月兌進喔。」

「千夜……」他伸手想拉住她,但她卻快他一步地前去敲門,不久即進了民宅內。

拿她沒法子的七曜,頭疼地一手撫著額,站在門外等不過多久,果然又听到了自屋內傳來的大喝大嚷聲,緊接著民宅大門豁然開啟,千夜在被人推趕出來時,另一邊傷況比較好的面頰上,再添了一道五指印。

「我早說過了。」將被打得滿跟金星的她扶起站穩後,他緊斂著兩眉,伸指輕撫她頰上的新傷。

「別管我,快進去吧。」一逕皺眉忍疼的她,勉強地扯了扯唇角,接著又照例把他住宅里推。

他不放心地回頭看她一眼,「到一旁樹下歇著,我會盡快出來。」

千夜只是對他揮揮手示意他快去,而後撫著痛得有些發麻的面頰走至一旁的路樹下坐下。

坐穩後的她,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來者勾了勾指頭,「出啦吧。」

沒想到行蹤會被她察覺的申屠令,一手搔著發,慢條斯理地自樹叢間現身,緩步走至她的身旁坐下。

「挨了那麼多回的巴掌,值得嗎?」盯著她紅腫的面頰,他嘖嘖有聲地贊嘆。

笑意飛上千夜的唇角,「值。」

他大感不解地撫著下頷,「真不懂你在想些什麼……」分明就不關她的事,她偏要去攪和,弄得傷痕累累的不說,她還能笑得一臉心滿意足?

「這句話該是我說的。」千夜斂去了笑意,正色地看著這個跟蹤她好一段時日的男人,「這陣子你跟著我做什麼?」

「找樂子。」說到這點,申屠令就顯得眉飛色舞的。

她很遺憾地搖首,「在我身上,你找不到樂子的。」倘若這只魔真如她大師兄所說是享饜人心、仰賴七情六欲為生,那麼他恐怕得踫一回釘子了。

申屠令訝異地挑高眉,「你似乎很清楚我是誰?」

「當然。」她撫唇輕笑,「我是燕吹笛的師妹。」單憑他身上迥異于妖鬼的氣味,她就足以認出他是誰,關于這只魔的來龍去脈,燕吹苗在離開掉門前便已對她說過。

「你是那小子的師妹?」被嚇得不輕的申屠令,听了馬上彈跳而起,直擔心地左顧右看,就怕燕吹笛會在他一個不注意的當頭又冒出來。

「現在應該算是前任師妹。」她慢吞吞地補述,伸出一手拍拍躁動不安的他,「別擔心,他不在這的。」

「壞了………」投想到哪個人不好找,竟會拽上燕吹笛的師妹?只覺頭頂烏雲密布的申屠令,頭痛地皺緊了一張臉。

她笑看著他那擺起苦瓜臉時,跟燕吹笛有些神似的面容,「看在我師兄的面子上,你不會吃我吧?」

他心煩意亂地咬著手指頭,「我要是把你給啃下月復,我的麻煩就大了……」

「既是如此。你走吧。別再跟著我了。」一刻也不想多和魔物多處一會的千夜,在把話說完後,立即趕他走人。

白忙了一場的申屠令,懷著滿月復的不甘站起身來時,忽地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忙不迭地自懷中掏出一面銅鏡。

他笑得賦兮兮的。「在走之前,讓你看一樣好東西。」

「前孽鏡?」千夜只消一眼就知那面鏡的來歷。「你從陰界鬼差手上搶來的?」

「哎呀,你別管那些拉拉雜雜的小事……」他無所謂地揮揮手,挨靠到她的身邊蹲下,「我問你,你沒興知道鏡里的東西嗎?」人類都是有好奇心的,只要讓她看了鏡中的東西後,就算他不能把她吃下月復,他照樣可以品嘗她看過鏡後的心情。

「對于我的過往或是我曾犯下的罪,我投興趣回顧。」千夜認真地思考了半響,撩不住好奇地嚏瞧了瞧那面銅幢,「但我對我死後的事倒是很有興趣。」

「行!」他爽快地大大咧出一笑,「咱們就 瞧。」

盛陽下,光滑如水的銅鏡鏡面,映盛著林間綠波與灑落的點點日光,執鏡的千夜淒上鏡前,仔細端詳起變化後的鏡面,面無表情地看著在不久就將來臨的未來,許久,她將鋼鏡進還給他。

「這個未來……」面色無改的她,拉長了音調有些遲疑地問,「一定會成真嗎?」

「當然。」中屠令邊專心研究著她的表情邊應著她。

她猶不死心,「即使我現下知道了。也無法扭轉乾坤?」

「抱歉,你還沒那個本事。」他不客氣地哼了哼,把她那微不足道的道行看得很扁。

得到了這等答案後,千夜輕吁了一口氣。

「好。我知道了,謝謝。」那不久的將來,果真一如她所想,此番看鏡,只不過是驗證了她的假設罷了。

申屠令錯愕地偏抖著眉峰,「就這樣?」她的反應該不會就只這麼一點點吧?

「不然?」

他攤著兩掌試著舉例,「你總該有些喜怒哀樂等等的反應吧?」看到那種未來後。她不傷心難過、不遺憾不平,反而還挺接受的?她的心湖連一點波動也沒有,這樣他是要吃什麼?

她聳聳香肩,「沒有。」

「哼!白忙一插……」撫臉大嘆的申屠令,自顧自地在嘴邊咕咕噥噥了一陣後,也不打聲招呼,轉眼間就消失在她的面前。說走就走。

「在他走後」思百般錨雜的千夜,一壁回想著鏡中所顯現的未來,一壁瞧著自己的掌心,在那蒼白的掌心里,手紋一條比一條短,且手中的紋理,似乎又比上一回她看時顯得更模糊了些。她再想了想當年皇甫遲為她預言的壽命,一抹無奈的笑意。棲停在她的唇畔。

已見慣的鮮血,順著她的嘴角緩緩溜下。

近來開始嘔直的她,凝神斂氣了一會,才把月復內紊亂的氣血給壓下,她不懂不忙地掏出袖里的繡帕抹去嘴角的血絲。仔細將沾了血的繡帕收藏好後,疲累地往身後的樹身一靠。

「談完了?」當七曜來到她的面前時,閉目休息的她,張開眼愉快地看著他臉上那釋然的模樣。

「唔。」他應了應,彎將她拉起,同時不悅地皺緊了劍眉,「臉色怎這麼白?」

千夜模模自己的臉。蒙混地笑著,「大概是餓了吧。」

「回到客棧後,我再讓你吃些生氣……」他強橫地伸手將地攬過來。邊說邊移動腳步時,她忽地欺身至他的懷里,伸出手緊緊環抱著他。

她突如其來舉動怔住的七曜,看了看四下,面色緋紅地想將身于軟綿綿的她拉開來。

「就這樣不要動……。將小臉貼在他胸前的千夜,閉著眼向他請求,」讓我依靠一下。「

不習慣她這般撒嬌的七曜,先是僵著身子,但在低首俯看了她的倦容一會後,他不禁放松了身子,嘗試用那鮮少在他身上便用過的溫柔來摟抱著她。

「怎麼了?」

她搖搖頭,「只是突然覺很累。」

他擔心地環緊了看似站不住的她,過了一陣後,他低聲在她耳邊問。「好些了?」

「嗯。」千夜松開手,任他扶住她的臂膀,慢慢地往小道的;另一頭走去。

那張沾了血的繡帕,在行走間,自她的袖中掉了出來,靜靜落在他們身後的小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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