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大人,這里是許州還熱鬧的地方,雖然比不上長安城,可也挺有看頭的。」許州官府的盧大人熱絡地向身旁的司敬之介紹著。
頭纏裹著白布的司敬之忍著腦後傳來的陣陣抽痛,敷衍地陪著苦笑。
當一個人被人打昏在溪邊、直至傍晚才回來,卻發現馬和所有財物被洗劫一空,在無人可求助的狀況下,必須拖著受傷虛弱的身體硬走到許州官府;又因辦公時間已過被拒在外,迫于身無分文,還得縮在官府門前熬上一夜之後;再怎麼繁榮的景致,也比不上一張床榻來得吸引人。
而在他包扎完傷口、職權也交接完後,盧大人見他一勝委靡樣,怕枯燥的公事過于乏味,很「體貼」地在他上任的第一天安排了巡視的行程來幫他振奮精神,卻沒顧慮到這對經歷了一番苦難的司敬之而言根本是雪上加霜。
「兩碗涼菜,泡好喝點啊!」盧大人帶他走到路旁的鋪子前朝里頭喊了聲,而後轉向司敬之笑道︰「來、來、來,喝碗涼茶,保證頭痛去掉大半。」
司敬之勉強扯了扯嘴角。天曉得,他要的只是坐下來好好休息一會兒啊!想到自己一番好心卻把來災禍,不禁咬牙。那兩個死小表下手竟然這麼狠辣,要是讓他還到,非得給他們一頓教訓不可!
但這又談何容易?那時一切都過于猝不及防,他根本沒看清兩人的模樣,擁有的印象也只有昏迷前听到那聲類似「小舞」的叫喚,還有女孩那雙與髒污外表不甚相襯的大
眼,漆黑圓滾,就像是……司敬之四下張望,想找個東西來形容那雙眼楮的靈活生氣,
卻驀地睜大了眼——居然……找到了!
緊盯著正要轉過街角的兩道身影,司敬之連忙追去,才一邁步就被人搭住了肩頭。
「來,司大人,喝涼茶啊!」盧大人喜滋滋地端了碗茶遞到他面前。
這老天賜下的機會可是稍縱即逝!深怕遲了會失去對方蹤跡,司敬之急急把茶碗推回。「你慢喝,我有急事,我再回官府找你!」丟下這句話後,他不顧兩手捧著茶碗的盧大人一臉呆愣,立刻施展輕功,頭也不回地往街角奔去,轉眼間就不見人影。
尖銳嘈雜的童聲,不時地從一間破廟的後院傳出。
「小心點啦,別打翻藥罐!」
「哎呀,水都跑出來了,小七,你怎麼看火的?」三個孩童圍著一個爐子蹲著,又吵又鬧,顯得手忙腳亂。
「最後的一味藥引來啦!」一個手捧藥包的女孩興奮地由外奔過,後頭還跟著一個年歲相仿的男孩。院里的孩子見了他倆,都高興地舉手歡呼,大伙兒七手八腳地把藥丟進瓦罐後,繞著爐子蹲成一圈,原本嘈雜的空地頓時靜了下來,一雙雙小眼全盯著爐上那把缺了一耳的瓦罐,連大氣也不敢吐。
靜默許久,方才奔進的那個男孩頓了一下,然後對女孩怯怯開口︰「小五,你昨天用那麼大塊的石頭敲那個人,你想他會不會死掉啊?」
小五一愣,腦中浮現昨天那個倒在河旁的身影,內心開始因罪惡感而惴惴不安。但她隨即牙一咬,怒聲罵了回去。「媽的,我有什麼辦法?我如果沒動手,別說有錢買藥,
般不好現在我們兩個已經被捉過官府了。誰叫你那麼沒用,連打個人也打不中!」她昨夜老做噩夢,夢見那個人變成惡鬼來找她償命,現在好不容易才忘了的,這死小三干麼又提醒她?
「怎能怪我?是你自己挑了個有武功的人耶!」小三不服地反駁。
「等了半天只有他經過啊;而且誰知道那種酸儒會武功啊?哼!那種要敲兩次才昏的死王八蛋,不可能會有事的啦!」為掩飾心虛與不安,小五不屬地嗤哼,一低頭,卻突然發現有人在身後擋去了太陽,把她和小三罩在陰影之下!
「酸儒會武功就活該被打倒溪邊不理死活的嗎?你們這群小表未免也大無法無天了吧!」當她還來不及有所反應時,一個陌生男子的諷刺聲在上方響起。
原本爭辯得不可開交的小三和小五頓時呼聲,渾身發涼,兩人對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瞧到了驚懼。深吸口氣,小五緩緩回頭上望,那張咧著冷笑的臉讓她一口氣全梗在喉——昨晚夢里糾纏了她一整夜的惡鬼如今近在咫尺!
「快跑啊!」小五陡地一聲尖叫,使原本愣愣蹲著的孩子們本能地彈跳起身作鳥獸散,發出警告的她自己也死命拔腿狂奔,卻在下一刻因為腳離開地面的事實而驚得蹬圓了眼——她被抓住了!「放開我!死酸儒,再不放開就有得你好瞧的!」小五脹紅臉,憤恨叫囂,拚命拳打腳踢,卻連他的衣角也踫不著。
「別老是死酸儒、死酸儒的亂叫。」司敬之好眉,她的掙扎使得他揪著她頸後衣領的手對不住晃動,連帶牽動頸部肌肉,進而引起後腦傷口一陣抽痛,俊朗的眉宇更形糾結。想起昨天的遭遇,他不禁斥道︰「小小年紀就這麼奸詭,學會利用人心良善來攔下路人謀財害命,再大些不就開始打家劫舍了?未免你們日後禍害百姓,我今天非得把你們抓到官府不可!」
闢府?小五臉色一變,扭動得更加激烈。「你要是再不把老娘放開,老娘就再罵得
你狗血淋頭!死王八羔子、去你媽的王八……嗚——」其余更難听的字匯全消失在司效之的掌捂之下。
司敬之不可置信地瞪著她。要不是親眼所見,他說什麼也想不到一個小女孩居然可以把這些鄙俗的字眼罵得像是家常便飯那樣自然,真不知她父母是怎麼教的?他擰眉,視線在四周兜了一目,接觸到一雙雙躲在各個角落的驚惶小眼,心頭微微一怔——這破舊的屋舍看起來就像廢棄的廟宇,根本不像正常人家會住的地方…
正沉思著,虎口傳來的劇痛拉回他的心神,定楮看去,再次睜大了眼一一他的手正被一口白森森的牙死命地咬著!「我的手!」他衷嚎一聲,氣急敗壞地甩手。「快放開!」風水輪流轉,壓制者與被制者完全易地而處。
此端慘叫著,卻見另一端的小五像頭呲牙唁唁的小獸一樣,口中發出鳴鳴的低鳴,眼底閃著搏命反撲的狠絕,完全不肯松月兌。
又見血了!司敬之暗地懊惱申吟一聲,眼睜睜地看著鮮紅的血絲在她的齒縫間泛開。
許州到底跟他犯了什麼沖阿?才踏進第二天,竟讓他接連帶傷!怒氣沖上心頭,另一只得空的手對前她攔腰一抱,緊緊鉗制腋下。「死小表,等進了官府我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他怨聲嘆道,回頭往門口走去。
「你不能把小五帶到官府,快放開她!」原本已躲到院外的小三見狀立刻奔回,掄起拳頭朝司敬之撲去,卻被輕巧閃過。
「小三你別過來!」見他自投羅網,焦急的小五松口叫道。
司敬之無視虎口上帶血的傷,得到解月兌的手立刻揪住再次撲上的小三領口,提到與
他視線等高的地步,冷嚴道︰「怕進官府當初就別行凶,敢攔路打劫就要有承擔罪罰的覺悟!你們為了錢害的是條人命、是作奸犯科,不是場兒戲,你們知不知道?」他真的氣極,因為這兩個小表根本就不認為自己行為有錯,還一心只想替自己避開刑罰。
對上那雙嚴厲的黑眸,再加上被這麼一喝,小三怔了下,眼圈兒一紅,隨即放聲大哭了起來。就代會傳染似的,四周原本就已慌亂不安的孩子也跟著嚎啕起來,頓時庭院中充滿了孩童的啼哭聲。
從未見過這等陣仗的司敬之傻眼,怎麼反倒變成他是個欺負小孩的惡人似的?該哭的人是他才對啊!這突然的狀況讓他啼笑皆非,在孩子哀戚哭聲的催化下,胸口滿盈的怒氣消散了些。「你又沒死,我們哪有害人命!」小五憤怒尖嚷,一雙攢緊的小拳頭不住地擊打他的胸膛。要不是迫不得已,她和小三也不想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啊!「計較那一點小錢干麼?放開我們!」
消散的怒意再次凝聚,司敬之為之氣結。這頑劣的小表根本毫無反省的意思嘛!
「害死了還得了?而且我計較的不是錢,是你們的行為!利用人心做出謀財害命的凶殘事,就算你們再怎麼年幼無知也難以寬容!」
「鬼才信你的話啦!」小五不屑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卻不偏不倚地落在司敬之的布履上。
司敬之頓時瞪大了眼,一時慈軟的心完全冷硬,二話不說,鉗緊了手上兩名就捕的罪犯,回頭就走。這個動作又意來小五的怒聲反抗。「放開我啊!放開!死酸儒、死王人蛋、死瘋子……」這一次司敬之卻是充耳不聞,腳下未停,一臉寒怒地往門口走去。
「咳……咳……怎……怎麼那麼吵?」身後傳來的嘶啞聲拉住了司敬之的腳步,也啞住了小五不停辱罵的口。司敬之轉身,看到一名樵粹的老人虛弱地倚著門框喘息。糟糕,要是被老爹知道她和小三干了什麼好事的話就完了!小五大驚失色,趁著司敬之微怔的片刻掙月兌鉗握,朝老人奔去。
司敬之立刻伸出手臂,但心念一轉,在即將踫上小五衣角時硬生生抽回,任由她奔至老人身旁,精爍的眼眸微微眯起,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沒什麼,老爹你回去休息。」小五急忙扶住老人搖搖欲墜的身子直往里走,企圖掩飾一切。
可從小將他們養大的老人哪有那麼容易被瞞?伸手將她推開,視線掃過正在熬煮的瓦罐,臉色一變。「怎麼會有藥?你們哪來的錢買藥?」再看到頭纏白布的司敬之和被揪住領口、驚惶不已的小三,臉色更為難看。他們連飯都沒得吃了,能有錢買藥,除了不義之財還會有別的嗎?「你們干了什麼?說……咳……」激動之下,老人猛烈咳了起來。
「老爹!」小五連忙拍撫老人的背,急道︰「要不要緊?趕快喝藥,大夫說喝了藥就會好……」
「這種不干不淨的藥我不喝!」老人把小五推開,皆目嘶喊。「從你們小時候我就行乞把你們養大,一直不斷跟你們說的是什麼?我們就算再窮再餓也只能是乞丐,不能去偷去搶,人不給我們尊嚴,我們得給自己尊嚴啊!」病重虛弱的他全賴一口怒氣懸吊,
語音方落,隨之而起的又是一陣劇咳。
「可是不吃藥你會死啊!」小五著急跺腳,拉著老人不放手。她不管什麼勞什子的尊嚴,她要的只是讓老爹別死!
「死了干脆!白……白養……你們了……」老人怒吼,一口氣接不上來,瞬間脹紅了臉,兩眼一翻,身子頹然倒地,不住抽搐。
「老爹!你怎麼了?」小五臉色慘白,搖著老人失去知覺的身子,一直是強悍不已的叫囂聲如今嚇得音都顫了。
「讓開。」突然一只手把她推離,不知何時,司敬之已放下小三來到她的後方。他在老人身旁蹲下,見情況不對,彎身將老人抱起往外走去。
小五見狀驚慌地拉住他的腰帶,不讓他離開。「不關老爹的事,別抓他走!」
「再不放手你老爹真的會死!」司敬之疾言厲色地斥喝,人命關天,稍一延遲都可能造成遺憾。「快帶我去找大夫!」
這一瞬間,小五面臨的是天人交戰。放,怕他是在利用這個理由把他們編進府衙;不放,怕老爹真會如他所言就此死去……放與不放的抉擇在腦海中拉扯,然而,在望進司敬之那雙深湛的眼時,她一顆煌煌的心竟奇異地安定下來,手緩緩松開——她可以相信他!
「跟我來!」她領先奔出了破廟,司敬之隨後跟上。
小三和其他孩童被這個變故嚇傻了,在院子里呆站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我們也快去!」小三一聲吆喝,大家一起跟上。
緊閉的門分隔了兩個世界。屋內,是未知的命運;屋外,是焦灼的等待。
司敬之斜倚廊柱,視線在一張張布滿淚痕的小臉上掠過,最後停留在蹲踞門旁的小五身上。
和其他小孩不同,她並沒有哭,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直望著緊閉的門,髒污的小臉上透著掩飾不了的慌亂與不安,和方才與他對峙的刁蠻小表判若兩人。一股憐惜泛過心頭……這孩子,倔強得令人心疼!司敬之搖頭輕嘆。
從她和老人的爭執,他已明白大概。一個老人扶養一群小孩,賴以乞討維生,能求得三餐溫飽就已算是滿足至極,哪還有閑錢買藥治病?她和那個小三會攔路打劫,應該是因為老人重病而不得不出此下策。一思及此,再回頭觀望他們犯罪的行為,他的心頭沒有憤怒,只有對這群孩子的孤苦貧困感到悵然。
「老爹……他會不會死?」過了一會兒,攬著雙膝的小五遲疑地開口,語音里有著連她自己也沒察覺的依賴。
「我不知道,得看大夫怎麼說。」即使是面對一名小毛頭,司敬之也不想給予「當然不會」這種欺騙的空口答覆。
「不會的,老爹絕對不會丟下我們不管,他說要永遠照顧我們的!」小五不理會他過于實際的回答,自己給了自己一個充滿希望的答案。
「你們搶去的錢和馬呢?」司敬之走到她面前蹲下,與她平高對視。
小五一愕,才猛然憶起眼前這個人與她和小三的糾葛。對啊,他是來拿人的!一思及此,她反射性地就要躍起逃跑,但想到他剛剛把老爹送來大夫家的舉動,又頓住了動作,咬唇暗付,最後從懷中掏出一堆碎銀,攤在掌心,舉至他面前。
「全在這兒了。」小五偷偷瞄他一眼,以為他看到這所剩無幾的錢會氣炸了肺,不料,卻看到一抹溫和的微笑。
司敬之搖頭輕笑,把攤開在眼前的小手推了回去。「你們留著吧,買點東西吃。」
那些錢加上賣馬的所得都只能勉強買藥,這麼龐大的醫藥費又豈是他們能夠負擔的?這些孩子,算是被逼上梁山的。
乞兒是見過最多鄙夷冷視的,自小,她就不曾受過別人一句好言好語,得到的只是嫌惡的表情,這是第一次,有人用這麼溫柔的笑容對她。小五怔怔地看著他,就這麼看
他看得痴了,心里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此時咿呀一聲,房門打開,大夫走了出來。「要看他的趕快進去吧!」
听到大夫的話,小五回神,立刻起身沖進房間,其他小孩也跟著跑了進去。
司敬之起身,在瞧見大夫臉上的表情時心頭一沉,但是那些一心急著見老人的小表們並沒有發覺,大夫的臉色非常凝重。
「大夫,請問那位老丈情形如何?」他走到大夫身旁,壓低聲音問。
「閻王要拘人,躲也躲不掉,我只能暫時用藥吊吊他的命,讓他留些時間交代後事。」大夫搖頭長嘆了口氣。「可憐這些孩子昨天才拿著錢跑來找我去治他,卻因為藥材缺貨晚了一天,還是來不及……」
司敬之還待細問,卻听到房里傳來嘶吼聲,連忙轉身走入房內。
「治什麼病?別拿這種骯髒錢來糟蹋我,讓我出去!」一進房,就看到老人激動地掙扎下床。
「老爹,不要這樣啦!」小三和小五他們都死命地阻攔,形成混亂的局面。
「讓我來。」司敬之立刻上前將他們帶開,按上老人肩頭,用適當的力道讓他無法反抗地躺回床上。不等老人問,他搶先開口道︰「在下司敬之,是新到任的許州司馬。
這些孩子在官道上攔下我,說明你們的情況,那些藥是我拿錢給他們買的,絕對不是什麼不義之財。」
他是官?小五睜大了眼,抬頭看他。她和小三挑上的對象竟是個司馬大人?
「許州……司馬?」怒氣一散,無力感立刻泛至四肢百骸,老人虛弱地躺回枕上,身子開始無法克制地顫抖。
看到老人的情形,司敬之心頭沉重,明白老人的離去只在片刻之間。
「是的,我被他們的孝心感動,昨天先拿銀兩讓他們買藥救急,想回府衙和盧大人商量後再作打算,沒想到卻讓老丈誤會了。」心念一轉,在瞬間他已下了一個決定,他打起精神,露出誠摯柔和的笑容。「這些無父無母的孩子該由官府照顧,以後就讓官府來負責你們的生活,您盡避放心休養吧!」
小五做夢也沒有想到方才四口聲聲說要將她和小三捉到官府的人,如今非但沒有追究,還反過來幫他們在老爹面前圓謊,還說要照顧他們!他不氣了嗎?他們搶走他的和馬,還把他打昏,他都不生氣了嗎?看著那張給予承諾的臉,小五的心突然猛地揪緊,
難以言喻的情愫漫開。
「真……真……的?」老人眼中綻放出欣喜的光芒,然而氣息卻開始微弱。
「官不欺民。」司敬之點頭保證。
老人困難地換了口氣,瘦骨嶙峋的手倏地伸出,抓住司敬之,迫切地看著他。‘’大人……您能不能……答應小民—……一件事?」
「什麼事?」不忍老人過于吃力,司敬之在床榻坐下,俯身靠近老人。
老人胸膛不住起伏,找尋著最後的力氣開口。困苦了一生,他就快可以解月兌了,可沒將這些孩子的事情安排好,他這口氣咽不下啊……。老人深吸一口氣,用好不容易凝聚的殘存體力說得又急又快。「我知道我這條老命快完了,今日能听到大人說要照顧這些孩子,我真的可以瞑目,可小人還有一點私心啊!小五,過來!」他嘶啞低喊,把听
喚而來的小五拉到司效之面前。「她十三歲,是個姑娘了,不能再讓她跟那些孩子生活在一起……」
「老爹,你要趕我走?」老人的話讓小五嚇白了臉。
「安靜,讓老爹說完。」司敬之低沉道,按住她的肩頭制止她的噪動,怕氣虛的老爹來不及把事情交代完就撒手歸西。
「她需要有人……好好管她、教她,否則她的一生就全毀了……求大人……照顧她以……後的日子吧!不能再……讓她……這樣下去了……」老人急喘地續道,聲音明顯轉微。天可憐見,讓他在臨終前還能遇到這位司馬大人,第一眼,他就看見這名陌生男子內心所蘊藏的高潔品格,他直覺地知道,即使非親非故,只要能求得他答應,定能完成所托。
司敬之一凜,老人的語意是要他負責小五的一生一一這是臨終托孤啊!不同于其他孩子,他若點頭答應,承諾的不只是一句話,而是一個至死都無法割舍的牽絆。看了小五一眼,司敬之躊躇了。一個小他十歲的女孩……
「大人,小人給您磕頭吧……」老人掙扎下床,雙膝著地,就要拜伏。
「小五不用人照顧,你別下床啊!」小五慌得哭了。她不要和老爹、小三他們分開阿!為什麼?是因為她做了壞事嗎?
「老丈你別這樣!」司敬之見狀連忙上前相扶,然而在老人的執拗下卻是軟硬都施不得。他眉宇聚緊,神色間盡是為難。他沒有把握做好的事,叫他如何答應?他原想回絕,可當他接觸到老人眼里哀切的懇求時,他的心軟化了。這是一個孤危老人的臨死遺願,他不答應的話,老人又能托付給誰?難道真要讓老人死不瞑目?
就當是多了一個妹妹吧!他嘆口氣,緩緩地低聲道︰「老丈您起來吧,我答應了。」
自此之後,他的生命將不再只屬于他,他這個承諾所接過的擔子,將重過他的命。
這句話仿佛抽走老人所有的力氣,蒼白的臉上浮現欣喜的笑靨,全身虛軟的他任由司敬之將他扶回床上。「謝謝大人……」老人低道,而後握住小五的手。「小五……以後跟著這……這位大人……他會好好照顧你……要听話……老爹……不能在你們……身邊了……」他的眼簾不住顫抖,開始緩緩垂下。
老爹的手好冰!「老爹!」隱約明了結果的小五睜大了眼,死命抓住老人的手不放。
「別丟下我們,小五以後不跟人打架了,不罵粗話,你別走啊!」
「听……話……這位大人會……替我照顧你……和小三……他們……」老人眼楮幾乎完全閉上,虛弱的語音在空氣中飄散。
司敬之推著呆站一旁的孩子們,沒遇過死別的他們,全都嚇傻了。「快點過去!你們老爹快……走了,這是最後一面……」他低道。
小三和其他孩子被動地走到床邊,看到老爹這種從未顯露過的模樣,初次領略到死亡的降臨,雖不知死別為何物,卻都本能地開始綴泣。
司敬之難過地閉起了眼,長嘆口氣,而後轉身走出房外,不願介入他們最後的時間。站在廊下,他抬頭仰望,青天白雲,陽光燦爛,可屋內的殷殷哭喚卻是淒冷無比。
彼此毫無血緣關系的他們,該是比一家人還親了吧!而從今以後,他的生命中也多了個家人——
小「舞」,一個十三歲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