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鴻身上的傷完全痊愈已是數日之後,天氣越發冷了,再過不了幾天,這里就要進入歷時四個月的雪季。
葉青鴻將長發編成辮子盤在腦後,素色夾襖外用寬腰帶系了件灰白色斜襟短褂,褲腿緊扎入綁腿中,露出修長優美的腿,一雙厚底布鞋,十足遠行的模樣。
暗昕臣坐在廳中草墩上,手中拿著一塊木頭,不知在削些什麼。
「傅昕臣,我要去一趟鎮上。」葉青鴻一邊收拾野物及炮制好的毛皮,一邊道,「再過幾日就要下雪了,到時我們會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出去,我得將過冬的食物準備好。你要我給你帶點兒什麼嗎?」
暗昕臣似乎未听到她的話,專心手中的活兒,連頭也未抬一下。
葉青鴻嘆了口氣,是啦,自那日她親了一下他後,他便再未同她說過話。唉,早知如此,她應該控制住自己才是。起碼他偶爾還會理她一下,現在可好了,自作孽不可活啊。
「你在做什麼?」葉青鴻來到傅昕臣旁邊,彎下腰好奇地看他在做什麼。
暗昕臣既不避開她,也不理會她,木屑在手中匕首的刮削下簌簌掉落在地,一只蒼鷹的輪廓在他手中赫然成型。
一絲狡黠在葉青鴻眼中飛快地閃過。
「嘖──」一聲,一個大大的香吻留在了傅昕臣的臉上,在他怔愣之際,葉青鴻已退了開來,滿眼滿臉的笑意,不管會有什麼結果,反正不會再糟了。
「我走了。」未待他眼中寒霜聚滿,葉青鴻已背起了背簍溜出大門。
待她背影消失,傅昕臣凌厲的目光冰冷的表情剎時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哭笑不得。武林至尊龍源主竟被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成功地偷香兩次,這事傳出去他還能在江湖上混嗎?
將未完成的木鷹揣入懷中,拍了拍手上的木屑,他站起身來。有了上次的教訓,他怎麼還敢讓那丫頭獨自穿越森林。而且,他也有好久未踫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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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正在加緊趕路的葉青鴻只覺肩上一輕,回頭時背簍已落在了傅昕臣手里。不會吧,不過親一下而已,有必要追到這里來,還要摔掉兩人的飯糧嗎?就她認識的傅昕臣,不應該是這麼小氣才對。
她腦袋瓜里在轉些什麼,傅昕臣不用想也知道。也不解釋,他背起背簍,大步領先而行。
「喂喂,你要去哪里?」葉青鴻大吃一驚,趕緊跟上。不會吧,他要離開這里?那她怎麼辦?
暗昕臣斜睨了一眼跟得吃力的她,眼中盡是嘲弄。這丫頭不是一般的笨。
「啊,你的眼楮……好漂亮!」第一次看見他冷漠疏離以外的眼神,葉青鴻不由得有些痴,腳步也慢了下來。
暗昕臣聞言差點兒沒滑倒,一股笑意直逼喉間,天,她簡直是無可救藥。
「喂,你等等我啊。」恍然發覺自己被遠遠地落下,葉青鴻忙小跑步追上,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以免自己被再度丟下。
「傅昕臣,你是不是要和我一同去鎮上?」緩過氣來,葉青鴻才恍然想到這個可能。哈,真是太好了,她剛才還在為有四天見不到他而難過呢,現在不用擔心了。
「就知道你不會回答。」葉青鴻輕哼道。因為沒被拒絕,她得寸進尺地拉住了他的大手,緊緊地握住,生怕他抽回去。
暗昕臣卻恍若未覺,走得越來越快。
葉青鴻臉上漸見紅暈,急促的喘息聲中香汗順頰而落,就是傻瓜也知道她跟得非常吃力,但是她卻舍不得放手,一味奮力地邁動雙腿,自然再無暇說話。
明知道這是讓她閉嘴的最好方法,傅昕臣還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以正常人的速度前進。本來他可以攬住她以快速前行,不消半天,就可以抵達鎮子。但是誰知這小會不會再次偷襲他?他可不願冒險,寧可走上兩天,也勝于被她輕薄。有時想想也挺冤,如果是他以前的脾氣,她早在第一次吻他時,就會被他斃了,哪還任得她為所欲為。奈何,物換星移,人世滄桑,他變得實在太多,很多事他已不是那麼在意。不理她,以及刻意營造疏離,並非是氣她胡鬧,而是為她好,不想讓她陷得太深。這女孩太單純,根本不明白「情」這個字太過傷人。
瞟了一眼她興奮的小臉,傅昕臣心下嘆氣。他的拒絕真的有作用嗎?或許他根本不該來這里,一切都晚了嗎?
「你在想什麼?」緩下氣的葉青鴻改抱住暗昕臣的手臂,腳步輕快地走著,興奮得像小鳥。
右臂柔軟的觸感令傅昕臣皺了皺眉,這個奴兒,怎麼一點兒女人的矜持都沒有。
「放手!」傅昕臣驀地停下腳步,冷冷地道。
被他突然開口嚇了一跳,葉青鴻直接的反應是搖了搖頭,抱得更緊。
「你放不放?」傅昕臣加重語氣中的冷意,眸中迸射出銳利的光芒,她如果不放,他只好不客氣了。
「不放。」葉青鴻不敢看他,怯怯地垂下眼,但手卻仍緊抱住他的臂膀,「放了你你會丟下我的。」她向來听話,但自那次違抗了師父之後,便不再那麼柔順了。對于他,她有舍不下的感情,就怕他會毫小留戀地棄她而去。
原來她是怕這個。傅昕臣無奈地閉了閉眼,口氣變得柔和了許多,「你放手,我不會丟下你。」
「真的?」葉青鴻眼睫上揚,眸子中亮起光彩,但隨即黯下去,「你哄我,我不听。」在記憶的深處,似乎也有過一個人哄了她,丟下她,是誰,她記不清了,或許是前世的事吧。反正她是再也不會放手的了。
暗昕臣仰天吁了口氣,鋼牙一咬,就要運功震開她,不料眼角余光恰瞄見她有些哀傷的小臉,那種哀傷仿似從骨子中散發出來的,令他心弦一顫,起了共鳴。「我從不哄女人。」咬牙切齒的聲音中是強制壓抑的怒火,她再不放手,他就──
葉青鴻垂目斂眉,不發一語,倔強的臉上是毫不妥協,不管怎麼說她是絕不會放手的。
暗昕臣恨恨地瞪著她,兩人陷入僵局。
在一陣冗長的沉默後──
「算了,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吧。」傅昕臣無力地宣布妥協,看見她嬌美的小臉上露出驚喜的光芒,他的心底莫名地松了口氣。算了,跟一個小女孩計較些什麼。
而他妥協的結果是──
越走他的臉色越難看,這個女人存心不把他當男人看,雖然除了淨兒以外,他不踫別的女人,但他是男人,自然有男人的本能反應。心太軟果真不是一件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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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之前,兩人找到一個大樹洞過夜。生了個火堆,倒也暖和。晚餐就是傅昕臣趕路時隨手打的兩只野雞,葉青鴻帶的干糧並沒有派上用場。
「不準過來。」傅昕臣冷然阻止葉青鴻靠向他的企圖,這女人真不懂看人臉色,他已經很明顯地排斥她了,她竟然還要挨著他,真不懂她是怎麼想的。
「為什麼?」葉青鴻不解,她只是喜歡親近他而已,有什麼不對嗎?
拿了根枯枝丟進火堆里,傅昕臣盤膝而坐,炯炯的目光落在搖曳的火焰上,陷入了沉思,沒有再理會葉青鴻。
早已習慣他的冷漠,葉青鴻也不介意,徑自靠著他坐下,頭挨在他肩上閉目假寐,視他的警告如耳邊風。
「把你的手拿開!」森寒的語氣令葉青鴻打了個寒顫,摟著他臂膀的手飛快地收了回來,同時移開了身子,不敢再靠著他。
「冷……」一陣冷風吹進樹洞,她縮了縮身子,有些難過地低下頭。他真這麼討厭她嗎?連挨著踫著都嫌煩?一股莫名的自卑感驀然涌上心間,誰都厭她、欺她,他為什麼要喜歡她?他跟她原是不相干的啊。一想到兩人其實是毫無牽扯,她就好怕好怕。他要走,她根本攔不住,他不要她跟,她就是費盡全身力氣也不見得跟得上,只要他離心一起,她可能就終生再也見不到他。而他離開這里卻是早晚的事,那她應該乖乖的,不要再惹他生氣了,那麼他或許還會記著她,想起的時候說不準還會回來看她一下。可是,她抬頭望向傅昕臣在火光中陰暗不定的側臉,一股明確的認知令她心底涌起無法言喻的悲哀。他不會再回來的,不論她有多乖,一旦他走了,就不會再回來的。
「傅昕臣……」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傅昕臣的袖子,欲言又止。
本來不想理她,但兩個字卻不受控制地從嘴巴里跑了出來︰「睡覺。」冷冷的,旁人听來是無情,但他自己卻明白,他再一次心軟了。她的思緒千回百轉,他不知道,但她自哀自憐、擔心失落的情緒轉換,他卻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她只是一個不懂世事的丫頭,他對她是不是太殘忍了些?
葉青鴻咬了咬下唇,不太情願,卻依然听話地閉上眼楮,靠向身後的樹壁。也許是累了,她竟然很快便睡熟過去。
听到她變得勻細的呼吸聲,傅昕臣也閉目凝神運起功來。四周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木柴燃燒發出闢啪爆裂的響聲,空氣中浮動著濃濃的木香以及一股若有若無、似真似幻的幽香。傅昕臣早已記不起來,在他的腰帶上系著一個菱形的小香包,那是葉青鴻硬給他系上的,他也沒在意,連取下來丟掉亦嫌麻煩,結果一直掛到現在。那花也煞是經用,散發的香氣竟一直沒減少過,只是誰也沒注意到它的存在,連葉青鴻也忘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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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青鴻突地一驚,醒了過來,忙睜眼往身旁瞧去,在看見傅昕臣正安安穩穩地坐在身旁時方放下心來,此時她才發覺自己渾身都是冷汗。剛才她在夢中看見傅昕臣與他妻子一同離開小比,不帶一絲留戀,她想追,腿上卻仿如灌了鉛般,抬也抬不動,一急之下才驀地驚醒。
那是在夢中呵,她痴戀地看著傅昕臣寬厚的背,在火光的陰影中,他顯得異常魁偉。如果是真實的,她還怎麼跟去,他們兩人之間哪有她的容身之處。這些時日,她之所以不顧一切地將胸中情感表現,只因為她猜到他的妻子已離開了他。
他的傷心、他的痛苦,她都看在眼里,而且感同身受。好心疼好心疼,心疼他,也心疼自己;心疼他所受的折磨,也心疼自己一生一世也沒人會將她放在心上。
這個世界原是這樣的,上天原是見不得人開心的。為什麼要讓她遇見他,讓她知道他的痛苦?
心疼呵,疼得她顧不得一切。她跪起身,展臂從後面將傅昕臣整個人輕輕地抱住,紅唇落在他結實的背上,深深地一印。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怎麼還要離開她,兩人在一起不好嗎?或許,他就如她舍不得他一樣舍不得他妻子吧。
進入深沉睡眠的傅昕臣經她這樣一擾,早已醒覺,知道是她,原本緊繃的神經立刻松懈,一聲長嘆,聲音中盡是無奈。
「奴兒,放開我。」這一次,語氣不再冷漠。說不上為什麼,對于葉青鴻他實在是狠不下心來。她這樣子胡鬧,他也只是無力地縱容,或許他只是把她當小孩子看吧。
「我不想睡覺……」葉青鴻將臉貼著他透著溫熱的背輕喃,不願放開,不怕他生氣。這樣抱著他,是她一直想做的;這樣抱著他,兩人都不再孤單。
暗昕臣再次閉上眼,對于這種頻發的情況,他已不知該如何處理,甩開她,還是冷言斥責?這些他早已做過,沒有用,她根本是越挫越勇。也許是與世隔離,她和一般的女人不太一樣,沒有常人的羞澀和矜持,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就如初入江湖的他一般。
她的單純心思,讓他不忍傷她。
「傅昕臣,我們打個商量,好不好?」葉青鴻幽幽地問。知道他不會回答,她卻不願放棄,也許他在听著。
「如果,哪一天你要走,帶上我行嗎?」一個人的日子,她怕是再也過不下去了。
「外面我從未去過,一定有很多人吧。是不是都像鎮上的人一樣?」頓了頓,她幻想著外面的世界,「不對,你和楊芷淨都和鎮上人不大一樣,外面人應該和你們是一樣的才對。」感覺到他身體明顯地一僵,她停住了猜測,她又提到了他的禁忌。
見他半天沒發脾氣,她倒有些奇怪,「我不想再孤單一人了,也許在外面我會找到一個相伴終生的人。你放心,就算找不到,我……我也不會賴著你……」
她的聲音有些抖,對于外面,她其實是怕的。跟著師父與師娘,她早害怕與人相處,所以一直以來,她寧肯一個人待在谷內,也不願搬出來與鎮上人同住,即便他們對她很好。惟有他,她不害怕,說不上為什麼,她就是知道他不會傷害她,盡避他很冷漠有時也很凶。這或許就是緣吧。
雖然害怕外面,卻更害怕再也見不到他。如果在外面,也許還能听到他的消息,也許還可以見到他。所以,即使害怕,她仍選擇出去。他總是讓她做出從來想都不敢想的事。
「不會有那一天。」傅昕臣的眉在不知不覺中皺得死緊,不喜歡她的想法,在那個花花世界,她只有被吃的份,她的美貌會讓她永遠也得不到安寧,因為她既不懂武功,又沒有如淨兒那般強硬的靠山。而他則再也不想涉足江湖。
沒有听到他的話,靠著他的背,葉青鴻已沉沉地睡去,帶著她的決定。
暗昕臣苦笑一聲,伸手到後面,一把將葉青鴻撈進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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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青鴻一邊選著布,一邊還兀自納悶,昨兒她是怎麼賴進傅昕臣懷中的,她怎麼會不記得了?該死,這麼重要的事她怎麼會忘記?以後她要怎樣故伎重施?
「葉姑娘,你看這一塊如何?又厚又軟,做冬衣最好。」陳嬸將一匹藏青色毛料遞給葉青鴻。她家是鎮上惟一一家賣布的,山里人窮,靠這根本無法維持生計,只是因她丈夫偶爾會去外面做生意,回來時順便帶些布料,只為逢年過節偶爾有人做件新衣方便而已。
「嗯。」葉青鴻接過,試了試,還行。這里的東西比不得師父帶回來的,但傅昕臣沒有棉衣,山里的冬天冷著呢,總不能讓他著單衣過冬吧。
「就這塊吧。」她掏出換得的銀子遞給陳嬸。
陳嬸接了,眼楮卻瞄著她的肚子,透著奇怪的光芒。
「怎麼了,陳嬸?」葉青鴻不解,低頭看了看,沒哪里不妥啊。
「有了沒有?」陳嬸問得神秘,仿佛是什麼至關緊要的事。
「什麼?」葉青鴻一頭霧水,陳嬸在說什麼呢?
「女圭女圭啊。」理所當然的口氣,陳嬸說得仿佛再正常不過了。
「女圭女圭?」葉青鴻皺眉,美眸中滿是疑惑,「什麼女圭女圭?我哪里來的女圭女圭?」
「你這孩子!」陳嬸笑著責備她的無知,「你和他在一起都四五個月了,難道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葉青鴻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那我問你,這些日子有沒有想吐?有沒有特別想睡覺,整天都懶洋洋的?」
「沒。」她精神好著呢,怎會無故想吐?
「奇怪。「陳嬸納悶,「這麼久了,不會是不能生吧?」心中想著,嘴上卻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忙捂嘴偷偷看了一眼葉青鴻,見她沒異樣,才放下心。
「你究竟在說什麼呢,陳嬸?」葉青鴻再也忍不住,直接問出口。
「你和他住在一起吧。」陳嬸決定弄清原因,于是毫不顧忌地問。
「誰?」
「那個男人。」
「傅昕臣嗎?是啊。」
「那你們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