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汐的目光第一次轉向了他們的睡床,立刻血色自她的臉上流走,因為太恐懼,她連尖叫的本能都失去了。
「一開始?!」饒冷靜如黑昊也忍不住有尖叫的沖動,這時他注意到她的異樣,于是順著她的目光轉身,卻發現……
出什麼事了?他記得床上只該有幾小塊狀若落紅的血漬而已,怎會有這麼一大灘觸目驚心的鮮血?
「血!」林汐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鮮血刺激了某些潛在的記憶因子。
她再次變得歇斯底里!
而一向冷靜的殺手黑天使此刻只是一個為情所困的平凡男子——沒法冷靜,沒法理智,有的只是心痛與憐惜。
「不要這樣!林汐!!」
在林汐驚恐得欲奪門而出時,黑昊自背後抱緊她。她不能離開他的保護,凶手仍然沒找到,她的處境也仍然危險。怕她就此迷失自己的恐懼緊緊抓住了黑昊,把他的心柔捏成了一團。
「林汐!我要你回來!!」他的聲音嘶啞。
「血!好多血!」林汐開始狂亂地掙扎。
(槍聲,到處都是槍聲!)
(一個男人倒下去了,然後是一個女人……)
「不!……」林汐覺得透不過氣來,「不要這樣!」
「林汐——!」
一個聲音好熟悉好溫暖……
她努力想要清醒過來,可……
(槍聲!包多的槍聲!)
(更多的血在地上蔓延著,她小小的鞋已經濕了……)
林汐更恐懼了,也因此而掙扎得更瘋狂了。
他必須立刻阻止她,否則他就會失去她了。
「那只包!」黑昊意識到他不能任由她這樣狂亂下去!
混亂中也不知是誰把那只小包遞給了他,于是他一手用力制住她,而另一只手則從硬制的小包里取出了針筒。
當初帶鎮靜針劑只是以防萬一,誰想居然就真的用上了。
有鑒于約翰大夫替她注射的失敗經歷,黑昊本以為需要勸哄她伸出手,不料看見針頭,她立刻反常地安靜下來。而他只能心痛地看著她強忍著破碎的啜泣,順從地伸出手臂。
此刻她的眼神空茫,仿佛沒有思想。
「林汐!」黑昊知道此刻在他懷里顫抖的,不是那個才華橫溢的紐約畫者「黑帝斯」,也不是他能說會笑的小妻子,而是那個才剛失去了父母、在孤獨與恐懼中飽受折磨的八歲女孩。
當藥水一滴滴注入她的身體,黑昊終于忍不住顫抖了︰
「原諒我!」
他只是不願失去她罷了!
片刻之後鎮靜劑起作用了,林汐終于安靜下來了,在他懷里進入了朦朧的睡眠。可黑昊知道她內心的恐懼並不因為睡眠而就此放過她。
他要的只是她平安且快樂著,他要她不再受到內心恐懼的噬咬,可——
黑昊憤怒自己的無能為力!
不知不覺里,黑昊的眼眶濕了,自喪母後他就發誓不再為這個污穢的世界掉一滴眼淚,可此刻他為一個女人流淚了!
「林汐,為我醒來!」
黑昊沉痛地啜泣著,灼熱的淚水滴在林汐蒼白的臉上,而她又被困在另一個噩夢里了。
做殺手可能是這世上最簡單的一件事了,一把槍與一個電話號碼就可以是一個殺手全部裝備。殺人的交易更是人類最簡單的交易之一,即便買凶者與被殺者彼此有著最復雜的恩怨糾葛,可在殺手眼里再偉大的人也只是一條生命而已。
在殺手看來,不同生命的最大不同只是支票上的數額不同罷了,而再大的恩怨情仇也敵不過一張面額巨大的支票。
可做殺手也可能是這世上最復雜的事了,復雜到自殺手黑天使退出這一行後,有人宣稱道上再沒有夠格被稱做「殺手」的人,有的只是許多不問原則、沒有頭腦的「人類屠夫」而已。
現在這個殺手正握緊了電話,接受自己生命中第一筆生意。
「是,您放心,我一定做的干淨利落,不留任何線索。」殺手的手因為緊張而變得濕漉漉的。
「三天以後,」那邊的聲音柔媚,傳遞的卻是一個死亡的消息,「會有車來接你,記住你必須蒙住眼楮。」
對一個以殺人為第一要務,以保命為第一考慮的殺手來說,這條件絕不是一個好條件,可這個殺手答應了,為了錢。
「到時你會收到支票,上面有你要殺的人。」
「可……」「喀噠」一聲那邊已收了線。
殺手緊握著電話,就如同握住了一張10萬美元的支票。
半夜時分,和衣倒在床上的黑昊被一只胡亂模索的冰冷小手驚醒了。
「你終于醒了?」開燈之後,黑昊驚喜地發現林汐的眼楮里已不再有狂亂。
「我又做夢了。」林汐在他懷里找到了安適的位子,「你——願意听嗎?」
他願意傾听她所提及的一切,黑昊如是告訴她。
「我躺在一間好大的屋子里,好多人都在看我。很奇怪不是嗎,我又不是珍稀動物。」林汐勉強笑笑,「有人用針來戳我,我好怕,好想逃開,可我又無法移動,只能看著……」
黑昊緊緊摟住她,為那個曾迷失了自己的孩子。他知道她一定受了很多苦,所以她寧願選擇遺忘。不過內心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提醒他,失憶並不是她自己的選擇。一想到她曾歷過那些的危險手術,黑昊就忍不住有要殺人的沖動。
注意到黑昊眉間的戾色,林汐敏感地移開自己,「我想睡了,晚安。」
「我想知道你的世界,」好個敏感的小東西!黑昊忍不住失笑,「不過我認為可以一步步慢慢來,因為我們有一輩子時間來彼此了解。」
「我想我一定好沒用,居然不敢掙扎。」林汐的臉上仍留有驚怖的痕跡以及迷茫的神情。
「沒關系。」她想起了在聖佛蘭醫院的經歷,他雖然無法改變她的過去,但黑昊知道他擁有他們的未來,「只是一些夢而已。」
他心痛她的恐懼,于是更緊地摟住她,希望能驅逐她內心的魔鬼。
「不,那些情景好真實,似乎……似乎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林汐努力回憶著,然後她觸到了記憶的禁區。
「不,別想!」黑昊的唇印在她上面,起初只是想阻止她的思考,可立刻他就發現這正是他一直向往的事。
「在聖佛蘭……」當他終于放開她,林汐已氣喘吁吁了,可她仍急于和他分享自己的新發現。
「什麼?」她仍記得聖佛蘭這個名字讓黑昊覺得驚訝。
「是聖佛蘭醫院,我記得是在這家醫院里。」
「很多人都知道那家醫院。」黑昊冷靜地,想要混淆她的記憶。
就讓恐懼留在夢中吧,他不要她記起那一切,今夜他要繼續做一個誘惑者,誘惑她遺忘掉所有的不如意與恐懼。
于是黑昊熾熱的吻落在林汐修長的頸際。
「我記得那里,甚至記得窗簾的顏色,難道——」林汐的臉色蒼白了。
記憶的洪閘在此時忽然開啟了一線。回憶的精靈是個喜歡惡作劇的精靈,而她在許多年之後重新得回她一度遺忘的一部分記憶。
「是在聖佛蘭醫院,難道——」林汐恐慌地瞪大了眸子,「難道我是一個瘋子?」
「你只是病了。」黑昊以行動安撫她的傷痛,「而現在你已經好了。」
「真的?」她忍不住懷疑,「你會離開我嗎?」
回答她的是黑昊堅實的臂膀。而一種奇異感覺填補了林汐一度空虛的身心,也許這就是幸福了吧。可這樣的幸福她又能擁有多久?遺忘了的過往仍是林汐內心的陰影,她的心中仍充滿了掙扎。
「累了嗎?再睡一會兒吧。」
「不,我怕醒來就會遺失了這種幸福的感覺。」
黑昊深長的眼眸含笑了,在她抗議以前,他已抱起她,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午夜的林家花園。
天際的星好亮好大!
澄澈的夜空美得會讓人掉淚,而林汐真的掉淚了。
「我一直想有一個星星小屋,這樣我就可以整夜整夜地看星星了,」坐在噴泉的台階上,她向他述說自己的夢想了,「我想我一定是個傻瓜。」
「一個愛哭的小傻瓜。」伯爵府該添個玻璃屋了,黑昊縱容的想,「也許我們可以試著把它變成現實。」
似乎曾有人也這樣說過,可——
不想吧,林汐依偎在他的懷里,試著告訴自己這一刻她好滿足。
「我好高興被你的槍打傷,」在臨睡著前,她迷迷糊糊地呢喃著,「我好傻嗎?」
黑昊不曾言語,只是把她擁緊在自己懷里,貼在那個靠近心髒的地方。
黑暗的林家主宅里,一聲嘆息因夜的寂靜而顯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