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著她已經三天了,注視著,等待著。
如今,他已經掌握了她的習慣和時間表。他知道早上她什麼時候起床,白天都見些什麼人,晚上幾點睡覺。他知道晚上她在床上夜讀,喜歡把頭支在枕頭上。他知道她讀的那本書的名字,也知道她把書面朝下擱在夜燈上,然後躺下,關燈睡覺。
他知道她一頭濃密的金發是天然的,而她那閃亮的藍紫色的雙眸也不是戴隱形眼鏡的結果。他知道她的化妝品全是在藥鋪買的,每天早晨她都是花不多不少25分鐘的時間打點齊整去上班。很顯然,她更注意如何使自己顯得干淨、整齊,而不是怎樣打扮得漂亮。然而,他對她惹眼的體態更感興趣。但是,他並不急在一時,感興趣也不是因為一些尋常的原因。
起初,他很留心自己在觀察她的,不被她注意到。不過他的小心翼翼更多地是出于習慣而不是需要。這個位于佛羅里達州東海岸的小城貝爾港,有15萬人口,其中1萬5千人是大學生。如此的規模已經足夠讓任何一個陌生人在人群中而不被注意到,但是也不至于大到會使他在都市高速路和中轉站的叢林間丟失他的獵物。
今天他尾隨著她來到了市里的公園。在這兒他度過了一個和煦但令人昏昏欲睡的二月的下午。他的周圍都是些興高采烈、喝著啤酒的成年人,以及尖叫著來公園享受總統日野餐和慶祝活動的孩子們。他不喜歡被孩子們包圍,尤其是那些手粘乎乎,臉髒兮兮的小孩子,他們互相追逐時還會踩上他的腳。他們沖他叫,「嘿,先生!」要他扔還他們跑丟的棒球。他們滑稽的動作經常吸引他的注意,這使他不得不放棄了幾張舒服的公園長椅,被迫在一棵樹下尋找蔭庇、掩入耳目。這是棵有著粗壯樹干的大樹,靠著很不舒服,根部長滿了厚厚的樹瘤,要坐在樹下也不太可能。一切都開始讓他厭煩,他覺得他的耐心已經到了盡頭。而他的觀察和等待也同樣到了盡頭。
為了控制他的情緒,他把他的全部注意力轉向了他的獵物,同時又溫習了一下他的計劃。這會兒,思瓏正從一棵大樹的樹干上向下爬,她試著去取回一只風箏。那風箏看上去像一只黑色的老鷹,雙翅展開,翼尖是明亮的黃色。樹底下,一群五六歲的孩子在為她吶喊助威。在他們身後,站著一群年紀稍長的孩子,都是男孩。年幼些的孩子急著要取回他們的風箏,而年長些的男孩們則對思瓏•雷諾茲曬得黝黑的美腿感興趣,看著它們慢慢地從大樹頂部粗厚的枝權上往下跨。男孩們互相用手肘踫著,眼楮死盯著她。他很明白是什麼在男孩中引起了這個小小的波動︰如果她是一個二十歲的女學生,她的那兩條腿一定很引入注目,而在一個三十歲的女警官身上,也算是個奇跡。
一般來說,他會對高個、妖冶的女子著迷,而這一個只有五英尺四英寸高,胸部結實,身體瘦削,雖說看上去挺優雅、得體,但遠遠談不上讓男人想人非非。她並不奪人眼目,但是穿一條輕快的卡其布短裙和一件簡單的白色針織衫,一頭金發梳成一個馬尾,她的清新健康和井井有條還是令他動心,至少現在是這樣。
從棒球場傳來的一聲叫喊引得兩個男孩扭過頭,朝他的方向看過來。他想也沒想,就把盛著橘子水的紙杯舉到嘴邊,遮住臉。不過他的舉動並不必須-在過去的三天里,她根本沒有發現他在門廊和過道里監視她廣即使她已經注意到他,此刻她也不會去想一個獨自在公園的男人會有什麼凶險之處。公園里,熙熙攘攘的都是遵紀守法的公民,他們在享受著免費食物和展覽晶。實際上,他在心里暗笑她的粗枝大葉。在她(不當班的時候,她簡直是令人難以置信地毫無警惕心。一天晚上,她听到他的腳步聲,但並沒有回頭看;她停車的時候,竟然不鎖上車門。像絕大多數的小城警官一樣,她在自己的小鎮上懷著一種錯誤的安全感,這種無懈可擊的感覺來自于她佩帶的警徽和手槍,以及她所知道的一些小城居民的下三爛的秘密。
然而,她對他已經毫無秘密可言。不到72小時,他已經掌握了她所有的重要數據——她的年齡,身高,駕照號碼,銀行賬戶結余,年薪,家庭住址——這類信息對于那些知道上哪兒去查的人來說,在網絡上是現成的。在他的衣袋里有她的一張照片,但所有這些組合起來的信息和他現在知道的相比仍是微不足道的。
他又吞了一口溫熱的橘子水,咽下了又一股涌上來的不耐煩。有時候,她是這樣的直接,這樣的古板和有章可循,令他感到有趣;另外一些時候,她也會出人意料地沖動,這使她讓人不可預見,而不可預見對他來說會讓事情變得危險。所以他在繼續等待繼續觀察。在過去的三天里,他搜集了通常構築的身上,整幅畫面仍然模糊,復雜,令人困惑。
左手攥著那只風箏,思瓏小心翼翼地下到了最下面的樹干;然後她一下跳上了平地,在一片歡呼聲和小手興奮的拍打聲中,把風箏遞到了它的主人面前。「啊。謝謝,思瓏。」肯尼•浪邊說邊接過風箏,因為高興和仰慕,他的臉紅紅的。肯尼的兩個門牙掉了,說話有點咬舌頭,這讓思瓏覺得他很可愛,而她和肯尼的媽媽還一起念過高中。「你要受傷了,我媽會嚇壞的』,不過我打賭你永遠不會被嚇壞的。」
事實上,在穿過那些橫七豎八的樹干往下爬的時候,思瓏特別害怕她的短裙會被樹權絆住,撩起,露出太多大腿。
「每個人都會害怕一些事情,」思瓏對他說,沖動地想抱住他,不過她擔心如此公開的會令他不好意思,于是忍住了。最後,她代之以撫摩他沙黃色的頭發。
「我有一次從一棵樹上掉下來!」一個穿粉紅色短裙和粉紅及白色相拼的T恤衫的小女孩坦白說,用一種敬畏的眼光看著思瓏。「我也受傷了,在我的手肘這兒。」愛瑪害羞地又說。她有著短短的紅色鬈發,小鼻子上有些雀魔,臂彎里夾著個碎布女圭女圭。
布奇•英格索是唯一一個不以為然的孩子。「女孩子就該玩布女圭女圭,」他大聲而鄭重地對愛瑪說,「男孩爬樹。」
「我的老師說思瓏是一個真正的英雄,」她認真地說,把碎布女圭女圭摟得更緊了,好俾它給了她力量把話說下去。她抬跟看了看思瓏,」月兌口說道,「我的老師說你冒了生命的危險,所以你能把那個掉到井里的小男孩給救上來。」
「你的老師過獎了。」思瓏邊說邊撿起掉在草地上的風箏線,開始用手指把它繞回到線匝上。愛瑪的媽媽也是思瓏的同學,當思瓏從肯尼望到愛瑪時,她說不清哪個孩子更可愛。她同絕大多數這些孩子的父母一起念過書。對著這一圈小臉她微笑著,在這些興奮的回望著她的臉上,她看到了以前她同學們的鮮明印記。
被她同學和朋友的下一代圍繞著,•思瓏感覺到一種尖銳的痛楚——她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過去的一年里,她想要一個自己的小男孩或小女孩,去抱他,愛他,送他去上學的念頭,已經從一個希望變成了一種需要,並且以一種急迫的速度,和力量在不斷地增長。她想要一個自己的小愛瑪或者小肯尼去寵,去愛,去教。遺憾的是,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給一個丈夫的想法,她卻一點也沒有增長。事實上,正相反。
其他的孩子都甩一覽無余的欽佩的目光注視著思瓏,但布奇•英格索卻打定主意沒有任何表示。他的父親和祖父都曾是高中里的橄欖球明星。六歲,布奇就長成了他們那樣的粗壯身板,而且還繼承了他們的方下巴和壯漢們大搖大擺的走路姿勢。他的祖父是警長,思瓏的上級。他突著下巴的樣子,讓思瑰不得不想起了英格索長官。「費爺爺說,任何一個警察都能救出那個小孩,就 你一樣,但是電視台靜家伙把這當作一件大事,因為你是個女警察。」
一星期以前,思瓏被招去尋找一個走失的剛開始學步的小藐。後來下到一個井里,才把他給救出來了。當地電視台報道了這個失蹤小孩的事情,然後佛羅里達州的媒體報道了小菝獲救的事件。在爬下井底、度過了她這一生中最恐怖的三小時後,她出現了,成了女英雄,渾身骯髒不堪,筋疲力盡。迎接她的是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貝爾港的居民們聚集起來企求孩子平安歸來,記者們也趕來了,為的是能發現有價值的新聞以提高他們的排名。
一星期後,狂熱和傳聞終于開始降溫,不過對于思瓏來講,還太慢。她發現媒體明星和地方英雄的角色不適合她,怪怪的,而且讓她完全不知所措。在光環的一端,她必須和貝爾港的人們針鋒相對,人們已經把她當作了一個女英雄,二個偶像,一個女性楷模。而在另一端,她必須對付英格索長官,也就是布奇55歲的大男子主義的爺爺,他把思瓏偶然的英雄舉動看成是故意出風頭,而她待在他的警隊里,是對他尊嚴的侮辱,對他權威的挑釁,是他不得不承受的一個負擔,直到他可以找到辦法把她給打發了。
正當思瓏把最後一點風箏線繞進線匝,臉帶微笑地把轂轆遞給肯尼的時候,思瓏最要好的朋友薩拉•吉布來了。
「我听到了歡呼聲和掌聲,」薩拉說,看看思瓏,又看了看這一小群孩子們,然後望了望那只折斷了翅膀的黃色翼尖的老鷹風箏。「肯尼,你的風箏怎麼了?」薩拉問。她對他笑了笑,他的臉放光了。對于任何年齡的男性,薩拉都有這種效力。一頭油亮的剪得短短的茶色頭發,亮閃閃的綠眼楮,外加精致的五官,薩拉只需用一個召喚的銀神,就能讓自顧自奔忙的男人停下他們的腳步。
「它卡在樹上了。」
「是的,但是思瓏把它給取下來了。」愛瑪興奮地打斷他,用一個肥嘟嘟的食指指著那棵樹的頂端。
「她一下子就爬到了樹頂,」肯尼插話說,「而且她一點都不害怕,因為她勇敢。」
如同一個有朝一日會成為母親的人,思瓏覺得她應該糾正留給孩子們的這種印象︰「勇敢並不代表你從不害怕。勇敢意味著,即使你害怕,你仍舊干你應該干的事。舉個例子說,」思瓏一邊說著,一邊向這一小群孩子遞去了一個微笑,「盡避你擔心你會惹上麻煩,但是你仍說了真話,那你就稱得上是勇敢的,非常非常勇敢。」
正說著,克萊倫斯小丑攥著一大把大氣球過來了,引得所有的孩子都不約而同地轉過身去,有幾個立刻就蹦蹦跳跳地跑開了,只剩下了肯尼,愛瑪和布奇。「謝謝你把我的風箏拿下來。」肯尼邊說邊送上一個缺了門牙的惹人愛的微笑。
「願意為你效勞。」思瓏說,一邊努力打消了一個沖動的念頭,她不太可能這麼做︰她真想把他一把摟封懷里,緊緊地抱著——抱著他滿是污漬的T恤衫,髒兮兮的臉,和所有的一切。三個小孩子轉身離開了,邊走還邊高聲地爭執著思瓏的勇氣到底有多少。
「麥克穆林小姐是對的。恩瓏是一個真正的生活中的英雄。」愛瑪嚴肅地說。
「她真的,真的很勇敢。」肯尼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布奇•英格索並不情願贊同他們的說法,他很吝惜自己的贊美。「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她是勇敢的,」他宣布道,很有幾分蓋棺定論的架勢。這讓思瓏覺得好笑,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英格索上尉。
奇怪的是,害羞年幼的愛瑪感到了其中的侮蔑。「女孩和男孩一樣勇敢。」
「她們不。她甚至不應該當警察。那是男人的活兒。所以人們稱他們為警察男人ヾ。」
對她心目中女英雄的這一致命侮辱,可把愛瑪給惹火了。」我媽媽,」她尖聲叫喊道,「說思瓏•雷諾茲應該成為警長。」
「哦,是嗎?」布奇•英格索回嘴道。「好吧,我的爺爺才是瞥長,他說她盡惹麻煩!我爺爺說她應該結婚、生孩子。那才是女孩該做的!」
愛瑪張嘴想爭辯,但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恨你,布奇•英咯索,」她只能哭著跑走了,一手緊抓著她的女圭女圭——還是一個青澀的女權主義者,兩眼含著淚。
「你不該說那些,」肯尼警告說,「你把她弄哭了。」
「誰在乎?」嚴布奇說。簡直一個半大不小的自大狂,態度就像他的爺爺。
「如果你明天對她特別好,也許她會忘掉你剛才說的。」肯尼斷言道,如同一個尚未出道的政治家,就像他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