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掠過京城街道,飄飄繞繞,來到城外樹林。玄玉縱身一躍,沒入樹林之中。只見枯葉狂舞,陰風陣陣,狄霄和一身紅蟒袍的元傲風由尚書府追至此處,交換了一眼,停步不前。
玄玉藏身樹林,見兩人驚疑,不由得蹙起眉頭。狄霄還擔心霍草兒若歸天,元傲風會活不下去呢,照她看來,若是霍草兒一命嗚呼,元傲風八成會高高興興地娶文鳶為妻。
都是負心人,天下沒一個例外!
鐵鐵相擊的嗓音破空傳出,「元傲風,不敢追了嗎?可憐霍草兒一片痴心,為了救你,自己喝下了血鳩毒,甘心以命代你,而你呢,小小一陣風兒,就把你驚得忘了霍草兒了!
元傲風身為名醫,自然知道血鳩毒是過腸必死的劇毒。他心頭一痛,冷著聲音道︰「你把草兒藏到哪去了?」
「藏?我藏她做什麼?我好心把她放在樹林里,是她自個兒笨走不出來,困死了,又關我啥事?」她冷冷地啐道,目光卻緊瞅著狄霄。
今日過後,她便能斷了與五毒教的牽扯,當個平凡普通的女子。只是他能接受她嗎?
狄霄四下打量了一下,發覺此處亦是依照五行八卦所布下的奇陣,與湖州玉兒所居竹林有異曲同工之妙,心下對玉兒與此事有關的想法再無懷疑。
他見元傲風身形一晃,要向林中闖去,忙伸手拉住他,「在這邊,冷靜點。」
元傲風臉現愧惱之色,狄霄知道他是掛心霍草兒安危,失了平日理智,于是壓低聲音安慰道。「不礙事,莫再听信玄玉的隨口喳呼,自亂陣腳。」
她隨口喳呼?!她可沒對他說過半句話謊言呢。反倒是他自己,一得知她是五毒教徒,之前的信誓旦旦便全成過往雲煙。
玄玉冷冷一笑,「我隨口喳呼?我說的可是句句屬實!世人總愛把真做假,把假做真,還真累了我這等真心人。元傲風,我從不打誑騙人,霍草兒我是努力救過的,不過她自己解藥不喝,偏要喝毒藥,我除了成全她,還能如何?你說是吧。」
元傲風不再听玄玉說話,定下心來算著步伐,腳下謹慎地走著,不一會兒,風勢弱了,枯葉不再飛舞,卻見眼前樹林密密,竟是無路。狄霄跟在他身旁,腳下一轉,兩人俱向生門行去,果真風景一變出現了一條羊腸小徑,再行不久,卻又見枯葉飛揚,竟是又回到了原點。
玄玉見他們在樹林中直繞圈子、不禁高興萬分,陰陽玄風陣是她的得意之作,除非她刻意放水,否則十人有八人會困死在這陣中。
紅菱唇角微揚,玄玉笑得樂不可支,「好玩嗎?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先生先死,先死先生,元傲風,你在其中迷惑個什麼勁?」
元微風心下一凜,逕向死門闖去,狄霄要阻擋己然不及,樹木忽然移動,頃刻間已不見元傲風蹤跡。
狄霄一急,提聲喝道︰「玄玉,你要敢傷少爺,我定不饒你!」
玄玉沉默了一會兒,鑼鐵嗓音竟帶無奈之意,「你本就不饒過我,我傷不傷元傲風又有何差別?」
狄霄略一蹙眉,心中惦著元傲風安危,不願與玄玉多費唇舌,暗數步伐,決定再次闖陣。
照著原本計劃,玄玉此刻便該離開樹林,與道鴻會台,然而看著狄霄在陣式中亂闖亂繞,她根本放不下心,怕他會一個不小心深陷陣式之中,遇到危險。
丙然,狄霄繞了幾圈尋不到出路,心下焦躁,最後竟往風疾之處行去。
玄玉忙飛身而下,擋在他面前,「喂,別往那!」那處是此陣最邪奇之處,他要是闖進,連她都救不了。
狄霄見玄玉現身,無暇多想她為何出聲阻止,手腕敞動,闢邪劍已破空刺來。
她沒料到他會突然出招,狼狽避過,綢扇揮開還了一招,「狄霄,你打我作啥?」
「報仇!」狄霄劍招連綿不絕,撒成漫天劍網,欲取她性命。
「狄家莊又不是我滅的!」玄玉左躲右閃,忍著不施放毒物,她不想在這關口又做了讓他痛恨的陰毒行為。
「是你們五毒教滅的!」狄霄怒吼一聲,闢邪劍揮出一朵劍花,劍風凌厲刺向玄玉面首,卻是虛晃一招,趁她凝神接招,門戶賣空,劍鋒一斜,刺進她左胸。
玄玉吃痛,扇柄擊開闢邪劍,他掌風立刻撲進,玄玉氣息窒悶,喉頭一甜,吐出一口鮮血。
她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真要我性命?」
「狄霄立誓誅盡五毒教徒!」他舉起闢邪劍,正要刺進她眉心,忽地劍鋒停在半空。
他竟有二只與玉兒如此相似的眼楮!
狄霄心念一動,「你與玉兒是何關系?」
玄玉不知他為何遲疑,卻很明白此刻若讓他知曉他心中的玉兒便是眼前萬惡不赦的五毒教總護法,恐怕他會立即殺了她,然後自裁。
「你與玉兒又是何關系?」玄玉反問。
就算真要死在他劍下,她也想知道在他心中,她究竟是他的誰。
狄霄一愣,玉兒的顰笑嬌嗔和血流成河的狄家莊慘況同時在腦海中翻滾,然後他想起了在修德寺中玉兒如何形容她與玄玉的交情,玄玉又是如何擄走霍草兒,害得元傲風心傷。
他心頭一硬,咬著牙道︰「仇人!」
闢邪劍再度揚起,玄玉急忙避開,重傷的身子無力再行反擊,一進一退之下,面紗竟為狄霄挑去。
他駭然怔立,他沒料到玄玉面紗底下的左臉竟已近潰爛,和絕塵俊美的右臉對比,光天化日之下,仍教人感覺陰寒。
玄玉沒注意到狄霄的怔愣,她只覺得心痛欲裂,在她為他做了這麼多之後,他竟還當她是仇人。
「你去看看你的仇人為你做了什麼!」鑼鐵嗓音響起,竟帶哭意,接著黑紗揚起,飄向林間深處。
玄玉顧不得與道鴻的約定,顧不得傷口劇烈的疼痛。只是奮力急奔著,她要狄霄親眼看看,她沒有傷霍草兒,她不是他的仇人,她不是妖邪!
她才奔進霍草兒和元傲風所處的平坦空地,便听到元傲風高聲急喚道︰「草兒!」
玄玉不禁心生不悅,他叫得那麼大聲是以為她殺了霍草兒嗎?
天下人都一樣,全當她是個草菅人命的妖邪!
她躍上樹枝,沒好氣地撂下一句,「你鬼嘆鬼叫什麼?她不過中了貴妃醉,你不會解嗎?」
見遠處狄霄正帶劍起來,玄玉低嘆一聲,不禁猜想等他見到兩人皆安然無恙,是否仍會當她是妖邪。是否仍要殺她為狄家人償命?
胸口的劍傷持續地傳來痛楚,她隨意點了穴道止住謾流的鮮血,這才發覺左襟已被鮮血濡濕。
霍草兒剛轉醒的茫然聲音由樹下傳來,卻是著急地詢問元傲風︰「玄玉有沒有為難你?你有沒有受傷?」
玄玉听得她問,樂不住冷哼道︰「我是這種出爾反爾的小人嗎?你都喝下血鳩毒了,我豈敢再傷他?」
「你真的喝了血鳩毒?」元傲風的聲音顯得相當緊張憤怒。
玄玉知滇元傲風定想將她碎尸方段,下意識看向沾滿血液的右手掌,忽然有些恍惚,仿佛又看見自己蹲在溪邊想洗淨手上的污血,清澈的溪水流過雙手,卻成觸目驚心的鮮紅。
也許她早就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妖邪,也許她與五毒教的臍帶根本就割不斷。
這樣的想法只盤據腦袋一剎那,霍草兒的話語便將她喚回神,「玄玉給我吃過搬藥了。狄大哥!」
玄玉忙看回樹下,只見狄霄提劍奔近,臉上明顯因為元傲風和霍草兒的安然無恙而閃過一絲快慰,但殺氣隨即重回臉上,「玄玉呢?」
他竟然還是想殺她!
難道他就只惦著她五毒教徒的身分,看不見她的所作所為是好是壞,是善是惡?
玄玉心頭脹滿怒氣,早就忘了在狄霄眼中,玄玉和玉兒是兩個不同的人。
霍草兒也看出狄霄要找玄玉報仇,忍不住開口勸迢︰「狄大哥,你放過去玉好不好?她是好人。」
玄玉一听,更加暴怒不已。她的毒辣怎及當年的樸月?可是她竟要樸月的親生女兒說她是個好人,最好笑的是,這話連她自個兒都不信!
玄玉忍不住狂笑出聲,陰風揚起,人已跪下樹枝,綢扇仍在染滿鮮血的胸口輕搖,駭人的臉上掛著一抹邪魅的笑容,宛如鬼魅忽自地府爬出。「好人?霍草兒,你說這話莫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你倒有自知之明!」狄霄提劍向她撲進,招招俱險,盡飽玄玉要害。
玄玉用扇柄格開狄霄的長劍,側身躲過一招,見狄霄下手毫無留情之意,怒氣更熾,「狄霄,我處處相讓,你莫要不知好歹!」
「我豈要你這妖邪相讓!」
她就知道狄霄定當她是個妖邪!不論她做了什麼,他都和天下人一般早就認定了她是妖邪!
玄玉心頭一痛,眼神轉冷,「你說我邪,我就真的邪給你看!」黑風一卷,便向霍草兒撲去。
元傲風忙將霍草兒拉至身後,提劍抵御。
玄玉一招未得手,此後黑影飄飄,招招都向霍草兒招呼。
都是樸月害的!都是樸月滅了狄家莊,才教她與狄霄結下這難解的冤仇!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狄霄見玄玉急攻霍草兒,連自己的門戶洞開,也置之不理,于是提劍飛來,分開纏斗中的玄玉和元傲風,再一劍刺向玄玉,快速得讓玄玉根本來不及應變,劍尖沒入小骯。
玄玉中劍,退了兩步,綢扇展開揮去闢邪劍,鮮血直噴。
他的劍招從不留情,他是真要她的性命!
玄玉捂也不捂傷口,竟自笑了,「我不過出身五毒教,你便要我死?!」
狄霄看著玄玉眼中流露出的哀淒悲切,不由得想起了玉兒。她也曾這樣瞅著他……
狄霄怔愣住了,忘了再向前補上一劍。
忽然,父母臨死前的畫面闖入腦海,狄霄心下陡硬,「五毒教不該滅我狄家莊!」
闢邪劍撩起正要出招,忽見霍草兒撲身向前擋住玄玉,「狄大哥,別殺她!」
她竟落得要樸月的女兒挺身相護的地步!
錯的人不是她,是樸月啊!是樸月滅了狄家莊,是古梅要奪紫晶珠,是道源命中注定將動國本,為何到最後全都怪罪到她身上來?她本該是皇室公主,不是妖邪,不是五毒教徒,不是狄霄的仇人!
「要你這叛徒之女為我求情,我不如死了算了!」黑袖一帶,玄玉將霍草兒卷入自己懷中,扇柄壓緊她的咽喉。委屈一下子全涌上她心頭,她滿心怨苦地怒視霍草兒,「你才是該死之人!你才是!」
「放了草兒!」元做風和狄霄同聲喝道。
他竟要她放了霍草兒?
如果他只為了她是五毒教徒而殺她,那麼他更應該殺了霍草兒,她是樸月之女,她也該為樸月當年的罪孽負責!
「你要我放了她?」玄玉揚眉邪笑,再也顧不得狄霄的感受,只知道她不想再代人受過。「你不是想報仇嗎?你以為十八年前五毒教為何要追殺她母親?因為她母親叛教!那個下令一夜夷平狄家莊的女人叛教!」
「你胡說!」霍草兒反駁,她知道這是不得了的指控,「爺爺從沒說過娘來自五毒教!」
「霍亦罕拉得下老臉說嗎?寶貝獨生子竟愛上五毒教的護教聖女——啊,抱歉,聖女是我們喊的,你們叫她妖女!是啊,光恁一雙眼可勾人心神,攝人魂魄,那還不妖嗎。瞧瞧你雙眼,不正是樸月的翻版?可惜你沒學迷魂大法,不然可不是另一個樸月了?」
「你少挑撥離間!」元傲風趁著玄玉分心說話,手腕一動,忽然飛身迸擊,一劍刺向玄玉右臂。
玄玉右臂滑動避開一擊,左肩撞開霍草兒,孰料狄霄竟也同時出劍,直往玄玉左襟上的血漬招呼。趁著玄玉回身防御,他左手拉走霍草兒,推進元傲風懷里,再補一劍,直刺玄玉左胸舊傷。
他還是要她死!
即使知道霍草兒便是樸月之女,他仍選擇放過霍草兒,而取她性命。
玄玉心冷了,看著闢邪劍直刺而來,竟是不閃不避,任由長劍刺進胸口。
狄霄一怔,劍不再推進。
「怎麼不刺深一點?你不是想要我死嗎?」玄玉笑著。
那對眼楮好像玉兒,那股哀絕也像玉兒……
「為什麼?」狄霄怔問。
「什麼為什麼?我該死啊!」
如果他真認為殺盡五毒教徒,才能洗淨他身上血仇,那麼就讓她死在闢邪劍下吧!反正這世上連他都恨她,她也沒啥好留戀的。
玄玉向前走了一步,闢邪劍再沒入胸口一寸,她臉上那抹邪魅的笑容未見痛苦,卻多了幾分淒絕,「既然你認為該償命的是五毒教徒,不是樸月之女,那麼我認了。」
狄霄心頭一震,見玄玉又要向前,闢邪劍連忙後撤,掌風揚起,將玄玉推倒在地,卻未用盡全力。他轉身,神色復雜地看著霍草兒,「你母親真是樸月?」
霍草兒點頭,身子不由自主地更偎進元傲風懷中,「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和五毒教有關……」
玄玉笑了,鑼鐵之聲雖然少了氣力,但嘲諷邪怨之氣仍濃,「我還是投胎時胡里胡涂,不小心出世在五毒教里呢!狄大俠,你可要饒過我?」
狄霄耳邊仿佛響起玉兒溫潤甜美的聲音。
你下不了手殺我,是不是因為這個理由連你自己都說服不了?
他凝視著霍草兒的眼神更加復雜。
霍草兒看著狄霄眼中殺氣愈聚愈濃,同時也發覺元傲風的懷抱愈來愈僵硬,不禁暗嘆口氣。她不想元傲風為她和狄霄反目成仇。
「狄大哥,如果我娘真的是你的仇人,那麼——」
「閉嘴!」元傲風喝住她將出的話話,擁緊了她。他不能失去她。「狄霄……」
狄霄盯著面前相擁的兩人,往事一幕幕地劃過腦海,父親圓睜雙眼的死狀、母親淒厲的慘叫、鮮血漫流、滿地尸首的大宅院、京城街道上像狗一樣地乞食、雪夜里小元傲風月兌下貂裘披在他身上、元傲風絕食三日為他向文渙爭取到讀書習藝的機會,元傲風冒著被逐出師門的危險偷出師父珍藏的靈芝,為逞勇受傷的他調理進補……
恩仇交熾,委責艱決。
「求你。」元傲風深深地望進他眼里。
狄霄握緊手中長劍,良久不語,忽然,他撩起衣角,劍光一閃而逝。
藏青色的布塊隨風飄落在元傲風腳邊,他彎身拾起,怔然地看著狄霄飄然遠去,許久都沒有開口說話,直到霍草兒用力扯著他的袖子才將他喚回神。
「快救玄玉!」
玄玉半臥在地上,她站不起身,也沒有意識到自己該站起身。狄霄臨去前的眼神教她心碎,那樣的混亂和痛心也令她不知所借。
明明她就知道狄霄會受不了,明明她就知道恩仇交熾最是難解,她是發了什麼瘋,竟還會說出霍草兒的身世,讓狄霄承受這等苦楚!
玄玉深陷自責的情緒中,直到感覺有人觸上她胸前衣襟時,才猛然揮開來人的手,「你做什麼?」
「救你!」元傲風平靜地封住她胸前大穴,為她止血。
「救我?」玄玉一愣,「天下人皆要我死,你竟要救我?」更何況方才她還欲置霍草兒于死地。
「我是大夫。」元傲風彎身將她抱起,「告訴我哪兒可以療傷?」
「那邊。」玄玉伸手指了木屋的方向,看著元傲風俊雅的面容,忽然問道︰「你可知道我方才想拉霍草兒為狄家人抵命?」
「知道。」元傲風將她放在木屋里的床鋪上,轉身在霍草兒額上印下一吻,「去取些水來。」
霍草兒點點頭,乖乖走了出去。
玄玉看著她離去的身影,低聲問道︰「你不恨我?」
「恨。但我還是不能眼睜睜地看你傷重而死。」
玄玉一愕,突然又笑了,「你和狄霄一樣,都是傻瓜。」一個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疼得她蹙緊了柳眉。
「則再說話了。」元傲風低頭,小心翼翼地撕開她黏在傷口上的衣衫,不由得愣住了,「你——」
「沒有男人能美得像玄玉這般。」霍草兒剛好取水回來,見狀說道。
玄玉疼得說不出話來,卻見元傲風微微一笑,沒說什麼,只是專心處理她的傷口。
包扎妥當之後,他突然伸手踫了踫她左臉上的膿瘡,笑意轉深,「你究竟瞞了狄霄多少事?」
「嗯?」她不解。
「你就是他口中的玉兒吧。」元傲風盯著她的眸子問道。
玄玉心頭揪緊,眸光轉冷,「是不是都不重要,反正他永遠都不會想見我這個五毒教徒。」
「我倒覺得在他這麼旁徨難受的時候,唯一想見的人只有你。」元傲風認真地注視著她,「他的世界已近乎崩毀,或許在他心中只有你才是唯一可依靠的。」
玄玉的記憶又掉回七歲那年,滿湖荷花盛開,滿天星斗璀璨,她卻渾身是血奔跑了一整夜,仍找不到一處可以哭泣的地方。
她突然起身下床,「我去找他!」
「你不多休息一會兒嗎?」霍草兒擔憂地看著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不用。」玄玉接過霍草兒手中的衣袍,隨意披在身上,「元傲風,你的情我記下了,告辭。」
話聲一落,黑影毫不遲疑地奔出來了木屋。
玄玉告別元傲風和霍草兒,撤去陣勢,才步出樹林,忽覺一股強風挾著劍招襲來,她本能地出招還擊,無奈傷重無力,不過數招已為來人點中穴道,動彈不得。
狄霄立在她身前,神情相當復雜,盯著她許久都沒有說話。
她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聲音,他連她的啞穴也一同封住了,她只能睜大一只眼看著他。
狄霄伸手摘去她的臉上的黑紗,右手輕輕地撫過她潰爛的左臉,眼神既是愛憐又是怨恨,既是不解也是憤怒,忽然,他俯首吻住她的唇。
玄玉腦中轟然一聲巨響。
他吻她?他曉不曉得他吻的是誰?
宛如蜻蜓點水般,玄玉還來不及感受他的吻,狄霄已離開她的唇,瘠 的聲音響在她耳邊,「你是玉兒。」
玄玉驚愕地瞪大眼楮。他怎麼猜出來的?
「你的眼楮、你的語氣,我早該看出來的。」
突然一記手刀重重劈向玄玉頸後,已無抵抗之力的她立即暈倒在他懷里。
狄霄抱著柔軟無力的嬌軀,忍不住蹙起了眉頭。以她的武功修為,他竟能如此輕易地擒住她,想必她傷得不輕。
他仍沉溺在思緒中,空慧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眼前,鼓漲的衣袖仿佛灌飽了風,般若掌蓄勢待發,「阿彌陀佛!妖邪既已無還手之力,狄大俠何不一掌斃了她?莫非是下不了手?」
狄霄劍眉微蹙,但還記得空慧是元傲風請來相助的武林前輩之一,微微躬身道︰「五毒教總壇難尋,還得靠她引路。」
空慧臉色微變,他的目的與狄霄不同,狄霄一心想滅五毒教以報父母血仇,他卻只想手刃玄玉,為他慘死的俗家親弟弟柳朝賢報仇。但是現在人在狄霄手上,他要硬爭,怕也討不了好。
「狄大俠考量的是,那麼咱們一道回府吧。」
「我不回尚書府。」狄霄搖頭,忽聞林外傳來紛沓嘈雜的馬蹄聲,大步一跨,抱著玄玉便想閃過空慧。
空慧當然不讓,微一移步又檔住狄霄去路。「為何不回府?」
他擰起眉頭,避重就輕地道︰「江湖尋仇之事,沒必要惹上官府。大師,請讓路。」
空慧知道狄霄沒說實話,但是他的理由教他無法反駁,再者,狄霄若是不願將玄玉交出,一場硬仗怕是免不了,到時無論誰勝誰敗都是一場血腥。
空慧微一凝神,已下了決定。
「這邊走!」
狄霄無暇細想,只得跟在空慧身後,不多時便來到一間小廟。
廟里知客僧迎了出來,空慧似是與他相熟,隨代了兩句,領著狄霄來到一問廂房,「狄大俠在此暫歇一宿,明兒個天亮,咱們再一同出京。」
狄霄張口想說些什麼,空慧卻又開口說︰「五毒教不滅,武林難安,少林寺既為江湖一分子,自主略盡綿薄之力。狄大俠請安歇吧。」
未給狄霄回答的機會,空慧便退出了廂房。
狄霄將玄玉放在床上,只見她已醒過來,正蹙緊了柳眉,似乎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狄霄心頭一窒,伸手解開她的穴道,「哪里不舒服?」
「我想喝水。」她開口,仍是鑼鐵相擊的奇特嗓音。
狄霄沒有留意,急急為她倒了杯茶水,扶她起身,輕柔地將她摟在懷中喂她喝下,「好些了嗎?」
「嗯。」玄玉輕哼了一聲,眼一闔又沉入了夢鄉。
「玉兒?」狄霄輕喚了一聲,見她沒有答腔,輕嘆口氣,就這麼摟著她,斜靠在床頭邊。
他明白他該放開她,好讓她睡得安穩一些,但是他卻私心地想多享受會兒她的柔軟馨香,誰曉得天亮後,她恢復了意識還會不會讓他這般摟著她,或者,他還許不許自己這般抱著她?
狄霄憐惜地輕撫著她潰爛的左臉,新舊疤痕和膿瘡遍布,丑陋得教人不忍目睹,狄霄卻只感心疼。
忽然,他的手一頓,覺得自己不知踫到了什麼冰冷堅硬的金屬物,凝目細瞧了好一會,終于發現她左臉的疤痕爛瘡里似乎混了一件網狀物,斜貼著衣領間、臉頰沒入衣領中。他好奇地一扯,果然將她藏在在領間銅鐵所鑄的奇怪東西取了下來,想來她奇特的鑼鐵嗓音便是出自于此。
那她的臉……
狄霄心念一動,想起蓮湖邊初遇玄玉的那一夜,于是起身扭了條手巾輕柔地拭著她的左臉。
只是一抹,她臉上的潰爛使成一片模糊,狄霄嘴角泛起一絲極淡的笑意,洗淨手巾後,順著她臉上完美的線條細細擦拭,終于拭淨她左臉上的殘污,他停下動作,凝規著眼前絕塵美顏,竟有窒息的感覺。
她簡直美得不似人間該有。
她為何要易釵為並假扮男裝行走江湖?又為何要將自己弄得丑陋不堪教人辨不出本來面目?
純粹是年輕少女的貪鮮好玩,或者是有更大的圖謀?
狄霄忍不住伸手輕撫著玄玉柔細的臉龐,「你怎麼可能是妖邪轉世的玄玉?怎麼可能?」
玄玉咕噥一聲,將身子偎近狄霄一些,長睫毛顫了幾下,卻沒有醒過來,只是發出了囈語,「狄霄……」
狄霄忍不住低下頭,將耳朵貼近她的唇瓣,好听清楚她在說什麼。
「我好想你……」
狄霄聞言一怔,凝硯著她絕美的容顏,就這麼過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