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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多情 第九章

「孟家大小姐昨夜走了?」听著來人的稟告,關長天眼不離桌上文卷,神情斂思。

他想到,這幾天,孟家小丫頭幾乎都吃不下東西,像失魂般,是因感覺到了此事嗎?

從焰楓留下意味深長的話後,他很難不看著她的一切言行,以致他和孟家小丫頭的相處,益見玩味。

「孟家大小姐體弱多病,這幾年身體狀況始終不好,日前高燒不退,昨夜病逝。」一名兩鬢灰白,眉目清睿的老者,在書房內稟告著。「太王妃要小的轉達,小姐既是未來的王妃,王爺理當親自走一趟孟家致意。」

必長天知道母親這是提醒他,既答應娶孟楚茵,一切禮規便該做。

「有勞方叔回報,母親的意思,本王清楚了。」

並不直接回應是否走一趟孟家,但在平王府服侍多年的老者深知,對眼前的小王爺話只能至此。

「王爺,小姐接連喪親,還希望您能多些心思關照。」

方仲遠是上一任王府總管,在老王爺死後,便跟著太王妃,論輩分、地位都要較王府內的下人高,連關長天都得敬他一聲方叔。

「與孟家這場結親是看在母親份上,本王沒說話,可不代表成定局。」關長天坦然直言。「既不見得成定局,本王不想花無謂的心思。」

「太王妃已請皇太後做主,未來王爺的大婚將由皇上主婚。」

「母親這是強硬非得逼本王就範嗎?」一旦是皇上主婚,他連動手腳反悔的余地都難。

「王爺,太王妃的出發點始終是關心你,怕你失去楓郡主後,會對感情灰心,小姐雖是起于故人托孤,但是她氣質純真,而且身懷異能,只要王爺能好好教導、栽培,小姐將來定能幫助王爺與蘭少相一爭長短。」

必長天忽然大笑,甚至是笑到支額。

「王爺?」

「教導那個小丫頭未來協助我!」母親選擇一個未來可以決定他生命的人為妃,還請人帶到他身邊,是要協助他,這下他相信,或許,真有天意吧!

見方仲遠要再說話,他抬手。

「我會照母親所說的進行,方叔,你不用擔心。」

當老者退下後,盤踞他心的,是那雙純真的眼,此刻定然布滿憂傷,關長天掩上書卷。

「白老兒、白老兒,娘走了、哥哥走了,現在……連疼我的姊姊也走了……以後只有你陪我了,沒有人會再理我了……」

走進北院落寢房里的步伐,看到整個蜷縮在窗前椅上的小身軀,抱緊懷中大黑兔時,來人停下步伐。

小小的淚顏無限悲痛與孤寂,將臉偎磨著大黑免喃喃絮語的哽泣,柔柔的嗓音,抽噎的斷續,看在關長天眼中,一種憐惜像在心中某處瞬間揪緊。

「娘從生我之後,身體就不好……後來娘走了,爹說是我害的……沒多久,大哥也……走了,爹認為都是因為我,自從有了我以後……家里都變了,他不想再听到我的聲音,只有姊姊會疼我……」

莫不成,她不開口,是因為父親的一句話?關長天心中忽涌起對孟祥問碎尸萬段的沖動。

「茵兒……只剩下你了,白老兒,姊姊說……我寂寞的時候,可以抱著你說話……」滾落的淚濕了面頰邊的兔毛。「你不要比茵兒先死喔……」

「那只兔子是不可能陪你一輩子!」

听到來人的聲,她抬首,幾乎哭腫的雙眼淌落更多的淚。

「你希望的一切,本王都可以給你。」他朝她走去,雙臂撐在椅把兩旁,傾身鎖視那張哭到令人心碎的小臉。「告訴我,你想要得到什麼願望?」

她沉默的看著他半晌,才哽噎地,抽聲泣道︰「我希望……有人能听我說話、希望快樂的時候……有人能听我笑……難過的時候,有人能模著茵兒的頭說……不要哭了……希望……大家不要總是留茵兒一個人……」

「不要哭,茵兒,看著我。」他輕撫她的面頰,柔聲道︰「喚出我的名字,你的願望都會成真。」

「王……王爺……」

「你不會不知道本王的名字吧?」他笑起,柔化了面龐上的剛冷。

拿起她懷中的兔子,關長天抱起她,迎視著她的眼道︰「記得本王的名字,關、長、天。」

「長……長天。」坐在健碩的臂彎內,第一次,孟楚茵這麼近的看著他,與他平視。

第一次她感覺到他不可怕、不嚴肅了,是因為他的眉沒有之前那麼沉皺嗎?她伸手模著他的眉眼。

「茵兒,以後你哭的時候、難過的時候、快樂的時候,本王都會陪著你。」關長天輕握住那有著紅花印記的手腕輕吻道。

清亮的雙眸再次蘊滿淚光,她抱緊那結實的頸項,埋進他頸窩內,痛哭失聲。

「茵兒……不要再一個人了,茵兒……希望有人疼……」

「乖,以後你的世界有我就行了。」

紅花靈氣蘊化的少女,魂為他所絆,他的命卻將由她決定!

也就是說,這是一個為他關長天而生的女孩,這個女孩是個完全屬于他的。

他輕吻著那細柔的發絲,緩緩簇亮起的眸光卻相當奇特,有一抹興味與一絲獨佔。

他就照顧這個天意命定的少女,給她有如親人的關愛,未來給她情人的低語與溫柔,這是一個試驗的游戲,他想看看,所謂天意命定的少女,未來真擁有決定他性命的能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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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

梁言綸喚著佇立在橋上,沉思一下午不動的主子。

「使百穗刃的女子尚無明確下落,繡緞只怕追不回了。」

「引出在乎這方繡緞的關系者,目的已達到,不怕拿不回。」背手而立的身形卓然不動,眉眼始終凝視著粼粼水光上的湖水波紋。

「探峒武幫的石統領傳來了很有趣的消息,峒武幫果然如王爺所想,幫內確有陣法。」

「喔!」綠水倒映湖邊秋寒,因應季節更迭,湖面滿是枯黃落葉,楚茵離開他身邊已過了四個秋寒了嗎?

「石統領潛入,想進一步查探峒武幫全部的地形,卻看到雲當家扶著一個蒼白的女子,據說就是峒武幫不常出現的五當家季弦,此女看來像受過傷般虛弱,讓雲當家扶進一個院落,但是當石統領想潛進院落探查清楚時,卻怎麼都找不到進去的路。」

「找不到進去的路?」

「石統領說,當他暗中跟著來到峒武幫最深處的院落,走進院落前的石拱門,竟在幫中大門前;再潛入,情況依然像原地打轉,直到雲竇開出來,石統領才真正能踏進石拱門內,卻發現里面是一處花園空地,並沒任何院落。」

「方外結界。」看來峒武幫內藏有不可小覷的高人。

「這位五當家看來是玄術中人,再加上她姓季,有沒有可能就是日前以百穗刃進府盜取繡緞的女子?」

「對她的背景、來歷查到什麼?」

「五當家季弦,和六當家一樣,都是上一任老幫主所收養的義女,據說四年前到峒武幫後,她只在傍晚之後或者陰天才出現,因為她受過傷還在休養,白晝的陽光對她身體影響太大。」

「畏光!」關長天轉過身,看著他道︰「還有一種特性怕日陽之光,魄體未全之軀!」

「魄體未全?」

「人,三魂七魄俱在,才能形成有靈識能活動的軀體,再加上峒武幫內的陣法來看,這位五當家顯然正是魄體未全,才會畏日陽之光。」關長天沉吟。「只是魄體未全,還有如此高的術法能力,這位五當家若原身俱在,只怕是個不下于本王師尊的高人。」

「但是依石統領所見,這位五當家年紀不過是位年方十八、九歲的少女。」

「十八、九歲的少女!」關長天面色沉凝,在紫晉軒朝內還有這樣的年少高人?「這位五當家只怕不是表面所見之齡,更非……塵世人!」

他此生唯一見過修為已近成「仙」的高人,唯有水上神殿的前輩,無論歲月如何更迭、朝代如何變換,天仙般出塵月兌俗的少女容姿,那是一張百年不變的容顏。

水上神殿內的前輩早在楚茵之前便失蹤,此事僅他與蘭若秋知情,因為這幾年來,蘭若秋為找出自己的師父,瘋狂的用盡一切方式手段,甚至不惜放段與他商問異寶典錄內的奇石所在,難道……可能嗎?

「王爺,五當家到峒武幫的時間與王妃失蹤相符。」

「你想到什麼?」

「當初繡緞是一位從峒武幫離開的下人帶出,對方到了京城變賣,輾轉落到我方手中,而‘七里閣’的老板曾說過,購買那批繡緞和繡線的,來自一位大幫,帶著點市井流氣的女子,對方說要買回去給一位官家千金打發時間之用,屬下也探過雲當家的口風,她的回應相當閃躲,現在人證、物證皆確定,繡緞出自峒武幫。」

梁言綸一一推析這段時間所得到的訊息。

「王爺曾說過,王妃是身懷紅花靈氣的靈女,靈女的靈氣可助長術法者的一切修為,這位五當家四年來不曾露過面,直到三年前雲當家到峒武幫時,才漸漸開始有人見過這位神秘的五當家,雖不知王妃究竟當年落河是被誰救起,又或者被救起後,發生了什麼事。」

「魄體未全之軀,若能力不足,無法納天地之氣休養元靈,便得借助外力。」

「因此屬下只擔心,萬一這位五當家是位心思不正的術者,王妃的處境豈不相當堪慮?」

必長天驀閉起眸,似見眉額有抹青筋跳動,睜開眼時,卻又一如往昔的平冷。

「命令城外鐵騎隊,今晚調一半進城,另一半嚴守城外。」思嗣醇武幫在汴贊城的力量,得同時進行。「傳令地方官張大人,戌時調入將峒武幫附近的街口全封守,亥時之後,任何人都不準再進出城門。」

「是。」

離去的梁言綸在走下橋時,忍不住回頭,只見主子修挺的身軀再次佇立在橋上,看著湖上景色,斂凝的側顏幾乎是不帶任何神情的淡然,向來,外人很難看出他心中的喜樂與想法。

從四年前,楚茵小姐跳河的那一夜,他看到主子有別以往的行為!

第二天,主子回報給太王圮的信件只表明——「人死于大婚,交易已算履行」,仿佛一場不幸發生的憾事;之後,主子便恢復如常,不曾表達過太多的情緒,也不再提起在府中生活了五年,卻不幸短命逝去的小王妃。

讓人意外的是,孟祥問不知是忽來的勇氣,或者僅剩的女兒死亡終于打醒了父愛,竟沖上王府討公道,最後被武衛們架出,他告上朝廷,因為這場大婚是由太王妃出面請皇上主婚的,在平王府當權的勢力下,他做了一場徒勞無功的掙扎!

愛中,平時在楚茵小姐身邊照顧的下人,大多為她紅顏薄命的下場悲傷與不平,懼于王爺府中的嚴格,也都只能私下感嘆平王爺的冷漠寡情。

但梁言綸看得出主子其中異樣,這幾年主子的表情更淡、更冷,連王爺最在乎的焰楓郡主都無法進到他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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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贊城的街道一如往常的熱鬧,一臂撈著胖狗小香肉的雲竇開,悠踱在街上。

「小香肉,今天帶你執行任務,看看敵人的蹤跡怎麼樣了,完了之後,咱們就要往其他地方避上一陣。」

佯裝閑散,雙眼卻四處溜的瞧著,前幾天有人到峒武幫探底,這二天倒是挺不動聲色的,但是街上屬于平王爺手下喬裝的人馬,今天倒是變得更多,且有一半都在監視她。

她心里犯嘀咕,悠悠漫漫的走了幾條街後,進了一間布行,布行老板也是屬于峒武幫一份子的屬下,以眼神示意後,進了布簾後,同時也听到老板以做生意的笑容擋著想跑進來的「客人」,她趕緊從後門閃人。

雲竇開對這熱門熟路的,專挑商家後巷走,這一帶的人各個都與她熟,她四處打個叨擾的招呼,大伙兒也都回應著,早習慣了她雲竇開的行為。

直到她走進一排較破落的矮房時,一個梳著二顆包包頭的小女孩跑出來。

「雲姊姊!」

「喲∼∼你們今天改到二寶家玩呀!」和這幾條街的小孩子她都熟。

「小狽、小狽,好可愛。」小女孩快樂模著她掛在臂上的小狽。

「你們今天玩什麼?」

「畫畫。雲姊姊,你會不會畫畫呀?」

「畫畫……這麼有氣質的東西,我……」

「算了吧!英英,雲姊姊除了跑人和吃東西比較快一點,其他根本不行嘛!」另一個小男孩跑出來喊。「連教我們打架都很爛,還說未來要當大俠女呢!」

「你這可惡的二寶,本當家不露一手,還當我雲竇開是泥做的,遇水則化是嗎?」士可殺、不可辱!她堂堂峒武幫六當家,怎麼能被小孩子看扁?

「不就是畫圖嘛!啐,小意思。」

「你上回也說放風箏是小意思,可以教我們竅門,保證贏過虎子他們,結果……你自己都放輸人。」

「父母沒有教你謙虛嗎?雲姊姊現在是在教你什麼叫謙虛。」她彈一下臭小表的額頭。「本當家怕贏得過火,被人家說成欺負小蘿卜頭,懂不懂?」不爽,再彈二下。

被彈得連連後退的二寶,氣呼呼的要踹她,卻被雲竇開拉著耳朵哎哎大叫的進屋,屋內還有五、六個小男孩,張張稚氣的臉都帶著墨印子,圍在小方桌邊,輪流寫寫涂涂的。

「這和我給你們的文房四寶不同,從哪拿來的?」

二寶和英英家,雙親是做扛貨的苦力和打水婦,其他掛著鼻涕的小蘿卜頭,父母也是附近做粗工,不太有辦法供他們讀書,偶爾她和玉鵑兒會來教他們讀書、識字。

「醉八采的周掌櫃借我們的。」

「干嘛突然這麼奮發呀?」她看著桌上,張張歪曲的字配著丑丑看不出到底在涂什麼的大小墨點。

「就是城南那邊金爺的兒子,說我們城東這邊小孩都是沒有知識、沒有程度的,我們定好幾天後要比一比。」

城南都是汴贊城內富豪權貴住的,尤以富商金富貴,身家最為富貴,其子和與父一樣囂張跋扈。

「雲姊姊,你能不能畫那種很高尚,上頭都有寫好字的?」

「那叫落款題字,金富貴家的小表才不可能有那種程度。」她又不是沒和金富貴交過手,他家就是金子和銀子很有程度。「以你們的年紀,畫它行了!」她將小香肉放上桌。

「什麼——狗喔!」

馬上一陣受不了的哀叫,連桌上的狗兒都低嗚的想跳下桌。

「干嘛?瞧不起本當家的小香肉呀!」她沒好氣的叉腰,同時命令桌上蠢動的胖狗和桌邊的小家伙們全部坐好。「這可是一只不一樣的狗,很罕有、很富貴的,畫它準沒錯。」

「亂講,這明明是市場上那只常出來晃的黑寶生的小黑狗。」他又不是沒看過。

「你這死二寶,老拆我台。」她拍過二寶的瘌痢頭。

「拿來。」她直接拿過筆,沾上墨,俐落揮毫。「畫,這種東西在于自己給它意境,哪有什麼高不高尚。」

在桌邊小孩的張口瞠目下,她邊說邊勾勒,簡簡單單藉由墨色的深淺畫出一只坐在草地上的黑色小狽,看起來毛色蓬軟,圓圓的眼骨碌的看著人。

「哇∼∼你這次不是亂蓋的,你會畫圖耶!」二寶終于用發亮的眼楮瞧她。

「廢話,都把我給你們的筆拿來,開始給我練。」她得意的拍著手要大家坐好。「紙不夠的,去跟周掌櫃拿,叫他買了賒我帳上。」

幾個小男孩馬上坐好,開始在她的指導下練畫。

「英英。」見到坐在角落的小女孩,她走過去。「你不畫嗎?」

她怯怯搖頭。「娘說,女孩子家要學女紅,不要學男孩子寫字畫圖,過幾天娘會開始教我針線活。」

「那你不喜歡學寫字和拿筆作畫嗎?」

她看著桌邊的哥哥和幾個鄰居哥哥們奮力的模樣,雖眼露羨慕,卻還是羞怯搖搖頭。

「我還是比較想要學針線活,尤其我看隔壁在繡坊工作的青姨,她繡的帕子好漂亮,英英想學那個。」

雲竇開怔了怔,隨即微笑起,拍撫著她的頭。

「雲姊姊送你一張圖吧!」

她牽起英英的手來到另一邊的小矮桌上,拿起筆,再次落筆作畫,片刻後,她吹干了墨色。

「哇∼∼好漂亮的花和蝴蝶!」英英拿起圖驚喜的喊,美麗的花朵上有兩只蝴蝶在游戲。

「為什麼小蝴蝶的翅膀……都多一對呀!」

「這樣它們如果分開了,多一對翅膀,就多一分找到對方的力量。」

英英歪著小臉,听得不是很明白。「它們為什麼要分開?」

「彩蝶雙翼如雙心相映……」她幽吟的像陷在一種凝思中。「但是其中一只蝴蝶發現……自己的雙翼是假的,它曾經以為那是幸福的羽翼,可以帶著它快樂飛舞,結果它發現那是它欺騙自己裝上去的幻羽,終究它還是一只沒有蛻變的蝴蝶,一只不被人……所看得起的小毛蟲。」

「雲姊姊……」這樣的雲姊姊,她沒看過。

英英純真的眼不解又擔心的看著她,雲竇開笑著搖頭。

「它們不會分開,因為英英是最可愛的女孩子,這兩只小蝴蝶舍不得分開,將來如果你學會刺繡了,就繡繡這個圖案,繡完給雲姊姊看,好嗎?」

「好。」

稚氣的臉龐朝她快樂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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