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
一道遙遠的嗓音打破了柳元春的好夢。
她揉了揉眼,打了個呵欠,懶懶地睜開眼。
其實不用瞧也知道是綠袖擾了她午睡,只有她敢。
罷才在夢里,她夢見正回家翻冰箱找東西吃呢!
唉……
「有什麼事?」柳元春坐了起來,恰北北地開口。
綠袖卻一把將她拖到梳妝鏡前,著手為她梳理一頭長發。
「干嗎?把我挖起床就為了梳頭?瞧我不掐死你才怪!」話甫落,柳元春作勢翻身要鬧綠袖。
「呀——」綠袖跳了開來。「您饒了綠袖吧!叫夫人起來是有件好玩的事兒。」
「哦?快說,是什麼好玩的事?」
「俯里來了客人。」
「那有什麼稀奇?尚書府從早到晚都有人來拜訪,有什麼好玩的?」莫說是金陵城里的百姓和朝臣,就連遠在北地的官吏也照常遣人給尚書府送禮,官僚間少不了利益輸送。
前些天,廣都府的夫人還親自來拜訪柳元春,說盡了好話還送了一對翡翠鐲子,只為替她的獨子謀個一官半職。
柳元春一打听之下,得知廣都府的公子非但不學無術,還常常仗勢欺民;當天,她便原封不動地退了那對翡翠鐲子。
之後廣都府夫人又來了幾回,但柳元春總不肯再見,打發她走。
柳元春不是不愛美玉,但她深明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若真讓那惡公子當上官,豈不苦了百姓?
這種缺德事她可做不來。
「夫人哪,這回不同喲!」綠袖神秘地回答。
「難不成是皇上駕到?」柳元春挑起眉。
「不,是紅毛人來了。」
「紅毛人?」柳元春一頭霧水,是猩猩還是……
「姚福說那紅毛人是由什麼、什麼葡萄長牙的地方來的。」綠袖說著,一臉奇怪之色。從小到大,她還沒听過葡萄會長牙的怪事兒。
柳元春一听,不由得笑了起來。「好綠袖,那不是葡萄長牙啦!」
「我就說嘛!世上哪有會長牙的葡萄,定是姚總管不懂還胡謅。」
柳元春止住了笑。「正確的念法是Portugal,那是歐洲西南部的一個國家。」她解釋。
「夫人會說紅毛人的話?」綠袖滿臉驚奇。
「學過兩年。」從小她便有語言上的天賦,至今可說寫四國語言。「來,快為我梳頭更衣,我要上前廳會客。」她重坐回了梳妝鏡前。
想不到來了古代還可以見到外國人,真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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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主僕兩人來到了前廳。
明朝是個海上貿易發達的時代,與海外的交流貿易可說是十分興盛。
姚玄燁乃禮部尚書,並且兼任兵器采買,因此決定向數日前人港的葡萄牙商船購人火炮,以添軍備。
然而,語言上的溝通是一大難題,翻譯官懂的葡萄牙語少得可憐。
姚玄燁眉間的凹壑不由得漸漸加深。
正當雙方陷人溝通膠著狀態時,柳元春走人廳中。
葡萄牙人一行共五人,除了主人荷里哥夫婦之外,還有三名隨從。
「各位,請原諒我的來遲。」柳元春一開口便是流利的葡萄牙語。
除了綠袖之外,廳里的人全怔住了。
首先回復的是姚玄燁。他走向柳元春,對船商夫婦開口道︰「這位是我的夫人。」
柳元春趕忙自我介紹。
一旁的姚福與翻譯官听了,不由得深深佩服起來,特別是姚福。
他本以為夫人不過是個貌美的大草包,鎮日除了玩就是吃,一點也不像其他大戶人家小姐除了精通詩書還懂彈琴做畫。
沒想到她今日的表現居然如此令人贊賞,連他這個下人也感到驕傲。
荷里哥夫婦想不到這個東方國度居然有人懂得葡萄牙語,並且如此年輕貌美,一時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相談甚歡。
「你要向他們購買火炮?」柳元春在對話間忽地將目光落向姚玄燁。
「我曾見過這種紅夷大炮,威力確實十分巨大。」
姚玄燁握住她的手,始終沒有松開。
柳元春朝他嫣然一笑。「你放心吧!待會兒我一定幫你殺價,包在我身上。」就算是回報她之前的刻意揮霍吧!
反正他對她那麼好,回報他一次不算什麼。
姚玄燁只是微笑,一雙眼直落在她朝氣蓬勃的小臉上,久久移不開視線。
之後,荷里哥夫婦一行人受到柳元春的邀請,留在尚書府用晚膳。
席間,荷里哥夫婦將游歷諸國的冒險奇聞告訴柳元春,並由她為眾人翻譯。
其中最精彩的一段,是多年前他們在日本海域被海盜船追逐……
荷里哥回憶道︰「當年佛朗機——紅夷大炮——
尚未研究成功,海盜又十分驍勇善戰,在經過兩個時辰的追逐後終于登上商船,將船上的財物洗劫一空。」
「海盜可有傷人?」柳元春問道。
荷里哥搖搖頭。「一般被洗劫的商船多數不會留下活口,但那個海盜頭子不同,除了搬光船上的貨物及金幣之外,一個人也沒有殺害。」鮮明的回憶令他們夫婦仍心有余悸。
「這麼說,那海盜是好人?」柳元春一臉向往,海盜似乎只有在電影上才會出現,與現實生活扯不上關系。
「即可不一定。」姚玄燁徐徐地插入一句。
「你是官,當然覺得海盜全是壞人。」柳元春不以為然地對他皺了皺鼻子。
姚玄燁瞧住她,深沉的黑眸里閃爍著詭譎的笑意。
「夫人哪,就算是劫財不傷人,也屬匪類,算不得好人。」姚福在一旁忍不住插嘴。
「多嘴!」柳元春月兌了他一眼,心頭升起一抹惡念。「罰你喝三杯酒!」她听說姚福酒量奇差,乘機修理他一下,當作三不五時找她碴的處罰。
姚福瞧了大人一眼,只見他嘴角含笑,並不攔阻。
唉!他這是平時不燒香,現在被佛腳給踢了。
當下,他端起綠袖注滿的酒杯,一口氣連著喝下三杯。很快的,他滿面通紅,咚地一聲倒下。
「他怎麼樣了?」荷里哥驚問。
「請放心,他只是醉了。」柳元春鎮定地解釋。
「恩生,扶他回房。」姚玄燁開口。
「是。」恩生立即扶起姚福退出門外。
綠袖及其他丫鬟們拼命地忍住笑。
一頓飯吃下來,賓主盡歡,有著意猶未盡之感。
在他們臨去前,柳元春還送了荷里哥夫人一對白玉獅子,作為促進兩國交誼的見面禮。
荷里哥夫人對白玉獅愛不釋手,佛朗機的售價自然有所調節,不過那已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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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天晴氣朗,柳元春命丫鬟們將桌椅移至前廊,還讓廚子做了許多精致的茶點。
「夫人為什麼不在屋里吃呢?」綠袖問著,將點心一擱上鋪了金絲撒花的桌套上。
「啊,這你就不懂了,天氣這麼好,當解要在屋外享受一下露天下午茶!」
露天下午茶?這詞兒還真新鮮。綠袖不由得笑了。
「來,把茶葉取餅來,今兒個換我泡給你們喝。」
綠袖忙取餅一只精致的小鐵盒,這是荷里哥夫人送的,是他們夫婦由不列顛國帶來的紅茶。
丫鬟們瞧著夫人將泡開的茶水瀝至杯中之後,又是加糖又是添女乃的,十分有趣,個個瞧得目不轉楮。
「好香的味道!」一道嗓音徐徐地傳來。
眾女回首,只見薄心仁站在廊外,笑容可掬。
「啊!你來得正好,快來嘗嘗這個伯爵女乃茶。」
柳元春朝他招手。
「恭敬不如從命!」話甫落,薄心仁走人廊下,接過丫鬟手中的瓷杯。
「怎麼樣?還喝得慣嗎?」柳元春問道,在茶里頭添加牛女乃是外國茶的作風,她真怕他們不能接受。
薄心仁抬起頭。「好是好,只不過……」
「不過什麼?」眾丫鬟們齊聲問道。
人人都對這茶的味道極好奇。
「可不可以再來一杯呀?」薄心仁笑問。
聞言,丫鬟們都笑了,人人端過一杯嘗了起來。
「好喝吧?」柳元春忙為大家添茶。
茶余,薄心仁緩緩開口︰「夫人那一日接待荷里哥夫婦,表現實在出色極了,令學生十分佩服。」
「哪里,不過略植皮毛而已,算不得什麼。」柳元春謙虛地道。
「不知夫人在何處習得洋人之語?」薄心仁好奇地問。
「呃……在我的故鄉。」柳元春回答得有些不自然。
「是什麼地方可以教出夫人這樣的人才?學生實在十分好奇夫人的故鄉在何地。」
「噢,小地方、小地方,不值一提。」柳元春實不願再向人透露自己的來歷,畢竟連自己都幾乎懷疑身在夢境,又如何要旁人相信她所說的呢?
薄心仁微微一笑,不再追問。他轉移話題,夸贊道︰「其實除了學問之外,夫人還很會做生意。」
「是嗎?」好听話人人都愛听,柳元春忍不住有點高興。
「當然,就以這回和葡萄牙人做買賣,夫人單憑一頓飯的工夫便為大人賺人大筆白花花的銀子,不是人人都辦得到的。」他表面上似是不經意地說著,其實黑眸里隱斂著另一種不為人知的深思。
「什麼白花花的銀子?我不是已經把火炮的價錢壓下嗎?」柳元春神情疑惑。
「夫人,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薄心仁瞧了瞧左右,欲言又止。
「你們先把東西收拾收拾吧!」柳元春對丫鬟們說道。
片刻之後,丫鬟們陸續地離去。
「你說吧!」
「夫人難道不懂浮報二字之意?」薄心仁保守地道。
柳元春一怔,思路在剎那間清明起來。
「你是說……」
「學生什麼都沒有說。」薄心仁很快地接上話。
柳元春瞧住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她心頭竟對薄心仁影射姚玄燁浮報軍備而介懷,為什麼?
瞧著她沉思不語的模樣,薄心仁唇角隱約露出了笑。
誰也不知道,在廊外的樹叢後,靜靜地佇立著一向行蹤不定的一個人——恩生。
直到薄心仁離開之後,恩生才不動聲色地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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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了一天一夜之後,柳元春發現自己無法再漠視丈夫被指為貪官一事。
雖然她很想離開這里,回賈府混日子去,但好歹她還是堂堂的尚書夫人,是姚玄燁名義上的發妻,她可不願旁人以為她柳元春也是貪婦一個。
趁著下人們打掃過後,柳元春獨自一人溜進書房里,想要查出姚玄燁到底是不是大貪官的證據。
首先,她來到那一張姚玄燁批閱公文的大書桌前。
桌上擺了一疊紙與墨,除此之外,只有一只玉麒麟紙鎮,別無長物。
她的目光隨之落向桌子後的黑色木櫃。
癟子十分精致,描著金銀交錯萬壽邊,柳元春拉開其中一個抽屜,只見其中放著許多印章。全是由貴重的玉石所篆刻。
她心想,任何一只玉印若到了現代,肯定價值不菲,而他竟有一整個抽屜之多;她忍不住輕輕合上抽屜,像是怕弄壞了似的。
接著,她又—一拉開抽屜與拉門,卻找不到她想找的賬冊。
最後,她拉開最底下的抽屜,眼前赫然出現一本厚厚的冊子。
她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取出冊子擺在桌上。
「你在做什麼?」
這一道嗓音來得突然,柳元春當場像被逮住的小偷似的,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懊死!
他不是一早就去上早朝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府?
姚玄燁筆直地朝她走近,最後停在桌前,目光落向桌上的賬冊。
「你想查賬?」他黑沉的眼眸里瞧不出陰晴喜怒。
可柳元春卻覺得他看起來比平常更具威脅。
「我是你的妻子,難道不能看賬本?」她鼓足勇氣回話。
「當然可以。」姚玄燁毫不考慮地答復了她。「請過目,夫人。」他把賬冊推到她面前,同時翻開首頁。
柳元春很快地瞧了他一眼,不客氣地一頁頁翻閱。
這是一本流水賬,記載的全是平日的花費。她要看的不是這一本。
「我看完了。」柳元春無趣地合上賬冊。
「這麼快?你才看不到十頁。」黑眸里閃爍著似笑非笑的光芒。
「沒我想看的!」才說完,柳元春便發覺自己說錯話了。
「是嗎?你想看什麼樣的賬冊?」「呃……我、我是說這些數字瞧得我頭暈,不想再繼續頭疼下去了。」柳元春賠笑道,額上的筋仿佛在跳動。
「我有解決你頭疼的方法。」,姚玄燁不疾不徐地開口,黑眸在下一瞬躍上掠奪的光彩。
柳元春還來不及反應,便教他給結實地封住了唇。
盡避每一夜都是在他的擁抱中睡著,可是他卻從來不曾再有其他親呢的舉動。
而這一吻卻很快地勾動了她蟄伏的熾烈,吻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一顆心像是要蹦出胸。
般。
一聲輕吟模糊地自她的喉間逸出,柳元春下意識地微微掙動著。
「不要抗拒我。」姚玄燁抬起頭,低沉的嗓音充滿了平日未有的深情。「我絕不會傷害你。」
他無比認真地注視著她水般的眼眸。
柳元春迷惑于他似是無限情深的眸光里。
很快的,火般的熾熱唇瓣再度覆上她的,熱烈而教人無法抗拒。
而書房外,姚福正匆匆而至。
「站住!」守在書房門外的恩生面無表情地開口。
「我有事要稟告大人。」姚福頸子上一陣冰涼,刀光已映上他的臉。「……別、別這樣嘛!」他討好地咧開嘴。
「大人囑咐,不許人打擾。」恩生依舊面無表情。
「一點也不能通融?」姚福仍涎著笑臉。
恩生收起長劍。「若惹得夫人不高興,只怕你得回鄉吃老米。」
「夫人也在里頭?」咦?她向來不到書房的呀!
恩生瞧著姚福,未置一語。
死木頭!
姚福看了緊掩的門扉一眼。
莫非大人和夫人……
大白天的,才剛下了朝就……
唉!姚福聳了聳肩,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