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懷書院位在楓樹林之後,當微風吹過樹林,枝葉便發出沙沙之聲,別有一番閑逸的氣息。
柳元春望著褐色的木門,左右兩旁立著一對石獅子,頗有古樸之意,尤其大門邊還提了副對聯,上頭寫著——
書中歲月自消長,筆下山川且縱橫。
「這字寫得真好,蒼勁有力,必是出自名家。」
柳元春開口。
「多謝夫人謬贊。」姚玄燁接口,眼底閃著笑意。
柳元春並不意外,早在賈府壽筵上已見過他親手所繪的千鶴圖。
「那清懷二字也是你所題嗎?」她瞧見大門上掛著一塊形狀不規則的木匾,匾上寫著四個極大的「清懷書院」。
事實上,她十分懷疑,像他這樣的人與清懷二字能扯上什麼關系。
不過,盡避心中存疑,柳元春並沒有直接的證據可以證明他是個大貪官。
姚玄燁今日到書院是為講學而來,因此柳元春三人則在講堂之後的地方坐下,以不打擾講學為優先。
北生們魚貫而人,幾乎所有人在見到柳元春的一剎那都有錯愕感,以為自己見到的是女子。
恩生不愛與貢生們打交道,索性走出學堂外等候。
在眾多貢生之中,柳元春忽然瞧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綠袖,你瞧瞧前面那個穿白衣的公子,咱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綠袖循著她的指示望去,亦有面熟的感覺。
半晌,她低叫道︰「小姐,我想起來了!」
「他是誰?」
「小姐還記得上一回咱們到妙真寺去上香嗎?」
「記得,還遇上咧!」柳元春沒好氣地嗤哼。
「什麼是?」綠袖迷惑地道。
「呢,就是那兩個想輕薄咱們的豬頭,明白嗎?」
「嗯。」綠袖笑了笑。
豬頭?真是絕妙的形容詞!
「啊!他叫薄心仁,我記起來了。」柳元春想起他便是那一日救了她與綠袖的書生。
「那一日薄鮑子救了小姐。」綠袖接口道。
「嗯,那日走得匆忙,今天總算有機會報答他。」
柳元春微微一笑。
由于書院采各抒己見的作風,因此講學的氣氛十分熱烈,每一個人都勇于表達,原因無它,只為博得尚書大人的賞識,成為尚書府的監生,並且到尚書府去實習吏事。
畢竟十年苦讀並不一定可以金榜題名,若能到府衙去實習,反而有更大的成功機會。
柳元春亦深明八股取上這種教育的敗壞之處,不但有可能使劣者幸進而英雄失志,更可能導致學術衰敗,心術因求速成而轉劣。因此,她決定要幫助薄心仁,她深信一個肯幫助陌生人的人,將來為官也會是個好官。
思及此,柳元春的目光落在姚玄燁身上。
在這一刻,她眼里所見的,是一個熱誠而出色的男人,一貫的官腔虛應與狡猾世故不復見。
而察覺到她的凝眸注視,姚玄燁的眼底涌現了深切的情意,坦率而濃烈。
柳元春的呼吸為之一窒,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是她看錯了嗎?她從來不相信一見鐘情,更不相信兩人初識不久,他就對她有這麼深切的感情,她不信!
她不信這只狡猾的狐狸會有失控而浪漫的特質存在,她不信!
那一日,柳元春礙于身份,並未與薄心仁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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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夜里,柳元春主動來到姚玄燁批閱公文的書房里。
「現在來,會不會打擾你?」推開門後,她開口問。
姚玄燁原本嚴峻的面孔,因她而柔和下來。
「坐。」他起身倒了杯茶遞向她。
柳元春呷了口茶,猶豫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姚玄燁仿佛看穿她心思似的,說道︰「夫人不請自來,必有所求,對嗎?」黑眸炯炯,閃爍著洞悉的精芒。
丙然是只老狐狸!
「不知道你決定人府實習吏事的貢生人選了沒?」
她直接地問。
「正在審核之中。」他據實以答。朝中因他而拔擢為官者,不在少數。
「可否讓我知道他們是誰?」
姚玄燁毫不遲疑地道︰「有三個人,分別是李守、王進和薄心仁。」
「你意屬何人?」
「你有何建議?」
「你願意接納女人的意見?」她十分訝異。
一般而言,古代女子地位較低,說話的分量輕微。
姚玄燁眸光閃了下,「我選擇接納聰明的意見。」
「我希望你可以考慮薄心仁這個人。」柳元春盯住這個像狐狸般聰明的男人,終于說出了口。
「哦?有什麼理由讓我選擇他?」姚玄燁注視她的眼神轉變成一種近乎冷酷的深思。
「因為我不希望欠他恩情。」柳元春對于他眸底那轉瞬間的變化而微微起了戒慎。
到底,他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呢?
是聰明世故的朝廷重臣,還是狡猾冷酷的貪官?
柳元春猜不透這個深沉的男人。
「你欠他什麼樣的恩情?」醇柔的嗓音中幾乎讓人听不出隱于其後的某種敵意。
「有一回我和綠袖到妙真寺上香,遇上兩個想輕薄我的家伙,幸虧薄鮑子路過,救了我和綠袖。」其實她倒不認為那是救她一命,不過既然身在古代,有關女人名節的事,應該是十分重大的事;而且那薄心仁是個好人,所以她才升起幫他一把的念頭。
「看樣子,薄心仁倒像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了,對吧!」姚玄燁說著,低頭湊近她無瑕的美顏,卻未踫觸到她。
而他突如其來的接近,讓柳元春的心驀地震了下。
「呃,大……大概是吧!」她訥訥地道。
黑眸閃過一抹掠奪的光彩,毫無預警地,姚玄燁伸手勾起她尖尖的下巴,封住了她粉女敕的唇瓣。
柳元春心頭有著奇怪的感覺涌上,卻沒有反抗。
半晌,他終于抬起頭,對上了她水一般的晶瑩瞳眸。
「我答應你。」低醇的嗓音揉人一絲粗啞。
「什麼?」柳元春一時還回不了神,不自覺地盯住他好看的唇。
姚玄燁低笑起來,再度輕啄了下她的唇。「我答應你,讓薄心仁人尚書府實習吏事。」
「真的?」柳元春的心神漸漸回復,察覺到他又朝她露出那種狐狸般的笑。
懊死!她居然又被他給拐了一個——不,是一個半的吻。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君子?他是嗎?
迎視他灼灼目光,柳元春覺得他就像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似的,下意識地,她舌忝了舌忝唇,感覺口干舌燥。
「再喝杯茶?」他似笑非笑地問。
「不了,我、我要走了。」柳元春急急起身要走。
「不多謝我一次嗎?」姚玄燁抓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
「你——」話未完,她的唇再一次被他結結實實地封住。
柳元春又被拐走了一個吻!
她覺得生氣,氣自己居然愈來愈由著他放肆。
這下子麻煩了,她不能喜歡這個古代人啊!嗄?喜歡?什麼時候她對這只老狐狸扯上這兩個字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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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薄心仁到尚書府實習吏事之後,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對他溫文上進的態度深具好感,就連一向待人挑剔的總管姚福也對薄心仁贊譽有加,時時在姚玄燁面前夸贊他。
只是,姚玄燁心里想什麼,沒有人知道;惟一可以確定的一點是,薄心仁的前程,全掌握在他手里。
由于倭寇燒殺擄掠,海上劫商不斷,因此太祖特地組建神機營,專御火器用以對抗倭寇。
而姚玄燁正是掌管神機營的朝廷命臣,專司采買火炮。
這一日清早,姚玄燁帶著薄心仁欲往神機營去,柳元春拉著綠袖,女扮男裝地出現。
「我也要去。」
「不行,神機營與書院不同,全是長刀與火炮,女孩子家不可以去。」姚玄燁首度拒絕她的請求。
「我會小心,不會給你添麻煩。」柳元春仰著期待的小臉。
姚玄燁微擰起眉,薄怒地開口︰「我怕的不是麻煩。」她還是不明白他的心意。
「那你怕什麼?」柳元春不解地盯住他。
「大人是怕夫人受傷。」薄心仁在一旁討好地說著。
「不會啦!我一定加倍小心,好不好嘛?」柳元春忽地拉起姚玄燁的手,祈求他的首肯。
薄心仁看在眼底,忽地說了句︰「大人若不放心,學生亦會幫忙照看夫人。」
聞言,姚玄燁無語,惟那一雙黑沉的眼眸在剎那間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凌厲。
就在柳元春以為希望要落空的時候,耳畔忽然傳來一句——
「只許一次,下不為例。」語罷,姚玄燁率先上了轎。
柳元春感激地朝薄心仁笑了笑,轉身人轎。
薄心仁再度為這一抹笑而失神了。
而轎子才出了金陵城不久,柳元春的臉色又白了起來。
天哪!她又暈轎了。惡……好、好想吐……
「來,張口。」姚玄燁忽然湊近了她的臉。
柳元春微有遲疑。
「張開嘴。」姚玄燁再次催促。
對著他關切的眼眸,柳元春乖乖地張了嘴。
姚玄燁很快地送了顆藥丸到她嘴里。「吃了這個會讓你舒服些。」語罷,他順勢將她擁住。
丙然,清涼的藥丸人口後不久,柳元春的頭不再暈了,惡心感也一並消失。
「謝謝你。」她把頭枕上他的肩,舒服地打起了盹。
姚玄燁的眸光頓時柔和起來。
由第一回見到她起,他就知道這個女人對他有著難以言喻的影響力,如今他更確信這個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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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一行人抵達了神機營。
柳元春興奮地跟在姚玄燁身邊東瞧酉看。
讀了這麼久的歷史,好不容易可以親眼見到抗倭的戚家軍所使用的「狼筅」。
柳元春駐足良久,瞧著狼筅,心中頗有感慨。
歷史上的戰役,一次比一次可怕,武器一年比一年更具毀滅性,殺人的武器往往比任何醫學或科學新知還發展得更快。
緊接著,她還看見了梨花槍。
那是一種在長矛之首縛以噴花火藥,擊敵時點燃藥引,先亂敵而後刺,是中國傳統兵器與火藥的結合。
柳元春一路走來,瞧見了各式由安南傳人的神機槍、神機炮。
之後她獨自來到長刀之前——
亮晃晃的刀光映著她的眼,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取餅其中一柄鋼刀,並且以指月復輕輕地滑過刀鋒。
薄心仁一見,立即上前道︰「不可以——」
然而,隨著這句警告同時而來的,是鮮紅的血!
柳元春並不覺得痛。
下一刻,薄心仁已拉過她的指頭輕輕將血拭去,並撕下自己衣角作長條,將她的手指小心裹住。
「謝謝你。」柳元春並不避諱,反倒朝他露出淺笑。
「夫人毋需生分。」薄心仁歡喜地道。
這一幕讓回頭前來尋找柳元春的姚玄燁瞧見。
「不是叫你別亂動刀槍嗎?」嗓音里倒听不出怒意,惟有那一雙黑沉的眼閃動著陰晴不定的危險光芒。
「我……」
「大人請息怒!」薄心仁立即接口道,「都是學生不好,沒能及時警告夫人。」他把錯全攬在自己身上。
姚玄燁冷冷地瞥他一眼。「這里沒有你說話的余地!」語罷,他對恩生及綠袖開口︰「送夫人上轎。」
「不要!」柳元春不依。
「由不得你。」話起時,姚玄燁一把抄起柳元春的手,拉著她往外走。
恩生從沒見過主子對女人發脾氣,可知夫人在主子心中必佔了極奇特的分量。
「夫人……」綠袖跟在恩生之後快步追了上去。
大人究竟是為什麼事而生夫人的氣呢?綠袖仍是一頭霧水。
薄心仁仍佇立于長刀之旁,並不急著追上他們,而他那張一貫溫文的俊朗面孔上一片漠然。
終于,他邁步上前。
當他來到思生與綠袖身旁時,臉上已掛回了慣常的平和之色。
「起轎。」低沉的嗓音自轎內緩緩傳出。
一行人離開了神機營,結束例常的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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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元春泡在木桶里,舒服得幾乎要打起盹。
在古代,泡個熱水澡可不是簡單的事,光是提水。燒水,便要花去許多時間,十分麻煩。
不過,柳元春認為等待絕對是值得的。再一次的,她舒服地嘆了口氣,仰頭合上了眼。
當姚玄燁回到房里,來到木桶邊時,柳元春依然毫無所覺。
注視著她的深沉眼眸很快地燃起兩簇火焰,他情難自禁地傾,吻住她泛著粉光的柔滑唇瓣。
柳元春倏地睜開眼,立即對上一雙熾烈的眸。
「不!」她震驚地推開他,雙手掩住仍浸泡在水里的身軀。
姚玄燁居高臨下,一動也不動地將誘人的體態盡收眼底。
「你快退開!」柳元春仰著小臉,半是警戒。半是驚恐地喊著。
「我是你的丈夫,自然有權利欣賞屬于我的一切。」姚玄燁恣肆地盯住她,臉上露出以往未曾有過的獨佔霸氣。
柳元春尚不及回話,又教他封住了唇。
姚玄燁不僅吻住她,一雙大手還伸到水底將她拉了起來。
「我要你!」他抵住她的唇輕哺道,一雙大手鎖住她縴薄的肩,將她壓向自己。
柳元春閃躲著他索求的吻。「不、不要,你答應過不逼我的……」她的語氣里夾雜著一絲顫抖。
姚玄燁目不轉楮地看著她,「答應不逼你與我因房,並不表示也答應你可以勾引別的男人。」壓抑了一整天的妒怒,在這一瞬間盡數爆發。
不可否認的,當他瞧見她和薄心仁那旁若無人的親密模樣時,他幾乎想殺了那小子。
從來沒有人可以影響他波瀾不興的心緒,她卻輕易辦到了!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原來自己用情比所想象的還深。
貝引男人?她什麼時候這麼做了?
瞧他萬分認真的眼眸,柳元春小聲而試探地問︰「請問,我勾引了誰?」
「你心里最清楚。」姚玄燁微擰起眉。
拷!老狐狸!他這分明是設了陷阱教她往里面跳嘛!
萬一她隨便說了個男人的名字,他豈不自行對號人座,搞不好還治她個通奸罪?
嘿!她可不是白痴,由不得他唬弄!
「我什麼都不清楚!」她仰著小臉,滿臉無辜狀。
他的黑眸閃了閃。
「無妨,我只要你成為我的人。」他說著,同時收緊雙臂,將她抱出木桶,走向床榻。
「不……你不可以這麼做。」柳元春低喊。
「我愛怎麼做,沒有人可以管。」他朝她露出霸道的眼神。
糟糕!
「你發過誓的!」她提醒他,半年之約如今也不過才過了月余,她還有五個月可以想法子離開他。
「我可以不當君子一次!」姚玄燁勾起一抹邪氣的笑,灼灼目光梭巡著她橫陳的玉體。
「你、你無賴!」柳元春又羞又怒,卻無法阻止他。
怎麼辦?再由著他這麼放肆下去,她可能真的會死在這個古代人手里。
驀地,一計掠過她腦海。
不知道在一分鐘之內流淚是否可行?以前在電視上看過幾次,嘿嘿!她不妨試試。
正當他親吻她頸子的時候,柳元春腦中正努力地想著令她傷心的往事。
開頭很難,可是當柳元春想起去世的外婆時,忽然感到一陣心痛,緊接著就真的哭了出來。
「你……」姚玄燁訝異地抬起頭,他自問待她並不粗暴啊!
柳元春愈哭愈激烈,到最後竟欲罷不能,真的哭得極傷心。
是因為回不了家吧!她又觸動心底最不敢想的這件事。
見她如此傷心,姚玄燁輕輕擁住她,讓她偎在他胸膛上。「別哭,是我不好,不該反侮。」強摘的瓜不甜,他無意迫她。
一切都是讓嫉妒沖昏了頭。
柳元春搖搖頭,沒有說話,有太多的事情,她無人可以傾訴,反正說了也沒人信。
這一夜,姚玄燁擁著她人睡,僅此而已。
然而,也是由這一夜開始,他夜夜擁著她人睡。
他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得到她的心。
他知道會有這麼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