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先生經過一天疲憊站崗後,終于決定循著既定軌道回去休息了。他十分歡喜地將值星的棒子交給月亮小姐,臨交棒前,仍不忘將逐漸失去熱度的天空染成見層的紅彩,藉由薄弱的光線提醒人們一天就要結束了。
幽暗的夜色恰如打翻的黑色顏料迅速在白似雪的紙上蔓延開來,夜晚正在驅逐白晝,夜幕已經悄悄地走進蒼穹,眼看著一天就要過去了,大家有話快說,有苦快訴,有淚快流,歡樂時光快快儲存,事情沒做完的該加緊腳步了。
「你們家的水薰乖巧、漂亮,功課又這好,真叫人羨慕。」左鄰太太高亢得令人皺眉的尖嗓配合著她開開合合的闊嘴,毫不費勁地將她言不由衷的、夾雜著忌妒的贊美,播送至青山社區的美一個角落,低蕩回旋。
「是啊!沒見過這麼美麗又會讀書的乖女孩。」左舍太太小鼻子小眼楮的,雖沒左鄰太太的好音量,可也不甘示弱地左拍拍小女孩的臉,右拉拉小女孩的發辮,好像她有多喜愛這個被她們形容得猶如西施再世的小女孩。
「哪里!這孩子資質愚鈍,是你們過獎了。」方妍精明的外表雖然鎮定,鏡片下的雙眼確有股掩不住的得意,認誰都看得出來她說得只是客套話。「她沒你們說的這麼好。」她總是這麼謙「虛」。
汪水薰逆來順受地認她們左搓右揉,一張被教養束縛住的小臉,果然標志動人。她的心沒有隨著她們的夸獎翩翩飛舞,卻是有些日積月累的不耐煩。
一個從幼稚園到國一,每天听到同樣贊美的人,當真很難對這些日復一日、了無新意的詞句感動。她們若只是三不五時的重復播放人工錄音帶,她尚能姑且听之,哪知她們不僅把動嘴當樂趣,更把動手當有趣,每每捏得她臉頰紅撲撲的,活像上了胭脂水粉,表面往往還沾有露珠。她不懂為什麼每次她陪媽媽買菜回來,都會如此這般幸運地遇到這兩位「好鄰居」?天底下哪有事事皆湊巧的道理,分明是她們刻意等在這里和媽媽攀關系的。
滿腔憤怒卻無處可發泄的汪水薰,在母親冷眼暗示下,再次壓抑住內心滾滾如長江般猛烈襲來的不滿,優雅可人地彎起美麗的唇線,露出汪家小孩該有的好教養。
「全校第一名耶!汪太太、汪先生不愧是大學教授,兩個女兒都這麼出色。」這時左鄰太太可不只是口沫橫飛了,她那壯如蹄膀的手臂更是氣勢澎湃的揮舞著,眼底不情不願地擺上對方妍的敬佩。
人家畢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強人,哪像她們這些家庭主婦成天只能閑話家常,盡責做到「閑妻涼母」的責任。雖不甘心,她卻不得不承認汪太太在教育子女上的確有一套。大女兒小學畢業時,以全縣第一名的優異成績,風風光光進了台中市千中選一的貴族名校;小女兒雖然只有幼稚園大班,可也伶牙俐齒、聰明靈巧,一副天才兒童的架勢。就不知道會不會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了。酸葡萄心理非常痛快且急遽地在她心理發酵。
「我家阿強和水薰同年,他小學時也曾考過第三名的,不知道為何上了國中以後就全變了?」右舍太太對寶貝兒子寄于無限厚望。
「是啊!倒數第三名嘛!」左鄰太太尖酸地譏笑道。
「我家阿強的成績總比你家阿峰好吧!」右舍太太動怒了。「書念不好也就罷了,學人家當什麼小流氓,恐嚇、勒索、逃學樣樣行。」兩人開始互揭瘡疤。
方妍對這兩個俗婦投以炫耀性的同情眼光,她聰明的不答話。這種混亂的場面一個禮拜總上演個兩三遍,她著實看多了,置身事外是最好的因應之道,免得惹來一身腥。
還是我家的小孩最爭氣。她維持教授形象暗暗地笑著。
又要開始了。汪水薰不敢垂下的唇線仍優雅地上揚,她明白再來是怎樣的一場批斗大會,也很想甩頭就走,只是她的勇氣還在地底下醞釀著,她只能等待,等待火山爆發的那一天。她有種預感,屬于她自己的日子就在不遠了。
從小在母親的塑造下,她完美得簡直不像真的。幼稚園時。人家還一把屎一把尿的要老師跟前跟後,她卻在母親嚴苛的訓練下,提早渡過了那段純真可愛的嬰孩期。上了小學,同學才開始識字、練字,她卻已經會看國語日報,而且每天背二十個英文單字,還逐年增加。母親的望女成鳳,教她每一步都走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小學六年里,她幾乎是次次考第一,年年獲選模範生。只有一次因為貪玩,她大意考了第二名,便被母親視為奇恥大辱,整夜罰寫「我不該貪玩誤了功課」一萬遍。當晚她嗚嗚咽咽一邊抄一邊哭,還得小心不能將眼淚滴在白紙上,只因眼淚在汪家被視為大忌,唯有懦夫才會流眼淚。那晚她抄得手腳發麻,眼楮也揉得發炎,聲音更是哭得粗嘎、沙啞,一個禮拜說不出話來,更別談她的體力早在抄寫中耗光,再加上一夜無眠,難怪一抄完,她整個人便輕飄飄昏死了過去。
原以為母親會因此而得到教訓,哪知她心是鐵打的,不反省便罷了,竟還責怪她體力差,不像汪家的孩子。有了這次慘痛的教訓後,她徹底埋葬了自己殘存的童心,那段原是人生最璀璨無憂的童年,對她而言早已失落。她可以說是帶著責任、帶著標榜出生的,她美麗、乖巧、聰慧、溫馴,在別人眼中,汪水薰所代表的絕對是正面、沒有缺失的資優學生,恭維伴著她成長,過分的壓力使她不得不茁壯。
汪水薰覺得自己像個傀儡,在母親權威的操縱下,不曾出過任何差錯。不知何時她才能扯斷糾纏著自己不放的那幾條線,自由自在做個真正的自己。
「水薰、水薰,發什麼呆,我叫你好幾聲了。」方妍蹙著修剪如柳葉的細眉,不怎麼滿意地瞪著神游太虛的女兒。
「對不起。」汪水薰機械化的道歉,臉上真摯的表情與內心所思所想完全像是兩個沒有交集的圓,怎麼也重疊不了。她覺得自己實在虛偽得可憐。
「沒關系,少女嘛!哪個不喜歡做白日夢。」右舍太太不知何時停止了和左鄰太太的激辯,兩人的興致又不約而同的拉回汪水薰身上。「你媽媽要和我們上美容院洗頭,你先回去吧。」她們彷佛很高興揪住她的小辮子,證明她也是個普通小女孩,而不是她們心中的完美女孩。總使發呆在常人只是尋常事,可是發生在汪家人身上硬是奇特,尤其是幾近十全十美的汪水薰。
「你先把菜提回去煮。」方妍話一出,即刻又惹來兩位太太七嘴八舌的贊嘆,直說好的、優秀的都被汪水薰撿去了。
望著那幾個聒噪的女人朝巷口走出去,汪水薰嘴角一塌,拎著菜轉身就要回家奉命行事了,不料卻撞見那從小學就一直糾纏她的阿峰,倚在一臂之遙的牆壁上,邪邪地看著她,骨碌直轉的下流眼楮像是在打著什麼歪主意。
她當他是隱形人,急急想穿過他身邊,無奈他橫手一擺,硬是擋住了她。
「喂!汪水薰,你還是這麼漂亮啊!」他見向晚的巷子里沒什麼人,不禁大膽了起來,手直接模上她的臉。
「你想干嘛?」她驚呼了小小一聲,隨即倒退了好幾步,穩住腳後又快速地沖向另一邊,急切地想越過他,卻屢次被他那壯碩的身子阻撓。「你……放開我。」被他抓住右臂的汪水薰不敢大聲叫,只能像只可憐的小貓低聲哀鳴,她的勇氣已被良好的家教綁死了。
阿峰垂涎汪水薰已久,她是這里出了名的大美人,他暗戀她好幾年,再也忍不住了。
「沒什麼,好學生,我只是想……」色眯眯地盯著她絕美的容顏,他料到她不敢反抗的天性,因此緊握她縴細的雙臂,鼓足勇氣將他渾厚的肥唇貼上她紅似血的小嘴。他的噸位、他的急猛,還有他的潺潺口水,簡直就是「猛豬出籠」,像極了發情的豬公。
汪水薰被他嚇呆了。她……她竟然被強吻了!意識到這點,她開始拼了命的掙扎,無奈阿峰對她柔軟的紅唇像著了魔似的,只是拼命地貼住她的嘴巴,拼命地吸吮著。年紀尚輕的他,絲毫不懂何謂「親吻」,以為只要拼命地吸吮就對了。
A片好像都是這麼演的。阿峰得意非凡,一想到明天可以在學校大肆吹牛一番,就更賣力地將手往她身上貼。這一驚非同小可,汪水薰在阿峰對她上下其手之前,曲起膝蓋狠狠地撞向他男性的驕傲,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死火山──感謝阿峰──終于爆發了。
她喘著氣,怒焰高張地瞪著躺在躺在地上痛苦打滾的阿峰。前幾天有人偷模她,她已經十分火光了,沒想到現在他居然強吻她,無恥地奪走她的初吻,還毛手毛腳地偷襲她的胸部。他實在是欺人欺過頭了,逼得她不得不豁出去。
「別……別瞧不起人,你……你要是敢再這麼做,我一定會宰了你,不然大家走著瞧。」汪水薰從沒用這種嚴厲的口吻對任何人說過話,更甭論威脅了,一顆心抖得幾乎要休克。若不是這類騷擾一而再的發生,慢慢引燃了她內心深處的火藥庫,在母親嚴格教養下,打死她都不會這麼做。
如果這就是乖巧所必須付出的代價,那麼她寧可不要,她恨透了做個乖乖女。汪水薰使勁的用手臂擦拭嘴角,想將那不斷涌上的惡心逝去。多年來,她封閉了躲在心中另一個掙扎、困惑得急欲叛月兌真實的自我,免強自己去忍受、去頂著那個高貴、虛偽的外殼,盡心盡力迎合母親給她的聖旨──忍人所不能忍,以顧及汪家顏面為最──竭力維持好學生、乖乖女那一踫就裂、就剝落的塑金形象。昂貴的形象所付出的代價相對的昂貴,一波又一波幾乎永無寧日的騷擾、挑釁,不哲是最好的證明。
「去告訴其他人,汪水薰絕對不好惹,別再把我的忍讓當成懦弱。」她再也不要忍受這些。汪水薰寒著臉,眼眸釋放出積郁過久的憤恨,柔軟的紅唇緊緊地抿成一直線,咄咄逼人地死瞪著木然的阿峰,再也沒有先前的猶豫害怕。這些無用的情緒對她目前的情勢只有百害而無一益,虛張聲勢才是重要。「惹毛了我,你們絕對不好受!」她恨恨地警告道。
嘩!這種淋灕盡致痛罵人的感覺真好,只是阿峰的唾液還留在她嘴巴上,她已經惡心得快要吐了。汪水薰捂著嘴巴飛也似的沖回家,沒時間去留意阿峰的反應。只見阿峰瞪大了眼楮,像是發現千年怪物一樣瑟縮地望著她,心想汪水薰什麼時候跑去混太妹了?這可是件天大的消息耶!
餅著這種其實比狗還沒尊嚴的生活,壓抑自己痛苦忍讓的結果,得來的卻是他們變本加厲、得寸進尺的回報。她為什麼該忍受這些,又為什麼要忍受這些?汪水薰不平地一再自問。從現在開始,她要做個人人敬畏的汪水薰,而不是大家都想欺負的汪水薰;也不是處處被牽著走,完全沒有自我的蠢資優生。汪水薰抑住反胃,急遽地用袖子猛擦著已紅腫破皮的嘴,恨不得馬上換一張嘴。
噢!好想吐。嘴踫嘴怎麼會這麼惡心,她發誓她再也不要和人親嘴了。汪水薰沒時間去哀悼那一點也不美麗,簡直可以形容為惡心至極的初吻。只覺得這輩子她討厭男生、恨死他們了。
***
很痛!可是她不在乎。她知道這道長長、滲著血漬的傷口將會留下疤痕,但這對她而言沒什麼分別。人生就是如此,傷人者總是為自己的行為找盡了各種藉口來證明自己的清白,被傷者卻只能無助地任其宰割;強勢的族群永遠站在山頭,弱勢者不是被淘汰,便只有俯首稱臣的份,這是個弱肉強食的時代,不是你傷人、便是人傷你。
汪水薰透徹地了解這些道理,也早就學會如何保護自己,她不再是六年前那個安于母親的安排、安安分份只會死讀書得好學生。她並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麼不好,縱使她的反叛讓自己失去了親人,得不到他們的諒解,內心深處有份懸在角落的空虛,可是她告訴自己她不在乎這些。
汪水薰倔降的昂起下巴自衛的想著,既然有沒有家人都無所謂了,就不需要閑雜人等多余的嘮叨,尤其是眼前這個大嘴像機關槍動個不停的臭男人。
「以後別逞強了,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子,別動不動學人家打架。」俐落地縫好傷口後,藍虎月兌下手套看著病床上的人。當他看到她那條緊得不能再緊的白長褲搭配著一雙連躺上病床都不肯褪下的長筒尖靴時,終又忍不住地皺起了眉頭,「這身落翅仔打扮,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應召女郎,中規中矩的桑可琦怎麼會有你這種朋友?」
「你……」汪水薰氣炸了。從她和桑可琦被一個無禮的小太妹砍傷,送到「雲天盟」療傷以來,這個蒙古大夫每看她一眼便嫌她一處,從頭發念到鞋子,全身上下無一幸免。他是什麼東西,敢在這兒嫌東嫌西,她就是月兌光衣服也不用他管,沒見過這麼不識趣的男人,她明明擺了張超級臭臉給他看,他居然比瞎子還厲害,硬是對她帶著烈火的怒容視而不見。
「還有,你的脾氣實在太暴躁了。」藍虎見她火冒三丈,不禁搖頭又嘆氣,「肝火旺盛,可以喝點椰子水去火。」他建議道。她的火氣足以構成一座火力發電廠了。
「我說不用你雞婆,你沒听到嗎?!」汪水薰咬牙切齒,時寒時炙的雙眸不斷地閃動著,她以為以她冰冷的怒眸,再加上一臉千年寒霜,應該可以逼退所有卑賤的男人,而以前也確實如此,哪知這屢試屢靈的絕招用在這人身上卻突然失效了。
也許他是想逼她動手吧!她陰陰地怒瞪他。
「抱歉,我一向好管閑事,你要說雞婆也可以,反正每個人的看法不同,我這人一向走在時代尖端,民主、開放,絕不會對你的言詞有任何意義的。」藍虎推推眼鏡,不以為意地放下她布滿血漬的袖子。
「說夠了沒?」
「還沒,我還要告訴你,你這只完美無暇的手臂可能會留下疤痕。」他好整以暇、似同情又有些興災樂禍地研判地。「可惜了你光滑的──」
「又不是斷掉了。」汪水薰辛辣的回嘴,幾度想抽出被他緊握的手都被他識破。
哼!她最討厭這種偽君子,虛情假意,一副道貌岸然的外表,滿嘴仁義道德,背地里卻壞事干盡。既然他是「雲天盟」地一份子,自然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藍虎拉她坐起身,然後跟在她旁邊坐下。他冷靜地凝視她忿忿然的美顏,和那雙鄙視、憎恨的眼眸,不懂她渾身豎起的刺是怎麼回事?更不了解圍繞在她周遭那股時冷時熱的氣團又是怎麼一回事?
「刺小姐,我是不是曾經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如果有的話,你不妨直言,我一向懂得自省。」她會對他這麼反感,想來想去也只有這種可能了。在黑社會打滾久了,無意中得罪人的可能性相當大。「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很容易在不知不覺中得罪人,有時候誠實也不是件好事。」他蹙著眉苦惱道。
「你只要滾離我遠一點就好了。」她恨恨地瞪著他,盡量遏止心中逐漸沸騰的怒火,冷聲哼道。這人是有病啊!她管他是不是誠實,反正他別靠她太近就行了。
「不滾離你遠一點就會發生事情嗎?」藍虎淡淡地笑著,臉上盡是耐人尋味的譏諷。
「如果你再這麼多事就會。」他的笑容讓汪水薰直覺地往旁邊挪移,神情自然地戒備著。對異性她一向存有敵意,尤其這人帶給她的壓力又不同于以往,他能輕易逼得她失去冷靜已是不簡單,更遑論他那若有似無的譏諷激得她想殺人。
這里是「雲天盟」,她當然知道藍虎是什麼身分,他的身分又可以壓死多少人,只是她不吃這一套,管他在黑道多有分量都與她無關。
「小姐姓名?」從沒看過斗志如此高昂的女孩子,她可是大大地挑起他的興趣了。藍虎擴大笑容,精明的眸子再度射出一道犀利的光芒,擾亂她的心。
「不知道。」她沖口而出。他到底在干嘛!老是問她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不知道?」藍虎震驚地咧大唇角,笑意急急忙忙地躍上他銳利的眼楮,褪去了原有的詭異。「你確定你的腦子沒被敲到或撞擊到嗎?」他神情凝重地看著她。
「你是個討厭鬼!」她像被針扎到般猛地跳下病床往外沖。這人確確實實是在取笑她,從沒見過哪個人比他更懂得損人的技巧了。汪水薰越沖越快,可是再怎麼快她也覺得慢,如果天使願意將她那對翅膀借給她,她一定會感激得五體投地,並永遠奉她為她的守護神。
沒有幽默感的女孩。藍虎含著笑容,維持好風度,始終沒將他的笑聲沖出口,給足汪水薰面子,實際上卻傷了人家的里子。
「脾氣太差的女人是沒人要的,易暴易怒、來去如風的性格小妞。」他認真地對著空氣奉勸道。
***
倚在PUB最角落的沙發里,汪水薰疊起修長勻稱的雙腿,身著刻意磨損成泛白並剪得坑坑洞洞的緊身牛仔褲,無意間將她優美誘人的曲線展露無遺。她鮮紅的襯衫下搭配了件緊身的黑罩衫,那短上衣蓋不住她可愛的肚臍眼,緊緊裹住她完美的胸部,泄漏了些許春光。對于露出的肌膚,她從來不去理它、更不在意,所以她將襯衫敞開,懶得將鈕扣扣上,襯衫下擺一率率性的拉出,順著罩衫的長度,在胸線邊緣打了個乾淨俐落卻稱不上漂亮的死結。她大方地將自己那無一絲多余脂肪的小肚子隨性亮了出來,順其自然。
「大姊。」這一記不怎麼情願的別扭叫聲,單薄得馬上被PUB里喧囂、熱鬧的鼎沸人聲給淹沒。
汪水薰猶如一尊美輪美奐的石雕,動也不動。她不知那聲「大姐」叫的是誰,這里多得是花言巧語、虛情假意,大哥、大姐、乾爹、乾媽、小弟、小妹大有人喊,她是看多也听多了,根本不為所動。
「大姊。」這次的叫聲則清晰、柔媚,叫得人惡心不已。
汪水薰仍是不理不睬,穩如泰山,養精蓄銳,以儲備表演時所需要的體力。
「大姊。」
這聲阿諛的尊稱近得就像貼在她耳邊呼喚,汪水薰總算肯賞臉,她意興闌珊的更換交疊的雙腿,敷衍地略略抬了下眼瞥向來人。是她!一看清楚原來甜甜蜜蜜、口口聲聲喚她大姊的,不是別人。正是前幾天砍她和桑可琪各一刀的小太妹,她有些火了。
「你又想干嘛?!」汪水薰心生不悅,反感地鎖住眉頭。「我說過不想再見到你,你以為我只是在開玩笑?」她危險地眯起美麗的丹鳳眼,睫毛半揚,怒火染紅的美眸,瞅得眼前的女孩心驚肉跳。若不是她,她就又不會受那個庸醫的氣了。
「不……不是,大姊,我……」阿音手足無措,尚稱稚女敕的臉上載滿濃妝所掩飾不了的張皇失措。
「不是就滾開!」汪水薰毫不容情地下逐客令,隨即焦躁地撇開臉。看到那張坑坑洞洞、布滿青春痘,還不知節制化著濃妝的臉,她就忍不住想吐。她真搞不懂時下女孩的想法,頂著那麼一張油漆臉不難過嗎?
「大姊,我……不是……」從來不知什麼叫結巴的阿音,在汪水薰不理不睬的冷臉對待下,不由得支吾了起來。
「你到底想怎樣?」汪水薰不客氣的沖口而出,就是無法對她好言好語的說上一句話。畢竟這個年紀尚輕就學人家混太妹的女孩,曾經拿刀傷了她和她的朋友桑可琪,她手上的紗布不就是個耀眼的證據嗎?
「我……我是來向你道歉的。」阿音誠懇地說道,頭垂得可低了。
「為了這個。」汪水薰揚揚右手臂明顯的紗布,「不必了。」她可不領情,這個太妹分明轉變得太快。
「你!」她果然生氣了,迅速地抬起頭,馬尾一下就露出來了。「你以為我真希罕你原諒嗎?SHIT,什麼狗屁,要不是為了齊丹毅,我管你是什麼賤三八!」她滿口穢言,尖聲大罵,管不得PUB里有多少人潮,也管不得別人的想法,她要是在意就不會出來混了。
要不是听說齊丹毅那個大帥哥喜歡汪水薰,她想藉機親近她以了解齊丹毅喜歡她的理由,好修正自己來博得齊丹毅的青睞,以她剛強的性子怎麼可能忍氣吞聲看汪水薰那張超級狗屎臉而不發作。阿音恨恨地想著。
「單挑嗎?」她可不是被唬大的,汪水薰惱怒地跳起來,率先走出後門。這個女孩惡性難改,不給她點顏色瞧瞧,她真當她和桑可琪一樣好欺負。
阿音為了扳回面子,當然不肯示弱地緊跟在後,她帶來的一群小混混見狀,也跟著移進暗巷。前幾天阿音單挑這個女人的場面十分熱鬧,百年難得一見,上回他們是看戲,這次卻是為了保命。因為不知天高地厚的阿音,不小心誤砍了名滿道上的重量級人物青狼的女友一刀,那天憤怒、激動的青狼曾信誓旦旦,誰要是敢跟他的女友過不去,就是和他過不去。
走在前頭那個怒氣沖天的美女就是青狼女友的好朋友,據說目前由藍虎保護中。這就更慘了,惹上一個「五色組」成員已經相當棘手,現在居然連來兩個!笨蛋都知道「雲天盟」擁有號令全省角頭的動員力量,所下的指示從沒人敢輕忽或怠慢,它可以在黑白兩道呼風喚雨絕非虛有其表,而「五色組」便是它的指揮中心,這個厲害的組織由五個人組合而成,除了精明的藍虎和帥氣的青狼,還有冷靜的白龍、神秘冷艷的紅狐及最酷的美男子黑豹。
其實能一次見到兩個「五色組」成員,也算是他們前生修來的好福氣,這個組織的成員向來很少露面。只是為何幸與不幸同時向他們招手呢?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遇到他們,該有多好!一班小混混隨阿音停住,同時無奈的相互探來探去,唯恐阿音這麼一鬧,把他們的小命也給鬧丟了。
「阿音,別太過分了。」其中一個小混混沉不住氣,出聲勸道。
「閉上你的鳥嘴!」阿音氣極了,從來沒有人敢向她單挑、不賣她的帳唯有眼前這個死三八每次都給她顏色看,讓她下不了台。
「阿音,別忘了,她是受藍虎和青狼保護的。」希望這足以提醒阿音,她面對的是個怎樣的對手。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他媽的,他們算什麼,我才不怕。」她逞強的吐了口口水,鄙夷極了。「看來你也滿ㄋㄠ種的,打不過人家只會賣弄色相找靠山,也不算什麼好東西,真他媽的賤。」阿音此話一出,她身後那群小流氓個個驚抽了口驚天動地的大氣,整齊而畫一。
汪水薰想也沒想,長腳一抬直接踹上阿音的肚子,狠狠地踢得她人倒嘴歪。她居然把自己說得如此下賤、齷齪,這個女孩的嘴巴不僅臭,連心都腐爛了。
眼看阿音又要故計重施,抽出懷里的小刀偷襲她,汪水薰眼明手快地踩住她拿刀的手,火爆地死瞪著她,眼里熊熊燃燒的兩簇烈焰,足以照亮整條陰森森的暗巷。
「我的脾氣非常的不好。」她火冒三丈地蹲子,加重腳力踩得阿音哇哇大叫。
汪水薰多少知道那群呆站在旁邊不趕出手救阿音的小男孩有多怕招惹上「五色組」,她很滿意他們的按兵不動,不過她卻不會感謝那個討厭的蒙古大夫,即使「五色組」的名號幫了她一個忙。「我很久沒有勃然大怒了,你要不要知道本姑娘生氣時會做什麼事?」汪水薰奪過她手上的刀子,將刀尖對著自己的食指把玩著。
「你……你不敢對我怎樣的。」阿音想起那日她沖上來承受自己一刀時的勇氣,大顆大顆的冷汗硬是違反意志地往外冒。她知道這個女人生起氣來有多麼可怕,也有自知之明不敢挑惹這種視性命如糞土之人,可是她幾次示好,這個女人都不賣面子給她,讓她成為同伴間的笑話,如果她再不反抗,扳回面子,那她阿音以後就不用再混了。
唉!怨只怨她交錯了朋友。阿音怨懟地瞥視後方的兄弟,那般死人每次出了事,除了發呆、道喝采外,其他的什麼也不會。
「要不要試試看?」汪水薰突然笑得詭異又邪惡,讓人忍不住渾身起雞皮疙瘩。
「媽的,要殺要剮隨便你了,少在那里激激歪歪說些屁話。」阿音實在被她嚇住了,她逞強的聲浪失去了先前的氣勢,顯得相當無力。
汪水薰火大的抓起她一綹頭發,手一揮,磅礡的氣勢當場將那綹紫色的長發削成短發。這會阿音傻了,她竟然把她最引以為傲、心愛的長發給削了!
「我要殺了你,你這個臭女人,SHIT!SHIT!」半趴在地上的阿音放聲尖叫,使出蠻力想掙月兌她的嵌制,卻怎麼也不動不了。
「只削去你一綹頭發而已,叫什麼叫!連這點膽量都沒有,學人家混什麼江湖,不如回去吃女乃算了。」汪水薰美麗的臉龐繃得緊緊的,做勢又抓起一大把頭發,就要削下。
「不──」阿音歇斯底里的尖叫聲持續放送著,跟著眼淚出人意表的淌了出來。
汪水薰看到倔強如她也會流淚,不覺心軟了,到底阿音只是個小孩子,很想當年的她,把逞強、好勝當生活的一部份,根本忘了自己在追求什麼。會削她頭發原本就只想嚇嚇她,讓她知道自己並不好惹,希望藉此壓制她高張的氣焰,既然頑固、性烈的她已經流淚,她也不用做得太絕。
經過這番對峙後,汪水薰不知不覺又想起自己曾有的頹廢,她不想讓往日的陰影再次籠罩自己,逼得自己喘不過氣,因而也沒有心思再和這些後生晚輩較勁了。
「別再來煩我了!」她煩躁地放下刀子,松開阿音,一揚頭瀟灑的轉身想走。
阿音不甘心地爬了起來,緊追在後。她很快就追上汪水薰拉住了她,想痛痛快快地賞她幾個耳光、刺她幾刀,以泄心頭之恨,卻不料用力過猛,不小心扯下汪水薰的襯衫,露出她雪白、滑女敕的肩膀,和後肩上那兩只不該再出現的蝴蝶。
啷!阿音手中的刀子因她所看見的刺青而滑出她手中。她不敢相信地輕呼,「蝴……蝴蝶。」她撤徹底底被眼前這色彩鮮明的圖樣迷惑了。
汪水薰身子一僵,血液逆流。再次听見自己摒棄、故意遺忘已久的稱呼,她居然覺得呼吸困難、全身發顫,像被鞭笞得僅存一絲氣息的死囚,就要死去,卻又掙扎著想抓住最後一線生機。
「什麼?」站在一旁的混混也隨著她的呼聲一擁而上,想看清楚那個傳說中消失已久的刺青。哪知汪水薰將襯衫一抖,那美麗的刺青便如曇花般一晃即逝,讓無緣目睹的他們為之扼腕。
「你……你就是蝴蝶。」阿音興奮莫名地聲音感染了其他人。「你不……不是已經死了?」不會錯的,全省還沒人敢冒充傳聞逝去已久的蝴蝶。只因沒有人學得來她的聰明及勇敢。而且汪水薰身上那對飛舞的蝴蝶紋得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兩對透明的蝶翼,巧奪天工,能將刺青紋得如此自然、彷佛與生俱來而不顯得突兀的,在台灣只有台北「狂」黑車黨老大──賀狂才辦得到。
據說賀狂從不幫女人紋身,他覺得女人身份低下,幫他們紋身對他而言是一種奇恥大辱,可是三年前他卻為了一個人打破了他的誓言,那就是他愛之若狂的蝴蝶。听說他對她痴迷的程度已接近瘋狂,就因為「狂」在台北擁有太高的知名度,賀狂又是「狂」的老大,他對蝴蝶的迷戀竟讓一向獨來獨往、名不見經傳的蝴蝶一夜之間紅遍全台北。然而,獨得眾愛的蝴蝶對種種傳聞似乎不為所動,始終不曾露面。
經由有心人士的渲染,大家自然而然地揣測起蝴蝶這個神秘女子來了,能得賀狂厚愛的女人想必特殊,除了美麗還得兼具勇敢,圈內人都知道賀狂有嚴重的唯美主義,更痛恨懦弱的女人。大家也理所當然地認為蝴蝶逃不開賀狂強勁的攻勢,她終將與賀狂雙宿雙飛,成為一對舉世無雙的愛侶。誰知道就在大家這麼踹測時,悲劇卻發生了。
事情就發生在大家以為蝴蝶終將投入賀狂的懷抱時,備受各方矚目的她竟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里投海自盡了。那年年方十八的蝴蝶,居然毫不眷戀賀狂對她的痴狂和愛戀,沒留下只字片語便毅然決然跳海,如同一只美麗的蝴蝶,撲向滅亡,只留下許多繪聲繪影的傳說。
「我是汪水薰,蝴蝶早就已經死了。」該死的,如果讓這個消息傳出去,一定又會惹來一身麻煩。「要是日後我沾惹上什麼麻煩,一定會算你們一份的。」汪水薰陰狠、絕不寬貸的警告道。
她憤然僵直縴柔的身子,不明白她以前的綽號怎會引起阿音的興趣。蝴蝶這個名字所代表的只是段黑暗、墮落的過去,她不願憶及,更極力想將它遺忘,無奈背上的刺青早已深深的烙上她的心,怎麼也拋不開了。
「可是蝴蝶……」阿音再也不想和她作對了。她是蝴蝶,一定是蝴蝶!看她那不怕死的架勢和美麗的臉蛋,就可以百分之八十肯定她是。難怪當初賀狂打撈不到蝴蝶的尸體,原來傳言都是真的,她真的沒死。
「阿音,別再頂嘴了。」有人開始牙齒打顫了。老天啊!一個「五色組」已經夠多了,現在又加上個聲威赫赫的蝴蝶。他們知道的秘密太多,總有一天一定會出事的。
「我說的話你听到了沒有?我不是蝴蝶,我叫汪水薰,汪、水、薰!以後別再讓我听到蝴蝶這個名字,不然我會讓你們知道什麼叫做心狠手辣。」她生氣地回過身子扯著阿音的衣領,失去理智、怒火狂燒地對著她吼叫,恨不得當場封住她的嘴。
這種氣魄、這種架勢,她一定是她最崇拜的前輩蝴蝶!
「水薰姊,拜托你收我當你的跟班。」說完,阿音當眾下跪,再也顧不了面子了。
「阿音!」阿音身後那班拜把兄弟,被她的行為舉止嚇得臉色發白、變白,幾乎休克。
水薰姊?!汪水薰不是憤怒,倒是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前一分鐘還口口聲聲唾罵她的人,現在居然甜甜蜜蜜的喚她水薰姊。國一時被強吻的記憶如潮汐般涌上,她的胃酸翻騰得就要沖口而出。
「我又不混江湖,收什麼跟班!你最好少出現在我面前。」這回汪水薰向一陣強勢的龍卷風,來得快去得疾,震撼力十足。
阿音來不及爬起來纏住汪水薰,芳蹤竟已渺茫。她不會放棄的!阿音充滿信心的望著PUB,眼里不時閃著奇異的光芒,教她的兄弟們個個瞧得頭皮發麻。
這是不是表示她將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們擔心的面面相覷,彼此交換著相同的問題,也同樣頭痛于阿音將「固執」徹底嵌進心里的異常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