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被騰格爾追上的心情,讓薛鈴香絲毫不敢遲疑地跛著腳前進,每走一步都像走在針上般的疼痛,很快就讓她汗涔涔、淚潸潸了;但是,這些疼痛都比不上心里的恐懼來得折磨人。
三年前,騰格爾讓她感受到天堂和地獄的滋味;剛剛那一瞥,她發覺他更強壯了,黝黑的皮膚、糾結的肌肉,加上嚴峻的表情,在在散發著危險的訊號,她不敢想象若是被他找到會被怎生地對待。
轟隆!
原先微弱的月光不知何時已教厚重的烏雲掩蓋,一道銀光閃過天際,撼動大地的雷聲緊接著響起。
驚叫一聲,薛鈴香不由自主的蹲子,細瘦的雙臂緊緊地抱住頭,止不住的顫抖。
自從小時候,村里的孩童惡作劇地把她騙到雷聲大作的山林夜里待了一整晚之後,她就開始懼怕打雷;那仿佛欲將大地劈成兩半的聲響,每每嚇得她臉色慘白、魂飛魄散。
她記得第一次在西島踫上的風雨夜,是騰格爾緊緊摟著她度過。明白她對雷聲莫名的恐懼後,他不斷地在她耳邊喃喃安慰,試圖用他低沉的嗓音蓋過天地間的怒吼;他寬闊的胸膛、有力的心跳聲,奇異地撫平了她所有的恐懼。那是頭一次,她在風雨交加、雷聲大作的夜里,還能甜甜的入睡。
只不過離開西島後,她原先以為已經克服了的恐懼,又再次折磨她了,每回踫到這樣可怕的天氣,她只能強自鎮定的抱著奕兒,整夜無法成眠地盯著在風雨中搖晃的房門。
陰暗的小巷再次被照亮,薛鈴香抖得更厲害了;不曾這麼接近致命的銀光,讓她幾乎忍不住尖叫出聲。
轟隆!又一聲雷響!
她搗著耳朵,把自己縮成一個小球般;豆大的雨滴伴隨著雷聲落下,很快便將她打濕了。
這個季節會有這樣的雷陣雨並不尋常,薛鈴香又濕又冷,抖得像只落水狗似的。待雷聲一歇,她很快地站起身,拖著傷腳一跛一跛的朝路旁的房子而去。
窄小的屋檐壓根兒擋不了雨,冰冷的雨水繼續不斷地落在她的發上,鑽進她的領口;原本就擋不了風的衣裳被雨一淋,更是濕冷的貼著她的肌膚,寒意直透筋骨。
這是老天爺懲罰她拆散奕兒和親爹相認的機會嗎?她的身子虛弱,向來受不了冷,卻在這麼一個恐怖的夜里,讓她的身心一起受到折磨。
她狼狽地用手撥去散在額上及兩頰旁的發絲,牙一咬,蹣跚地走進雨中。橫豎都淋濕了,站在屋檐下也避不了雨,不如早點兒回家,只祈求老天爺能放她一馬,別再怒吼了才好。可滂沱的大雨打得她眯起眼楮,寸步難行——縴細的身子幾乎抵擋不了強勁的風勢,她干脆駝著背,抹去臉上的雨水,繼續前行。
當初尋找棲身之所時,她刻意找了間距離紫情苑遠些的房子。一來,是怕奕兒承受世俗的異樣眼光;二來,是她可以借著回家的這段路,沉澱一下每晚在紫情苑中屈辱奉承的心情,讓自己有勇氣面對奕兒純真的小臉。這會兒,她頭一次痛恨起這段遙遠的路。
豆大的雨滴打得她全身發痛,加上腳底的傷口不斷淌出鮮血,她開始覺得力不從心了。不斷的失血讓她的視線逐漸模糊,她咬緊牙根,僅能憑借著意志力繼續抬腿前進。
不行,她絕不能倒下,奕兒還在家里等著呢!今幾個天這麼黑,風雨這麼大,薄弱的門板不曉得承受得了風雨的肆虐嗎?小小的他甚至還不會自己點上燭火,肯定嚇壞了,她得趕快回才行。
又一道銀光劃過天際,可以預想接下來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響。
薛鈴香無力的看著地面,不敢放縱自己蹲下,怕自己一蹲下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不想浪費多余的力氣,她抬起手搗住耳朵,拖著腳繼續前行。她試著在腦中想著奕兒可愛的笑顏,以減輕自己的害怕;無奈,澄澈的眼中依舊掩不住她真正的情緒。
沒、沒什麼好怕的,她向來安分守己,不偷不搶,靠著自己的努力過活,甚至連踩死一只小螞蟻都不忍心,老天爺長眼不會劈她的,這雷聲不過大了點罷了,不怕,不怕的。
哆嗦著唇安慰自己,她看著自己的腳尖不敢抬頭。
轟隆……啊——
雷聲和她的尖叫聲同時響起時,她被猛力地拉進一個懷里,兩條鐵鉗似的手臂緊緊箍著她。
此刻,對雷聲的恐懼勝過一切,薛鈴香下意識地偎進那人的懷里,嬌小的身子忍不住顫抖著。
***
看著她這般荏弱的模樣,騰格爾只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起,又重重地摔下,痛若不已;縱使曾經恨過她的無情,他還是舍不得看見她柔美的臉上出現痛苦的神色。
他清楚地記得她甜美的笑靨、俏皮的嬌嗔,這樣柔弱的小臉上不應該出現其他的表情。
轟隆!
這一陣雷打得又凶又猛,薛鈴香害怕的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他,仿佛好不容易捉住啊木的溺水者般。
天哪,這雷到底要打到什麼時候呀?
「別怕,有我在。」
低沉的嗓音輕輕鑽近薛鈴香的耳里,迅速地撫平了她戰栗的心。
騰格爾緊緊抱著她,她冰冷的身子令他心悸,恨不得能將她嵌入自個兒溫暖的懷里。
懊死,她究竟會不會照顧自己呀?
當初他費了好一番工夫,才讓她身上多長了點肉,現在她竟比記憶中初見時更加清瘦。她的縴腰仿佛承受不了他手臂的力量似的,不斷地顫抖著,濕透的衣裳很快地便弄濕他的。
還好他夠機警,在紫情苑門口等了半響見不到她的人,便繞到這兒來;否則,豈不又讓她跑掉了。
又一道銀光閃過,知道她怕打雷,騰格爾下意識的收緊手臂。淡雅的體香幽幽竄進他的呼吸中,他心中一陣激動。
三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盼望這一刻的到來;直到這會兒真實的擁著她香馥柔軟的身子,他的心才真正踏實。
緊靠著溫暖的胸膛,熟悉的心跳聲及他身上的麝香味,薛鈴香很快便知道來者何人了。
輕嘆—口氣,她說不出心里究竟是害怕,抑或是松了一口氣。
睽違三年,他的胸膛一如記憶中溫暖,高大的身子仿佛能為她擋去一切風雨般的矗立在她跟前,再大的雷鳴也全化作耳邊的輕語。
低嘆一聲,她放松繃緊的神經,不再費神掩飾自己的渴望,深深地埋進他懷里。
都是他寵壞了她!這三年來,她一個人獨自承受生活的重擔、養育奕兒的辛苦以及精神上的空虛,著實讓她害怕極了。她向來不是個獨立堅強的女孩,遇上他後,優渥的物質生活以及強勢的情愛,更是讓她軟弱;要不是奕兒,恐怕她會選擇解月兌來避開令她害怕的一切吧!
只要一下下就好,讓她再享受一下有人珍惜、呵護的感覺吧!
明知她該快些逃開來意不明的騰格爾才是,但是,雙腳硬是不肯移動半分;疲倦地閉起眼楮,螓首柔順地靠上他的肩頭,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味道,放肆地抱緊他強壯的身軀。
「鈴香?」察覺她的主動,騰格爾不解的低喚。
他的小鈴兒雖然天性熱情,但是一面對男女情愛可就害羞!非要他不斷撩撥,她才會意亂情迷的呈現出另一種風情;所以在他的印象中,她似乎少有這樣主動的舉動。
正想推開她問話時,騰格爾突然發現她全身都濕透了,還不住地顫抖著;低咒一聲,他很快地解上的斗篷,緊緊包住她。
懊死,他早該發覺的!她一定是在舞台上看到他之後,什麼東西都來不及整理就匆匆忙忙地跑出來。一直在這麼大的風雨中奔走,即使再強壯的身子都會受不了的。
餅大的斗篷襯得她更為嬌小,騰格爾心疼地看著她。
這一回,他會緊緊的守護她,絕不讓她有機會離開。
听見他低沉的嗓音,薛鈴香低嘆了一口氣。雖然一再告訴自己別太貪心,只是要再次武裝出堅強的模樣,還是挺無奈的。
緩緩睜開眼楮,薛鈴香勉強自己松開眷戀的雙手,才豁然發現自己身上罩著他的斗篷。
他還是關心她嗎?看著自己的腳尖,薛鈴香垂下手不語,騰格爾溫熱的鼻息不斷襲上她的玉頸,讓她心悸不已。好不容易才找到她,騰格爾不可能一句話都不說的,她靜靜地等著他開口。
看著她,騰格爾腦海里閃過了復雜的思緒。
而在這偌大的天地間,除了依舊下個不停的雨聲外,就只有他倆微弱的呼吸聲,這樣的靜默最是讓人難受,薛鈴香不安的動了動腳,但牽動傷口時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兩道秀眉緊緊鎖起,冷汗混著雨水滴下,她的臉更白了。
她記得他一向是急躁又霸道的,怎麼這會兒變得這麼有耐心?他再不開口,她真怕自己就要撐不下去了。
咬著下唇,薛鈴香克制自己不伸出手尋求他的倚靠,就在她幾乎以為他不會說話之際,騰格爾終于開口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
「抬起頭來。」
適才在舞台上薄軟的紗巾遮掩了她大半的容貌,現在他只想好好看著她,安慰自己空虛已久的心。
一如往常,習慣發號施令的他即使放低了聲音,語氣中仍有著不容人抗拒的威嚴。
沒有多做無謂的反抗,薛鈴香依言抬起頭,望進他的眼中;驟然的視線交會,令她的心兒大大的震動。
「鈴兒。」喃喃喚著她的名,騰格爾掩不住內心的激動而伸出手撫觸她的臉。「天哪,你好冷……」
手中傳來的冰冷讓他忍不住驚呼,索性將雙手都用上了。
沒有見到預期中的震怒及責備,薛鈴香一愣,美麗的雙眸閃著不解。她以為再次見到騰格爾會氣得一掌劈死她呢!
愣愣地看著他近乎溫柔的表情,她不自覺地搖搖頭。
不,她一定是在發夢,才會以為在他冷酷的眼中看到憐惜,這人不是騰格爾,只是長得像罷了。
瞧她,真是被雨淋昏頭了。
斂去訝異的神色,她苦澀地抿了抿嘴角。
雨勢依舊不見轉小,長久的站立已讓她有些不支,不斷流出的血液連帶地帶走了她的體力。她暈眩地閉了閉眼,身子不自覺地搖晃,在她意識到之前,不舒服的申吟聲已經月兌口而出︰「唔……」
看她一副站不住腳的模樣,騰格爾馬上緊張的扶住她。「你怎麼了?」
懊死,她的臉怎麼這般蒼白!
搖搖頭,薛鈐香想推開他靠近的身軀;但是一扶住他強壯的手臂,虛軟的身子便情不自禁地往前靠。
這時,眼皮沉重得忍不住往下掉,寒意也從腳底漸漸升起;她仿佛置身冰害般又冰又凍,連牙齒都忍不住打起顫來。
「我、我要回家。」感覺到自己的身子開始往下滑,她不停地喃喃著。
天地開始在她眼前旋轉,轉得她頭暈目眩;雨水不斷地打在她身上,仿佛尖鑽般疼痛。
勉強咬緊牙關,薛鈴香意圖睜大眼楮看清楚,但是渾身的寒意又教一團烈火取代,月復部及胸口猛烈地燃燒起來。
她難受的不停喘息,急促的喘息聲讓騰格爾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鈴兒?」
***
寒冰、熱火不斷交替侵襲著薛鈴香的身子,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
不、不行,她不能倒下,奕兒在家里等著她呀……
握著支撐自己身體的手,她口中不停地念著︰「回家,我要回家。」
她痛苦的神情揪痛了騰格爾的心,那向來冷靜的心開始變化。他抱緊她不住下滑的身子,著急的低吼︰「睜開眼楮,鈴兒,你到底怎麼了?」
懊死,她究竟是怎麼了?
看著薛鈴香因痛苦而皺起的小臉,騰格爾開始驚慌。
不、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他絕不讓任何外力分開他倆!
「求你帶我回家!」
雖然害怕面對他的怒氣,但是,她知道騰格爾不會真的傷害她,所以請求的話自然的月兌口而出。
她不住的喃道,「拜托!」
看著她白得幾近沒有血色的臉龐,莫名的恐懼一下子揪住他的心,他失控地大喊︰「不準你暈過去,鈴香,看著我、我叫你看著我!」
耳邊的低吼讓薛鈴香的頭更加不舒服,仿佛重捶般沉重,壓得她難受的掙扎著。
「我……好……冷……好……痛……」
痛?
聞言,騰格爾更是驚慌,一手抱緊她,一手小心翼翼地撫上她的額頭。
「天哪,你好燙呀!」手心傳來與剛剛迥然不同地灼熱,騰格爾驚呼一聲,迅速抱起他幾乎感受不到重量的身子。
她生病了,必須趕緊找大夫才行!
「回家。」
渾然不知發生了何事,陷入半昏迷中的薛鈴香,固執地重復著一樣的話。
見她這副模樣,騰格爾心痛極了,難得顯露出真性情的臉龐,頓時浮現出緊張不已的神情。
「忍著點,鈴兒,我馬上帶你去找大夫。」抱緊她的身子,騰格爾足不點地的飛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