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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欲 第6章(1)

「但是,你打了我一巴掌。」湯舍模了模左臉頰。

莫霏注意到他顴骨下方有一道破皮傷跡,不明顯,可她看見了,下一秒,她伸手觸模他。

湯舍微震,盯著她細致的美顏,淡妝蓋不住她肌膚底層浮上來的紅。她一喝酒,肌膚就紅,嬌怯害羞的紅,雖然她的眼神時常冷凝清艷,酒精卻好像是她的情人,能讓她身體隱藏的熱情奔出。

「你又一早喝酒?」

「痛嗎?」

同時出聲,眼楮互看,視線纏在一起,令兩人想起昨晚那杯酒。

「你很過分,弄髒了我的地毯。」她收回摩踫他臉龐的右手。

他也溫緩的放開她的左手,後退三步,一個四十五度躬身。

她感到陽光越過了他,直射她眼楮,使她視線暈蒙。

風吹著,和陽光同一個方向,把他的嗓音傳遞來——

「我會拿去送洗。」

她說好,語調太輕,他沒听見。直起腰桿,他走回她身前,近得再次擋住螫她眼的艷陽。

「今天陽光很強。」她抬起戴著長手套的右手模模斂合的美眸。

湯舍盯著她粼閃水光的睫毛,回道︰「風也很強,現在是帆船賽事的季節,帕帕維爾湖也有業余的休閑賽要舉行——」

「你要參加嗎?」她張眸問他。

他們開始邊走邊聊,不知道要走去哪兒,聊的也是五花八門。

他說︰「我有加汀島職業帆船手認證執照,我都到那兒參加遠航賽——」

「什麼時候去?」她又問。

「今年沒報名。」他回答。

「為什麼?」不知是真的追根究底,還是無聊閑問。但她的聲音很好听,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就這麼覺得。

湯舍眯著眼,感受莫霏說的陽光很強。空氣里淡淡的海味突顯了一種花香,湯舍說︰「莫霏,我在來的路上,買了一個東西要給你。」

莫霏頓了兩秒。所以,她昨晚打了他,指甲刮傷他的臉,他今天仍往她的方向走,並且帶上賠罪的禮物……她以為他不會再來,一巴掌抵掉他該負的照護責任。

「不用懸帶三角巾沒關系嗎?」他拿出紙袋遞給她。

「長迎說沒關系。」況且,這樣她左手手指比較方便。她雙手接過紙袋,十根指頭輕扣在袋邊。

他忽地又抽回紙袋,使她戴著典雅長手套的掌心一空。「那個奇怪的針灸師推銷員?」迸出不屑語氣。「他為什麼又去騷擾你?」

「每天清早,你到我家前,他先來幫我檢查傷勢——」

湯舍大驚,頓足,瞪著她。「你應該到醫院回診!」此刻,他才察覺不對勁,他照護她的日子里,她沒說過一次要到醫院復檢什麼的,原來是那位江湖郎中每天出來賣藝!

「像你這樣的傷勢以隻果花嶼的最高超先進的醫療來治,早好了吧,那個江湖郎中存心廢你的手!」疑神疑鬼地生起氣來。居家照護、居家照護,應該是他二十四小時居在她家!他竟留了空窗敵人侵入!「你為什麼都沒告訴我江湖郎中——」

「長迎是祈禱醫院的頂尖醫師。」莫霏打斷湯舍。「他是隻果花嶼很有名的醫學博士——」

「我沒听過這個人!」她像在幫江湖郎中辯解的語氣,讓他愈加暴躁起來。

「你一個人住很容易被上門推銷的黑心家伙騙!」

「你曾經被上門推銷的黑心家伙騙?」她眨眸,睇著他。

他恍愣半秒,這個律師伶牙俐齒,喝醉一樣好口才、反應快!咚地,寵物籠落地,他雙手抓著她的肩膀,深炯的眼楮瞅著她。

她對住他,「你要給我什麼東西?騙我的嗎?」相較他的激動,她情緒沉和,還笑了。

敝聲傳開,湯舍垂首。腳邊寵物籠的門彈開了,兔子跳了出來。

「別讓它跳到岸邊。」莫霏眼簾低斂,輕聲說著。跳到岸邊,再一下,肯定落海。

湯舍依然扳著莫霏的肩,視線回到她臉上。「我沒有騙你。」接著,他松手,扯掉紙袋蝴蝶緞帶,拿取袋中長盒,再打開長盒,拉出一個瓶子——

不,是瓶中花,折射陽光,優雅閃燦地,到了她手上。

莫霏握著有點彎弧的瓶身,看著瓶蓋中的花形。

「推銷員說這香水是KenzoFlower系列,在我看來就是罌粟花。」他才不管誰的花,反正是他買來給她的花。這花,不會被歸吃掉。

他蹲下,托抱一步也沒跳離的兔子,站起身。她還在瞅睇香水瓶,美眸一眨不眨,好像他給她的是什麼稀世寶物。

「不喜歡嗎?」他問了一句。

莫霏收定神思,說︰「謝謝。」

「你這樣我很不好意思。」湯舍笑了笑。

莫霏看著他的笑臉,道︰「我說的也是真的,你忘了嗎?——」

「有嗎?」湯舍愣皺眉頭。

「你記憶不太好?」莫霏輕輕踫踫兔子的頭。

湯舍舒展雙眉,嘆氣挑唇。「它對食物的記憶很好。」他蹲低,把兔子裝回寵物籠里。他確實不太注意不重要的人,常常過目耳即忘,要思考一陣,才能記起淡淡的印象。

「記憶差,有時候是好事。」莫霏也蹲下,小禮服裙擺像花苞,收掩著她挎修的雙腿,垂曳在紅錨的地上。她打開香水瓶,噴了幾下。

香氣飄縈在他們之間,他說︰「很香,但這不是罌粟花的味道,對不對?」盯著她閃映花影的瞳眸,他的眼神很深,也沉潛一朵花——罌粟花。

美顏朝向他,莫霏若有似無地點頭,縴指又按一下噴頭。「罌粟花的味道很淡,幾乎沒有——」

「有。」湯舍捉住她的手,阻止她噴灑香水,把瓶蓋蓋回,俊顏貼近她,說︰「我聞得到。」

莫霏身形一個失衡,陡地往後,差點跌坐。

湯舍將她攬起。「別蹲太久,頭暈了?」

莫霏點頭又搖頭。「是難舍的yu/望……」

「什麼?」湯舍覺得她好像喚了他的名,以一種令人內心騷動的方式,尤其一直以來他很喜歡她的聲音,他看著她的紅唇,有種想吻她的沖動,像昨晚那樣……

「難舍的yu/望……」迷人的嗓音傳出,莫霏稍微靠了他的胸膛,在他懷里旋身,指著船艇汽笛鳴響的方向。「那邊。」回過頭仰望他的臉。「正在舉行新酒試飲,像派對,有一款調酒——」

「你喝了?」湯舍沉抑呼吸,壓下滿腔灼熱亂流,直接插問,「你穿這樣就是去參加那個試飲?」

「日京子說這次是半正式場合——」

「日京子?」湯舍先生皺額,而後眉梢一提,「作者?」

莫霏驚訝地點頭。「你看過日京子的書?」

「你認識這個作者?」湯舍不答反問。

莫霏緩緩歪頭,沉眄著他。「日京子就是你說的,女的,很美的,女的居家照護員。」

湯舍這會兒驚訝了。「她告訴我她叫歐陽晾晾,是你的朋友。」

他開始照護莫霏的第二天?第三天?還是第四天?總之,是那個被他誤以為居家照護員的短發美女再度出現的那一天——那個薄霧的早晨,他們同時到達莫霏家門口,兩人的手都伸向門鈴,他手長,先踫著了,還沒報上身份,莫霏的聲音先傳出對講機,要他自己進門。他看了看他一直以為的照護員,她像他們初次見面那樣,說門開著請進,一邊催他進門,一邊自我介紹是莫霏的朋友,並且解釋她好幾天沒來探看莫霏,有點擔心獨居受傷的莫霏,但听莫霏應門的語氣,應該沒事。說完這些,他在門里,她在門外,她一臉古靈精怪表情,要他別告訴莫霏她來過,因為她沒帶好酒。丟下話後,這位自稱歐陽晾晾的年輕貌美女士,走出花園,跳上紫陽花道旁的一輛羅馬假日Vespa,發動引擎,離開了。

「她說她叫歐陽晾晾,晾魚干的晾!」湯舍強調他記得一清二楚的美女自我介紹。

「你連長迎都記不住。」莫霏幽幽說了句,握著香水瓶,輕推他一把,走出他胸懷。

像喝醉,是喝醉沒錯!她走得顛顛晃晃,朝風里噴他送的香水。

依循著空氣中的芳馥,湯舍猶若被牽了魂地跟著莫霏。

零號碼頭很大,有好幾座倉庫,其中一座是咖啡館、小飯館、半露天花園酒吧進駐的食倉,船員水手們稱「堡」,供他們填飽肚子的堡。

湯舍站在紅錨造型的燈柱旁,指著食倉入口拱門。「要不要進去點個大邁克三層牛肉堡?」

莫霏旋足,噴香水像在噴殺蟲劑,「大邁到現在還住在醫院里吊著腿,不要開他玩笑。」

「誰管那家伙。」湯舍沒好氣,但又咧嘴,像在笑。「我還沒吃早餐,歸也餓了——」

「你今天要和孟設計師早餐約會,就去吧,去好好吃個飽——」

卞也餓了……

什麼跟什麼!莫霏顰眉蹙額,細細的鞋跟一挪,往前走。

湯舍緊追莫霏的腳步,擒她亂噴香水的手。「莫霏。」他叫她的名字,看著她的眼楮,「你帶我去桃樂絲咖啡館,我們去那兒吃早餐。」

莫霏呆了一下。

他目光沉定,不像她有一雙暈醉的蒙蒙眼,「你去那邊喝杯加鹽咖啡解解酒——」

「那不能解酒。」莫霏眨眸眼睫,抽抽被他抓住的手,他放開她,她才說︰「我也還沒吃早餐。」

「那走,你帶我去。」他將她的手牽回掌中,要她帶路,像她帶他發現愛麗絲花店那樣。

她低垂臉龐,視線落在他的大掌,他知道她在看,便說︰「你喝了酒。」

莫霏沒講話,也沒把手再次抽回,她抬眸看著碼頭的交通指標,帶他走進倉庫與倉庫間的階梯小徑。

小徑彎彎拐拐,兩側建築高牆灰白不勻,有些岩塊閃著苔綠,他時不時抬起提著寵物籠的手,探出一指,踫觸那些古老岩塊,又上了幾層矮階,他放下寵物籠,也放開她的手。

「做什麼?」停下清脆的鞋音,莫霏回眸看湯舍。「做——」

湯舍貼近岩牆,兩手覆在上頭,模索著。

莫霏安靜了下來,美眸凝睇著湯舍,做什麼?他牽起她的手,她才該這麼問,他放開她的手,無須這般問。

將右手包向謹慎拿著香水瓶的左手,莫霏把舌尖上的嗓音吞回心底。

「莫霏——」湯舍撇過臉龐,本要叫她過來看岩牆刻花,一見她右手捧左手,他什麼懷古幽情都沒了,走往她身前,大掌托起她雙手,「發疼?」他問。沒等她回答,飛揚濃眉一皺,「那個醫學博士肯定是冒牌,我記得大邁克漢堡叫他蒼蠅王——」

「你總算把長迎記起來了。」莫霏輕緩搭開湯舍的掌,「我的手沒事。」徑自往上走。

湯舍提了寵物籠,邁開長腿,兩、三步接近她身邊,牽住她的手。

她轉頭看他,說︰「干麼?」

他回答她︰「這些牆是四百年前辛香料與種子交易所的遺跡,我實習時,曾經和老師來修過這一段,剛剛我發現當年我修復的雕花,樣子還很清晰,那是一朵罌粟花——」

「是嗎?」她意興闌珊的應聲。

「你想回頭看。」他很殷勤熱切。「我們用過早餐再走這條路。」

「這些小徑現在很少人走,也只有一時興起的古建物維護師會來——」

「絕對不是一時興起。」湯舍搖頭。「是必要和熱情,你呢?你經常走這邊,或者,一時興起?」是否曾經用心發現那朵罌粟花?

「我們從這邊出去。」莫霏指著一個拱門隧道,沒回答他的問題。

仿佛在岩山里,這一段出去的路,沒有花花草草——鑽出石縫的,沒有,深刻岩磚的,有沒有。她默不出聲,他聞著她身上的香味,想起滿月的昨晚;此刻,他們正在去吃早餐的路上,他的思路已經到了今晚的滿月,好不容易壓抑的滿腔亂流,再次躁動地騰超。

「莫霏、莫霏——」他喚了兩次她的姓名,聲音低低的、沙沙的,沉郁也沉欲——他得將yu/望壓在像這隧道一樣的深暗處,他試圖轉一個語氣,說︰「你認為今晚的月亮會和昨晚一樣圓嗎?」握住她縴縴柔夷的大掌還是忍不住收緊了一下。

棒著手套,莫霏依然感覺他掌心的溫澤,她回答他︰「湯舍,我記得你的露台有天文望遠鏡。」

「嗯。」他抬頭,仰望隧道拱頂,「一樣圓。」一線斜光泄進來,擴散成面,流動地漫開,恍若紗網撒罩。

他們像魚逃出隧道,被喧鬧的太陽神抓住,天空偷了海的藍,低旋的鳥影四處密告。

「你為什麼會知道?」

涼風吹散了涌出隧道口神秘暖香,使人暫別迷離幻夢,湯舍抹抹臉龐,停在隧道口的拱廊下,眼前是隻果花嶼的海運公園廣場,廣場中央,巨大紅錨參天聳立,一組頭戴工程帽的人員正從錨冠攀爬上去,進行外觀的定期維護。早起的孩童遠離鮮黃警戒線,在廣場東西南北另闢天地,玩耍得正盡興,父母們落坐邊界林蔭中喝著咖啡,愜意地聊天、看早報。

「你為什麼會知道?」莫霏的嗓音重復響起。

湯舍挑眉,「知道什麼?」唇角上揚一個嘲諷弧度,他竟然從來不知道海運公園有桃樂絲咖啡館。

「你為什麼知道桃樂絲咖啡館?」莫霏朝廣場步行,高跟鞋踩在與高牆隧道小路不同材質的地板,更顯脆亮。

炳利路亞。湯舍看著莫霏那雙有著紅鞋跟的銀鞋,她每走一步,那鞋跟就像釘子插進他心髒。哈利路亞。他希望她把那銀鞋月兌了。他哼著歌,尾隨她,步調稍緩,不急著與她同行。

等不到他,她在大紅錨拴嵌地面的錨鏈建築旁,駐足回首。

他對上她尋望的美顏,胸腔這次燻了春天暖風,開出花來。他模模胸口,感覺自己心跳太快,像在抽動,不正派的抽動,他的胸腔應該已經變成一幅達利式的畫!他自嘲一笑,嘴里「哈利路亞、哈利路亞」地走向她。

他是在唱歌,還是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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