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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疫 第3章(2)

「我們兩個王牌一起坐在這兒,不太恰當。」藍君特笑笑地欣賞著咖啡杯身瓖嵌的微小土耳其藍珠子。

「你約了委托人在這兒?」藍獲放下咖啡杯。

藍君特也放下咖啡杯,唇角一扯,眼楮盯著桌中心的水晶花瓶粉玫瑰。「是啊,對方是赫斯緹亞教師,喔,不,正確的說法是——前、教、師。」一字一頓,他抬眸,哼笑地瞥睨藍獲一眼,手模著絲綢般的花辦,繼續道︰「那家伙和女學生談戀愛——」

「赫斯緹亞沒有明文禁止師生戀。」藍獲平聲平調插道,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提醒。

藍君特挑子挑眉角。「你還真的研究起赫斯緹亞校規?」他撇唇。「那可不是單純師生戀。那家伙有妻有子,現在麻煩很大。」

藍獲微皺眉頭。「你要接?」

「你有興趣嗎?」藍君特反問,執起咖啡懷。

「我不接這類案子。」藍獲直言。

「也罷。說起來,你們是不敢堂堂正正與藍凱特女士對決一次。」藍君待嗤笑。

「別玩過頭。」藍獲不太接這類婚姻不幸的案子,依他的看法,處理這種案子是惹腥。

藍君特卻是很愛,專門負責這種婚姻悲劇、不倫不類、不忠不貞的亂七八糟男女情感糾紛案件,像看戲玩樂,吵吵鬧鬧搞一通。

「玩?」藍君特淺飲一口咖啡。「那家伙的妻子找的律師可是藍凱特,不是鬧著玩的。」

藍獲沒再表示意見,逕自喝了咖啡。

「倒是你,阿獲——」藍君特轉個語氣,回贈藍獲一句。「別玩過頭。」

藍獲眯細眼眸。「君特堂叔有何指教?」

「畢百達說你總在晚餐後送拾心回家。」再次淺啜咖啡,藍君特說︰「你佔用拾心太多時間,利用她免費畫肖像。」咂了咂舌上,咖啡不適合他,他比較喜歡喝茶,像老人一樣講「道」,這咖啡沒「道」讓人講。

「這件事,我不是在玩。」藍獲抬手招來侍者,吩咐了一杯摩卡。

「不用這麼體貼。」藍君特看了看自己杯里所剩不多的液體,說話的同時,一聲鐘響敲震店家臨街的垂直搖窗。

很快地,第二聲鐘響完全打斷咖啡廳里的談話,第三聲鐘響回蕩得恍若夕光慵懶的私語。坐在窗邊的男人瞥望窗外廣場。第四聲鐘響響起的剎那,開始有縴縴窈窕人影自那座西曬的大理石平台階梯走下來。

拉提裙擺,小跑步越過花蕊廣場,隨著鐘聲飄傳,進入店門,拾心站定著,輝亮的美顏薄沁汗水,她沒往里走,落地折門上的玻璃隱約閃照她一頭微亂黑絲,她模了模發鬢,自惱老是綁不好學校規定的發型,她沒時間重弄,美眸急尋窗邊桌位。

罷停的鐘聲尾音仍在震蕩空氣里深緩的旋律,揚聲器中,男低音唱問著誰孤寂。

獨坐窗邊的男人們,執杯優雅,細細品啜咖啡。他們的伴侶沒有一個比她早到,但她並不是男人的伴侶。

藍獲與一個男人同桌喝著咖啡。拾心起腳一步又頓足,沒像每次那樣直接走到那個老位子。藍獲說他以前就常來這家店喝咖啡,他總是坐在臨窗的竹椅座,那些淺黃竹子彎繃得很雅致,靠背方枕是精美的皇室風格,桃花心木小圓桌模起來溫溫潤潤,不鋪桌巾更顯素淨質樸,平衡了金絲銀線刺繡方枕的華麗。

拾心和藍獲一樣,她也喜歡這間店的木質家具,覺得花辦掉在桌面像她的調色板,仿佛她調出了新彩,一個她一直想要卻從沒調出來的色澤。

拾心因為藍獲,走進雨落。

但,她不知道他今天另約了人。那畫……還畫不畫?他的肖像——她準備添上新彩的肖像。

「拾心。」坐在竹椅中的男人轉過臉龐來。

「藍君特先生?」拾心回神低呼。為何藍君特會在這里?她驚訝、納悶,心里涌現些許興奮和不知所措——走近過去,藍君特是否會認為她和藍獲在約會?若不打聲招呼,假裝走錯地方,轉身離店——不自然,亦太過失禮。況且,她真的和藍獲約在這兒,就算不是那種男女情意綿綿之約,也不只是個會面。

拾心垂眸,朝男人走去。

「原來是拾心來了,」藍君特笑眼隨著拾心的移行流轉,瞥藍獲一眼。「我以為你在看什麼——」

「你的委托人來了。」藍獲截斷藍君特未落的尾音,眼楮沒看走來的拾心,而是瞟掠店門口。

一名戴漁夫帽、黑框眼鏡,明顯要掩入耳目的男子,擋在店門前東張西望著尋人,仿佛下一秒會大喊出他要找的人的名號。

藍君特轉頭一望。「律師的敏銳?」回正臉龐對藍獲說。「或者,是什麼同質感應?」

「別說莫名其妙的話。」藍獲抬眼凝視拾心。

「好,先別管。」藍君特不在意地笑笑,揚起手臂。「讓侍者來加把椅子,我點個飲料給拾心——」

「您的摩卡特調。」

藍君特頓了一下,放低舉一半的手,盯住穿燕尾服端托盤的男侍。

「坐吧。」藍獲起身,讓座給拾心。

男侍將咖啡擺在拾心面前,動作熟練,非常清楚要喝這杯咖啡的人是誰,猶如服務老顧客。「請慢用。」

「謝謝。」

拾心的嗓音有著習慣性。藍君特听著,目光往藍獲臉上定。

一杯專點的美好咖啡,與孝之體貼無關。藍君特低微哼笑,凝眄晚輩,雙眸凜光幽閃。「時間掐準了?」

「你的委托人走過來了。」藍獲指了指店門方向。

「你好像對這案件很感興趣?」藍君特淡扯唇角,收回視線,對住拾心,大掌橫過桌面,包裹住她的雙手。

拾心捧著咖啡杯,差點打翻,美眸爍動。「好久不見,藍君特先生。」

藍君特笑了笑,拿開拾心手中的咖啡杯。「本來想點杯‘人魚的淚’給你……」嗓音柔徐,他更加緊握她的縴細柔荑,掌心貼著掌心。「拾心,我今天得處理一件工作,明天是假日,我去找你,像上次那樣一起早餐,嗯?」眼神情深真摯。

拾心不覺地就點了頭。「我會請茜霓提前準備——」

「好。」藍君特頷首,滿意了約定。「我期待明天,拾心——」他站起,彎身吻吻拾心的額頭,在委托人來到前,走離桌位。

門後鈐叮呤當啷響,沒有鐘聲侵壓,音響正值換曲,無聲空轉,直到女人盒子般的嗓音唱出她屬于男人,藍獲才坐入藍君特空下的椅中。

「什麼是‘人魚的淚’?」拾心想也沒想地問出口。

藍獲沒回答,修長的指朝著拾心的咖啡。「不想喝嗎?」

拾心搖搖頭,捧起咖啡杯品嘗著喜歡的味道。問題不重要,也問錯人,即便這段作畫相處的日子,他知無不答,連她的喃喃自語也回應,做足一個老師模樣,為她解惑……

「今天要畫嗎?」她問。

「還沒完成,不是嗎——」藍獲看著拾心放低咖啡杯,似乎不滿意他回答的方式,美眸瞠對他一下,睫毛又垂掩,白皙玉手捧杯繼續喝。

她喝咖啡的方式,很特殊,有些人可能會覺得好笑無禮,嗤之以鼻,他卻愛看她這樣的姿態——就像日本人的茶道。

「拾心,」藍獲沈喚。拾心停下喝咖啡的動作。他說︰「讓我嘗一口——」

拾心皺眉。藍獲一向喝黑咖啡,此刻突兀的要求教人費解,她沒時間多想,柔荑一伸,奉上自己的調味咖啡。

只見他接過手,真飲下她喝過的咖啡。

美眸圓睜不眨,緊盯藍獲的一舉一動,時間像是靜止,或者只在她雙頰變化,鋪漫難掩的紅潮,拾心無法再面對藍獲而坐,站起身,朝店門走得急促。

越朝廣場外圍走,拾心的腳步越快,街邊的攤販多了起來,她記得有好幾攤是賣花的,風信子、郁金香、鳶尾花、虎尾花、貓須草,以及各種女敕白、柔紅、艷紫的菊花,色彩鮮亮,淌淌漾漾,如河似虹,當中,還有她喜愛的鈐蘭,點綴著商家櫥窗的典雅與純樸。

景物顫巍巍,是她走得太快。心抖顫,周遭一切難瞧清,模糊了。她記得這條街叫「護牆街」,仿佛真有道牆擋了她的眼,圍了她的身,可男人仍是輕而易舉、沒被阻隔地追上她。

這護牆街,擋她、護她,又使她遭攻陷!

「拾心——」男人侵略般的嗓音。

拾心眯眼蒙耳,雙腳由走轉跑。

「拾心!」藍獲看她即將撞上商家門外傘架,長腿大大一跨,揪止了她怒動的步伐。

背部傳來強烈一撞,拾心回身,扯著被藍獲抓住的右手,心中的火燒上舌尖。

「凌老師有教我正確的持杯,我不會在別人面前那樣喝咖啡!」

「你不會在別人面前以正確持杯的方式喝咖啡?」藍獲放開拾心的右腕,不受她小小怨怒影響。「你忘了袋子。」他離開雨落時,不僅把帳結清,還慢條斯理地收整她掉在地上、文具散出的書袋。

拾心一動不動,美眸緊盯藍獲提著帆布袋和男性公事包的手,沈著氣,不吭聲。

「我是別人?」藍獲這一問。

拾心才道︰「你了解我在說什麼。」拿回自己的袋子,旋足,沿著街邊的隻果樹遮蔭走著。

橘紅太陽光畫了一樹躲藏的隻果,葉縫消失了,這個飽滿的傍晚,一向開花不結果的隻果花嶼隻果樹,隱約一樹夢幻碩果累累,來自男人的每一個聲息,也將她的感知充塞得滿滿。

「拾心——」藍獲叫著她的名字,大掌牽了過來,將她沒提袋子的左手握牢了。

拾心不得下駐足回眸。「今天不畫。」凝瞅藍獲的臉,她斂息屏氣,嗓音柔逸。「我要——」

「稍等一下,我買個東西。」藍獲沒讓拾心往下說,轉個身,在街邊商店遮陽棚下的水果架,拎了一網袋檸檬和揀好的荔枝。「要不要吃隻果?」他買得專心致志,仍不忘問她意欲。

拾心搖搖頭。她的提袋里就有一顆隻果,要給他的,他讓她畫,她用隻果當模特兒酬勞。「你那邊……」有很多隻果。咬住差點要滑出口的聲調,她今天不去他的新房——隻果無關緊要!

拾心抓緊袋子,走離挑水果的男人身旁。

「赫斯緹亞的美麗小姐!」一個響亮亮叫聲,使所有路人定止了下來,不約而同地朝一個聲源望。

是水果店老板,他注意到門外商架前有人影徘徊,推開白木格玻璃門,出來招呼客人,一見拾心,胖臉笑靨益發擴大。

「赫斯緹亞的美麗小姐——」爽朗嗓聲又起,那店老板走近拾心身邊,搖頭笑說︰「一顆不夠吧?就叫你多帶幾顆的……」他這家店每天都有穿著附近女校制服的淑女經過,她們之中,唯有這位公主頭老是綁不好的小姐會停下腳步,選焙他的商品。

她是他看過的赫斯緹亞女士里,最美麗的一位!大概是公主頭老是綁不好吧,他就是覺得她不一樣,每天看她只挑一顆隻果,他都想把商架上的所有隻果附贈給她。

「你多帶幾顆,我不收你錢,算我送的‘愛的禮物’,哈哈哈……」老爺爺級胖老板獻起殷勤不輸年輕小伙子。

藍獲將手上的水果遞向老板,打斷他和拾心攀談。

胖老板笑意盈盈,一手抓過藍獲選焙的水果。「我不送‘愛的禮物’給男人,你這些要按價付款。」眼眸打量著西裝筆挺的藍獲,他一面將水果裝袋。

藍獲掏出皮夾,付錢,取回水果。「老爹,玩笑開得過火變性騷擾,可就不是玩笑了。」一手牽住拾心,告別水果店。

他們走到護牆街尾端星形小便場,藍獲的車停在這座廣場。坐進車里,拾心看著駕駛座的藍獲,說︰「我可以打電話請駱家的司機來——」

「你袋子里的隻果,我吃掉了,真的不再買一顆嗎?」藍獲一開口就教拾心瞠目結舌。

「我今天……」咬著唇,她說不出話,隨即翻著自己的袋子。隻果真的不見了!他說是他吃掉的。他什麼時候吃的?在護牆街一邊追她,一邊吃?怎麼可能?

她給他的隻果,在他新房中堆了一個塔,他根本不吃的!

「你騙我對不對?」拾心找回嗓音,指控地說。藍獲不是第一次騙她,他總是說謊還能一臉認真,畢竟那正是他的專業!

「那是我今天的酬勞?」藍獲發動引擎,放手煞車,打檔,踩油門,輕悠地轉著方向盤。「如果是,我無法退還,我今天還是得讓你畫——」

「你沒吃。」拾心打斷藍獲沈慢的嗓調。「我要回駱家。」

藍獲放開油門,微踩煞車,車子滑行一段距離,在廣場外環道的路中央停了下來。

拾心左顧盼窗外車影。他是故意的,以為停在路中央,她不敢下車。拾心瞪藍獲一眼,伸手扳門把。

「在這里下車會被開罰單。」藍獲傾過身來,捉住拾心的手。

拾心回頭,再次怨瞪藍獲。藍獲臉龐湊近拾心,嘴壓住她的唇。拾心抽息,藍獲的舌竄入她口腔,裹纏她的舌尖。她腦袋空晃晃,呼吸凝結,一股熱氣卻松軟軟,奔流喉嚨,她吞咽著,听見他說——

「是隻果吧,你嘗嘗,我有沒有騙你……」

拾心搖頭,唇仍被藍獲含吮,舌尖頂著甜美的隻果氣味,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咿咿嗯嗯,像申吟。

「叭——」

陡然,喇叭長鳴,一聲接一聲。後頭一排車輛抗議著。

「叭——叭——叭——」

號志轉變了,他們賴著不走,堵住同一車道駕駛的路。交通事故排解人員騎著馬穿梭車陣,逐漸接近過來。

藍獲听見馬蹄聲,唇離開了拾心嫣紅的嘴。「在這里接吻一樣會被開罰單。」

他模著她暈紅的臉,眼神深定。「拾心——到我那兒,為我作畫——」

「嗯。」他的指揉著她的耳垂,她眯起眼楮,不由自主地答應了。

在那鐵騎人馬將至之際,藍獲的車朝前方路口奔馳了去。

注︰亞拉,Alar.1989年美國著名毒隻果事件所使用的化學農藥俗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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