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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疫 第3章(1)

那顆隻果你吃了嗎?

她沒吃。

那顆隻果,若無白雪公主那顆的寓意,恐怕也月兌離下了「亞拉」那樁的長遠可怖,總結——

毒!

拾心沒忘記藍獲說的紅色漿果有毒。她沒在白花叢中找到他說的紅色漿果,倒是房里有一顆紅果實來自于他。

她說︰「我沒吃,還你。」

陽光射進廊彎樓中樓的角廳老虎窗,正好削亮她手上隻果的二分之一,可惜那光不是真的刀,沒將隻果切為一邊男人一邊女人。

她說︰「完整的,還給你。」

「要還我的話,必須把它切開。」藍獲不打算收回隻果。那隻果已近在他鼻端,香味誘人,不如——

「我現在要吃,你把它切開。」

拾心愣住。「切開?」

藍獲點頭。「拿把刀,切開。」剛直平穩的聲線,他的嗓音,才是他說的「刀」,切得她的腦袋片片裂裂,還有點痛,搞不清他什麼意圖。

拾心臉龐像蒙了寒霧。「你在開玩笑?」

「沒有。」的確沒有。他的語氣很正經,太認真,感覺是與「開玩笑」絕緣的那類人。

拾心雙手裹緊隻果,甜柔聲線低低傳出。「今天是假日——」

「天氣很好。」藍獲接道。彷佛他們倆很有默契地在閑聊。

角廳那扇高懸的窗之外,雲絲流空,宇宙正以濕畫法在演示他們的對話——

今天是假日,天氣很好。飛鳥成群鼓翅,把風當舞台,和海協奏,餃著贊美的花兒,舞出隊形,一會兒斜線低掠,一會兒波浪起伏,還上下螺旋,宛若晴天龍卷風。陽光也給攪亂、攪熱鬧、攪出七色,與八色︰第八種顏色是男人哼歌的蒼郁幽藍中帶烈烈焰色,柔火一般將空氣烘染。

眼前綺光暖冒,取代過去經常體驗的冰雪霧,拾心略微顫搐,回過神。「你在唱歌?」

「沒有。」藍獲盯著拾心的眼楮。「那不是我在行的事。」

拾心蹙額,垂下濃密的睫毛。她听錯了嗎?誰在唱歌?她听見的又是誰?什麼是他在行的事?教法學?談法律?

不對,這些全非重點。她沒要和他聊今天是假日、天氣很好、適合去郊游!她不是這個意思!

美顏一抬,拾心拉起藍獲的大手,將隻果放上他掌心,繞開身,快步往角廳下的樓梯平台走。

「拾心。」藍獲在拾心下樓前,抓住她的手,但沒拉止她的腳步。他和她,一起下樓。

奔亂的步伐。藍獲走得很快,正是拾心要的,她卻無法跟上這樣的步調。

「放開我……」拾心喘得像用跑的——被拖著跑。「今天是假日……就算不是假日,也不是天天有你的法學課,我不缺席……不代表必須時時刻刻見到你,藍獲——」

藍獲猛然停定身形,拾心來不及反應,踩了個空,從他側邊往下撲,他迅疾旋足位移,站在起階板,將她接個正著。

頭暈目眩襲過,拾心緩緩仰起臉龐。一雙沉凝的眼,纏望著她。

「小心點。」說得很理所當然。

「是你害我差點跌倒。」吞不下的氣騰冒出口,拾心雙手用力抓著藍獲露在短袖襯衫外的麥色肌膚。

藍獲不痛不癢,沒道歉,眼神深濃,說︰「時時刻刻?」嗓調低柔醇厚。

耳根一熱,拾心眼楮睜得大大的,臉蛋泛起紅潮,也不知道怎麼著,她要因為他這秒鐘的聲音,感到羞窘。

「是時時刻刻。」她沒說錯,無須羞窘,他有疑問,她樂意重申。「我們不用時時刻刻見面。」放開抓在他肘臂的柔荑,她下階,走離樓梯間。

二樓走道廊廳,無一抹等待的人影。藍君特不見了,大抵是被僕佣請到貴賓客廳。拾心眼楮往大廳眺望。兩名女僕端著銀托盤,進入十點鐘方位那道實木雕刻門。

又空蕩蕩了,大理石地板亮得像冰,向陽的落地窗旁,平台鋼琴不像鋼琴,像棺材。

駱家有多久沒開過宴會?拾心不知道。她基本上不是駱家人,繼承這個姓,成了主人,也不是駱家人。這個家,真正做主的,另有其人。

「你好像很怕駱以文女士。」背後響起男人的嗓音。

拾心隱顫,僵硬地轉身。

藍獲三步朝拾心靠近,在她父母的肖像畫前,對她說︰「你是不是很怕駱以文女士?」不是問句,這像一個放炮似的切分音。

「我們剛剛不是在說這個。」拾心美眸閃爍。

「你有什麼要告訴我?」藍獲表情深凝,讓拾心選擇她想繼續的話題。

很難不去注意那顆被他一手掌握的隻果。拾心低垂眼簾,察覺自己掉進了陷阱,不是滋味地背過身去。她將隻果還給他,不要時時刻刻見他,還須告訴他什麼?

「駱以文女士和我說了一些關于你的事。」像是故意,藍獲扯了一個引信。

拾心果然如爆炸,猛烈顫抖地旋身,美眸水光激蕩,瞪著藍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駱以文女士希望你嫁給——」

「我要和藍君特先生一起去買畫具。」怕藍獲說出更令人無法掙扎的事,拾心先聲奪人。

她清楚姑媽駱以文的盤算,也記得昨晚藍獲說她會成為藍家媳婦,她忘下了,他那信誓旦旦的語氣,以及獵人般強勢的目光。

雙眼瞥往牆上的畫,藍護靜了下來。

滴答滴答的鐘擺聲由廊角傳來。好長一段時間,他們不說話,緘默在這幢屋子不是什麼稀奇事,卻教拾心不安起來,沁濕的美眸流轉難定。

「缺了什麼顏色?」直到藍獲這麼說,視線從畫上栘至拾心臉龐。

拾心猝然一退,在報時的當當鐘聲里,挪腳跑向大樓梯。

「拾心——」藍獲習慣了拾心在廊道的奔跑,不急著追她。她幾次都跑不出他懷抱,沖著這點,他可悠緩來。「拾心,藍君特和陸彤雲有要事商量,恐怕無法履行約定。」

拾心停下了腳步,站在虛寂空曠的宴會大廳,像一個沒有舞伴的孤獨者,痴望兩扇密合的門。打不開,不能打開,否則擾人商量要事,她的畫筆可以改天買。

「有些事得花一輩子的時間——」

藍獲下樓的聲音,拾心完全沒听見,回過頭來,他已站在她身旁。

「別傻等。」他看著她的眼楮,猶如下咒語。「拾心,你還沒幫我切開這顆隻果。」

拾心神情一震,拉著藍獲,往廚房走。

大廚房里,八名僕佣見主人帶著客人進來,齊齊暗吃一驚。怎麼這個北國回來的大小姐,不得體至此!難怪有傳言說凌老師清晨請辭,回英國去了,不教難馴的野蠻小姐。

「請問刀具在哪兒?」拾心詢問最靠近門口、正端著一壺茶要走出去的女僕。

女僕訝異得回答不出話來。藍獲已看見一名廚娘舉著鋒芒銳利的廚刀,站在料理台前,專心刮削長長柳橙皮。

藍獲大掌一翻,牽握原本抓著他的縴細柔荑。這會兒,換他帶著拾心,走往料理台,對著持刀的廚娘說︰「刀借你們小姐使用一下。」他直接取餅廚娘手上的刀,交給拾心。

拾心握著刀柄,下意識轉動著。

「小心用。」不知是誰在叮嚀。

刀刃凜凜,刀身如鏡,閃照他們的容顏。藍獲神情堅定地把隻果擺定在料理台,像一個訊息釋放,拾心接收到了,不顧僕佣的眼光,切開隻果。

鏗鏘一聲,似乎,台面大理石腰線也被切斷。有人抽了口氣。兩半隻果,黑了一半。

「這不是我給你的那一顆。」藍獲說。

拾心看呆了。明明外皮還是鮮艷的紅,怎麼會……

「壞了。」呢喃出聲。

藍獲搖頭。「心黑了就不是我原來那顆。」

拾心揚眸,手里仍然緊握著刀柄。「是那顆——」上完法學課,作夢一樣出現在她桌邊的隻果。

「你吃了,對不對?真正的那顆——」藍獲這番話出口,儼然是判人死罪的宣告。

拾心舉高手來,揮動手中的廚刀。「我沒吃!」自覺遭受冤枉,她稍顯激動,臉紅得似火烙。

「小姐,您這樣很危險。」年近半百的美艷廚娘發出嗓音,欲取回拾心手中亮晃晃的廚刀。

藍獲阻止廚娘,說沒關系。刀是他交給她的,他不怕被砍,這和他在她桌上放隻果一樣。

「那顆隻果本來就是要給你吃的。」藍獲此刻的聲音,變成夾帶清徐涼意的春風。

掌管廚房刀刀火火的廚娘听不下去,語氣悻悻然。「藍大律師,您這就不對了——」挑高彎月眉,她自拾心手中取回廚刀,刀尖對著藍獲,咄咄逼人。「這顆隻果壞透了,您還要我們小姐吃?別說紳士氣度了,您的道德良心到哪兒休假去——啊!應該說律師本就欠缺道德良知!」旋個身,刀尖穿刺劫半的隻果,甩進垃圾桶,她說︰「黑心的家伙——滾出廚房!」眼一揚,瞪看藍獲。

藍獲俊顏無波無瀾,微微頷首。「打擾各位工作了。」而後,他走出廚房,不忘將拾心一起帶離。

走在圓柱回廊,廚房外的庭園,葡萄紫得發亮,綠葉隨藤纏掛扇形格架,陽光遇到遮蔭,絲絲熹微,沒了威力,風一吹,景致淺淺、飄飄地,不深刻,但晃眼千變。

藍獲停定腳步,大掌松開拾心的手。「讓你拿刀,實在太危險。」步下廊階,他站在漆白的鍛鐵庭園桌椅旁,頑長背影淡淡地,且透神秘優雅。

美眸朝藍獲望了半晌,拾心忍不住平舉素手,張開虎口,將融合在景物之中的他定住。

他卻是轉過身。「拾心,」唇動了,整個人動了,走開,並破壞那片美感朦朧迷離的景致。「畫筆比較適合你。」

拾心愣了神。藍獲走上廊階,抓住她來不及縮回的手,再說一次——

「讓你拿刀,太危險。」

「對不起。」廚娘持刀指著藍獲鼻梁的畫面,霍地重映拾心腦海。當時,拾心是心驚的,她清楚那刀有多銳利,啪地就把隻果切兩半,堅實的流理台幾乎可見刀痕,也因此,她擔心廚娘一不留意真會傷到他。

藍獲注視著拾心悠緩垂合的睫毛。「若是那刀傷到我,我會提告。」大掌緊了緊,將她的手握得更牢些。

拾心抬起頭,一接觸到藍獲幽邃的雙眼,又低頭。「我畫畫……會用到調色刀。」

藍獲沉了沈,放開拾心的手,走兩步,站在一根圓柱斜影中,轉身。「拾心,」他叫喚她,待她美眸瞅凝他,他嗓音低悠悠地傳出。「藍君特月兌不開身。畫具——我陪你去買。」

拾心沒點頭答腔,默默睇著藍獲。

藍獲等著拾心做決定。去或不去?他給她自由,目光卻像鎖,拖曳無形的鏈子,纏拉她靠近。

拾心沒一會兒就朝藍獲走去。

「除了法學,你也教畫嗎?」

藍獲看著拾心的臉。她頭顱歪著一個唯美角度,容易曬紅的肌膚遭陽光吻出綺艷,透染兩頰。他掏出褲袋里的方帕,往她美巧的鼻尖上按。

拾心嚇了一跳,臉龐微偏。

「還沒適應隻果花嶼的氣候?」藍獲收回方帕,旋腳開步伐。

拾心這才明白藍獲的好意,她跟著他,緩步移行,淡淡回道︰「晚上比較不熱,白天日照強,炎熱了許多,但是,陽光下的景致,變化多端,很有情調,很漂亮——」

「你很渴望我入畫。」不疾不徐,藍獲截斷拾心恬靜的語調。

拾心停頓下來,盯著藍獲。

藍獲一直走,沒回首,背影在圓柱廊道中,像幅畫,在陽光里,也是畫,他停在車門邊,轉身的樣子成了黃金比例阿波羅。

拾心沒見過清朗開闊的笑容出現在藍獲臉上,也許是陽光的關系,讓他和宴會上冷漠公爵的形象有了區別。把他畫下,她可以將那抹難得一見的爽邁表情永遠保留,不過,他現在看起來似雕像。

拾心快步行至藍獲身前。

藍獲看拾心小跑步而來,再次掏出方帕,遞給她。

「不要動……」拾心喘著氣搖頭。

「怎麼了?」藍獲慢慢收低拿著方帕的手,插入口袋。

拾心深呼吸。「等會兒,」停了三秒,換口氣,往下說︰「買好畫具,你可以當我新畫具啟用的第一位模特兒嗎?」

藍獲揚唇。「有鐘點費嗎?」

拾心訝然。

藍獲打開車門。「上車。」

拾心遲疑了。「如果你要鐘點費的話——」

「總得先買畫具。」藍獲臉上的笑容若有似無,但始終沒有褪去。

拾心注視著藍獲俊顏的細微變化,明白他是答應了,即便她給他的鐘點費可能只是一顆隻果。

***

一個陷阱。拾心尚未覺察,已接著掉入了第二個陷阱。

與其說藍獲成為模特兒,更貼切應該是,拾心被利用設計了!

「每天接人到你新房作畫,你好大的面子。」藍君特得知拾心連續幾個日子的課後行程,半譏諷地挖苦著藍獲。「阿獲,你不愧是藍絡王牌——一

「藍絡的王牌不是你嗎?」藍獲喝著咖啡,打斷對座的藍君特。

他們原本坐不同桌,在這赫斯緹亞女校側門外,花蕊廣場商圈最著名的情侶咖啡館——雨落,很少有兩個男人面對面圍坐插擺粉紅玫瑰的戀愛小圓桌。通常,都是一個男人獨坐,耐心等待著女校最後的下課鐘聲,直到穿著蝴蝶領洋裝的美麗身影填補空位,男人心滿意足,點來晚餐前的一杯甜蜜咖啡,兩人共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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