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斯醫療科技中心
這是一所位于普吉巴東一帶最先進的醫學中心,也是東南亞數一數二的最佳換植人體肌膚的權威醫院。恕堇被送到這來,對她滿是傷痕的臉算是給予了最大的希望;只不過,命運總是無情的將悲情帶向恕堇的身邊,讓她與恕蕊緊緊相系。
「是我叔叔委托你送這位小姐過來的是吧!」一名戴著眼鏡、身材適中,看來頗為斯文的男子,來到醫療中心的大廳接待處,迎接恕堇的到來。
恕堇一直戴著大帽子,好像一見到陽光就會把她灼傷似的。這幾天下來,她總覺得自己的臉布滿粗糙的砂粒,礙于鄉下地方也沒有鏡子可照,所以直到現在,她還沒有仔細的看過自己受傷後的臉。
「你是韓平先生吧!你叔叔說你很優秀,年紀輕輕就成為皮膚科的權威,我真是羨慕你,我看我這輩子就只能待在我們那個鄉下,種種田、養養雞過日子了。」帶恕堇來的人是村長的兒子,他受到韓平的叔叔所托,將恕堇帶來這兒接受治療。
「我叔叔說的就是這個女孩子?」韓平指著窩在柱子旁邊、始終不發一語的恕堇。
「我想韓叔已將大致上的情形跟你說了,唉!真是可憐,不曉得是誰這麼狠心,讓她在暴風雨的夜晚出來,連她跌落山谷都不管她,這種人真是比禽獸還不如。」村長的兒子也替恕堇抱不平,好好的一個女孩子,竟然被凌虐到這樣的地步,要是找出禍首,非狠狠修理他一頓不可。
兩人正在談話之時,突然間听見一名七、八歲的小孩童尖叫,那種聲音好像看到什麼怪物般的恐懼,兩人反射性的將眼光瞥過去,只見那個小孩指著恕堇叫道︰「媽媽,好丑的怪物,好怕人喲!」
恕堇雖然听不懂那小孩說的話,但從他天真不做作的表情看來,那份恐懼感,也讓她多少猜出了幾分。
這種被人指著當成什麼凶猛野獸的感覺,讓恕堇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她忍受不了越來越多人詫異的眼光,加上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更是讓她毫不考慮便狂奔而去。
「小姐、小姐!」韓平當然能夠理解她的感受,他應該早一步想到,在這人來人往的大廳,對她來說是最會引起這種不必要的羞辱。
兩人急促的尾隨恕堇的腳步而去,深怕她一時想不開,在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出了什麼狀況的話,可就會造成無可彌補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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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請你停下來好嗎?這里已經沒有別人了。」韓平懂點中文,他喊住跑到醫院圍牆邊一處小空地上的恕堇。
「我的臉很恐怖嗎?你能不能拿面鏡子給我看看,我想知道我自己究竟變成了什麼模樣。」恕堇將帽緣壓得更低,被那個小男孩驚懼的一喊,她整個人都快要自卑死了。
「小姐,我叫韓平,也是我叔叔要我好好醫治你的人。听我說,像你這樣的情況我也醫過不少人,所以……你不要全然的對自己失望,這種皮膚的移植手術不會有多大的困難。」
韓平越說越是讓恕堇心慌,听見「移植」兩個字,她整個人都快要崩潰了。「移植?你說什麼?我的皮膚需要移植?不……不!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恕堇像只斷了羽翼的麻雀,頹唐的跪坐在地。
韓平一手將她扶住,安慰著她道︰「你不要緊張,這不是很困難的手術,而且復原的情況會很好,不會留下什麼難看的疤痕。只不過在手術前後的這段期間,你必須要戴上醫院專門為你設計的金色面罩;這可以有效的為你阻隔所有的紫外線,只要過了三個月左右,你就可以恢復原有的面貌,你要對現代的科技有信心才是。」他的語氣听來十足的中肯,絕不是醫生為了安慰病人所編的不著邊際的話。
他將恕堇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說︰「相信我,我會盡我所能醫治你的。」
「真的嗎?你沒有騙我。」她水靈靈的眼眸中滿是晶瑩的淚水。她現在無依無靠,連自個兒的身分都記不起來,唯一能依托的人只有眼前這位叫韓平的醫生。她當然願意配合他,直到痊愈為止。
「只要你跟我配合,我相信最多半年,一定可以還你原有的面貌。」他笑容如春風,輕輕拂上恕堇的臉,讓她心靈緩緩沉澱下來。
「韓醫生,真有你的,不僅會醫病,還會醫人的心。」村長兒子豎起大拇指稱贊他。
「以後的困難才多呢!不過你可以回去告訴我叔叔,我一定有把握醫好這位小姐,請他不要擔心。」韓平胸有成竹的打包票,這也算是感謝叔叔養育之恩的一種方式吧!
兩人一同將恕堇扶回醫院,在進入大廳的入口旋轉門時,另一邊的出口處也同一時間轉出了兩個人,三人的身影重疊交錯而過,但卻沒有一個人多留意一下對方,白白錯失了這一次相逢的機會。也許在恕堇的內心,早已忘了自己曾經有過一個她深深痴愛的男人,這份情緣會不會重新將兩人系結在一起,端看命運的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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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吉島的每一個夜晚都像仲夏般的沁涼如水,高聳挺拔的棕櫚樹隨著晚風的哈癢撥弄,沙沙的發出忍不住的笑語,也讓自己的軀干笑得彎腰駝背了起來。坐在噴水池畔的恕蕊與季敖,正優閑的仰望絢爛的星棋,陶醉在兩人恬靜的世界。
「季敖,你知道嗎?我盼望這天已經盼了很久,這種畫面以往只有在我夢中才會出現;而現在,我就像跳進夢里來的小天使,與你依偎在這沒有恐懼的天堂,好想時間就在這一刻停住,永遠都不要往前。」恕蕊斜靠在季敖的肩上,手中轉著一朵剛采下的小野菊。
「噓……別說話,我摘顆星星給你!」季敖輕聲細語地對恕蕊眨了一下眼,一時之間,讓恕蕊搞不清楚他到底在布些什麼局。
他要她閉上眼楮,像是個調皮的鬼靈精怪般的執著,恕蕊拗不過他,只好乖乖的將眼楮閉上。
「好了!可以張開眼楮了!」季敖一聲令下,恕蕊緩緩將眼皮舒張開來。
才微啟開眼楮,一道螢亮的光線便攝入她的瞳眸。恕蕊笑眯了眼,愉悅的說︰
「是螢火蟲耶!你是怎麼捉到的?」
「剛剛你說話的時候,它就停在你頭發上,我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抓住的,看來你的魅力連昆蟲都擋不住。」季敖將手拱成一個圓筒狀,讓螢火蟲乖乖的待在里頭,靜靜的陪著兩人。
淡而不可見的月色照著兩個有情人,螢火蟲在兩人脈脈痴情相對的時候從季敖的指縫間滑了出去,順著弧形的曲線徜徉在噴泉花園中。
季敖用手將恕蕊的發際向後梳攏,劍眉下,他那雙黑亮的眸子正流露出無限的濃情蜜意,挺而俏的鼻翼廝磨著她額際的那片馨雪。恕蕊雙眼緊閉,盡情悠游在季敖一吸一吐的氣息中。在季敖以循序漸進的方式封閉住她的雙唇時,那滿足感登時如融雪般狂泄而出,那是多少個晨昏夕暮她所盼望的事,那是多少次躲在他和恕堇後頭,咬牙嫉羨的事;如今,這些都發生在她身上,寸寸芳縷的肌膚在他恣情撫揉下,完全得到了紓解,那飄然欲仙的奧妙,直讓恕蕊忘了人間一切俗事。
「嗯……季敖,你真的愛我嗎?」恕蕊在季敖的緊緊擁抱下,想再次確定這段得來不易的感情。
「喔……恕……堇,你真好,在這世上,我再也不會愛別人了。」季敖含著她小而美的耳垂,並發出申吟的聲音。
「不管有什麼重大的變卦,你始終愛我一個人對不對?」那種不確定感盈滿她不安的心,萬一事情有個變化,這一切是否就成了泡沫幻影。
季敖揚起頭,在慵懶迷離的眼波中,尋出她話中的真意,他停下親密的撫觸,細吐碎語道︰「你一直懷疑我的這片真心?」
「不……不是的,只是我會忍不住害怕;這一切都是那麼美好,人生的際遇又難以預料,絢麗的彩虹一旦逝去,你是不是就會離我而去?」恕蕊好怕好怕季敖有天會因為不知名的因素拂袖而去,而她明知道恕堇已沒有辦法取代她、與她爭奪季敖,然而,在她的心靈深處仍有著莫名的不安。
季敖一愕,不懂她為什麼會這麼說,也許是她在生病的關系,讓她缺乏安全感;也許是因為恕蕊也來到泰國而產生了不安。無論如何,他是她唯一的守護神,不能讓她陷入這種恐慌。
「親愛的,你想太多了,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你想要逃離我都不可能的。」他以一個緊緊的擁抱讓恕蕊安心。
恕蕊靠在季敖的肩頭上,不知怎麼的就是開心不起來,她不是已經將恕堇親手解決了嗎?在那場暴風雨中,那張被尖石所刮劃而面貌殘缺的臉,不就是千真萬確的恕堇,恕堇是消失了、逝去了;可……可是,她心里那悸動得厲害的撞擊聲,為何就是無法平靜下來,彷佛將有什麼事情發生般的向她宣戰著。這一團迷霧像烏雲罩頂,一直揮之不去。
正當她靠在季敖的肩上若有所思時,她卻突然看見對面大樓的四樓處窗口立著一個女子,她戴著一個金色面具,瞳孔中射出冷冽的光芒。
「季……季敖,對……對面那棟大樓四樓是什麼科的?」恕蕊靠著季敖的肩頭,顫聲說道。
季敖將她拉離自己,也隨著恕蕊的視線看去,只見一具縴秀模糊的女子身軀站在小窗後,彷佛在望著他;只不過那女子臉上的那張金色面具跟歌劇魅影中的那位可憐痴情漢如出一轍,都是神秘中帶點吊詭的懸疑,讓季敖心中也不免一驚,覺得很不舒服。
「听說好像是整型科,尤其是針對臉上的皮膚整容。」在季敖的印象中,醫院的大廳好像是這麼寫的。
整型科?針對臉部?恕蕊一時頭痛如榔頭狂敲,她坐在一旁愣坐著,久久不發一語。
半晌,恕蕊開口道︰「她為什麼要這樣直直的朝我們這一邊看,不知有什麼企圖?」
「你別管人家那麼多了,我想戴上那種面具已經夠可憐了,我們就不要再對人家限制太多,要看就讓她看吧!反正又妨礙不了我們。」
季敖說得稀松平常,倒是恕蕊眼楮一直不離的將視線固定在那扇鋁窗內的人影。她覺得好似有種無形的壓力在逼迫著她,像是一只大手,使盡全力的扼住她的脖子,鎖住她的靈魂。
她試著放松自己緊繃的情緒,說︰「你說得也對,我想是我太過于緊張了。」她舉手朝自己的眼窩揉了揉,將目光暫退一會兒。
不料,當她再抬起頭看向那扇窗時,窗內的人影已經不見了,只剩下熒熒的燈光。
恕蕊一驚,又陷入莫名的躁慮當中,什麼良辰美景她已無心欣賞,便拉著季敖說︰「我們回去吧!我有點困了。」
季敖溫柔的為她披上了外套,牽起她冰冷的小手正往醫院的大廳前去時,那名戴著金色神秘面具的女子正毫不偏差的朝著兩人的方向迎面而來。恕蕊一慌,體內所有的細胞全鼓噪竄流了起來,好像沒命似的在體內四處躲藏;她停下了腳步,不發一語的等著那女子走來。
「怎麼了,干嘛停了下來?」
季敖看向恕蕊,而恕蕊則是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那張金色面具,她害怕面具下的臉孔是她的翻版,或是一張死不瞑目的蒼白怨臉。
這一刻,真是有一種陰風淒淒的詭異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