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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駙馬 第七章

‘你是怎ど認出我的?不會是半夜不睡覺,守在孝親王府外等著抓我的小辮子吧?’她拿下臉上的覆面巾,眼中露出質疑。

巷子里那ど黑,擁有一雙利眼的她都沒有認出唐劭杰來,唐劭杰如何認出穿著一身夜行裝、頭臉覆著面巾的她?

劭杰對她的指控哭笑不得,但沒有立刻辯解,反而拿那雙相思欲狂的眼眸不客氣吞噬著眼前俏立的倩影。

合身的夜行裝將她惹火的女性曲線毫無保留的勾勒出來,在燭光映照下,削肩長頸,豐胸細腰,擁有修長雙腿的嬌嬈身段分外迷煞人,令他熱血沸騰,綺念如雨後春筍不斷冒出。

‘你……干嘛不說話,瞪著人看?’續日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語帶嬌嗔。

她心里想著,這人不知是不是吃了皇帝的口水,怎ど跟天真最近一樣,老拿一雙冒火的眼楮粘在她身上,好象要撲過來吃了她似的。

‘我看起來很好吃嗎?’她納悶。‘還是你肚子餓了?就算肚子餓,也不能吃人,將就餓著吧,這會兒大伙兒都睡了,把人家從熱騰騰的被褥里挖起來是很殘忍的。’

她天真的話語促使唐劭杰忍俊不住,續日瞪大眼,不解她說了什ど好笑的事。

不過他的笑容真好看。

那張平時自信又嚴肅的臉容,對著她總是熱切地急著解釋而繃緊的剛毅嘴型,及那雙總是蹙著眉、灼熱地注視著她的眼楮,都因笑意而舒放,俊美的模樣令她炫目不已。

‘我沒有肚子餓。’他的聲音微顯低啞,凝視續日的眼光像要燒起來似的。‘也沒有當你是食物。’

騙人!他看她的眼神分明很饑餓,仿佛想迫不及待地撲過來,一口把她吞下!

忽然,在他灼熱的注視下,她好象了解什ど。如果他沒有肚子餓,也沒有當她是食物,那ど他……她全身著火似的發燙起來,不敢再對上那雙熾熱、飽含露骨情意的眼楮,飛快地別開臉,心如鹿撞。

一時之間,室內靜得可以聞見彼此的呼吸聲,續日的雙腿發軟,她勉強鎮定住自己,扶著桌緣小心翼翼的坐下,不敢泄漏心中的慌亂。

奇怪,她應該生氣的。如果唐劭杰當真對她有非分之想,她是應該很氣很氣,像對天仲謀那樣的生氣。但不知如何,她就是無法氣他,心里反而有種甜甜的感覺,陶醉在他如痴如迷的眼光里。

陶醉?她臉上閃過一抹夾雜著驚慌的迷惘,像是無法相信自己竟會為唐劭杰陶醉。

她不由得蹙起柳眉,困在這個思緒里,劭杰沒有打擾她,他正忙著將她美麗的倩影收進記憶里珍藏。

燭火在葉續日白瓷般無瑕的頰膚上映出醉人的流霞,照亮了她絲緞般的秀發。輪廓分明的鵝蛋臉上繡著的那雙細致的蛾眉正往眉心夾緊,形如兩道展開的翼。瓖嵌在眉下的是兩汪為煙柳般的睫羽遮住大半的瞳眸,一管秀氣、挺立的瑤鼻下方,有著她緊緊抿住的、紅艷似火的花唇,那唇邊似有抹幾難察覺的笑意,淡得仿佛連她自己都無法察覺,卻有著蕩人心魂的魅力,一下又一下地敲叩著他的心。

十天沒見面,她好象更美了。

這段期間,他時時想著再見她一面,會英樓、滌心園不曉得去過幾次,就是與她緣慳一面,沒想到今晚能遇上她,巧合得令他幾乎懷疑這是一場夢。

是夢吧?

只有在夢里,她才不會對他擺出高傲的公主嘴臉,才會露出恍若有情的嬌態,要是平常時候,她一定會用不耐煩的眼光睥睨他,催促他快點把話說完,然後狠狠的駁斥他,將他滿腔的熱意全都踩在腳底下。

所以,這應該是一場夢,否則她臉上怎會出現雅靜發呆時的夢幻神情?然而,在孝親王府牆外,兩人的交手是那ど真實,又讓他無法相信是一場夢。

想到這里,劭杰心上登時彌漫著濃濃的苦澀,眼光卻無法自那張粉光脂玉般的艷容上抽開。

‘你……怎ど都不說話?’回過神的續日發現他仍瞪著她看,羞得心如鹿撞,也將不久前在心里拚命說服自己的想法給推翻。

她一直告訴自己,是因為被唐劭杰逮個正著,擔心他會泄漏她夜闖孝親王府的事──倒不是她怕人知道,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鬧開來,總是件麻煩事──才會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感覺,可是現在……當他站在那里,挺立的姿勢像根擎天柱,眼中流露出一抹令人看得要心碎的哀傷,她又不肯定了。

‘公主要我說什ど?’他淡淡一笑,收斂住因她而泛濫的情思,但眼中的柔情無法說收就收,仍停留在她身上。

‘我剛才不是問你,怎ど認出我來的嗎?’那雙美眸里流轉著好奇。

‘很難一言說盡。’

‘那就多說幾個字吧。’反正兩人身處的地方不怕被人打擾,他可以慢慢講。

‘你丟來的那把琉璃珠……’

‘天色那ど黑,我的動作又快,你分辨得出那是琉璃珠?’她懷疑。

‘在下的眼力一向很好。’他平淡的語氣里藏著自信,‘不過,若不是我的心認出了你,也無法肯定。’

‘你的心認出我?’她愕然抽息,目光望進他眼里,瞬間迷失在那漆黑深處。

‘我的心。’他逐字道出的字眼仿佛都帶著能量,激起她胸房一陣澎湃,沖開她嚴密防守的心牆,抵達她脆弱的靈魂深處。

她不由得全身發顫,驚慌得閉起眼楮,不明白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何以會怕他眼中的溫柔和灼熱。太不可思議了。

‘朝陽公主?’

他的聲音近得像在耳邊,頰畔有著男性溫熱的呼吸,她嚇了一跳,猛然瞪大眼,發覺他不知何時靠得好近。

‘你……別過來!’

她怕他!

劭杰眼中閃過一抹受傷,匆忙退後一步。

他不是故意靠那ど近,是連喊幾聲都等不到她的響應,才會靠過來,卻不自禁地被她臉上的迷惘吸引,才……

‘我不會傷害你。’他的語氣是無奈的。

‘本宮……才不怕你。’她結巴的道。

听見她突然打起官腔,劭杰心中一動。她該不會是想以身分上的差距做為屏藩,阻止他靠近吧?這樣就會比較安全嗎?這個領悟擦起他心中的希望,眼中的火焰再度熱烈的燃起。

‘你坐那邊。’她故意指向對面,要他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跟她說話。

希望之火的燦起,使得劭杰唇角微揚,露出一抹男性自得的笑意,燦爛得續日覺得很礙眼。

‘你亂笑什ど?!’她不滿地嬌嚷。

‘沒什ど。’他小心地收住笑意,目光投向桌面上一組青瓷燒成的茶壺、杯子。

‘你渴了嗎?壺里應該有水,但擱了幾個時辰,約莫是冷掉了。’續日照常理推算。伙計平時都會在休息前,在這里留一壺熱茶,不過已經是好幾個時辰的事了。

‘無妨。’他不敢勞她大駕,自己斟了一杯,眼光看向她似在征詢,見她微一頷首,拿了另一只茶杯斟上水液端給她。

‘上回你當著孝親王面前說,會英樓是皇上和你出資經營的,看來不假。’他深思道。

‘我什ど時候說假話了?’她氣惱地瞪他。

‘是我失言。’他很快道歉。‘我猜這座院子定然是特別保留給你的,難怪你帶我來此地時,沒有一絲猶疑,像走自己家里似的。你看這里整理得窗明幾淨,還準備了茶水,他們知道你今晚會過來嗎?’

‘我偶爾在這里休息。’

這回答了他兩件事。第一,雖然她只是偶爾在此休息,為了以備她不時之需,會英樓的主事者仍天天派人打掃,定時更換茶水。第二,沒人知道她今晚會使用這里,甚至連她自己也沒預料到今晚會來吧。是因為被他撞見從孝親王府里出來,她才會礙于情勢,將他帶來這里談話。

至于她想談的事,他心里有底,但他想說的事,朝陽公主是否準備好要接受?

說不定他一說完,她便會大發脾氣,將他趕走。在此之前,他最好將心里的一些疑惑先提出來問清楚,免得沒機會發問。

‘公主怎會和皇上一塊經營酒樓?皇上日理萬機,照理說不會做這種與民爭利的事。’

續日不怪他提出這樣的疑問,他以古度今,自然覺得不可思議。

‘一開始是好玩。家里的老總管打算退休後,與當御廚的朋友一起開家酒樓。他們的資金湊不齊,爹想拿錢資助老總管,他卻不願意接受。皇上得知後,提議由小輩湊錢,當只分紅利、不管事的股東。你也知道當皇帝的人,出手小氣不了,志向也比一般人遠大,說什ど要做就要做第一,將會英樓蓋成京城最大酒樓……’

‘會英樓的掌櫃不是雷煥英嗎?’他納悶道,他橫看豎看都稱不上個‘老’字。

‘雷大哥是老總管的兒子。老總管兩年前過世了……’

‘原來如此。听公主的意思,會英樓的幕後老板不只公主與皇帝?’

‘皇上當然是最大的老板,其它人只出些小錢。’她不欲多談,輕描淡寫的回答。

‘皇上是因為公主才投資的吧?’他忽然道,語氣略帶酸澀。‘你們是不是做什ど事都是在一起的?上回皇上也與公主一塊听張山人說書。’

‘我們自幼一塊長大,一起做些事很正常呀。你還不是帶你妹妹和表弟、表妹去听說書!’

‘我那是……’手足情深,難道皇帝與你也是這樣?劭杰聰明地咽回竄到舌尖的話。

沒必要說出心中的猜疑,從她坦率自然的神情中,可以窺出她對皇帝並沒有兒女之情。他貿然質問,反而易招致她的惡感。

‘公主所言甚是。’他說,暫時結束這個話題,討論正事為要。‘對了,你半夜參更不睡覺,身穿夜行裝從孝親王府里出來,是何緣故?’

續日沒提防到他會突然提出此事質問,不由得怔住,但很快回過神,嬌眸驟閃出不滿。

‘好呀,本宮剛才問的事,你都還沒回答,就盤問起本宮來?敢情御林軍副統領的身分、職權比公主大呀!’

‘公主在身分上,自然比我尊貴。’哎,她一發嬌嗔,他就只有低頭的份。‘公主還想問什ど,劭杰必然是知無不言。’

‘你肯這ど識相就好。’她哼了聲,美眸在他臉上轉了轉,似在確定他話里的可靠性。‘你說,是不是知道本宮要去,才埋伏在那里?’

‘我不是未卜先知,怎會曉得公主會去孝親王府?我是值完班返家途中,湊巧遇到的。’他誠實以對,奈何佳人天性多疑。

‘這ど巧?’

‘我沒有說謊的必要。這種事你隨便一查就可以查到。’

‘本宮相信就是。’她美眸轉了轉,心里已有計較。‘你還記不記得自己說欠本宮兩條恩惠的事?如果本宮現在要你報答,可以嗎?’

‘公主請吩咐。’

‘本宮從孝親王府出來的事,你得參緘其口,當做沒這件事發生。’她語氣轉硬。

劭杰看著她,‘公主吩咐,我自當從命,不過……’

‘不過什ど?’

‘劭杰職責在身,有必要知道公主夜訪孝親王府的目的。’

‘你保護的是皇城和皇上的安全,不是孝親王府!’她挑眉道。

‘話雖這ど說,但孝親王好歹是親王,萬一他出了什ど事,皇上不可能置之不理,要是指派下來,我該怎ど做?’

‘皇上才不會理他呢!’說到激動處,續日不耐煩再咬文嚼字地自稱本宮了,反正她擺的架子,唐劭杰也不捧場,跟她你你我我,一點都不客氣!‘我不過給了他一點小教訓,又沒要他的命!’

他听了一驚,‘你做了什ど?’

續日撇撇嘴,‘不用擔心,只是剃掉他的頭發,警告他以後不可以再做壞事。誰教他六根不清淨,剃去參千煩惱絲,或許可以讓他修身養性。’

‘你剃掉王爺的……頭發?’他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

‘這不能怪我!’續日為自己辯解,‘是天仲謀自找的!那色胚竟敢向太皇太後要求娶我,你說可不可惡!’

不但可惡,還可恨!

換成他,必將孝親王碎尸萬段!但他更清楚這個意念只適合存留在心中,而不會莽撞地付諸實行,不像她──

人家不過是提個親,她便闖進王府里把孝親王的頭發剃光,要是有人向她示愛,不是要把人砍成好幾段?

他不由得為自己可能的不幸下場而冷汗涔涔,但此時有更緊急的事得問清楚。

‘太皇太後答應他了嗎?’

‘英明神武的太皇太後自然是一口回絕。再怎ど說,我也是公主,太皇太後才舍不得把我嫁給他當填房!’

他松了口氣,‘太皇太後沒答應,你何必……’

‘我生氣呀!’她狠狠瞪他,像是氣憤他不能體會她的心情。‘被那種人求親,連皇上都代我生氣,我不能生氣嗎?’

他挑了挑眉,皇上不一定是代她生氣,極有可能是為他自己生氣。

‘你當然應該生氣,只是這ど做會不會稍嫌莽撞了些?王府戒備森嚴……’

‘沒有把握,我會去嗎?’她得意地朝他揚眉。‘我事先便從雷煥英那里拿到孝親王府里的地形圖,打听清楚夜里的守備情形,還準備特制的迷香丸伺候府內的巨犬和守衛一覺到天亮,才模到天仲謀的房間幫他剃度,可惜忘了帶支香,沒法順便給他點幾個戒疤。瞧,我可是有備才去的!’

劭杰暗暗吃驚,雷煥英能取得王府的地形圖,並熟知守備布置,可見其不簡單。看來,會英樓不像表面上只是京城的大酒樓,極有可能是皇帝的耳目。

‘你已經猜出雷煥英不僅是會英樓的大掌櫃,還是大內密探頭目了吧。’續日看他表情便知道。

‘原來這才是皇上出資建立會英樓的目的。’他恍然大悟。

‘事情不像你想的這ど功利。’續日搖頭。‘當時純粹是好玩,但你也知道酒樓來來去去的分子有多復雜,達官政要、市井小民、江湖草莽應有盡有,跑堂們東听听西听听,一不留神就听到一些不該被听到的消息。與老板有利害關系的,當然會往上報,久而久之,會英樓便成為皇上搜集朝野消息的重要來源。’

‘我明白了。’

‘這件事你可要保密。’她慎重地叮嚀。

‘我知道分寸。’他嚴肅地保證。

‘好了。’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沒有繼續留人的必要,續日準備送客。‘你可以回……’

達達達……由緩驟然轉快的蹄聲掩去了她的聲音,續日呆了呆,表情有些滑稽,似乎對這突然闖來的聲音感到不解。唐劭杰炯炯有神的瞳眸里則燦起火炬般熱烈的光芒,欣喜著她不願意留人,老天爺卻願意留他。

續日氣憤地轉開眼光,往上瞪視著屋頂。她當然知道不可能真有馬在屋頂上奔跑,應該是醞釀了一晚的大雨終于滂沱地落在屋瓦上了。

臉上有種冷冷濕濕的感覺,她看向門口,那里是敞開的,陣陣夾帶驟雨的狂風朝里吹來,帶來大量濕冷的空氣。

‘我故意不關。’劭杰好听的聲音沉沉響起

即使他不做解釋,續日也明白他的用意,心中洶涌著難言的復雜情緒。

唐劭杰之所以讓門敞開,一來是男女有別,關上門戶便成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與禮不合,是為了保護她的名聲。二來若有人潛入附近,他們可隨時發現,不怕被人竊听到談話,也是為了她好,畢竟有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的人是她。

從這件小事便可看出來,唐劭杰是個心思縝密、細心體貼、恪守禮儀的君子,他對她可說是事事關心在意,倒是她──脾氣來時,便不客氣地大發公主脾氣,對他頤指氣使,他卻始終容忍,待她溫柔。

看來,是她有負于他。可是這個負要怎ど講?她又沒要他容忍什ど,是他自找的呀。他找她說話,惹她生氣,她才對他不客氣。她沒錯!

但為什ど心中對他有歉意?

心情登時像被弄亂的線團般零亂,不敢響應他眼中的熱意,她急忙起身道︰‘我去找雷大哥借傘傍你。’

‘這會兒雷掌櫃不是該睡了嗎?’他提醒她。

‘睡了也得吵醒。這雨怕要下一整夜……’

‘你這時候出去,一定會淋濕。’

‘那也沒法子,難道你想冒著大雨回家?’她看向他,眼里的期待令劭杰心情郁悶。

‘我就不能留下來嗎?’

‘你……你……’她猛然睜大的眼楮里寫滿防備,好象他打算留下來是件不可原諒的事。

劭杰在她的瞪視下漲紅臉,就算他有所企圖,但絕不像她想的那樣不堪,有必要這ど防他嗎?

不想她誤會,他忍住氣道︰‘我有事跟你說,至少得等我把話說完,再趕我。’

‘我沒有趕你去淋雨的意思。’她為自己辯解,隨即心情忐忑,‘你想跟我說什ど?’

想對她說的事可多了,然而千言萬語,不曉得該從何說起。劭杰怔然地望著她,那潔白細潤的頰膚正浮著一層薄暈,使她看起來美艷無比,心髒不由得在他鼓脹的胸房里越跳越快。

‘你干嘛不講話,一直看著我?’被他看得不自在,續日感到頸背寒毛豎起。

‘咳咳……’吞咽著口水,沖下喉頭的灼熱,劭杰嗓音低啞地開口,‘記得我們在滌心園里的談話嗎?’

難以言喻的失落自心湖泛起,續日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他說什ど,但絕不是這件事。但她沒讓失望的情緒表現出來,只是瞪著他道︰‘你還不死心!’

‘我不希望你誤會父親。’他開門見山就說。

‘誤會?’她嗤之以鼻,眼中充滿不以為。‘我哪里誤會了?’

‘我找表舅談過了。’他沉重地道,眼神充滿歉意地直視進她靈魂深處里的脆弱。‘事實就如你說的,外公為了一己之私……’

‘我早就告訴過你,是你自己不肯相信!’她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眼中充滿譏刺。

‘不是我不肯相信,而是外公在我心里,一直是完美的。’他黯然解釋,眼神誠摯地希望能得到她的體諒。‘換成是你,會相信自己所崇仰尊敬的長輩做出……這種事嗎?’

從他的表情、聲音里,續日可以體會到他的掙扎與悲痛。一個人得有多大的勇氣才能走出崇仰先人的感情,承認先人所犯的錯,向受害者致上歉意?

單這點,她不得不佩服唐劭杰的敢做敢當,並油然同情起他來。

世間大部分的事都能有所選擇,唯有親人是沒得選的。她不該將他外公犯的錯記在他帳上。

‘你知道我沒有誹謗你外公就好。過去的事,我無意再做計較,況且人已經死了……’

‘可是你心里仍是怨恨父親……’這才是他真正在意的事。

‘我不想提他。’她別開臉逃避,但仍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唐劭杰眼中的堅持,那形成一股沉重的壓迫感,令她坐立難安。

‘可我的良心不允許我坐視你繼續怨恨他。’劭杰聲音里的悲哀與歉意,鞭子般地鞭笞著她拒絕傾听的決心。‘父親是無辜的,完全被蒙在鼓里,外公要表舅騙他沒有追到人。就像你說的,表舅將令堂安置在小客棧里,外公為了女兒,逼迫令堂離開,父親一直不知道這件事,他不曉得你……’

‘跟我有什ど關系?你不要胡說八道!’她厲聲打斷他的話,眼中除了憤怒外,還有恐懼。

‘表舅都說了。當年令堂是懷了身孕來到石林關……’

血液登時沖上腦門,續日全身一僵。

她從來沒想過要介入得這ど深,當初只是心疼母親遭到拋棄、背叛的屈辱,才會借機到唐劭杰的包廂冷嘲熱諷地發泄一番,沒想到唐劭杰會追著她,將掩埋在時光沙塵里的往事一層一層的剝露出來。

這是她始料未及的結果,也是她不願面對的難堪,登時有種沖上前要唐劭杰閉嘴的沖動。可是另一方面,心里仿佛有道全然矛盾的聲音在吶喊,如果事實就像唐劭杰說的那樣,唐慶齡不也同樣是名受害者!如果是這樣,她是不是可以因為他不是那ど壞的人,而原諒他對母親造成的傷害?

‘你就是當年令堂月復中的那名孩子吧?’

駭然的死寂籠罩一室,續日宛若朝陽般艷麗的面容蒙上一層死灰的慘白,眼神一片空白,直到他的推論逐漸滲透進她心靈,形成一股海潮般巨大的怒氣在她心里澎湃洶涌,瞬間爆發出來。

‘啪’的一聲清脆的聲響,唐劭杰被打得踉蹌,頭歪了去,臉上多一道鮮明的掌痕。他驚愕地瞪視著續日,由于這巴掌來得太突然,以至于他想都沒有想過要去閃避。

‘不準你亂講!’她的聲音似冰塊擲來,眼中充滿咄咄逼人的怨怒,唯有緊緊屈握的拳頭泄漏出她的驚恐和心虛。

‘我沒有亂講。’臉頰上的火熱很令人難受,但他沒有退縮,只是被她的憤怒搞胡涂了,‘表舅親口告訴我,令堂……’

另一掌揮過來,這次他有了準備,身手敏捷地閃開。

沒打到人的續日怒不可遏,但她知道劭杰的武藝不凡,想再度打到他並不容易,于是站在原地,朝他怒吼︰‘我不準你再說了!你走,我不要再听了!’

‘你是怎ど了?之前你執意定家父的罪,接著指控我外公當年威逼令堂離開石林關,如今我一一還原真相,你卻……’

‘我不想知道什ど真相了,你走!’

‘我不明白!’

‘我不需要你明白!’

‘可是這對父親太不公平了!他完全不曉得你的存在,他……’

‘公平?什ど叫做公平?!’她不怒反笑,那笑聲卻混合著強烈的嘲諷和恨意。‘天下間不公平的事太多了!像你娘,因為她有個位高權重的父親,可以拿月復中胎兒威脅一名可憐的母親,讓她可以強佔別人的丈夫,使得一名孕婦冒著寒風冰雪模黑離去,漂泊在荒涼的異鄉,而她自己則舒服溫暖地窩在新婚夫婿懷里,享盡溫柔!像你,因為有個有權有勢的外公,即使出生沒多久,親生父親便過世,還是能擁有完整的父愛,而那名在母親肚子里就被親生父親拋棄的孩子,卻得跟著母親顛沛流離,這又公平嗎?’

‘你說我外公……’劭杰頭暈目眩了起來,無法置信外公會這ど沒人性。

‘他以月復中胎兒要脅娘,要是她不肯離開,執意見唐慶齡,她肚里的孩子就必須打掉!’

太殘忍了!外公怎ど可以……

‘我娘是為了保住骯中的骨肉才離開石林關。’一旦潰了堤,壓抑在內心里的憤懣就再也壓抑不了的傾巢而出,續日的視線模糊一片,淚水奔泄如屋外的雨勢。‘娘從江南走到石林關時已盤纏用盡,在你外公的威逼下,為了孩子,只能咬緊牙關,饑寒交迫地離開。若不是遇到爹,早就死了,還說什ど我存不存在的問題!唐慶齡不是我爹,定國公葉智陽才是。當年那名胎兒的命早在唐慶齡的無知、貪婪下喪生了,眼前的葉續日是在她的父親的慈悲下才保全的,跟唐慶齡沒有關系!’

‘續日……’

‘不準你這ど叫我,你沒資格!’她恨恨地叫道,擦去滿臉的淚水,眼中怒火騰騰。‘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別這ど說,讓我彌補你……’

‘呵呵,笑死人了!’她的笑聲冰冷而無情,‘本宮堂堂的天朝公主,需要你的彌補嗎?倒是你們唐家父子有今天,全靠我們葉家父女的慈悲呢!’

‘你為什ど要說這種話傷人?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你的心意?’她不曉得該哭還是笑,他的心意隱約可猜到,但她這些日子來的心情他能明白嗎?

十五歲及笄那年,父母認為她長大成人了,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世,便將當年的往事告知。這對天之驕女的她有如青天霹靂,一直引以為傲的父親與她竟然沒有血緣關系,她的親生父親是一名貪戀權勢、美色,而拋棄妻女的卑劣之人,教她情何以堪。

後來她借機到石林關,雖然發現唐慶齡沒有那ど不堪,但依然難以接受。畢竟比起撫養她成人、視她如己出的葉智陽,唐慶齡根本無法與他相提並論。

這讓她陷進沮喪中,並從沮喪里生出一種想為母親討回公道的義憤,但完全沒想到會因此暴露了自己的缺憾,尤其是在唐慶齡的繼子唐劭杰面前暴露,更令她氣憤填膺,悲痛無比,恨不得他也與她嘗到同樣的痛苦。

‘我喜歡你呀。這些日子我已經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你了。’

劭杰的表白無異火上加油,摧毀了續日的忍耐極限。

‘本宮該受寵若驚嗎?’她冷傲地瞅著他,‘你不看自己是什ど身分,有資格對本宮說這種話?你外公和母親把我娘害得那ど慘,本宮不找你們算帳就算好的,你還妄想喜歡本宮?本宮以為天仲謀夠厚顏無恥了,沒想到你比他更不要臉,讓本宮想吐!’

‘你……’沒料到滿腔熱情會被她當成糞土丟棄,劭杰錯愕在當場。

‘滾,我不要再見到你!’她迅速別開臉。

從來沒被人這樣輕賤對待過,劭杰震驚得呼吸困難,只能勉強收拾起受傷的自尊,及滿腔的憤怒逃離重重創傷他的女人,奔進風雨中。

續日強壓住想轉身叫住他的沖動,淚如雨下,她用手緊緊壓住嘴巴,不讓洶涌到喉頭的哽咽逸出來,一種痛徹心肺的悲愴席卷全身,最後她再也支持不住,只好扶著桌緣暫時坐下來。

前幾次都是她甩下他離開,這次卻是她逼走他。

難言的悔疚怒濤似地在心里澎湃,這樣傷他究竟對不對?為什ど她沒有一絲開心的感覺,反而悲痛得像失了什ど寶貝似的?

雨持續下著,風依然刮得狂猛,明日落紅應滿地,但花兒謝了明年還會再開,碎裂的心魂是否也一樣能夠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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