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看不見的冰風暴在這幢大房子里肆虐。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證明它的存在,紙屑沒有到處飛揚,窗簾也分毫未動,客廳里的枝形水晶吊燈也沒有被霜雪打得東倒西歪。可是,喬依听到風暴沈重、冰冷地嘆息而過,冷進她的骨頭里面。
「你說,佛瑞因為你而殺了培登。」喬依非常平直地重復琴麗的話。
「是的。這是一個好久、好久的噩夢,我再也承受不了了。我睡不著、吃不下,必須靠吃藥才能過日子。我因為丈夫所做的事,和他可能會做的事情,害怕得不得了。這一切必須有個結束,你了解嗎?」
「噢,琴麗,我了解,我現在全部都了解了。」
琴麗很明顯地用力讓自己振作起來。「真相一定要公諸于世,不然我擔心自己也要住到燭湖莊去了。」
「我稱呼那里叫‘仙那度’,」喬依放開抓住椅背的手,退後一步到通往中央走廊的弧形入口。「你知道嗎?那里就像一個很不真實的地方。借用柯立茲的詩,那個地方只剩沒有太陽的海洋,和充滿冰雪的洞穴。不知有多少個夜晚,我躺在那里看著湖面,告訴自己這不可能發生,我一定是在噩夢里。」
「對。」琴麗抬起她涕泗縱橫的臉。「生活在噩夢里面,就是那種感覺。我不應該跟培登發生關系,可是他那麼地渴望我,而我跟佛瑞之間又那麼地不快樂。」
「真的嗎?好奇怪啊!」喬依再往後退。「嘿,我有一個好主意。你要不要參觀一下這幢房子呢?它有一段非常有趣的歷史,有些人甚至說它鬧鬼。」
「鬼?」琴麗迷糊了,憤怒在她的眼中閃閃發亮。「你回來。我才不要參觀這幢無聊的房子,我正要解釋培登和我之間是怎麼回事。」
「可是我對你和培登之間是怎麼回事,已經完全不在乎了。」她已經在走廊邊,轉身走了進去。「這是我在燭湖莊學到的很多事情之一,你知道。什麼都不要在乎,這樣日子會好過許多。沒有痛苦,沒有損失的感覺。」
「我不準你離開。」
喬依繼續走。
琴麗跟上來,喬依回頭看,發現她並沒有忘記黑色的皮包。
「你知道嗎,琴麗?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住進燭湖莊是個不錯的主意。我認為對某些人來說,那應該是很好的度假地點。你要多少藥都有。」
「我必須把培登的事情告訴你。」琴麗抓著皮包,匆匆地追上來。「我知道這對你是一項震驚的事實,可是我們秘密見面已經有一段時間。培登求我離開佛瑞,可是我怎能離開?」
「真是的,琴麗,你的邏輯有問題吧?如果你不再愛佛瑞,離開他有什麼困難?」
「噢,求求你,莎拉──」
「喬依。我必須堅持你使用我新的名字,我把舊的名字留在燭湖莊了。」喬依大笑,一種尖銳、高音調的笑聲,在走廊里怪異地回蕩著。「是的,那個地方創造了一個新的我。」
「我怎麼可能拋下佛瑞提供給我的生活,而去屈就于一個教歷史的老師呢?我當然不能嘛,對不對?」琴麗的聲音也高了起來。「那里有我想要的一切,我不能那樣轉頭不顧。」
「多麼悲哀啊!如今你再也無法知道自己錯失了什麼,對不對?你注定要跟佛瑞度過那完美的一生了。」喬依輕聲地哼起歌來。
「住口!你的行為好像一個瘋子。」
「因為或許我真的瘋了,你可以去問燭湖莊的每一個人,他們會告訴你,我有多麼地瘋狂。」
「你必須听我說。」
「被人宣布瘋狂的最大好處之一,就是你再也不必听任何人說任何話,除非你真的很想、很想听。可是,我並不想听你說話,琴麗。不過,我剛才說到哪里了?啊,對了,我正要帶你去參觀這幢壯麗的宅邸。一位名叫傅班納的人,為了他心愛的妻子建了這幢房子。她的畫像就在客廳的壁爐上面,你剛才有注意到嗎?她非常可愛,不過,也有一些瘋狂吧!她是因為傅班納的錢才嫁給他的,你知道。你不覺得那就夠瘋狂了嗎?」
「我不想听她的任何事情,我才不管一個死去的女人怎樣。我要你知道培登的事,我要你知道他怎樣地欺騙了你跟我。」
「話說回來,你一定不會認為為錢結婚是多麼瘋狂的事情。畢竟,你的情形也是一樣的,不是嗎?」喬依在戲院的雙扇門前停住,她對琴麗眨眨眼楮。「這里會讓你大開眼界。」
她用力推開兩扇門,深深地吸一口氣、武裝好自己,走進黑漆漆的戲院。
仍然攀附在牆壁里的瘋狂與怒氣,使得頸背上的寒毛直立了起來。她強迫自己再走三步,任意地按亮幾盞燈。
她行經沈重的粉紅色天鵝絨幃幕,進入座位區。
琴麗胡亂地撥著幃幕,等她冒出來時已經是一臉的怒氣。
遠方有電話鈴聲響起。
「你無法面對培登愛我的事實,對不對?」琴麗嚴厲地低聲說。「我,而不是你。他要的是我。」
「她死在這里,你知道,」喬依靠在後排的一個座位上,雙臂向兩旁大張。「他就是在這里謀殺她的。」
「誰謀殺誰?」琴麗眯眼瞧著幽暗的室內。「你在說什麼?」
「傅凱蜜。大家都以為她是掉到峽谷里面跌死的,其實不是。她是在這個房間被殺害的,我會知道,是因為我可以感覺到凶手的怒氣。它們仍被封鎖在這些牆壁里面。」她看著上面。「天花板和地板可能也有,即使經過了這麼多年,還是非常地強烈。」
「你在說謊。你根本沒辦法感覺任何事,一切都是你杜撰的。」
「但願真是那樣。」喬依把自己從座位推開,向角落的酒吧慢慢走過去。「不幸的事實是,有的時候我真的感覺得到東西。而我在這里感受到的,和培登被殺後,我在山上的小屋感受到的東西,非常的類似。一種無法控制的、病態的怒氣。半年後,我再次上去,就是去確定我有沒有弄錯。」
琴麗緊張地看著她。「你真的瘋了,對不對?」
「也許我是瘋了,」她抓住酒吧旁邊的天鵝絨幃幕,把它們拉開來。「也許沒有瘋。但我幾乎可以確定他們于午夜時分在這里相聚。」
琴麗皺起眉頭,努力想弄清楚這跳來跳去的對話。「誰和誰相聚?」
「凱蜜和她的情人,徐杰瑞。他們都喝了很多酒,相互瘋狂的調情。也許早先在花園里做了愛。反正,杰瑞已經瀕臨絕望的邊緣,也許要求她離開丈夫。可是凱蜜拒絕了。」
「你根本不可能知道這些,它們都是你編出來的故事,而我完全不想听。」
「你真的沒有听見牆壁里面的聲音嗎?」喬依走到高高的大理石吧後面,雙手架在上面。「仔細地听,琴麗。如果你真的很努力,你可以感覺到凱蜜當天晚上的感覺,因為你們確實有一些相同的地方。」
「我跟那個女人沒有任何相同的地方,你現在就住口。」
「你們都是為了錢而結婚,你們以為一生所要的東西都有了;財富、社會關系、漂亮的家。」
「我不要再听跟那件謀殺案有關的任何一個字。」
「你們都拚命地告訴自己,一切想要的東西你們都有了,問題在于你們也都錯了。你們都想要一些其他的。你們想要愛情和熱情,可是又不願意犧牲舒適的經濟環境去換取。所以你和凱蜜都只好往旁邊去尋找。」
「你胡說。」
「你們找到的都不是真的。不錯,凱蜜好像是找到她渴望的類似熱情的東西,可是他發起瘋來,把她給殺了。」
「閉嘴!」琴麗好像已經鎮定了一些。她的手伸到黑色皮包里面,可是這回拿出來的不是衛生紙。她的手再度出現時,拿著一把銀色小巧的槍。「閉嘴,你听到了嗎?」
喬依的嘴好干,內心只希望吧的大理石外壁擋得住子彈。
「是什麼事情把你推出懸崖,琴麗?」她以聊天的口氣問。「因為你看到我和培登那麼快樂,是嗎?你也很想要快樂,對不對?」
「我有權利快樂。」
「我覺得,你看太多那些自我成長的書了。不過我們回頭去討論你跑來告訴我的、小小的故事,我的想法是你一直想要培登跟你發展戀情。然而,他顯然是拒絕了。當然是很溫和的拒絕,因為他就是那樣一個溫和的人。」
「他沒有拒絕我。」琴麗的槍非常穩定地指著喬依。「他愛我,我們有一段婚外情。」
「不可能,他不愛你,你們沒有任何婚外情。」
「你無法確定。」
「我從心底知道,根本沒有。但我很肯定是你主動投懷送抱。然而當他拒絕的時候,你就狗急跳牆了,對不對?那天,你跟著他上山到小屋去,想要再次說服他跟你交往。可是,他再一次地拒絕,于是你受不了了。」
琴麗臉上的某些東西開始崩塌下來。「他不肯听,我好努力地說,我是怎樣地愛他,可是他不肯听。」
「當然,因為他愛我。可是那讓你受不了,對不對?我是天外來的無名女子,沒有家人、沒有社會背景、沒有錢。可是培登偏偏愛我,而不愛你。」
「他愛的應該是我,他買的花應該是給我的,特殊的禮物也是給我的,不是給你。」
「一切都是我我我,是嗎?」
「我要告訴他,可是他不肯听。他竟然叫我走開。我,我愛他,而他竟然叫我走開。」
「你的確走開了,可是你又回去,對不對?」
「我把車留在路邊,經過樹林走路回到小屋後面去等待。不久之後,培登出來後陽台拿木柴,而我手上有槍。」
「他抱著木柴要回小屋的時候,你從背後開槍。然後,你又對著他的頭部再補一槍,確定他真的死去。」
「他必須死去。」
「因為他拒絕你。」
「對,對。」
「你殺了培登之後,進到小屋大肆破壞。我在那里感受到的瘋狂怒氣是你的,不是佛瑞的。」
「不準你說我瘋狂。」
「凱蜜的情人也是一時管不住自己,」喬依模著吧上沈重的燭。「就大發脾氣。他一定也是跟你一樣太過痴迷了,琴麗。」
「我沒有痴迷,只有瘋子才痴迷不悟。」
「我沒听見你說什麼,因為我正在听從這些牆里面傳出來的憤怒尖叫。你一定也可以感受到那些能量吧?他們說瘋狂的人最能感受這些了。」
「我沒有听見任何聲音,我才不像你。」
「在那最後一次的爭吵之後,我想徐杰瑞應該是拿起了最靠近他身邊的一樣重的東西。」喬依實驗似地拿起燭掂著它的重量,它並不比她的包包裝滿東西時重到哪里去。
琴麗似乎對那燭感到不悅。「放下那燭。」
「凱蜜轉身要走,杰瑞拿起東西打她。從後面,就像你對培登那樣。」
「培登該死,我告訴過你了。」
「告訴你一個新聞,只有瘋子才這樣說話。」
喬依用盡全力把燭投擲出去。
琴麗尖叫,並本能地縮起身體抵擋飛過來的金屬物。
槍聲響起。
喬依抓住第二枝燭蹲到吧後面,厚厚的大理石因為子彈的撞擊而震動。
琴麗再次開槍。
喬依采取行動。她低著頭,竄入遮住酒保進出口的天鵝絨幃幕里。她在幃幕間快速地走動,跑到小小的門廳、進入走廊。
她听到身後的琴麗也正向進口處跑過來。
她轉身,在厚重的門上盲目的模索。琴麗從幃幕里跑出來,喬依在最後一秒鐘把雙扇門關起來。
心髒猛跳的喬依,拿起細長的燭穿過雙扇門的把手,有效地把琴麗關在戲院里面。
半秒鐘之後,雙扇門開始顫抖。憤怒的琴麗正用全身的力量撞門。
喬依沿著走廊飛奔而去。
她跑過轉角要進入客廳時,撞上艾森。
「怎麼回事?」他抓住她的手臂。「你還好嗎?」
走廊那端傳來模糊的槍聲。
「琴麗,」喬依邊喘邊說。「我把她困在戲院里面。她有槍,可是我不相信她出得來。」
艾森把她拉到一旁,謹慎地四下看看。另一聲槍響。
「天啊!」艾森說。「她好像真的很生氣。」
「她其實是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