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奔虎謠 第七章

曹謀成領著大隊人馬初往前沖,準備給項子麒來個永生難忘的教訓時,背後忽然響起一道正氣凜然的中年男性低嗓——

「宋大人,半夜三更的,你帶著大隊人馬來到犬子這小小宅院,不知有何見教?」

一見項安邦威風凜凜地跨大步走進來,本是沖動地要砍殺項子麒的人馬,便不自覺地讓出一條大道讓項安邦走過。

項安邦身後跟著項子熙,相較于宋德生帶著上百人圍攻,項安邦身邊卻僅帶項子熙一人,並未帶大隊人馬來與宋德生正面沖突。

原先項子熙的確是要回去調集人馬,但當項安邦知道事情始末後,豈容得了宋德生欺上子麒?于是,他決定要親自出馬來會會宋德生,且要在一開始就殺殺宋德生的銳氣,因此吩咐子熙將原先調集的人馬伏于暗處,若無事便悄然無聲地潛伏著,若有突發狀況亦可馬上沖出,殺對方個片甲不留。

表面上,項安邦僅和項子熙同行,與攜有大隊人馬的宋德生兩相比較下,項安邦顯得一派輕松自在,宛如從頭到尾皆未將宋德生放在眼里。

宋德生沒想到項安邦會出現,加上見項安邦未帶上人,自認受到更大的羞辱,恨得全身僵硬。

「莫非犬子這小小宅院別有洞天,是以吸引宋大人攜來百名手下前來參觀?」項安邦邊調侃宋德生,邊步行至子麒身前,一雙利眼沒忽略被子麒護在身後的宋丹雅。

六年不見,宋丹雅清麗依舊,子麒護她的架勢宛如在守護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她則是柔情似水地凝望著子麒,視子麒為她的全部。若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他絕對會同意他們倆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儷人,而以子麒的父親身分來看,就算心里有多不願承認,也得同意他們倆的確很相配。

「……我是來帶走我的女兒。」宋德生對曹謀成揮了揮手要他們退下,項安邦僅帶項子熙前來,並未帶上大隊人馬,他若派人對項安邦動手,豈不是向項安邦承認他只能靠大批人馬來贏過項安邦嗎?

宋德生不想讓項安邦因此事而嘲弄他一輩子,唯有忍氣吞聲地讓手下退下,暫且放項子麒一馬。

「宋姑娘離家多年,的確是該回家向宋大人稟明這些年所發生的事。」項安邦同意宋德生帶走人,也認為宋丹雅的確該回到父母身邊。不管她和子麒有多相愛,她終究是未出閣的姑娘,住在子麒為她租的院落,教外人得知恐會惹人非議,壞了她的名聲。

「丹雅,你還不快過來!」宋德生忍怒低喝。

「子麒,我回家去了,你要好好養傷,別讓我為你牽腸掛肚。」宋丹雅明白不能不走,輕聲要他好生照顧自己。

「你別擔心我的傷,反倒是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才是。」項子麒心知她回到家中定會受到責難,心底萬般不舍,卻不能不放手。

他們倆戀戀不舍,宋德生與曹謀成是看得火冒三丈,項安邦則不動聲色,仿彿他們倆的痴痴纏纏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而宋德生帶來的大隊人馬則尷尬地杵在後頭,明了宋德生正極力克制怒火,為免加重宋德生的怒火,他們全裝作什麼都沒看見、什麼也都沒听見,不要去想刑部尚書的掌上明珠與兵部尚書的二公子愛得有多難分難舍。

「丹雅!」宋德生不許她再和項子麒那個臭小子依依不舍。

宋丹雅的指尖依戀地畫過子麒的掌心,兩人眸底有著「不悔」二字。她再三回首,子麒一如以往地給予鼓舞的微笑,使她有勇氣回家面對爹娘的責難。

她自認沒錯,所以不管爹娘有多生氣,不管是否會受到責罰,她都不會害怕。

「項大人,你可別以為丹雅隨我回府後,事情會就此了結!你的兒子誘拐了我的女兒,使她做出背棄父母的丑事來,這筆帳是清清楚楚地記在我腦子里,凡是虧欠的總該要還,你說是不是?」宋德生等著有朝一日將新仇舊恨一並向項安邦討回。

「公道自在人心,誰欠了誰現在下論斷未免太早,宋大人,你說是不是?」項安邦氣定神閑地回應宋德生。他自認容忍宋德生已經夠久了,宋德生想與他算帳盡避來。

「哼!听起來項大人倒是頗有自信。」宋德生認定項家所有人都對不起他,項安邦居然大言不慚說公道自在人心,可笑!

「有這麼點小自信,是應該的。」項安邦微微一笑,未被宋德生不以為然的口吻所激怒。

「咱們走!」宋德生惱火離去,心知再和項安邦爭執下去會失了氣度與身分,他不能顯得輸項安邦一大截,來日方長,日後有的是機會給予項安邦重重一擊,他會讓項安邦再次明了——他宋德生可不是好惹的!

宋丹雅和項子麒再戀戀不舍終究得分開,項子麒以眼神要她別怕,他們不會分離太久,他會想辦法和她再見面的。

宋德生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去,原先被點綴得有如白天般的黑夜再次暗沉,項安邦看見子麒的目光猶不舍地追尋宋丹雅早已遠去的倩影,他抬起右掌拍了拍子麒的肩頭。

「人早就走遠,別看了。」

「爹,謝謝您特地走這一趟。」倘若不是他爹親自出馬,事情不會這麼快結束。

「你是我的兒子,老子見兒子身陷危難,豈能不出面?況且宋德生近來的確是太過分了,處處找咱們麻煩。上回若非子堯是皇上特別指命的密探,咱們一家子老早被宋德生給弄得滿門抄斬了。」宋德生心里打的什麼主意眾人皆知,他可不會稱如宋德生的心意。

「孩兒日後行事會更加小心的。」項子麒向父親承諾,絕不落人話柄,讓宋德生有大作文章的機會。

「幸好宋姑娘的個性文雅,與她的父兄截然不同。」項安邦有感而發,倘若宋丹雅的個性和宋德生、宋丹青一模一樣,他倒要懷疑起子麒的眼光了。

項子熙好笑地對子麒使了個眼色,暗示子麒,父親之所以這麼說,想必是已慢慢接受宋丹雅了。

項子麒意會地報以一笑,感謝大哥鼎力相助。

「回家去吧!你娘一個人待在家里正擔心。」項安邦領著他們打道回府。

「是。」項子麒與項子熙有志一同地走在父親身後,與父親一道回兵部尚書府。

在他們父子三人步出院落步行回府時,子麒發現自暗處出現一大隊人馬,無聲有序地跟在他們身後保護,一看即知父兄前來相助時思慮周密,就算真的和宋德生的人馬起正面沖突,他們也不會落敗。

項子麒再一次深刻感受到父兄給予他的親情與支持,讓他對與丹雅的未來更具信心,深信他和丹雅的愛可以突破藩籬與仇恨,邁向美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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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日,前一夜于崇文門附近小院落發生的事經「有心人士」特意散播,不到半天光景立即在京城傳散開來,鬧得沸沸揚揚,每個人見面的頭一件事就是問對方是否知曉宋丹雅死而復生的事?緊接著便開始討論宋德生是如何霸道蠻橫地阻止女兒追求幸福。

所有人都沒忘這六年間項子麒因為宋丹雅的死訊變得有多消沉,幾乎是每日上「龍鳳酒樓」借酒澆愁。他是如此深情不悔,好不容易盼到宋丹雅死而復生回到京城,怎奈宋德生似豺狼虎豹,硬是活生生地再次拆散這對苦命鴛鴦,教人听了不勝唏噓。

這特意散播傳言的「有心人」自是項子熙派出的,宋德生可以行使父親的威儀來阻擋女兒追求幸福,他自然也可以利用人群的言論來壓制宋德生,使宋德生行事不敢太過分,如此被帶回家的宋丹雅也可以少受點苦。

「喂,你听說昨晚發生的事了嗎?」神秘兮兮地問著旁人。

「何止是听說,我還親眼瞧見了呢!」被問話的男子好不驕傲。

「你瞧見了什麼?」喝!原來這里有第一手消息!登時一群人立即圍上,準備听更精確的消息。

「昨兒個夜里我睡得正好時,突然听見外頭有吵雜聲,因此便起身打開窗子一看。喝!竟讓我瞧見刑部尚書怒氣沖沖地領著一大隊人往北走,我心想是出了什麼事,是京里來了江洋大盜,刑部派人去抓嗎?但也不該由刑部尚書親自出馬呀,你們說是不?」

「可不是!抓江洋大盜這等小事,刑部尚書只管往下發落,哪用得著他老人家親自出馬逮人。」宋德生雖貴為刑部尚書,但能不能打、有沒有辦法抓狡猾的惡徒,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我心下就覺得很奇怪啊!到底發生何等大事,需要他老人家親自出馬呢?好奇心人人皆有,我于是想,干脆別睡了,或許回程時宋大人還會經過我家門前。果不出我所料,過了約三炷香的時間,我又听到吵雜的聲音,瞪大眼仔細一看,這宋大人哪是去抓什麼江洋大盜?他身後跟著的可不是那傳說已死了的宋家小姐哪!我嚇了好大一跳,起初以為是見鬼了,但又見一大堆人圍著她,宋大人那臉色啊,嘖嘖!之難看的!包準小娃兒見了會嚇得哭著找娘呢!我心想宋小姐的出現可是樁不得了的大事哪,果然,今兒個一早起來,就听大家在談論宋小姐死而復生與項二公子相聚被宋大人抓回去的消息,這一下可和昨夜所見全兜上了。」男子得意洋洋地說著。

圍在男子周圍的人個個是听得聚精會神,于腦海中想像他所說的畫面,肯定是非常緊張又刺激啊!

「說到底,你們不覺得宋大人太不近人情了嗎?明明獨生女和項二公子愛得死去活來,這全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宋大人不如就順了女兒的意,玉成好事,讓兩個年輕人共結連理,這樣不是很好嗎?」有人認為宋德生理當退一步,成全兩個痴心的年輕人。

「誰不曉得宋大人記恨于項三公子殺了他的獨生愛子,那宋大人也不想想,他的寶貝兒子當年在京城是作惡多端,弄得怨聲載道,項三公子跟著賠上性命才是真正的不值哪!」有人為死去的項子麟大抱不平,明明是個好人,卻不長命,老天不開眼啊!

「噓!小聲點兒,小心被刑部的人听見,你就吃不完兜著走了。」一旁的婦女忙要他壓低聲音,誰不曉得宋德生最忌憚有人說他的寶貝兒子不好,盡避人人公認宋丹青在京城橫行霸道是事實,可在宋德生眼里,他的寶貝兒子可是好得很,生前之所以鬧出許多事來全是結交到不好的朋友所致,並非他的寶貝兒子稟性不夠善良。

「我說的可是眾人皆知的事實啊!」話是這麼說,但也怕被刑部的人听見抓走,趕忙將聲音壓低。

「最可憐的就是項二公子與宋姑娘,難不成他們倆會變成另一對梁山伯與祝英台?」

「依宋大人那脾性,極有可能喔!」想要雙飛,只能幻化成蝶了。

「慘啊!」

同情的耳語似漣漪,一圈圈迅速地泛開,所有人皆在談論猜測,接下來宋德生會再想出什麼方法來阻止這對有情人?他們已經被拆散過一次,這一回若再慘遭拆散,他們倆不會真的像梁山伯與祝英台那般,雙雙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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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傳遍京城每一個角落,眾人議論紛紛,刑部尚書府同樣充滿流言蜚語,僕婦、家丁不敢明著討論,私底下說得可起勁了。小姐自被老爺抓回府後,便被關在房中,老爺明令沒有他的同意,誰都不許開門讓小姐出來,老爺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這回非得讓小姐順利嫁給曹大人不可!

僕婦和家丁們私下同情小姐的遭遇,可同情歸同情,誰也不敢站出來為小姐仗義執言,更甚者放小姐月兌逃,就怕一時的同情會換來老爺大發雷霆,這可是非同小可,依老爺的脾性,肯定會派人杖打,再趕出尚書府。

宋丹雅就像籠中鳥,被囚禁于樓宇房中,望不到天,見不到思念的人,無法獲得自由,鎮日抑郁寡歡。

帶回女兒的宋德生亦未感到一絲歡喜,依舊成日怒火奔騰,他期待著由女兒口中得到項子麒誘拐她、教她詐死的指控,結果她處處幫項子麒說話,堅持項子麒沒誘拐她,更沒教她詐死,讓他苦于提不出人證一狀告到皇上那兒。無法給項家致命的打擊,又無法強迫丹雅順他的意到皇上那指控項子麒的惡行,加上外頭謠言漫天飛,實在讓宋德生很難開心得起來。

宋德生下了朝後,挾帶著對女兒的不滿,命家丁開鎖進到女兒房內。

妻子谷玉嬋緊張地尾隨在丈夫身後,相較于丈夫對女兒的怒火,其實她已經不再為女兒與項子麒相戀一事而動怒。曾經以為女兒死了,她傷心難受,自認命苦,先是沒了兒子,緊接著又失去了女兒。現下女兒沒死且回到家中,這簡直就像是老天爺可憐她失去了一個兒子,不忍見她再飽受孤苦折磨,所以將女兒還給了她。她感謝老天爺都來不及了,怎敢發火,怎敢再大聲嚷嚷要找項家所有人討命去?

「老爺,有話慢慢說,你別急著對丹雅發脾氣。」谷玉嬋多希望丈夫也能學她退一步想想,丹雅能夠回來,全是老天爺所賜,他們該要心存感激,而非固執地盡往死胡同里鑽。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用得著你來教我嗎?」宋德生怒咆。

案母的對話聲傳進宋丹雅耳里,知道父親又來要求她指控子麒的不是,她幽幽嘆了口氣,站起身迎接父母。

「爹、娘。」她屈膝向父母請安。

「我問你,你到底有何打算?真想跟我這樣耗下去?」宋德生劈頭就罵。

「老爺——」

「你給我閉嘴!」宋德生轉頭罵妻子,谷玉嬋嚇了一大跳,馬上噤聲不敢多言。

「爹,女兒說的皆是實話,就算您問上我百次、千次,所得到的答案皆相同。」宋丹雅不怕她的回答會惹得父親惱火,誠實回答。

「可惡!」失去耐性的宋德生大怒,反手用力打了她一巴掌。

宋丹雅猝不及防地被父親用力打了一巴掌,整個人被打跌在地,貝齒不小心咬破了唇,艷紅的鮮血緩緩流下。

「老爺!丹雅可是你的女兒,你怎麼打得下手?!」谷玉嬋驚慌地扶起倒地的丹雅,見到丹雅嘴角流血,她心疼得直掉淚。

「娘,別難過,我沒事。」宋丹雅安慰傷心的母親。

「你的意思是,死活都跟定項子麒那混帳是不?!」宋德生暴跳如雷,項子麒究竟是哪里好,值得她痴心以待?

「是。」她堅定地看著父親。

「逆女!這麼不知羞的話你怎麼說得出口?!我生你可是來丟盡宋家臉面的?你可知道現下外頭流言滿天飛,每個人都在嘲笑你不知羞恥地跟了項子麒那混帳,連帶使我的老臉也被你給丟光了!」宋德生氣得破口大罵,欺騙她外頭的人在嘲笑她,想看看是否能讓她因此悔悟,听從他的安排嫁給曹謀成,不再執著于項子麒。

「我從來不覺得誠實面對自己的真心是不知羞恥。」

「不要臉!」宋德生再次被她的話激怒,又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這一回宋丹雅已有心理準備,且有母親在一旁扶著,才不至于再次被打倒在地。她咬緊牙關,忍受雙頰火灼般的疼痛。

「老爺,別再打了、別再打了!」谷玉嬋心疼如絞,哪想得到丈夫打了一次後會再動手打第二次。

「我問你,你和項子麒在一起是否……是否……」宋德生抖顫地問著潛藏在心中多日的疑問,他怕得一直不敢問,擔心她真的已和項子麒同床共枕,有了夫妻之實。

「老爺!」谷玉嬋同樣感到害怕,她怕的是女兒的答案若是肯定,丈夫極可能又會動手打女兒,屆時她要怎麼保護女兒?

「爹,很抱歉,恐怕是要再次讓您感到失望,曹大哥他不會要我了。」宋丹雅認為此事她爹遲早要知道,沒有隱瞞的必要,況且她爹都已認定她敗壞門風、不知羞恥,就讓她順如她爹的心意,繼續當個敗壞門風、不知羞恥的女兒吧。

聞言,谷玉嬋一顆心馬上沉至谷底,她驚慌地看著丈夫,連忙護在女兒身前,唯恐丈夫再次動粗。

「老爺,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就算你將丹雅活活打死,也改變不了已成的事實啊!」

宋德生連做幾次深呼息以消化丹雅帶給他的沖擊。他沉痛地閉上眼,萬萬都想不到她真的那麼做了!她明知道他有多痛恨項家的人,她這麼做無疑是在他的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他恨到全身不住的顫抖。

「你為何不在六年前就死在江里?為什麼要活下來?你回來做什麼?!非得丟盡我的臉面,成為全城的笑柄才甘心是嗎?」宋德生大聲咆哮,恨不得掐死她。

宋丹雅沉默地任由父親怒罵,由父親忿怒的言語听來,雖然嘴巴上不承認,但心里是相信她投江後為童公公所救,並非由子麒在背後主導支使她欺騙世人。爹逼迫她指稱子麒唆使她詐死,目的就是要狠狠打擊項家。

時隔六年,她爹的脾性依然沒變……

「老爺,您怎麼能這麼說?丹雅是蒙老天爺眷顧,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哪!」谷玉嬋為女兒大抱不平。

「老天爺眷顧她做什麼?老天爺該眷顧的人是丹青,不是她!」宋德生吼出心中的不平與怨懟,在他心中,兒子丹青永遠比女兒丹雅重要,就算用十個丹雅換一個丹青,他都覺得值得,可惜丹雅永遠也換不回他的寶貝丹青!

「老爺,別再說了。」谷玉嬋不忍看女兒傷痛的表情。

宋丹雅要自己別在意父親說的話,從小她就知道在爹心中,哥哥比她重要太多、太多,可是當爹親口說出時,仍舊狠狠刺傷了她的心。

不要哭!你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嗎?為何要再為此事感到難過?

她得一再如是地告訴自己,盈眶的淚水,才能不流下。

「為何不說?她自己也該清楚在家里有幾兩重,免得真以為自己是寶!」宋德生惱她,說出來的話自然難听得緊。

宋丹雅靜靜地听父親說,沒有搭腔,也沒有反嘴。她站得直挺挺的,子麒給她的愛讓她有足夠的勇氣面對父親的責難與傷人的話語,她撐得過去的。

「你真以為你和項子麒干出丑事來,我就會妥協,讓你們樂逍遙嗎?你未免也想得太美了!你應當沒忘記,我曾說過你們就算是死,我也不會讓你們在一起的話吧?我告訴你,那句話到現在依然不變!你可以不嫁給曹謀成,但是你也休想嫁給項子麒,因為我要把你送到山里當尼姑,讓姓項的混小子一輩子都找不到你!」宋德生怒極,就是不肯成全女兒。

「老爺,不要啊!」谷玉嬋代女求情。

反倒是宋丹雅並未向父親求情,她知道不論說什麼都無法使父親改變主意,但她相信不管爹將她送到哪座深山古剎,子麒都會有辦法找到她的,一定可以!

「無論項家使什麼陰謀詭計要逼我屈服,都改變不了我的心意。」外頭再多的流言蜚語他將一律當成耳邊風,誰都別妄想讓他回心轉意。

「老爺,你別這樣,丹雅是你的女兒,你送她上山當尼姑,豈不是要斷送她的一生嗎?丹雅,你快跪下來求你爹改變主意,快告訴你爹,你知錯了,你不再愛項子麒了!」谷玉嬋急著幫女兒挽救頹勢。

「她的一生早就斷送在她自己手中,怨得了誰?」宋德生不理會妻子的求情。

「丹雅!」谷玉嬋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們父女倆只消有人肯退一步,事情便會有轉圜的余地。

「娘,能與子麒相愛是這世間上最美好的事,我不認為自己有錯。」宋丹雅歉然地看著母親,堅持不肯說出違心之論。

既說服不了丈夫,也說服不了女兒,谷玉嬋一籌莫展,無計可施。

「你自己听听她說的話,能听嗎?不是我對她無情,這可全是她自找的!」宋德生對丹雅失望透頂,自從丹雅回來後,他不僅一次想著,為何回來的人不是丹青?即使明知丹青永遠都不可能死而復生,他卻還是忍不住會這麼想。

「老爺,你就別再說了。」說得越多,只會更加撕裂父女倆之間的情感。

「哼!你好自為之!」宋德生冷哼一聲,甩袖離開,不願再多看她一眼。

「丹雅,你怎麼就不肯退一步呢?你瞧你爹氣成那樣,他真會將你給送到尼姑庵去的!」谷玉嬋哭紅了雙眼,女兒好不容易回來,她要的可不是這樣的結果。

「娘,六年前我不敢大聲說出心里的話,不敢反抗爹,只能默默哭泣流淚,盡避爹明白我的心已給了子麒,仍不顧我的意願強行將我嫁給曹大哥。如果當爹的乖女兒就是意味著違背自己的心意,痛苦悲慘地活著,那麼我不想再當個迎合爹喜好的乖女兒了。」

宋丹雅溫婉地為母親拭淚,要母親別為她悲傷。她感到最痛苦最絕望時是在六年前,而那已經過去了,今日的她並未感受到像六年前那種恐怖的絕望,因她知道她並不孤獨,于麒不會放她一人在這兒,此刻他一定在外面想辦法要讓她重獲自由。

「你這個傻孩子……」谷玉嬋難過得不住搖頭嘆氣,現下她只希望女兒能過得好,可無暇再計較女兒的心是懸放在項子麒身上。

宋丹雅微微一笑,如果當個聰明人就是要成天都不快樂的話,她寧可當個傻瓜。

「你爹他下手真夠狠的,居然把你打成這樣。」見丹雅的雙頰腫得半天高,還殘留五指印,谷玉嬋就笑不出來。

「娘,我沒事的。」

「你爹剛說的話,你別往心上擱……」谷玉嬋擔心丹雅被丈夫先前殘酷的言語所刺傷。

「我知道。娘,你就別為我擔心了。」起初听父親充滿傷害的言詞她的確是傷心難過,但現下平靜下來,也就釋懷了。

比玉嬋痛恨自己不敢反抗丈夫,無法給予丹雅更多的幫助,她可憐的女兒難道真要被丈夫送到深山古剎當尼姑,永遠地與世隔絕嗎?那和死了有什麼分別?

這一回,她真要再次冷漠地袖手旁觀嗎?能再任由悲劇發生嗎?究竟她該怎麼做,才是對大家最好的?谷玉嬋不禁感到彷徨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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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離開後,宋丹雅坐在梳妝台前照鏡子,鏡中的她果然雙頰紅腫,唇角還帶有血漬,樣子怪嚇人的,她自我解嘲,幸好她被迫待在房里,不會被其他人撞見,否則豈不是要嚇壞人了。

「咳……小姐,小的送晚膳來了。」門鎖被人打開,老邁的聲音自外頭傳來。

「先擱著吧。」陌生的聲音並未使宋丹雅回頭看,自她回府後,發現這六年間府里有許多變化,多了許多不認識的僕佣,她爹怕從前與她相熟的僕佣會同情她、放了她,是以特別安排陌生的僕佣為她送飯,且每名僕佣送飯過來的次數絕不超過兩次,完全杜絕有人會與她相熟的可能性。

「是。」

宋丹雅听見了飯菜擱下的聲音,她沒有食欲,就算送上來的是山珍海味,一樣吃不下。

「你怎麼了?」老邁的聲音忽轉,變成熟悉且想念已久的聲音。

宋丹雅一听見子麒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驚訝旋身,果然見到子麒裝老扮成家丁的模樣混入她家。

「子麒!」她開心地投入他的懷抱。

「你的臉是怎麼回事?還有,你的嘴怎麼流血了?你爹動手打你了?」項子麒見她嘴角流血,雙頰腫得像在嘴里偷塞了兩顆大饅頭,心疼不已。

「我沒事,已經不痛了。你怎麼來的?」她搖搖頭,要他別擔心。

「怎麼會沒事,你的臉上頭還有你爹的指印,而且還發熱……」他先輕柔地拭去她唇角的血漬,再輕撫著她被打疼的臉頰,為自己無力阻止這樣的事發生感到挫敗。

「我爹他是被我惹惱了才會動手。」宋丹雅忍不住為父親說話,怕他會誤以為她爹常常動手打她。

「就算再怎麼生氣,也不該動手打你。」她是他呵護在掌心的寶貝,見她被打,他的心有如被萬根針刺著。

「別談這個了,你還沒說你是怎麼進來的?」她引頸看了看外頭,似乎還沒有人發現異樣,怎麼會這樣?領他過來、持有鑰匙的人早該發現他進來得太久了啊!

「混進你家並未如想像中的困難,我點了這里一名平常就不惹人注意的老家丁的穴,貼上假胡子,和他做一樣的打扮,居然沒人起疑,讓我得以順利假借送飯的名義過來看你。至于外頭那個已被我點了昏穴,無法發覺事情不對勁,咱們倆得以暫時偷得一點時間在一塊兒。」他擁著她深深一嘆,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本以為外頭滿天飛的輿論會讓宋德生有所顧忌,不敢隨便動手,結果宋德生還是打了她,是他失策,讓她受苦了。

「都說不疼了,你怎麼還垮著臉?」宋丹雅見他難看的表情就知道他正在心底自我責怪,怨自己沒法好好保護她。可是他們倆都明白,她爹出面要帶她走,她不能不隨她爹走,此事就算他思慮再周詳也是無法改變的。

「你在騙我。」怎麼可能不疼呢!

「對,我在騙你。」她的眼瞳俏皮地轉了轉,逗著他。

「你這個樣子,我不放心留你一個人在這里。」丹雅難得的俏皮逗笑了他,總算讓他的臉不再緊繃。

他的手輕撫著她的臉,想像他的手是可以讓她雙頰消腫的靈丹妙藥。

「我不會有事的,我爹再生我的氣,總不會殺了我是不?何況我並不是一個人獨自在這里。」

「怎麼說不是一個人獨自在這里?」這里明明僅有她一人,她爹連個陪她說話解悶的女僕都不留。

「我有你,雖然你的人無法陪伴在我身邊,可是我知道你的心一直陪伴著我,不是嗎?」有他的心相伴,面對再多的責難,她都可以挺直腰桿從容面對。

「我的傻丹雅。」他緊緊擁著她,想像自己能給予她無限的勇氣。

宋丹雅漾著幸福的微笑倚在他懷中,感受由他身上傳達給她的、源源不絕的勇氣。

「我爹已經知道我們倆有了夫妻之實,他很生氣,說要將我送到深山古剎。」她平靜地告訴他先前所發生的事。

「這樣也好。」他低低地笑著。

「我爹要我削發為尼呢!」宋丹雅嬌嗔,他不會是覺得她削發為尼後的模樣會很好笑,所以偷偷取笑她吧?

「放心,只要他一將你送上山,我立刻將你搶走,帶你遠走高飛,不會讓你削發為尼的。」只消宋德生送她出刑部尚書府,他就可以尋找機會搶走她,這一次他會毫不猶豫且不計後果地帶她離開。

宋丹雅想像著他像個英雄俠客般出現在她面前,將她爹派遣押她上山的人全給打得落花流水,然後帶著她遠走高飛,兩個人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成親生子,他種田、她繡花,膝邊圍繞著活潑可愛的兒女,那將是多美好的畫面。她心神向往,唇角揚起幸福的微笑。

「你是我的,沒有人能強迫你做你不願做的事。」就連他自己也不成。

「是的,我是你的。」她看著他的眼,含笑回應,沒有人能拆散他們,這一次,她將竭盡所能地與他披荊斬棘,共創幸福美好的未來。

「才幾天不見,你清瘦不少,都沒吃飯嗎?」他突然抱怨,不滿她的消瘦。

「我只是不太有胃口,不過你不也是?才幾天不見,我也發現你變瘦了。你的傷呢?有沒有好轉?」沒她在身邊照顧,她真擔心他的傷會惡化。

「我的傷好多了,不信的話,待會兒你可以親自檢查。還有,你再嘮叨下去,就要變成小老太婆了。」他佯裝不滿地抱怨。

「我變成小老太婆,你就會不喜歡我了嗎?」她佯怒質問。

「我不喜歡嗦嗦的小老太婆,非常討厭。」嘴上說討厭,說盡反話,卻不斷向她竊吻。

幸福的笑聲自唇瓣逸出,她躲著、玩著、鬧著。

他們倆始終如一地關心著對方,視對方比自己來得更重要,鬧了好一陣,兩人笑得嘴巴都酸了,這才手牽著手坐下來。

項子麒拿起桌上的飯碗,挾了口菜喂她,宋丹雅噙笑吃下他親手喂的飯菜,改接手拿來筷子,換她喂他。

小倆口甜蜜蜜的你一口、我一口地互相喂食,暫且將復雜難解的事拋諸腦後,快快樂樂地共享飯菜。

比玉嬋靜靜地站在房門外頭。

她本來去取了藥要拿來給丹雅敷上,讓丹雅的臉及早消腫,哪想得到會听見丹雅與項子麒相互關愛、濃情密意的對話。由項子麒憐惜丹雅的話語,她確定丹雅沒愛錯人,項子麒是真心真意愛著丹雅的,丹雅亦然。

他們如此相愛,她怎麼還會忍心拆散這對小兒女?她甚至認為丈夫也該不懷芥蒂,好好看這對小兒女是如何深愛著對方才是,如此,丈夫最後或許會回心轉意地接受項子麒當他的女婿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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