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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成癲 第6章(1)

雷剎托以最快的動作為關紅綾搭起一座圓頂帳篷,座落在草原北端,與伊木的帳篷隔一小段距離,但又不會相距太遠,而他就暫時落腳于伊木的帳內,只消她有需要,隨時可以走過來找他。

雷剎托特別派了個小女孩——迪娜到關紅綾帳內,幫忙照料她的需求。

迪娜帶她去梳洗過後,便協助她換上哈薩克族年輕女性的服飾,因為她的裙擺為了包扎他的傷處早已撕裂,雷剎托料想穿著已毀損的衣衫,定會讓她渾身不自在,所以找來哈薩克族的女性服裝讓她換上。

「我听大家說,你和雷剎托是朋友,這是真的嗎?」協助關紅綾穿衣的迪娜懂得漢語,以棕色的雙眼看著關紅綾問道。

必紅綾頭戴著名為「塔合亞」的紅色圓形帽,它以金絲絨線繡花,並用珠子瓖飾成各種美麗的圖案,再以貓頭鷹羽毛做為帽纓。她身上穿紅色連身裙,脖子與雙腕皆戴有雕琢花草紋的銀飾,腳踩黑色、繡有紋樣的薄底皮靴,整個人活月兌月兌就像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哈薩克姑娘,教身為小孩的迪娜都看傻了。迪娜相信,雷剎托若瞧見了,一定也會驚為天人。

美麗的關紅綾突然和雷剎托一同出現在部族,使鐵勒吾部族的女人們議論紛紛,皆在臆測她是否真如雷剎托所說,僅僅是朋友?若真是朋友,那倒也奇怪,因為孤男寡女同行,總是容易啟人疑竇。若雷剎托撒了謊,與關紅綾不是朋友,那他們兩個會是什麼關系?

鐵勒吾部族的女人們不安的耳語在草原上私下傳遞,小孩與老人們同感不安。雷剎托是族里難得一見的勇士,他甚至比他死去的父親昔凱更受族內男女老幼喜愛,倘若雷剎托跟關紅綾真有什麼,恐怕會步上他父親的後塵,遭到驅離,這是眾人最不願意見到的結果。

「我和他可以說像是朋友,又不太像。」關紅綾愣了下,不想欺騙迪娜,卻也不知該如何說明她和雷剎托之間的關系。以前可以稱為敵人,但現在就不行了。

「我不懂,是朋友就是朋友,不是朋友就不是朋友,為什麼說像又不太像?」迪娜不了解地搖頭。

「別說你不懂,連我自己也不懂。」關紅綾嘆了口氣。

「你該不會想要嫁給雷剎托吧?」迪娜直接問出她最關心的重點,只要關紅綾不和雷剎托成親,那就什麼事都沒了。

「我不可能嫁給他。」關紅綾搖頭。

「為什麼?」十歲大的迪娜執意非問到底,她其實也是代替族中其他人來向關紅綾探口風。倘若她有意嫁給雷剎托,那麼大伙兒說什麼也要想辦法阻止這段不該有的情緣。

「因為我已經與人訂親了。你為何會覺得我想嫁給雷剎托?」關紅綾不解,她嫁是不嫁雷剎托與迪娜有何關系?

「大家看你和雷剎托一同回到部族,都是這麼猜的。還好你已經訂了親,不過若你真想要嫁給他也不成,沒有人會同意的。」迪娜說出女人們臆測的耳語。

「為什麼?」盡避關紅綾無意嫁給雷剎托,但仍想知道為何會沒人同意?她初來乍到,卻能明顯感受到鐵勒吾部族的人看向她的眼神帶著敵意,為何眾人會不喜歡她?她並未做出不得體的事來,實在是完全想不透。

「因為我們不與漢人通婚。雷剎托若娶你,他會被驅離部落,永遠不能回來。況且大家都知道阿達依部族的莎雅喜歡雷剎托,想要成為他的妻子。莎雅是阿達依部族里最漂亮的姑娘,雙方族長也認為他們倆很相配,他們倆遲早會成親。」迪娜提及愛慕雷剎托的莎雅,對于莎雅和雷剎托的婚約,雙方部族的人可都是樂見其成。

「那很好啊。」關紅綾靜靜地听迪娜提及雷剎托的婚事,淡然道。

得知雷剎托已有對象的事,使她的心口瞬時感到很不舒服,像是突然被鞭子猛抽了下,差點讓她喘不過氣來,可她完全沒表現出來,一臉的風平浪靜。

敝了!她為何要為雷剎托娶那個叫莎雅的姑娘而感到不開心?雷剎托要娶誰根本就不關她的事,何況她早有了未婚夫婿,何必管這麼多?等她傷勢好轉,就會離開此地,不再與雷剎托見面,所以壓根兒無須為了迪娜說的話而耿耿于懷。

「我也覺得雷剎托和莎雅成親很好。雷剎托從前因為他爹娘的關系吃了不少苦,但現在可不一樣了,他是我們鐵勒吾部族的勇士,族里的人都喜歡他,除非他瘋了,否則他不會傻得做出讓大家失望的事來。」迪娜听她這麼一說,總算放心了。

「為什麼雷剎托會因為他爹娘的關系,吃了不少苦頭?」關紅綾听出迪娜話中有話,好奇地追問。

「你和雷剎托不是朋友嗎?他怎麼會沒告訴你?」迪娜一臉納悶。

「我們很少聊彼此的事。」關紅綾輕描淡寫地說。她與雷剎托的關系根本就還不到會聊彼此的事。

「沒關系,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跟你說。」迪娜爽快地說出雷剎托的爹娘成親以及他幼年遭受鄙視、不被族人接受的陳年舊事。

必紅綾沉默不語地听著迪娜陳述,听得愈多,才愈明白為何雷剎托回到鐵勒吾部族後笑容就減少了,眼眸也滿布愁緒,想來他定是想起了早逝的父母以及自身從前的遭遇,難怪他會笑不出來,換作是她也絕對無法開懷大笑。

她可以理解雷剎托為了贏得各部族的認同所做出的各種努力,因為他想讓各部族的人都知道,他會以血和汗來挽回父親失去的名譽與榮耀,而他也成功的做到了。

她心下不禁暗暗佩服他的努力與毅力,而她那原先就感到不舒坦的心,也為雷剎托的遭遇而變得更加難受。她想像著年幼的雷剎托是如何在眾人鄙夷的目光下傲然挺胸,如何咬牙熬過每一次的冷言冷語,這樣的他很難讓她不為他心疼。

「雷剎托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先前有個叫姜謙和的漢人商旅,經過我爹放牧的草原時,見到我爹飼養的肥羊,便隨便丟了幾個碎銀子給我爹,也不管夠不夠、我爹賣是不賣,硬是搶了好幾頭去,說是要半途宰殺來吃,這已經不是姜謙和頭一回做這樣的事了。雷剎托從中原回來知道後,說要讓姜謙和賠償損失,就去找姜謙和算帳,然後帶回一堆珍奇的瑪瑙、琥珀與琉璃。」迪娜一談起雷剎托的好,就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沒了。

「雷剎托去搶姜謙和全是為了替你爹出氣?」關紅綾大吃一驚。

她猶清楚記得,昨日姜謙和找上他時,她問雷剎托為何搶奪姜謙和的貨物時,他回她︰閑著也是閑著,不搶白不搶。他的回答誤導了她,讓她誤以為雷剎托是貪圖享樂的盜匪,恣意打劫往來商旅。

他為什麼不肯說清楚?為什麼要讓她誤會他?

「其實也不全是為我爹出氣,咱們族里有好多人也都吃過姜謙和的虧,他和他的手下不是騙走我們族人寶貴的東西,就是用一點點銀子,硬是搶走我們的寶物,族里的人都很討厭姜謙和與他的手下,可是又打不贏他們。這回雷剎托幫大伙兒出了口惡氣,搶了姜謙和的貨,將所有貨物分配給族里吃過姜謙和虧的族人,我想下一回姜謙和就不敢再隨便欺負我們族人了。」迪娜談起雷剎托英勇的事跡,漂亮的眼眸不禁閃閃發亮,小小臉蛋寫滿崇拜之情。

「原來如此。」關紅綾透過迪娜對雷剎托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整個人受到不小的沖擊。她寧可雷剎托是她先前以為的任意妄為、無惡不作的盜匪,也不要他是個會為族人出頭、有著沉痛過往的血性男子。對他了解愈深,她將會愈難掌控早已悄悄馳向他的心扉。她究竟該如何是好?

必紅綾再也隱藏不了一顆心不住地為雷剎托泛疼的事實,這樣的雷剎托,她可割舍得下?

迪娜神情快樂地將雷剎托描述成開天闢地以來,千古難得一見的大英雄,口沫橫飛地講述他的英雄事跡,唯恐天下不知。

★★★

伊木的帳篷內充滿濃濃的藥味,伊木以布滿皺紋的雙手,將熬好的湯藥遞給雷剎托。

雷剎托盤腿坐在地毯上,接過碗,不怕燙口地將墨黑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

「你今天帶回來的關姑娘很漂亮,我瞧她比阿達依之花的莎雅要更美麗。」伊木睿智的眼眸望向雷剎托,沒有其他人在場,他便和雷剎托談起關紅綾。

「這世間漂亮的女人多的是。」雷剎托淡淡說道。

「話是沒錯,可我總覺得你帶回來的關姑娘與眾不同。」伊木繼續緩緩說道。

「這世間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不是嗎?」雷剎托故意表現出听不懂伊木話中的涵義。

「沒錯,可她卻使我想起了當年你父親帶著你母親回到部族的情景。」伊木明亮的眼眸因回憶而微微出神。

伊木提及父母,使雷剎托的唇抿成一直線,全身繃了下,旋即又放松,回復閑適的姿態,不願讓人看出父母的事對他所造成的影響。即使已事隔多年,但再從別人口中提起,依然會使他痛得汩汩淌血。

「雷剎托,你是個聰明人,知道我在擔心什麼是不?」伊木的眼神復又清明地看向雷剎托。他實在無法不擔心,從前未曾見過雷剎托帶朋友回部族,這回不僅帶回來,且還是個漂亮的姑娘,倘若雷剎托帶回的是別的部族的姑娘,他絕對會高興地宰羊和其他族人慶祝,但……為何偏偏要帶回漢家姑娘?

「在我看來,這世間沒啥事值得擔心,就算天真要塌下來,一直窮擔心,天也不會因此就不塌下。」雷剎托曉得伊木在擔心什麼,他偏就不馬上道破,因為他認為不管他對關紅綾抱持怎樣的看法,除了關紅綾本人外,其他人都沒資格替他作出決定。

「雷剎托,我看得出你的雙眸因關姑娘而灼亮,這種情形前所未見,你說我能不感到不安嗎?我真的不希望你犯下和你父親相同的錯誤。」伊木長嘆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勸他回頭。

「巴克什,你也覺得我爹和我娘成親是錯誤的抉擇?」雷剎托斂去眼底的閑散,將不滿與怒火蘊藏于胸臆間,專注地看著伊木。

「我當初也希望你爹娶的是別的部族的姑娘,而非你的母親。」伊木老實坦言。

「你們無法接受我母親,不是因為她無法融入族人,或是性情不討喜,純粹因為她是漢人,所以不喜歡,是嗎?」明明早就知道答案,雷剎托還是非要伊木親口說出不可。

「你母親的性情並沒有問題,我見過她幾次,她是個溫和善良的女人,倘若她不是漢人,我想,會有許多族人喜歡她。」伊木低沉著聲承認。

「單單因為她是漢人,你們就決定討厭她到底了。」雷剎托冷冷一笑,這答案從來就不是他能夠坦然接受的,從來就不是。

伊木沉默,無法否認。他們因為不喜歡、無法接受,所以便視雷剎托的父親為叛徒,完全將雷剎托的父母排拒于外。

「那麼你說,鐵勒吾部族的父親與漢人母親所生下的我是哪里人?鐵勒吾部族人?漢人?」雷剎托神色冰寒,再問。

「你當然是鐵勒吾部族的勇士。」伊木回答得斬釘截鐵。

「二十年前,你們也像憎惡我母親一樣地憎惡我,沒人認為我是鐵勒吾部族的人,不是嗎?」雷剎托故意提醒伊木。當他小時候無法違抗他的命運時,沒有人承認過他,直到他戰勝種種加諸于身上的磨難,族人才承認他是屬于鐵勒吾部族的一份子,這樣的接受,只會讓他覺得愚蠢且可笑。

雷剎托說的是不容爭辯的事實,使得伊木啞口無言。

「假如我幼年時就餓死在荒漠,或是一輩子過得渾渾噩噩,我敢肯定永遠都不會有人站出來說我是鐵勒吾部族的一份子。」事實就是如此殘酷,伊木不承認也不行。

「從前是我們錯待了你。」伊木再次長嘆了口氣,過去族人們對雷剎托的錯待已經無法挽回。

雷剎托的唇角掛著譏諷的笑容,看著伊木身後的木櫃,一瞬間恍惚,想著自己為何又回到了鐵勒吾部族來?

他不屬于這里,這里也不屬于他,他的心難受翻騰,想要尋求平靜,卸下所有的不愉快。

而在此時,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關紅綾的身影,他渴望見她,渴求她好听的嗓音、柔軟的撫觸能夠撫平積郁在他內心多年的傷痛。

「我們的錯誤,讓你感到不悅是一定的,但我還是要肯定的告訴你,你是鐵勒吾部族的人。」伊木放眼未來,希望能夠彌補過去的錯誤。

「雖然我人來到部族里,但我卻不像你這般肯定。如果我想要,部族里的規定是約束不了我的。」雷剎托要伊木知道,只要是他想做的,就算部族里的人都反對,也阻止不了他,因為他們的反對對他而言,什麼都不是!

「這話是什麼意思?」伊木的心陡然一顫。他早知道雷剎托不受拘束的性情,但沒想到他會無視部族古老的規定。

「被驅離或是被唾棄,對我而言根本就不痛不癢,或許我在外貌上承襲了我父親,但性情並不,我不會像他一樣,不被認同就終日郁郁寡歡。天地如此廣闊,不會有容不下我的地方。」雷剎托的眼底寫滿自信,他自由來去慣了,沒有人能限制他。

「難道你真要跟關姑娘在一起?」伊木嚇得慘白了臉。

「只要我喜歡她,就會不顧一切地和她在一起。」雷剎托斬釘截鐵地告訴伊木。

他本就是浪蕩不羈的人,鐵勒吾部族的規定根本就規範不了他,況且他對部族里的人存有的感情愛恨交雜,既恨他們無情地對待他的父母,偏又放不下遭遇困境的族人,兩種極端情緒相互交雜,常使他的心陷入痛苦掙扎。

他偶爾出現,幫助大家,並不表示他要長久留下,他若想離開,隨時都會走人,誰也留不住。

至于關紅綾,早已走進他心里,他已無法將她割舍,豈會因部族不成文的規定就將她自心房驅離,佯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不,他永遠都辦不到。

「你真要為了她,背棄你的族人?」伊木痛心,抖顫著唇問。

「如果我愛她,你們又容不下她,我會那麼做。」族人二字讓雷剎托冷冷一哼,但他沒糾正伊木的錯誤,他不是個會犧牲愛情的人,伊木應當已清楚明白這一點。

「……我知道了,唉!」雷剎托眸底的堅定,使伊木頹喪地垂下雙肩,心情無比沉重。

族長與族人們絕對不會容許雷剎托娶漢人女子為妻,而雷剎托又不是個會妥協的人,他彷佛已可看見雷剎托帶著關紅綾離開他們的畫面,他們就要像失去昔凱一樣地失去雷剎托了。

「在她短暫停留在此的期間,巴克什,我不希望你因剛剛的談話而討厭她。」雷剎托明白族里有太多人對關紅綾的出現產生疑問,他不希望她所見到的每個人都對她懷有敵意。

「你放心,我不會對她失禮,至于其他人怎麼想,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伊木並不討厭關紅綾,只是一想到她是個足以左右雷剎托去留的漢人姑娘,他就頭疼。

「謝謝你。」雷剎托真摯地向伊木道謝。

伊木的反應是搖頭苦笑,他已可預見雷剎托與關紅綾將在部族里掀起軒然大波。伊木誠心地向薩滿神祈求,最終能讓一切事端圓滿落幕,畢竟雷剎托遭受的苦難已經夠多了,不該再讓他受到磨難。

★★★

夜幕低垂,萬里無雲,滿天星斗,如珍珠般妝點著黑沈的天空,幽暗中透著盈盈光輝,美得教人心蕩神馳。

必紅綾用過晚膳後,便走出帳篷,屈膝坐在草地上,若有所思地凝望廣闊天際。

自她進了雷剎托特地為她搭起的圓頂帳篷後,就沒再見到他,一直是小迪娜陪伴在她身邊,就連用晚膳時,也是迪娜出去端過來給她。據迪娜說,她是女客,不能與雷剎托和族里的其他男人同席用膳,而族中其他婦女各有家務要張羅,所以才會單單迪娜一人陪她一塊兒吃。

她尊重鐵勒吾部族的習慣,迪娜告訴她該怎麼做,她就怎麼做,不願冒犯族里的規矩,替雷剎托增添無謂的麻煩,但因迪娜先前告訴她,有關雷剎托爹娘與他幼年所遭遇的事,全都在她心里發酵,也因此讓她食而無味地吃著迪娜所端來的豐盛晚膳。

「我到底是怎麼了?」她的下巴靠在膝蓋上,無奈地低喃。

為何雷剎托的身影會滿布心頭?為何要一再回想雷剎托的幼年遭遇?那全與她無關,不是嗎?她的心閑著沒事,何必為他揪疼?

況且,她原先是要來痛宰雷剎托的,怎麼到了後來卻與他一道出生入死,還來到他父親的部族?簡直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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