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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翼雙飛(上) 第6章(1)

入了冬,天氣愈來愈冷,由初時的細雪變成鵝毛大雪,一片片白天際降落,將放眼望見的景物全變成無瑕雪白。

冷冽的空氣,讓木屋內的柴火不斷燃燒,瑤光坐在爐火邊,嘴巴呵出寒氣,雙手不住摩擦生熱,幸好她已有準備應付接下來的寒冬,沒讓宮熙禛老穿那襲破舊僧袍,為他備上保暖衣物,甚至替他納了一雙新鞋,否則他肯定挨不過這幾日連續下的大雪。

頭發漸漸長長的他,迷人依舊,但帶了股落拓的滄桑,他就像一頭蟄伏于暗處的猛獸,正在養精蓄銳等待適當時機出現。

瑤光邊烤著火,邊看著他斧鑿刀刻般的俊美臉龐,再一次不由自主為他著迷,復雜難懂的他實在很罪惡,這段日子她一再問自己,到底是喜歡上他過人的容貌,抑或是被他深埋在心頭的傷痛與愛戀所吸引,方讓她一再妄想將他自萬丈深淵救起?

她問自己好多、好多次,始終都得不到正確的答案,或許,喜歡就是喜歡,不管他是怎樣的人,不管他做過什麼事,她就是義無反顧的喜歡他。

爆熙禛無視于她流連自己身上的灼熱目光,骨節分明的手拿著一小段木頭與一柄小鑿子沉默雕刻。

經過這些時日的調養與習武,他的體魄變得更加結實強健,只是要強迫自己耐著性子待在這荒山野嶺是很磨人的一件事,值得時刻提醒自己,沉穩,方能成大事。

漸漸的,手中的木頭雕琢成形,一只翩翩飛舞的蝶兒躍入眼簾。

入冬之後,再也見不到飛舞的蝴蝶,只好親手雕出他要的蝶兒,這對他而言並非難事,自他們分離後,在「龍恩寺」的他相思無處可寄,便會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尋塊小木頭,將所有思念傾注在由他一刀一鑿的蝴蝶上。

百感交集的瑤光看著他手中栩栩如生的蝴蝶,想到遠在京城最美麗嬌貴的那一朵花,再低頭看看一身粗布衣的自己,除了習有一身醫術救人外,她真的是乏善可陳,莫怪宮熙禛連看也不想多看她一眼,她意志消沉地盯著燒紅的柴火出神。

不對,她怎能妄自菲薄,其實她並沒有自以為的差,打從她行醫以來,多得是人贊賞她,她是沒有教人為之驚艷的美貌,但也沒有丑若鬼怪,她照顧好自己之余,還有余力照顧他人,她有她的好,只是宮熙禛沒發覺、不想發覺罷了。

振作了精神的瑤光不再沮喪失意,以輕松愉悅的口吻道︰「你想吃番薯嗎?我烤給你吃好不好?」

爆熙禛抬頭看她,慵懶提醒。「上回你不是把番薯烤成了黑炭?」

瑤光羞窘得紅了雙頰,立即澄清。「那是因為伍大娘來訪,讓我忘了在火堆中燜烤的番薯,今天我不會再犯胡涂了。」

一說起伍大娘,便讓她哀聲連連,盡避她早就知道伍大娘的保證不可信,卻也沒想到伍大娘散播流言的速度會那麼快,隔幾日當她到鎮上看診時,每個人一見到她都跟她道恭喜,直嚷著要等喝她的喜酒。

為了不讓人發現宮熙禛的真實身分,她再三扯謊編造與他的關系,他變成被山里野獸咬傷的落魄書生,因為傷勢極重以及天候不佳,以至于無法離開,她說得活靈活現,才讓眾人不對他的身分起疑。

爆熙禛挑了挑眉,隨口回道︰「是嗎?」

「我這就烤給你看,你會曉得上回那只是失誤。」不願被他瞧輕,瑤光立誓非得烤出完美的番薯,教他心服口服不可。

她起身走到牆角去拿堆在地上帶土的番薯,以長樹枝撥開燒旺的火,放入兩條番薯,再用燒紅的木頭覆蓋住。

爆熙禛冷冷一笑,尚未揶揄取笑她,突地臉色一變,扔下手中的木雕蝴蝶,取出長劍,一躍而起。

瑤光被他突來的動作嚇了一大跳,驚魂未定地問︰「怎麼了?」

「有人來了。」敏銳的听覺告訴他,有十來個人正踏雪而來,且全有功夫底子,由此可知來人並非求醫病患,而是特意來要他的命。

她看他神色緊繃,全身蓄勢待發,心知來人並不單純,一顆心登時吊到喉頭,為他擔心害怕。

「如果你還想話命,最好去找個地方躲起來,別讓人發現。」迎敵前,好心給她忠告。

「我不能撇下你,我得留下來幫你。」瑤光驚慌搖頭,拒絕離開。

「你留下做什麼?你敢殺人嗎?」

「我……也有不必殺人,就可以幫你的方法。」

「我不需要拖著一個累贅,況且等你想到可以不殺人而幫我的方法,你早已氣絕身亡,除非你活得不耐煩,不然別再連篇廢話,去找個能藏住你的地方,我可沒興趣與你同生共死。」敵人愈來愈靠近,他持劍斂定心神,陰沉黑眸閃耀精光。

瑤光緊張的扭絞十指,明白他說得有道理,在這緊張的時刻,她再也隱藏不了對他的滿滿情意,雙眸漾著萬般柔情與關切。「你千萬要小心。」

爆熙禛深深看了她一眼,看清她眸底對他赤果果的感情,突然間發現,她的雙眼,彷佛蘊含千言萬語,滿吸引人的,不過緊繃的臉龐仍沒有任何表情,僅是對她微微頷首。

小小一個頷首的動作,狠狠撼動瑤光心房,讓她忍不住心酸又開心,這是他頭一回對她有所響應,不管他心里怎麼想,她都希望他能平安度過今日的危機,深吸了口氣,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唯恐看了之後,就再也走不開。

匆匆閃進木屏風後,忍著不哭躲到床底下,拼命告訴自己,他不會有事的,想到這兒,兩行焦急的情淚再也忍不住潸潸滾落,得用力咬住右手拳頭,才能不痛哭出聲。

***

爆熙禛站在門邊,對于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心中已有盤算,既然躲不過,就無須再躲,他的驕傲與自尊讓他可以坦然面對,不論對方來了幾個人要取他性命,他可不會乖乖束手就擒。

不知為何,他下意識回頭望了眼戚瑤光的藏身之處,對方要的是他,他不會讓她枉送性命。

唇角揚起率性的微笑,瀟灑開門,冷風倏地吹進屋內,帶來冰冷風雪,他閉上眼,享受這冷意,緊接著睜開眼走出屋外,掩上門扉。

瑤光感覺到一陣寒風吹入,等她意識到怎麼一回事時,宮熙禛已毅然決然走出屋外,她驚慌地從床底下狼狽地爬出來。

他在做什麼?為什麼要讓自己曝露在危險中?在屋內迎敵不是比較好嗎?

緊接著猜透他心思,她渾身一震,掩唇低呼,滾燙的熱淚更加無法控制地傾泄而下,假若她沒猜錯,那麼他是為了不牽連她,才會決定走出屋外,獨自面對敵人。

不管他為何作下這個決定,她只知道既然他決定要保住她,她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他死去,不論他願不願意,她都要死皮賴臉陪著他。

瑤光抹去頰上熱淚,拋開所有顧忌理智,沖出木屋,自身後環抱住偉岸孤獨的身影,激動道︰「不管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纏人,但是要死就一起死。」

她豁出去了,反正她就是不要讓他孤獨死去。

背後突然被溫暖柔軟的嬌軀擁抱,漠然的宮熙禛猛地僵住,寒冰似的臉龐悄然崩解一小塊,他刻意無視心頭的異樣,嘲弄的嘴角一揚。「你這女人瘋了不成?我不管你在想什麼,但是我沒興致和你共赴黃泉,你快滾!」走得愈遠愈好。

「不,我不走。」她緊緊環抱住他結實的腰桿,倔強拒絕他的要求,不在乎此舉是否會惹來他的厭惡,總之她心意已決。

「瘋女人。」宮熙禛粗蠻扒開死命抱著他的小手,將她狠狠推到雪堆中。

瑤光跌入雪堆,不喊疼也不覺得委屈,因為她知道他趕她走,皆是為了讓她活下來,她翻身坐起,固執的緊抿粉唇。「就算你出手打我,我也不會走。」

「你要走,也已經來不及了。」足音已至,他不再和她瞎攪蠻纏,將注意力放在即將面對的敵人上。

說不怕是騙人的,可就算是要死,也要死得痛痛快快,而不是像待宰羔羊任人宰割,瑤光連忙自雪堆中跳起,看了下四周,發現被遺忘在屋外的斧頭,急忙上前抓起斧頭,卻赫然發現斧頭已和一小段木頭凍在一塊兒,讓她根本無法拔起斧頭。

「該死!」她忍不住低咒了聲。

慌張的東張西望,四周僅見滿布白雪的高大樹木,一片白皚皚,除非她真瘋了做出一顆顆雪球攻擊敵人,否則根本沒有可以用來替她壯聲勢的武器,看來唯有將就了,她迫于無奈拿起黏著小段木頭的斧頭架在身前,擺出萬夫莫敵的氣勢。

爆熙禛瞥見她拿著與木頭凍結在一塊兒的斧共可笑的模樣,一股笑意突兀涌上,倘若不是眼前情勢緊張不容分神,他真會為她的舉動仰天大笑。

「你拿那不濟事的斧頭擋得了誰?」

這個戚瑤光真的和他所認識來往過的女子截然不同,有時候惹得他心煩意亂,想一腳將她踹出屋外,有時卻又讓他覺得有趣,讓他想要一再捉弄她。

「擋不了人沒關系,我只是拿它來嚇唬人。」

聞言,宮熙禛翻了翻白眼,譏諷道︰「你那樣連三歲孩童都嚇不著,我勸你干脆放下,別惹人笑話。」

「反正來人是來殺我們的,他們要笑就盡避笑吧。」人都要死了,哪管得了自己死後是否會成為他人茶余飯後的大笑話。

「是殺我不是殺你。」他懶懶地提醒她別搞錯。

話剛說完,十來個黑衣人已遠遠出現,正朝著小木屋步行而來,每個人皆戴帽子,讓人瞧不清長相,他留意到為首的人身手不凡,更何況尾隨在後的那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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