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秋陽灑落窗間,窗外的梧桐葉因風搖蕩,發出沙沙的聲響。
屋內豪奢的擺設,都是沉香木制成的,造型古雅,散發出令人舒爽的木香,沁人的茶香味兒從屋里傳了出來,是上等的龍井茶。
‘步姑娘,請用茶。’王伯熱絡地招呼著。
‘謝謝!’求安神情緊張地坐在梨花雕椅上,她的十指雙扣,不安地絞弄著,澄澈的大眼四處張望。
從踏進上官府的那一刻開始,一股莫名沉重的氣氛,幾乎悶的她喘不過氣來,或許之前上官府的傳言听太多了,總讓人心生恐懼。
昨晚大姊告訴她,只要她到上官府當廚娘,每個月就能有一百兩的收入,這筆錢足夠讓她們步家過上一段好日子,無論如何,她都得好好撐下去才行,能賺多少就賺多少。
這條件實在好的令人生疑吶!
‘王總管……請問……我往後是不是就在灶房工作?’
堡作內容得問清楚才行,不然一百兩請個廚娘,也太不劃算了吧。
‘沒錯,不過府里的膳食,有別的廚娘負責,你只要負責二少爺的膳食就可以了。’
‘二少爺?’
‘關于上官府的情況,我大致跟你說明一下,免得你搞不清楚狀況。’王總管收起笑容,神情轉為嚴肅。
‘我們上官府有兩位少爺,大少爺長年在邊境征戰,鮮少在府內,鴻二少爺因為一場意外,目前癱瘓臥病在床,大少爺請你來的原因,就是因為你能做出二少爺最愛吃的「蜜心桂圓糕」,這里有一本食譜,是我們二少夫人留下來的,大少爺希望你能按照食譜,每天做出一道菜來,看能不能及早讓二少爺恢復精神。’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她接下食譜,小心收進懷中。
雖然還有滿腦子的疑問,一瞥見王伯沉重的表情,求安就不敢隨意問出口,生怕會在無意間,冒犯別人的隱私。
‘好了,不多說了,我帶你去熟悉、熟悉環境。’
‘那就拜托王總管了。’在王伯的帶領下,求安大略走遍了整個上官府。
觸目所及都是裝飾華麗的造景,不論樓閣、小屋、廳堂、甚至是庭院花圃,都別有一番特色,儼然就是一座小城。
‘步姑娘,剛剛那里就是灶房,灶房旁有一間小屋,往後你就住那兒。’
‘我明白了。’她點點頭,用心記下王伯的囑咐,一個不小心,可能就在這間巨宅中迷了路。
兩人走過一條長廊,隔著長廊,兩端就像完全不同的世界,一邊植滿竹林,一間兩層樓的屋子,就座落在其中,被竹林掩蓋著,沒細看還真沒發覺,顯得有些寂寥,另一邊多了下人、丫鬟來來去去,就跟一般的花圃庭院沒什麼兩樣。
不知為何,那竹林有股吸引人的魔力,讓她著實想走近它,一探究竟。
求安不知不覺走下石階,直楞楞往那棟樓走去,直到耳邊傳來王伯焦急的喝聲──
‘步姑娘!你去哪!快停下來,那里去不得。’
‘嘎?’她恍然回神,不解地看著身旁直喘氣的王伯,再看看眼前的那棟樓,只差幾十步,她就瞧清楚它了。
‘步姑娘,忘了跟你提,這棟樓叫月影樓,是大少爺的居所,我們是不能靠近的。’
‘這樣啊。’這是上官翼的居所?他就住在這兒?
這里未免太孤寂了些,好端端的,干嘛住在這麼偏僻的角落?
‘快走吧。’一想到上官翼冷厲的眸光,王伯就開始瑟縮。
‘等等,王伯……’來不及問清楚,她早被拉的老遠。
只是,她對這‘上官翼’是越來越好奇了,一個人怎麼能神秘到這個地步?
不僅臉上的表情讓人察覺不出情緒起伏,連他的居所,都神秘的像是藏著許多秘密般,讓人想窺探。
當然,她就是其中之一。
※※※
夜深時分,當上官府邸陷入一片寂靜時,灶房里依舊忙碌著,外頭還圍著七、八人,陣陣香味撲鼻而來,眾人無不屏息以待即將登場的美食。
一見到求安走出灶房,手上還捧著大碟子,按捺不住饑餓的大伙兒,紛紛搶上前去,伸長手臂就往碟子里的杏花糕抓,就怕遲了,連糕屑也吃不到。
‘慢點!慢點!別搶,每個人都有,誰再搶,可就沒得吃了。’
這句恫嚇果然發揮作用,眾人都怕自己被除名,往後就再也吃不到,連忙乖乖回到自個兒的位子上,不敢亂動。
‘安姑娘,行行好,快讓大伙兒解解饞吧。’
‘是呀!我每天就等著這個時候,好不容易捱了一整天才等到,快分給我們吃吧。’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忙著裝可憐,就怕步求安一個轉身,把糕點全收走了,不讓他們吃了。
‘好、好、好,每個人都有份,誰也不用搶。’求安捧著碟子,將一個個烤好的杏花糕分給眾人。‘徐嬤嬤、張大伯、李嬤嬤、玉兒、丁大哥……’
‘謝謝!安姑娘。’
‘自從安姑娘來了之後,我們可有口福了。’
眾人一句句的贊賞,讓求安笑的合不攏嘴。‘是你們不嫌棄,反正這些剩菜丟了也是浪費,還不如用來做些小東西給大家吃。’
看著大伙兒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求安也跟著高興。
半個月前,她發現每天晚膳過後,總會有一些沒用完的食材,而那些食材最後的下場都是拿去當豬食,不然就扔了當肥料,著實有些可惜,所以她就利用那些現成的材料,做了一些小扳點,不僅可以用來填鮑肚子,也可以用來做為將來客棧里的新菜單,就當練練手藝也好。
後來同是在灶房工作的徐嬤嬤知道,也跟她討幾塊去吃,過幾天,和徐嬤嬤熟的幾位下人,也跟著來湊熱鬧,半個月過後,就是現在這光景,每到就寢時間,就會有一群人圍在灶房外等著吃。
這一段時間吃下來,她也跟上官府里,幾位待很久的下人們熟了,尤其是幾位年長的伯伯、嬤嬤更是對她照顧有加,總算讓她不再感覺到寂寞。
‘安姑娘,你太客氣了,對了,咱們大伙兒都很好奇,你怎麼會到上官府來工作?是不是客棧出了什麼問題?’
喜福客棧在遙安也算有名的景點之一,更別說廚藝遠近馳名的步求安,她的身分在她來上官府的第一天,早已傳遍全府。
‘欸,老張,你這嘴可閉緊點,別亂問,這種事叫她怎麼開口。’徐嬤嬤狠狠敲了不識相的老張一記。
‘哎呀,痛死人了,不問就不問,我就是好奇啊,在外頭,誰沒听過上官府的謠言,怎麼還會有人想到這里來工作。’
‘喂!你瞎說什麼,你再胡說,信不信我明兒個稟告大少爺去,叫他把你給辭了,看你還敢不敢嘴碎。’
眼看兩人越吵越僵,逼的求安只好出聲打圓場。‘徐嬤嬤,張伯伯,別吵了,沒關系的,其實也沒什麼,我們欠了很多債,加上這里剛好需要一名廚娘,他們給的條件也很優渥,所以我才決定到這里工作的。’她大略說明自己來這兒工作的原因,小心避開特殊的理由。
‘原來是這樣,安姑娘,你就安心在這里工作,要是有人敢欺負你,我老張第一個不放過他。’老張豪氣干雲地拍胸承諾。
‘呿,還說這麼大聲,在大少爺面前,你還不是怕的直發抖,還大言不慚。’
‘臭婆娘,難道你跟大少爺說話就不會抖嗎?我看抖出尿來都有可能,過去八年來,死在大少爺刀下的亡魂多到吐一口痰,就能淹死你,我老張就不信,你敢在大少爺身邊待上一天,不怕那些冤魂纏上你。’
‘還說!死老頭,嘴巴給老娘放干淨一點,也不想想,當初听到大少爺回來,第一個提著包袱就要落跑的人是誰?’
兩人依舊吵個不停,可求安的心卻越听越沉,甚至揪疼起來,無端想起他眸中流泄而過的孤寂。
雖然她還不怎麼了解他,可她確定,他絕對不是他們口中說的那樣。
求安唇畔的笑痕消失了,她低垂著頭喃語著。‘可……他是個大將軍啊,殺死敵人保衛國土,本來就是他的職責,怎麼可以怪他胡亂殺人呢?’
听到別人如此批判他,讓她有些不高興,下意識為他辯駁。
‘話也不能這麼說,大將軍的辛苦我們也都知道,可當年上官府發生變故時,我听王總管說,他有派人捎信給大將軍,大將軍還不是置之不理,不然上官府也不會落到今日這個慘況。’
‘老爺和夫人也死的冤枉啊,上官府一向不與人結怨,老爺和夫人也常常布施貧苦的百姓,像他們這麼善心的人,怎麼會遇此橫禍?一定是大少爺殺孽太重,才會惹出這樣的事端來。’
‘唉,想當初,上官府多熱鬧啊,也不會這麼死氣沉沉。’
越听越生氣的求安,惱火地站起身。‘別說了!誰願意發生這種事,怎麼能夠全怪他呢?他也許有苦衷啊。’
‘安姑娘,你都不知道,大少爺回來沒幾天,就叫我們把用來悼祭老爺夫人的白燈籠,還有白蓮花全燒了,他還把供奉在祠堂的牌位給拿走,這不就擺明,他根本不在乎親人的死活。’徐嬤嬤說的義憤填膺。
‘大少爺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小時候他雖然寡言,也還不至于寡情啊,難道他的腦子在戰場上打壞了?’老張嘆了口氣。
原本情緒激動的求安,也慢慢平靜下來。
徐嬤嬤說的對,她不過和上官翼說過幾次話而已,她憑什麼自以為了解他?這些長期在上官府工作的人,才有資格這麼說。
可她……實在不願意,相信他們口中所說的人,就是他。
‘徐嬤嬤,張伯伯,對不起,我剛剛太無禮了,我沒弄清楚狀況就指責你們,是我不對。’
‘安姑娘,快別這麼說,其實我們也只是發發牢騷,實在看不過好心腸的老爺夫人,發生這樣的事,我們也沒對大少爺有惡意,只是……唉,別提了,今天我們說的,你就當什麼都沒听到,千萬別在其他人面前提起,明白嗎?’
這些事情雖然早已不是秘密,但在上官府里,仍是屬于不可踫觸的禁忌。
‘徐嬤嬤,我都明白。’求安乖順的點點頭。
‘安丫頭,早些休息,謝謝你的杏花糕。’老張像對待自個兒孫女般,模模她的頭。
‘大家也都早些睡吧,明天我會做一樣很特別的糕點,讓你們嘗嘗。’
‘安丫頭,這可是你說的,我老頭子可空著胃等你。’
‘一定、一定。’求安綻著笑容,揮別了眾人。
原以為在上官府的日子會很難過,畢竟之前的謠言實在太令人恐懼了,不是說上官府住了個瘋子,不然就是說里頭鬧鬼,家僕才會在一夜之間遣散,等到她自個兒進來了,她才知道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充其量,這里不過是一個藏滿悲傷與遺憾的地方。
在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悲劇的受害者,包括主子和下人。
正當求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頭,背後卻傳來落葉被踩過,發出的沙沙聲響。
‘誰?誰在那?’求安迅速轉過身,依稀瞥見一抹人影,飛快閃入柱後。
‘是誰躲在那里?快出來!’
夜風吹起,庭院里栽的幾棵榕樹,被吹的嘎嘎作響,枝頭搖晃,悄然寂靜的庭院,顯得有些詭譎,回想起方才徐嬤嬤說的那些話,仿佛真成了那麼一回事。
求安不敢耽擱,握緊手腕上大姊所送的佛珠,迅速回到房里,就怕再遲一些,真會讓她目睹某些不干淨的東西。
回到房里歇了口氣,她還是鼓起勇氣往窗外望去,連個鬼影也沒瞧見,更別說看見人影了,確定屋外沒人,她才真正松了口氣。
雖如此,求安還是無法壓抑,心中那股突生的不安。
最壞的情形,莫過于那些話,全讓不該听到的人听去了,尤其是他,她完全無法想像,他听見了,情況將會演變到何種慘況,她口口聲聲為他辯駁,竟也在無形中,當了對他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
可她的心,卻又開始泛疼了。
※※※
夜里,一向沉靜的月影樓,意外傳來暢笑聲,這種不知死活的笑聲,也只有上官府的熟客──龐澈才有。
‘翼,好久不見,你回京怎麼沒通知我?我好叫兄弟們幫你擺接風宴啊!’
龐澈悠閑地翹起二郎腿,不用主人招呼,自個兒拿起茶盅啜了口香茶,澄亮的茶湯吞入喉,他旋即擰起兩道‘全白’的眉毛。‘這茶──喝起來不滑口,茶葉老了些,該換了。’
他自顧自地抱怨,絲毫沒有注意到上官翼身上,燒著猛旺怒火,正迎面朝他襲來。
‘哎呀!真怪!這房子里怎麼有燒焦味?怎麼……好像還夾雜著,一咪咪人肉燒焦的臭味?莫非是哪里著火了?’
語落,他還以手當扇煽了煽,好似真有臭味撲鼻而來。
臉色鐵青到極點,向來內斂,深藏情緒的上官翼,再也忍受不了龐澈這吊兒郎當的鬼德性。
‘龐白眉,我好不容易耐住性子,不去找你算帳,你倒自個兒先送上門。’上官翼咬牙切齒的說道。
他可是還沒跟他算清,他之前派人攔阻送消息給他的帳,要不是他刻意壓下消息,他不會在事隔一年後,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至于背上棄親人于不顧、承受手足誤解怨恨的惡名。
龐澈亦為京城名門之後,那兩道白眉是他與生俱來,龐白眉這個綽號便不逕而走,他常自訓為白眉仙人,希望有朝一日能羽化登仙,歸位仙班供後人膜拜景仰。
不過就上官翼看來,龐澈這輩子所犯的惡行,連十八層地獄都不夠下。
嘖,成仙?算了吧。
當上官翼連名帶姓叫他,就表示他真的處于相當憤怒的狀態,若他繼續惹他,可能會被拆解入月復,今日絕對無法活著離開上官府。
‘嘿,兄弟,別這麼嚴肅,我看你心情不佳的樣子,才跟你開開玩笑。’龐澈露出諂媚的笑臉,試圖緩和兄弟的怒氣。
上官翼壓抑翻騰的怒氣,猙獰的表情恢復平靜,他一向習慣藏起所有的情緒,即使面對親如兄弟的好友,他依然無法放開心胸。
‘說吧!找我何事?’無事不登三寶殿,龐澈主動來找他,絕非單純。‘你躲我躲兩個月了,該還清欠我的解釋和理由了吧?’
‘非也,我只是來問清楚,你為何推辭皇上封你震郡王的爵位?’
異姓外族要獲得封爵可是難如登天,何況還是僅次皇子受封的親王爵位,有了這個爵位,就可以名正言順留在朝廷里,根本不用再去邊境過苦日子,又可以藉著先前听封定威大將軍的名號,掌握西北邊境的兵權,這可是一舉多得的肥缺。
莫非,他的腦子被箭射壞了?
龐澈實在是急于知道他拒絕的理由,這才冒著被挫骨揚灰的風險,來找他問個清楚。
上官翼臉色沉下來,犀冷黑眸似在確定什麼,不停在龐澈身上徘徊巡視。‘怎麼,我拒絕爵位,你很心疼嗎?有本事自己去掙來,別來問我。’
‘哎呀!話可不能這麼說啊,我這將來是要成仙的人,哪里還需要貪圖功名利祿?’他嘆口氣,可以料想上官翼現在恨不得殺了他泄憤。‘我知道你還處在失去親人的哀痛中,發生那樣的事,我同樣難過。’
‘你會難過?’他哼了哼,不以為然。‘當初我要你幫我照顧親人,你可是無半點猶豫,一口答應下來,結果呢?你非但沒有阻止慘劇發生,還亂寫消息,混淆視听,如果讓我早一步知道發生這樣的事,我──咳、咳。’結果他被迫背上泯滅良心的罪名,這豈是他所願?
情緒再度激動起來的上官翼,話說的太急,冷不防被嗆到,咳個不停。‘咳、咳、咳……’
‘別急、別氣。’龐澈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背,幫他順氣。
‘別踫我。’上官翼以手臂格開他的踫觸,眸光掠過激咳的痛苦。
‘翼,我確實是有難言之隱,才會如此做。’他頓了頓,決定說清楚些,只要好友不再自責愧疚,他的心也才能安。
‘你以為你從西北邊境趕回來,就能阻止事情的發生嗎?如果你選擇放棄那次戰役趕回京城,那你今日的景況絕對不是凱旋榮歸,而是怯戰潛逃的罪名,你同樣救不了你的親人,而你也讓柴仲侖那廝,有借口把你扯下大將軍的位子,到時候你連團屁都比不上,更別說報仇了。’
嘩啦啦听了一大串,上官翼的情緒再次恢復初時平靜,他轉過身,避開龐澈的視線。
沉吟了半晌,他徐徐開口。‘那件案子究竟是誰做的,你有底了嗎?’
‘是有底了。’他老實承認,他這個酒肉朋友可不是白當的。‘但你拒絕了爵位,想要殺掉滅親仇人,可說是難上加難。’
‘這事與那案有何干?我拒絕入朝,不過是個人好惡問題,我不想天天瞧柴賊的嘴臉,道不同,不相為謀。’
對于西域諸國用兵一事,他一向主張積極用兵,而身為朝廷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最有權勢的宰相──柴仲侖,卻跟他唱反調,甚至想辦法剝除他的兵權。
‘嘿,你跟他交惡,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不然你何必外調西北邊境?你討厭他,他同樣恨你入骨啊。’龐澈意有所指地暗示著。
‘你的意思是──’
上官翼大驚,猛然想起他決定出兵討伐吐火羅和碎葉,要求朝廷增運糧草時,柴仲侖曾為此事,在朝廷上與他激辯多次,最後不了了之,他毅然回邊境出兵,直到滅了碎葉小柄,擊退吐火羅兵馬……
‘擋人財路者死啊。’龐澈伸出手,夸張地在頸邊比畫了一下。
‘我什麼都沒說喲,你心中所想的,完全是你自己的臆測唷,與我無關。’龐澈神秘笑了笑,轉身揮揮手。‘先別急著收拾他,時候到了,他自然該死,好了,不多說了,我尚有要事在身,得離開了。’
龐澈走到門邊,忽然又停下腳步。‘啊,對了,忘了提。’他收起笑臉,轉為正經的語調。
‘翼,關于上官伯父和伯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要不是我怕死,或許,事情不會弄到這麼糟,唉,那……我走了,記住千萬別沖動,我不想失去你──’他曖昧地干笑幾聲。‘……這個朋友,別會錯意,我還是喜歡美人多些。’
直到龐澈的腳步聲遠離了,上官翼才轉過身來,緊繃的身軀瞬間松軟,癱坐在椅上喘氣。
‘吁──’他喘了一口氣。‘澈,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听到龐澈方才說的那些,所有的解釋理由,他全都知曉了,雖然說他怕死,但他知道,他一定用盡心思,最後還是沒辦法了。
他與龐澈的交情,天下間除了他們倆外,無外人知曉,因此,兩人約見面,總選在深夜,唯有如此,才能避免兩人的關系曝光,若沒有他在柴仲侖身邊,幫他打點,他自己怎麼死的,恐怕都不知道,若真要龐澈為他爹娘的死出頭,那還真太為難他,畢竟幕後黑手,最有可能就是他的頂頭上司──柴仲侖。
‘咳、咳……咳……’又是一陣撕心扯肺的遽咳襲來,上官翼捂著嘴猛咳,感覺心口被壓了巨石般難以喘息。
‘咳──’再一聲厲咳後,他干嘔了一次,猛然感覺到,捂住嘴的掌心有些濕黏,濕滑的液體順著指縫滑下他的頸間。
‘這是……血?’他看著掌心上鮮艷的血痕,渾身抽緊,思緒一轉,趕緊將掌心探入衣襟內,果然在之前抽痛的心口上,模到同樣的濕黏液體。
看著沾滿血跡的手掌,淒苦的淺笑逸出他的唇畔。‘呵呵。’
看來老天爺迫不及待,想讓他這雙手沾滿別人鮮血的惡徒,遭受天譴償命。
不,他還不能死,他得要撐下去,除非他親眼目睹,柴仲侖化成一壞黃土,否則他絕對不甘心。
上官翼握緊染血的掌心,以自己的鮮血立誓,就算要他以命來賠,他亦無悔。
反正,他有沒有存在這世間,已經沒人在乎,就連上官府的下人、他的手足,都希望他帶著滿身血孽下地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