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雲出曲 第4章(2)

「你有完沒完!」孔雀推開他,「都說你認錯了,還在這里糾纏不停。」她拉起白岫往紙鋪走,見時漢庭也聞聲而來,正站在鋪子口,便向他笑道,「你也听到了?那人說有人和白大哥很像,多奇怪。」

時漢庭心中微動︰「是奇怪,世人形貌各異,雖有相似相像,但讓人錯認的卻少見。」他瞧一眼白岫,「白大哥,你不去問清楚?」

白岫不在意地搖頭︰「長得像而已,我不知道誰姓關。」

時漢庭若有所思︰「姓關?」白岫來自異鄉,記憶全無,誰曉得他身世怎樣,本姓為何。「既然不願問就算了。我還沒有選好筆,你們先去別處逛罷。」

「筆筆筆,整天除了你的筆墨紙硯書,你還記掛什麼!」孔雀打抱不平,「燭雁姐起了疹子,你知不知道,問過沒有?」

「起疹?」

「果然不知道!」孔雀拎起白岫手中藥包,忿忿指控,「這麼大堆藥,一定很嚴重,你都不關心她。」

時漢庭分辨不得,只能問白岫︰「什麼時候的事,嚴重嗎?」

「還好,背上多一些,前段時間手臂上也有……」白岫一時未多想,話出口見時漢庭臉色稍變,立即知道失言,不由懊悔,回去燭雁一定大大責怪他!

偏偏孔雀不曉輕重,火上澆油地問︰「是不是很癢,你幫燭雁姐搽藥嗎?」

「這是洗疹的藥,不是搽的,我沒看過……燭雁自己說的。」白岫不慣謊飾,越說聲音越弱,「她說,背上有,手臂上也有……」

時漢庭見他垂眼不安,已猜得幾分,皺眉低聲道︰「燭雁未免太過胡鬧,大哥,你年紀漸長,也該清楚‘避嫌’二字。」

「燭雁姐又沒有娘,你不要老說她這個不對那個不好啦!」孔雀年齡尚稚,雖知略有不妥,但也不大在意所謂男女之嫌,何況白岫又是燭雁兄長,照顧妹子理所應當,便覺時漢庭頗有些小題大做。「好啦,你去挑你的筆,我讓白大哥陪我玩。」

時漢庭巴不得她快去纏別人,聞言頓時輕松,隨口囑道︰「別帶著白大哥鬧出亂子,多顧著點他。」說完自己也嘆氣,這兩人,都是懵懂孩子心性,說什麼誰照應誰。

「你才會鬧亂子!」孔雀不服氣地頂一句,拉著白岫到別的店鋪去逛。

時漢庭搖了搖頭,轉身走進筆紙鋪。

※※※

回去後,燭雁果然又被時漢庭責怪一頓。待他念完離開,燭雁就拎了白岫嚴肅訓話。

「大哥,你說漏嘴是不是?」

白岫不敢應,低頭端坐不吭聲。

「下回他再問,怎麼答?」

「是那丹珠幫你看的,我只是買藥。」

「很好。」燭雁點頭,「以後,漢庭哥在時,你不要拉我的手,不要幫我綁辮子,更別喂我吃東西。」

白岫抬頭,「都不許?」

「對。」燭雁看著他受傷的眼神,心里不忍,柔聲道,「你也知道,他那麼嗦。」

「為什麼?」

「避嫌嘛,分寸嘛,總之……不應該。」解釋得自己心里也發悶,還得勉強安慰他,「大哥,你照做就好。」

「莫爾根也拉他姐姐的手。」白岫低聲道,「你是妹妹,不是別家的姑娘。」

燭雁想笑,大哥也知道不是自家姊妹不能隨便親近,算他沒有傻得過份。「莫爾根還小,我們卻已經大了。再說,漢人禮儀多,避諱多,是沒辦法的。」白岫與她多年親厚,心智又如少年孩童,要他一下子疏遠守禮,他怎能接受。

最重要的,大哥,畢竟不是她的同胞骨肉。

她一家三口不計較,但時漢庭卻放在心上,一再提醒親疏有別。

溫熱的手掌伸來,握住她相較之下略顯縴細的指端,她不解,「怎麼了?」

「漢庭不在。」白岫悶悶地道。

燭雁失笑,主動遞上手︰「嗯,他不在,沒有關系。」

「泰佔每次下山,那丹珠都帶著阿吉嘎接他。」他又說,擺弄妹子指尖。

燭雁任由他修長的手指一遍遍從自己指縫間梳過,「那又怎樣,以後我也去接你和爹?」

「不是……」他欲言又止,漂亮的眼楮垂下,再抬起,很渴望地看過來。

燭雁恍悟︰「那種抱腰禮,是不是?」

孩子般的兄長點頭。

「……」她無言。滿人風俗,男人狩獵期間因有性命之憂,回來時,兒女妻子抱父親丈夫腰間痛哭,以泄擔心關切之情,謂之「抱腰禮」。白岫自從見過這種禮節,便疑惑問她怎麼從來不曾?她解釋漢人沒有這種習俗,他便很失望一樣,每每讓她好笑不已。

「大哥,你站起來。」

白岫便依言站起,她看著兄長修頎的身軀,嘆氣。

好罷,反正日後,也不會有機會如此親昵了。

盯著白岫削瘦的腰,她默念︰「沒什麼沒什麼」,慢慢靠近,貼到他身前,很猶豫,很不習慣地雙臂合攏,輕輕圈住他的腰。

滿人的風俗,這樣淳樸,這樣親密。

兒子抱住案親,妻子抱住丈夫,大聲哭,開懷笑。她長這麼大,從沒有這麼近地抱過誰,過世的母親與在世的父親,也許在她很小時,也曾抱過她。但她,第一次這般認真地、將溫情的擁抱送與他人。

她要嫁的人家,不允許,她與毫無血緣的親人如此近昵。

肩背一緊,是白岫高興的擁住她,甚至一用力,將她抱得腳離了地。她驚笑,改摟住兄長頸子,兄長的胸膛那麼寬闊,將她整個納入溫暖的懷抱。

待到以後嫁至時家,時漢庭也會這樣……親熱地抱著她嗎?

眼珠向上微翻,她不敢再想,覺得自己有冒冷汗的傾向。

紙窗外傳來嗚嗚的聲音,一會兒門板又響起吱吱的爪子抓撓聲。是大黃在院子待得無聊了,想鑽進屋里來轉兩圈。

「大哥,我們陪大黃玩一會兒。」一時興起,燭雁提議。

「好。」白岫言听計從,牽著她往外走。

一開門,毛絨絨的看家狗親熱地撲上來,燭雁便往白岫身後躲,跟它捉迷藏,大黃立即興奮吐舌,卯足勁狂追。

從院子東跑到院子西,到籬笆牆又猛地折回,大黃不屈不撓奮起直追,燭雁大笑驚呼︰「大哥,快來救我!」

笑看她和大黃瘋鬧的白岫適時上前搭救,拖著她東奔西跑。白岫足底矯健豈是燭雁能比,片刻她就已跟不上。白岫索性橫抱起妹子,滿院騰挪閃躍,與狂追不舍的大黃逐鬧。

「大哥,它追上來啦!」

「快快快,它轉彎了。」抱著兄長頭頸急急催。

「啊小心!」尖叫尖叫——

大叫大笑,連牆角未萌新綠的老柳樹也挑了枝簾,吟吟看熱鬧。

「大黃沒跑到籬笆邊,耍賴不要臉!」

「汪汪汪!」你叫人抱著跑,你才不知羞。

「哎,大黃也會鷂子翻身?大哥,是不是你偷偷教它?」

「嗚嗚嗚……」人家明明自學成才!

「哈哈哈哈,滑倒了,活該!」

大黃傷了自尊心,惱羞成怒咆不停。

「你們在干什麼?」

天外飛來一聲低喚,隱怒暗恚,責斥不滿。

大黃疑惑昂首望,沖著來人「汪汪」幾聲。

時漢庭去而復返,站在門口面目僵硬時,白岫正抱著燭雁站在大門左數第七根籬笆樁上,金雞獨立,衣袂飄飄。

又要挨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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