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惱人的情絲 第四章

「你能花多少錢送我去巴黎?」

靜剛故作心動的樣子,問道。

「至少八位數字!栽培一名球員也不過如此。現在在職業球場上叱吒風雲的好多選手都得過我的贊助,我自己的球隊就更不用說了。」

史柏雅躊躇滿志,洋洋得意,在一個他想去俘虜的女人面前大事吹擂。

「你的球隊,就是巨世豹?」

靜剛間。

「當然!全香港最具實力的球隊。已經連續四屆得到聯賽冠軍。下個月的省佰杯,相信又是囊中物。我說過每入一球,便得二萬元獎金。」

「你的口氣還真不小,好像全香港的銀行都是你家開的。」

「沒有這麼夸張啦,但是用錢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錢是做什麼用的?除了拿來用,做你想做的事之外,一點意義和價值都沒有。」

「你的球隊也是巨世出資組成的。」

「當然,一個大企業沒有帶個球隊什麼的,早就被別的集團比下去了。這也是一種投資,就像有些企業家花幾千萬元收藏畢卡索、梵谷的名畫,這也是一種較量,一種實力的展示。巨世在這方面是絕對不能落在別人後面的,否則,往後的仗都不要打了。」

「養一支球隊要花不少錢吧?」

「那還用說?光是我去外地挖回來的一個美籍黑人球員,就拿走了好幾百萬的年薪了。我的球員月薪是比照足總的標準來發的。至于比賽的獎金嘛,唏,別人一次入球有獎金五千,我給一萬,出去比賽,都讓他們住五星級的大酒店……總而言之,重賞之下必有勇天。有錢就沒有辦不了的事。」

他說得得意忘形,只差沒有站起來比手畫腳。

靜剛既悲傷又好笑。

原來史家的接班人不過是這樣一個玩物喪志的紈褲子弟;除了用錢運轉一切,不知他還懂些什麼!

「是啊,我還听說,你替一名歌星開了五、六間店,真不愧是大手筆。」

听山語氣中有嘲諷的意味,史柏雅小心地回答。

「那是小報記者捏造的。我用錢,都是為了投資。」

靜削笑笑,不予置評。

「葛小姐,我知道你剛才說的流落街頭是存心開玩笑,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現在在哪里工作?」

「我真的失業了,正在到處找工作,沒有騙你的。」

「我不相信,你是不是當了模特兒?我覺得你被徹頭徹尾改造過,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根本是不可能的!能不能請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史柏雅咽了一下口水,顯示他是疑惑到了極點。他有一種無法捉模的壞,這種感覺正來自于他有一個太過體面又帶著點孩子氣的外表,而實際上,骨子里正是個不折不扣的公子。

對于這樣的一個追求者,靜剛認為能夠招架的女子少之又少。因為世上的女子,真正狠得下心腸的沒幾個。他是那種讓女人既迷惑又寵愛的男人。

「大概是你女朋友太多,眼花繚亂吧。我不會有什麼兩樣的,可見是你投資過多,記憶混亂了,可能連誰的帳都搞不清楚了,這可要小心一點才好。」

靜剛明知他不會理解話中玄機,仍是輕描淡寫地嘲諷著。

史柏雅自知臭名遠播,想去澄清也是多余,干脆來個听而不聞,顧左右而言他道︰「咖啡涼了,我們換個地方走走。這是我們第一個約會啊,要好好安排。這樣,我有一家很熟的PUB,球隊的一伙人都在那裹聚會,我們這就過去,好不好?」

靜剛搖頭。

「那麼,我們還是兩個人比較清靜,另外找個地方坐吧, 藍鸚鵡俱樂部 的調酒師很有一手,前天才又重新裝修,我帶你去看看。」

靜剛仍是搖頭。

史柏雅看她毫無興趣的樣子,仍是不死心地獻殷勤。

「這樣,我們去跳舞……」

沒等他說完,靜剛才望著他,故作神秘地說︰「這些我都沒興趣,只有一個地方可能很精采,適合我們一起去的。」

史柏雅整張臉亮了起來,興沖沖地問。

「什麼地方?」

「暫不告訴你。」

她賣關子,他更感興趣了。

「好,你暫不說,讓你帶路!」

豈料靜剛說︰「不是今天。」

「不是今天?你又來了!大小姐,那你說又是什麼時候?我豈不又要開牧場數羊了?」

靜剛听了忍不住笑出來。她心里有些可憐他,表面卻是將他作弄到底。

「放心,下一次見面一定是在一個好地方,而且也絕對不會讓你等太久,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樣。」

說著,她覺得自己有些殘忍。

誰叫他是史柏雅!

「那麼,今天就這樣結束?」

史柏雅失望極了。

「當然。今天這一杯咖啡,會留給我們很深刻的回憶。」

她意味深長地說著,端起瓖金邊的細瓷杯,把剩余的咖啡慢慢地飲盡。

「我走了。」

她站了起來,蚵娜多姿的美麗身影攫住了他所有的視線,他仰臉看她,感到一股異樣的逼人氛圍。那樣一種他所不解的詭媚與神秘,使他竄升一股立即想將她壓制征服的沖動。似乎,他如果不快快出手,她便會置自己于萬劫不復之地。

他必須要快、快、快……馬上擄獲她、馬上……然而,她的詭媚震懾了他……稍一遲疑中,她轉身走了,揚長而去。

史柏雅想追上去,他的腳卻釘在地板上。

一個莫名其妙的預感涌上了它的心頭。

錯過了此刻,他已優勢盡失,乾坤易位。

情場上無往不利的他,此刻自覺從此陷入圍城,前景難卜。

那圍城,是這絕子那令他夢寐以求的容顏,以及來自其間的神秘、詭媚所形成的…… *** *** ***

「小豆豆,你好了沒有?」

唐繼華扶著擦拭得雪亮的銅質扶手,由一樓大廳邊緣順著寬大的螺旋梯一邊逐階走上二樓,一邊招呼著。

二樓房間里沒有聲響。

這是一幢佔地一萬余呎的豪華型別墅,垂著大型水晶吊燈的客廳豪華得就像五星級的大酒店一樣。仿唐式的家具與擺設,顯出了他的主人是如何偏愛這種富麗堂皇的藝術風格。

唐繼華穿著一件淺灰色底,上有橘金色花紋的軟緞旗袍,腳上穿著繡花鞋,修長玲瓏的身材曼妙地隨著腳步移動而款擺著。她的年紀少說五、六十歲了,無憂的生活卻使她的容貌看起來只有四、五十歲而已,而她的身材,無疑是顯得比她的容貌還更年輕一些。

「豆豆!豆豆!」

找上了靠右的一間大房問,她敲敲門之後順手推門進去,看見她的寶貝兒子竟然還賴在床上,一張乳白色的薄毯從頭密密實實蓋到腳。

「豆豆!你怎麼還沒起來,阿珠上來叫你多少次了。」

唐繼華把毯子掀開,史柏雅緊閉著眼晴,皺著兩道濃眉,含糊地抱怨︰「不要吵我好不好?我累死了。」

他仰躺著動也不動。

「又是去練球練得人仰馬翻了,是不是?」做媽媽的疼愛地捏捏他的鼻尖,嗔怪著說︰「看!好好的皮膚,愈曬愈黑多難看。我給你買的防曬霜,你到底有沒有用啊?」

柏雅沒哼氣,唐繼華又拉他的耳垂。

「听到沒有?抉起床,明明知道今天要早起,為什麼昨晚還是舍不得早點回家的呢!」

還正嘮叨著,史柏雅魚一樣地彈挺了起來,坐在床中央揉著眼晴,身上只穿一條白色短褲。

「看你!兩個大黑眼圈,昨天晚上你干什麼去了?」

唐繼華對兒子左看看、右模模,一副又疼又氣又無奈的樣子。看他大氣不哼一聲,又追問︰「怎麼一句話也不說,又哪里不稱心了?」

「媽,我整晚都沒睡著,你饒了我好不好?」

他終于要哭出來似地開了口。

「失眠?你又失眠了?又是追哪個女孩子吃了閉門羹啦?」

再也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兒子了。從小到大,她的小豆豆能吃能睡,就只有喜歡的女孩追不到手的時候,他必然來這麼一記「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她認為,古人這一佳句就是為他生性風流的寶貝兒子寫的。

「告訴媽,你又喜歡上哪個女孩子啦?詩意不是和你好好的?你又花心了?」

史柏雅躲到浴室裹去,她仍在自說自唱著,並且看看兒子的衣服、香煙、打火機。

等到柏雅走出來,她又極為溫柔地對他說︰「快梳洗吧!」

柏雅走到穿衣鏡前,開始認真端詳自己失眠後的尊容。

他瞪著鏡中的自己約有十秒鐘後,按著做出很厭惡自己的氣餒表情,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一旁的唐繼華看得忍不住笑了。

「看看,我家豆豆又英雄氣短了。告訴媽,是哪個女孩子不識抬舉,讓我家小豆豆氣餒啊?傻孩子,你又不是不懂得女孩子的心理,急什麼?你追藍詩意的時候不也是踫了很多次釘子嗎?到後來還不是你贏了,對不對?」

「媽,這次不一樣。」

「你每次都這麼說,媽告訴你,一樣!天下的女孩都一樣,憑你的條件,王孫公主都配得起。你和你爸一樣,隔牆的花就是最迷人……」

「媽,今天我得穿西裝嗎?」

史柏雅打開衣櫃,心不在焉地看著那一櫥子的名牌衣服。

「那當然。」

她過來幫他選了一套鐵灰色的西裝,藍灰色的絲襯衫,搭配一條由紫色、湖綠色和芥末黃色組成花葉圖案的絲領帶。

「你還沒說,追誰追得這麼辛苦?」

做媽媽的又問。

「一個很神秘的女孩子,簡直像變魔術一樣。」史柏雅說著,忽然得到一個靈感得以輔助表達他的感覺︰「媽,你常常看川劇,不是有一種變臉的把戲嗎?我在美國百老匯的劇場上也看過這種表演,手往臉上一抹,或者低一下頭,再看他的臉就完全不一樣了……現在我遇上的這個女孩,比那種變臉還厲害幾百倍,她是整個人都會變的,明明是同一個人,神韻、氣質卻完全不一樣……」

正說得起勁,一個比柏雅年紀稍長、相貌相似的女子走了進來,悠閑地說︰「爸爸讓我土來看看,我們的大少爺準備好了沒有?你們在說些什麼啊?」

「菊雅,你弟弟在為一個據說會變臉的女孩子輾轉難眠呢!」

唐繼華把話又同女兒敘述了一遍。

史菊雅听了,輕描淡寫、不以為然地說︰「那有什麼稀奇,不外是長得很像的孿生姊妹來混淆你的視听罷了。豆豆,你這個情場老手難道連這點掩眼法都看不破?」

「孿生姊妹?」

柏雅半信半疑地思索起來。

「不太可能……可是,除了這樣,沒有別的道理了嘛。」

「哈,豆豆,你被人作弄了。誰叫你這麼風流,自以為馳騁情場無往不利。這麼簡單的事,也不過一想就通罷了,你根本是當局者迷!」

史菊雅一副高高在上,無人可以侵犯的神氣。

「誰像你這麼厲害,快三十歲了還嫁不出去。」

柏雅沒好氣地反駁菊雅。

「你呀!你才厲害呢,被女孩子耍得團團轉,看哪,連眼圈都黑了。真是不知感恩圖報,不但不感激我,還來反咬我一口。好啦,從現在起你不用再迷惑了,乖乖地和我們一起去吧,別整天為女孩子神不守舍了。」

唐繼華和菊雅母女倆,前呼後擁押著柏雅走下大廳,挺著一個啤酒肚的史君寶已西裝筆挺地坐在大沙發上等候著。

「還在磨蹭什麼?慢吞吞的。」

史君寶大口地吐著煙圈,看著他的妻子兒女。

今天的盛會,他可是懷著滿腦子雄圖大略去參加的。巨世集田的第三號大股東趙年光,特地為了董事大會遠從美國回來,這是拉攏他的好機會。

「菊雅,你有沒有好好打扮打扮啊?」

史君寶打量著女兒。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去哪里都是這個樣子,有什麼好打扮?」

史菊雅自信十足,神態驕傲。也難怪,她確實繼承了唐繼華的天生麗質,但卻還稱不上是個能令男人一見傾心的頂級美女。

要是趙年光有個未婚的小女兒就好了。只要讓柏雅出馬,絕不擔心對方不喜歡他。

可惜趙年光只剩一個小兒子末娶,這次返港就帶著從小在美國長大的這個小兒子回來,如果史、趙兩巨頭結為姻親,就不怕不能將那奄奄一息的桑世雄打倒。十多年以來,桑世雄總掌握大擺壓制著他,這幾年來由于桑氏的罹病退隱,他才逐漸掌握大權。而聯合趙年光的勢力,無疑是稱霸巨世的最好捷徑。

「好!很好,我史君寶的兒女就是要有這種過人的自信和氣勢。」

史君寶一副睥睨群雄、意氣風發的神態。看看站在身邊的兒子,似乎絲毫也沒感染到他的英雄氣概,不禁問道︰「柏雅,你看起來沒精打采的,這樣怎麼出席大會?」

唐繼華立即搶著替兒子回答︰「豆豆昨晚沒睡好,不礙事的,回頭喝杯咖啡就有精神了。阿珠,幫我把外套拿來,我們走了。」

四人生上白色的勞斯萊斯,由司機開著,離開了豪華別墅,往市區急馳而去。

*** *** ***

史柏雅隨同雙親和姊姊出席巨世的董事大會的情況,只有「心不在焉」四個字可以形容。

他向來自認是一個總明人,此刻卻對這一點產生了動搖。

不錯,菊雅說他是被一對孿生姊妹所愚弄,這也許是對的。問題是,他的迷惘並沒有化解。

當初令他一見傾心的是姊姊?還是妹妹?

他看過幾次姊姊?幾次妹妹?

姊姊是葛青蔓?還是妹妹是葛青蔓?

他仔細回憶,初見的那個俏佳人,清麗又甜美,應該是妹妹。最後一次見到的那個詭媚絕色,嫵媚典雅又端莊,或許是姊姊。

他為那個清麗小佳人傾倒,也為那個神秘絕色震懾迷惘。

如果真有這兩個人,他衷心迷戀的究竟是哪一個?

梆青蔓是哪一個?

那麼,另外一個又是誰?

*** *** ***

他有些神志不清,有一半的成分是他真的又數了好幾晚的綿羊。

酒店里冠蓋雲集。

史家夫婦子女四人算是姍姍來遲,再加上是極有分量的人物,他們的來臨引起眾人注目。

柏雅、菊雅坐在母親身邊,是在大會議桌的中前段。前排首座是董事長的位置,史君寶、趙年光正端整地坐在那兒,另有一個位置還空著,其余位置大都已坐滿了像唐繼華、柏雅、菊雅這樣具董事、監事身分的人,以及集團下各企業的執行總裁、副總裁、總經理等成員。

會議預定時間已到,會議廳的長毛地毯上悄無聲息地走進來最後一批人,隨即廳門輕輕關上。

桑靜剛沉沉穩穩坐在史君寶的左邊,趙年光在史君寶的右手邊,這就是巨世掌舵的三巨頭。

史柏雅遠遠望向距離約十余公尺之外的主席台,倒不是在意巨世易主之後又出了個什麼人物,他根本不關心這些,只是因為史君寶坐在那里,下意識看看他而已,未想一看之下大驚失色,兩個微微泛黑的眼圈包著的一對眼珠子瞪得像要掉下來。

那個穿著黑色西裝、頸項上繞著一串珍珠、明眸紅唇、肌膚晶瑩白?如玉脂的年輕女子,分明是他正苦苦思量、費疑猜的葛青蔓!

驚疑中心念一轉,不,孿生姊妹!她是葛青蔓的孿生姊妹吧?

*** *** ***

史柏雅愈想愈糊涂了!

有人開始講話,柏雅一看,正是他的父親史君寶。他這才稍稍清醒了一些,盡讓從米高風傳過來的聲音像耳邊風般在頰邊飄來飄去,為自己的思路整理出一點頭緒。

巨世的組織架構他自然是知道的,以前參加董事會,大抵是由桑世雄坐首席且率先發言,那麼,那個坐在史君寶身邊的人自然是桑氏的繼承人了。

可是她……她是葛青蔓啊?

明知這其中別有內情,史柏雅總是不由自已地讓先入為主的念頭牽著鼻子走。

當然,答案立即揭曉,史君寶正開始介紹那位引人注目的新面孔。

「……現在,我為各位引見一位巨世的新主人,也就是桑董事長的千金桑靜剛小姐。」

眾人紛紛鼓起掌來,史君寶又說︰「桑小姐最近才從美國回來,也是第一次出席我們的董事會議啊,現在,我們請她先為我們講幾句話。」

但是靜剛並沒有听從史君寶的安排,只是低聲向他說了兩句,又听史君寶宣布說︰「桑小姐很客氣,希望我們先按議程開會,到了臨時動議的時候,她將會提出提案……」

柏雅實在沒有辦法靜下心來听周圍的人都在說些什麼,在他的腦袋里,亂紛紛的思緒正被抽絲剝繭地清晰浮現出來。

現在,他終于知道為什麼那天在咖啡屋的時候,那個「葛青蔓」會詭異地告訴他,他們會很快地再見面,而且場面會相當精采……他那可怕的預感實現了!

原來她早就在暗算他了。他就像一條可憐蟲被裝在玻璃罐里,任憑玩賞擺布,真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事情怎會變成這樣呢?明明他是玩著一個駕輕就熟的獵艷游戲,怎麼自己變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這場景轉得也未免太殘忍了吧?

他恨恨地盯著她看,她呢,遠遠坐在那里,連眼皮也不抬一下,一副水波不驚、安若泰山的樣子。

梆青蔓竟無端變成了桑靜剛,而且是巨世的女主人!

就算她和葛青蔓是孿生姊妹好了,但是她忽然從天而降,出現在他和葛青蔓之間的時機和緣由,也都不是他所能想得通的。

此刻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她存心要他難堪,讓他像個小丑一樣坐在她面前。

然而,史柏雅今天的悲慘遭遇就在靜剛發言後才揭開序幕呢!

只見她還是穩穩當當地坐在那兒,桌面上也沒有事先準備的資料,清澈靈動的眸子抬起來看了大家一眼,開始從從容容說了起來。

「……今天桑先生很遺撼地不能出席這個會議,但是,我替他把代表巨世集團創業精神的四個字帶來,和諸位共同為我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做一番檢討,這四個字就是「本固枝榮」。」

這樣的開場白顯然帶著濃厚的說教色彩。在座的每一個人莫不心中暗忖,新官上任的桑大小姐是毫不客氣地在給大家一個下馬威,但是每一個人的感受也不一樣。在派系林立、各有山頭的情況下,誰也不知道大小姐的炮口將朝向誰開火,盡避她的聲音那樣動听,容貌那樣動人,每個人卻都奇妙地感覺到,她的火力已蓄勢待發,沛然莫之能御。

「……企業的[本],除了資本,就是人本。我在短短的時間內已經了解到,巨世的這兩種本都或多或少地出現了問題,而這些問題都是息息相關,彼此惡性循環牽引出來的。在不景氣的潮流下,巨世的成長和其他大企業相比,絕不遜色,但真正計算我們的營運成績,卻是節節倒退,大開倒車。這種狀況,相信各位在數據上可以明顯地看出來,是我們攤銷費用太龐大了,還有,有太多的無形資產、短期投資、預付款、未攤銷費用。為了給各位更具體的說明,我提供以下的數據供各位參考。這些數據是我根據所有的財政報告整理出來的。巨世去年度總計有四千三百一十三萬的費用隱藏在各種支出項目下,若將這四千三百一十三萬的「隱藏費用」

還原至原屬的費用支出下,去年度費用支出比率將由21.83%增加到34.86%。而前年度的「隱藏費用」是三千八百八十六萬,將它還原到原費用支出項目下,年度費用支出比率便是由20.16%增加到32.91%……」

靜剛不槐是個留美的準統計學博士,倒背如流的數據把所有的列席者唬得個個發愣,看她那不卑不亢、平穩沉著的口氣,剛毅懾人的神情,在那種既具爆發性卻又兼帶著斯文柔和的發言方式下,真叫所有的人都油然在心里發出一致的評價︰她的美貌不僅高高凌駕本地所有女性的企業CEO之上,她的才能威儀更是比她們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種費用泛濫擴張的結果,便是我前面說過的,造成人本資源上的損失。我們工廠的藍領階級待遇太差,福利比不上別人,士氣、向心力都不夠。各位應該知道,已開發國家最重規的,就是在生產線上工作的勞工,尤其是高學歷、具特殊技能的技術人員,他們是加速新產品開發、提升商品競爭力的主力人員,這些工廠的藍螞蟻、灰螞蟻如果保存實力,不為公司奉獻,公司的利潤和前途又在哪里?而我們這一筆鉅額的費用支出,正是剝奪了他們的利益之所在。巨世集團每年花至少數千萬元在一支球隊上,這筆龐大的費用顯然就是[隱藏費用],因為在報告上看不到有關足球隊的任何支出名目……」

听到這里,列席人員紛紛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史家四口人身上,只見史君寶和史柏雅父子兩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又白一陣,尤其是噸位龐大的史君寶,一張臉很快地漲成了生豬肝一般。

但是靜剛的火力還正節節加強呢,又听她說︰「……我的建議是,加強公司的內部核數功能。听說在這一方面,巨世已經有很積極的行動,並且有了核數部的人選。為了能讓核數制度發揮更大、更健全的作用和功能,應該在總咳數制之外,也一並建立核數助理制度,雙軌並行運作。所謂核數助理制度,就是在各單位中遴選人員為核數助理,就地進行核數督導作業,與總核數處的人員相輔相成、密切配合,而這些核數助理人員,每年視實際需要進行檢討……」

听到這里,史君寶的一張豬肝臉已成了黑木炭。他怎麼也想不到,桑靜剛這初試啼聲的表演竟是沖著他而來!不錯,內定的負責人人選正是他一手安排的。靜剛這一招助理制,分明將核數大權打散,並且藉由不同單位、不同派系的支部人力互相牽制運動,在支部即發生相當的作用和影審,等于攔腰砍去總核數部大權。

而這一招,分明又是沖著他史君寶而來。

虎父無犬女!桑世雄的確不是省油的燈,自己雖然病重地躺在床上只剩一口

氣,卻派出這樣一個玉面羅剎來對付他。他們的鴻溝是愈挖愈深了。

惱怒歸惱怒,史君寶無法不隨著眾人對靜剛所提的議案加以和議,冠冕堂皇的、為巨世振衰起敝的建議,他史君寶沒有理由唱反調,盡避心里是恨癢難耐到了極點。

散會後,自然又具投契的股東各自湊成小圈圈寒暄話家常,或者交換什麼心得訊息。史君寶壓下一肚子怒氣,急著找趙年光拉關系。他一眼瞥見趙年光正和另外兩三個人說話,趕緊湊了過去,露出笑臉、伸出手說︰「年光兄,久違久違!下了飛機,怎麼不先通知我一聲,讓我為你設宴洗塵?」

趙年光也是個胖子,伸出肥厚的手和史君寶多肉的手交握在一起用力地晃著,笑說︰「君寶兄太客氣了。不瞞你說,在日本耽擱過了頭,我下了飛機,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過來了。」

史君寶意不在此,按著他便問︰「怎麼沒看到令公子?」

趙年光回答︰「我也在找他。這個孩子,塊頭長得高天過人,心還像個小孩子,一轉身,人就不見了。」

說著,掉轉著腦袋四下尋覓,看見兒子原來和靜剛在遠處交談著,搖著頭笑說︰「大衛這孩子,哪兒有漂亮女孩就往哪兒鑽!真是,君寶兄,世雄兄的女兒不是個等閑的人物,你說是不是?」

趙年光的語調里充滿了激賞,眼光自然地投向了靜剛。

「是啊、是啊,世雄兄教出來的接班人,自然不差!」

史君寶皮笑肉不笑地附和著,又說︰「相請不如偶遇,小弟今天就給年光兄和令公子洗塵。這里的京菜不錯,年光兄就賞臉吧!」

「這怎麼好意思?」

趙年光客套著,抵不過史君寶殷勤邀請,答應了下來,只等趙大衛從靜剛身邊回來,誰知等了很久,趙大衛就是繞著靜剛不放,好在靜剛主動先告辭離去,趙大衛這才不情不願、依依不舍地回到趙年光身邊。

「大衛,快叫史伯父。史伯父等著要請我們吃飯,你在那兒做什麼?」

趙大衛含含糊糊地咕噥了一句英語,像是在抱怨的樣子,趙年光說︰「說中國話,回到這里,不要講英文。」

「沒關系!沒關系!年光兄,我們到二樓去好好聊聊、好好聊聊。」

史君寶笑容滿面打圓場,招呼了太太兒女,和趙年光父子一起走向二樓京菜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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