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守財駙馬 第一章

大明萬歷三十三(1605)年,七月。

這里是京中最大的酒樓,坐在窗邊正可看見對面放榜處圍了一大群人。冉興讓抿了口酒,笑盈盈地道了聲︰「恭喜」。

彼青卻皺眉,臉上全無半絲喜色,反重重地嘆了一聲︰「何喜之有?!」

「咦!」冉興讓瞧著他,笑道︰「小弟不用去瞧,也知道顧兄必高居榜上。顧兄于上千人中得到人宮欽選的資格,有望婚尚‘壽寧公主’難道還不是喜事嗎?」

「喜事?!要真是喜事怎麼沒見你報名應選?」顧青嘆了大大的一聲,甚是苦惱,「這生為男人,可悲者莫如娶了一個悍婦;而比此更甚者,莫過于娶了一個無論如何都不能休、體不得的悍婦!你說,我顧青怎麼會有那麼個狠心的老爹,竟然把自己的親生兒子往火坑里推呀!」

「妻子或許不好,但你好歹是有了一個天底下最有權、最有錢的老丈人。日後前途無量啊!」冉興讓笑睨他,「再說,你又怎麼知道那壽寧公主不是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美人呢?」

彼青苦笑︰「美或許可能,這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小弟可不敢奢求嘍!」

「希望尚在人間,顧兄何必自暴自棄呢?」冉興讓把玩著手中的折扇,回頭看了一眼點頭哈腰的小二,一指顧青,「今個兒是顧爺請哦……」

「你可分得真清楚……」顧青瞥他一眼,探手入懷,「四兩三錢是嗎?這是五兩,剩下的不用……」

「喲!小二哥!」冉興讓一笑,白晃晃的牙迎著陽光看在小二眼里簡直就是一把刀——一把斷人財路的刀。

「得!您老也不用說了,小的知道怎麼做——找零錢的時候順便把這剩的半只雞和這些鹵牛肉包起來,是吧?」小二僵著笑一甩毛巾,吆喝道︰「顧爺惠賜四兩三錢……」怎麼這越是有錢人越摳門兒呀!自己不賞也就罷了,連別人賞都不成。家財萬貫卻舍不得那半只雞,還真是小氣到家了!這樣天下少有的人,也難怪會發財嘍?!

彼青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終于嘆了一聲︰「其實,冉兄不必為小弟省那麼幾錢銀子的。」

「我知道老兄不缺錢花,不過反正都是要賞人的,何不就賞給小弟呢?」

愣了半晌,顧青眨巴眨巴眼楮,再也無法忍受這說話寒磣到家卻毫無感覺的人。「我說冉兄,你好歹也是‘瑞玉齋’的少主,‘冉記商行’的老板耶!就算不是京中首富,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就算是再節儉,這也不能節儉到這種地步吧……」

冉興讓揚眉,盯著他。「有什麼問題嗎?節儉不是一種美德嗎?」

「美德、美德……」顧青皮笑肉不笑地點著頭,覺得自己實在是沒法子和這人勾通了。

「既然是美德,那又有什麼問題呢?」听到街上的吵雜聲,他拋下手中的折扇,歪了頭去看。「嗄!這大駙馬都尉好大的脾氣呀!人家老漢也不過是跌倒在馬前,阻了他老兄的車駕,讓開也就罷了,何必得禮不饒人呢?這火氣也太大點了!」

「那當然了!」顧青也湊了過來。「這位楊老兄半年前被榮昌公主的貼身侍女打了一頓,一怒之下私逃回了老家,誰知卻被皇上召了回來強送入‘太學’學了半年的禮儀。今天才放出來,滿肚子的火也只能對這老爹罵兩聲吧。難不成還能回公主府沖著榮昌公主發火去?」他一聲長嘆,一回頭,正對上冉興讓同情至極的表情。

「顧兄!」拍拍他的肩,冉興讓嘆道︰「半年後,小弟若想見你,怕也只能上‘太學’探望了!」

「你別咒我!」撥開他的手,顧青哺哺道︰「不會那麼慘的!說不定被選上的不是我而是那兩個呢!」

「所以小弟對那兩位仁兄也深表同情……」冉興讓一嘆,再也忍不住笑出來。一臉的幸災樂禍。

「公子爺!」

听得有人喚他,他伸手朝樓下的貼身小廝招了招手,仍是止不住笑。

彼青悶悶地一哼︰「你笑吧!早晚有你笑不出來的時候……」

「我又不會被逼娶個悍婦,更不會進‘大學’學禮,怎麼會笑不出呢?」冉興讓捧月復大笑,但那笑卻沒維持多久。

冉銀一上樓,就笑道︰「原來公子爺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他揉揉笑疼的臉皮。「你呀!還不快來恭喜顧公子!」

冉銀滿臉的笑,一躬身道︰「是!冉銀恭喜顧公子!也恭喜公子爺了!」

「你——什麼意思?」頓住笑,冉興讓有種不妙的感覺。

「公子還沒瞧皇榜嗎?公子也得到入宮欽選的資格了呢!」冉銀是滿臉喜氣,冉興讓的笑臉卻已扭曲,「你胡說什麼呢?我什麼時候報名應選了?哪來的什麼資格呀?」

「公子不知道嗎?」冉銀的笑也不自然起來,「就、就是兩個月前,老爺叫小的給張公公送去了公子的畫像還有生辰八字呢!」

「老爺叫你送了?」他半僵的笑容是危險的訊息,「老爺叫你去你就去,那我讓你去死你怎麼不死呀!」大聲吼著,他扭頭看偷笑的顧青。「我這個爹,好像比你家老頭子還不如呵!」顧青再也忍不住爆出大笑。

冉興讓臉色一沉,匆匆而去,猶不忘叫道︰「冉銀,別忘了那七錢賞銀和剩菜。」

「忘不了的,公子!」冉銀應了一聲,看向猶自笑個不停的顧青。「怎麼多了個強敵,顧公子還這麼開心呢?」

「耶!那誰讓我和你家公子是好朋友呢,當然會替他開心了!難道你不為他開心嗎?」這下可好,百分之三十的機會不會是他呢!彼青強忍了笑︰「回去告訴你家公子,明個兒宮里頭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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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老爹,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你連‘沒有梧桐樹不棲鳳凰鳥’的道理都不懂嗎?就咱們這樣的家世,要真是娶了個公主,還不把全部家當都賠進去呀?!」他扯了扯桌上的新衣,「這衣裳,‘瑞福祥’的料子,‘蘇繡坊’的手工,就是沒一百兩也要八十兩吧!這還沒怎麼著呢?你就先做新衣裳了,這要是真成了,你還不得把房子都拆了重蓋呀!」

冉富貴訥訥了半天,終于道︰「就上回張公公來‘瑞玉齋’買珠寶的時候,說要是你做了駙馬,以後這宮里采辦的差事還不十拿九穩是咱們的。我這一細想也是那個理,所以……」

「所以,你為了錢就把你兒子賣了!」冉興讓瞪著他,心里這個氣呀!「你就是要賣,也得賣對地方呀!那嬌生慣養的公主咱伺候得起嗎?」

冉富貴垂下頭。「你不同意那也沒法子了,明個兒就是進宮欽選的日子了!」看他還是一臉的氣惱。冉富貴訥訥道︰「其實,你也不用那麼急的,人家公主還不一定看得上咱呢!」被兒子一橫,他忙又道︰「當然,像我兒子這樣儀表堂堂、精明能干的美少年是好危險的……」

冉興讓一哼,扭身就走,倒讓他白出了一身冷汗。「唉」了一聲,他坐在椅上喃喃自語︰「說實在的,我這兒子實在是不錯!可就是比他老子還愛錢……難不成是小時吃苦吃大多了?」

冉興讓沖出大廳,無巧不巧正撞在冉銀身上。「公子爺,顧公子說明個兒和您宮里見了!」

他低低一哼,回頭看他。忽然問︰「冉銀,你說這女子都想嫁什麼樣的男人呀?」

「這、這個小的可不知道……」冉銀猶豫了一下,道︰「不過,阿玉說就是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也不會嫁給小的這樣的男人!」

是嗎?!難不成他要逃過劫難,倒要變得像冉銀一樣身無半兩肉,月復無半點墨,成天吊兒郎當,口沒遮攔地惹人厭卻偏是馬屁工夫了得!說老實話,他還真學不出。

可是到底這女人都想什麼樣的男人呢?他揚眉,忽笑道︰「我說冉銀,那個李老板不是請咱們到‘百花園’喝酒的嗎?」

「是呀!可是公子你說討厭他的大肚子,又懶得見他色迷迷的惡心樣,已經回絕了嗎?」

「回了?!回了難道就不能再去嗎?笨呀!」隨手敲他個響頭,冉興讓大笑而去。

「笨怎麼了?那我要聰明,不也成主子了?」冉銀撒了撇嘴叫︰「公子,等等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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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園」是北京城里數一數二的青樓妓館,內中非但美女如雲,珍饈美味,佳釀醇香,更有上可賭天、下可賭地的賭坊。是以正是窮人沾不得富人最喜歡的銷金窟。但冉興讓平日卻最不喜歡到這種地方。一來舍不得花錢,二則嫌那脂粉俗,但此刻,有人請客做東卻自是不同。

豪賭桌旁,軟玉在懷,怕是沒幾個男人還能保持清醒的。但像他這樣一個不賠錢、不抱女人的男人想不清醒都難呢。

啜口酒,他想了想終于問︰「各位姑娘可想好了在下的問題?」

「冉公子的問題好奇怪呢?讓奴家們一時好難回答的……」有人偷笑,「莫非公子是想替咱們姐妹中的一人贖身不成?」

「別發花痴了!」大月復便便的李老板大笑,「人家冉公子說不定明個兒就成駙馬爺了,哪還有你們這些臭蹄子的分呀!」

「那可不一定!」倚在他懷里的翠兒輕輕捶了下他,「說不定那位壽寧公主沒眼光,錯過了冉公子,倒讓咱們姐妹撿了個大便宜呢!」吃吃笑著,她道︰「咱們鶯兒妹妹可想冉公子大半年了呢!」

「胡說八道!」鶯兒惱了,嗔道︰「好端端地扯到我身上做什麼?」

「好啊!是我胡說八道,那就當是我在想冉公了好了!」

「討厭!看我不擰爛你的嘴!」鶯兒起身,看似胡鬧,人卻早已倒在冉興讓懷里。嚶嚀一聲,臉已鮮紅如霞。

冉興讓卻面不改色,在喧鬧中只正色問︰「不知姑娘到底想嫁怎樣的男人?」

鶯兒臉一紅,還未說話。已有人笑道︰「當然要英俊多金,風度翩翩了!」

「慷慨爽朗,豪情萬丈。」「多才多藝,風流多情。」「斯文爾雅,體貼溫柔。」

每人一句說得冉興讓頭都大了。「照姑娘們這樣說,那豈非世上少有的完人!」

眾女掩口嬌笑,只鶯兒垂著頭低聲道︰「何需完人?只要他真心對我,也就足夠了!」眼波流轉,只輕輕一瞥,已情意盡現。冉興讓卻只作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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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紫禁城,雙燕翩翩飛,黃鶴過薔薇,宮廷寂寂深蔭綠,樹自蒼郁花自香……

靜靜仁立,顧青不言不笑,只默默地垂著頭,耳邊隱約听得竊竊低笑。這宮里的女人大概十年八年都沒見過

男人了吧?他哪有那麼好看呢!

扯了扯嘴角,他看了一眼身邊同樣鮮鞋淨襪、衣冠楚楚且香氣襲人的白面少年。暗暗笑了。或許,他和冉興讓的擔憂都是多余的。以這少年俊美的外形,斯文的談吐,多半會被選上的。而他和冉興讓也可以得到解月兌了!不過,這話說回來,怎麼都到現在了還不見冉興讓呢?听到喟嘆聲,他微抬頭,然後就看到了冉興讓。

「太夸張了吧!」他看著那身著青布薄衫,頭戴園羅小帽,面色蒼白,身子發抖的男人,連口都合不攏了,「我說兄弟,你就算再想不開,也犯不著這麼破壞自己的形象吧?!」

冉興讓揚起眉。「早知道有這麼位近乎完美的仁兄,我就不這麼費力了!老兄貴姓?」

白面少年回首看他,唇邊掠上一絲不屑的笑意。「顧!家父乃戶部侍窸。」

「官宦子弟果然不同凡響。」冉興讓笑著,明知人家瞧不上他心里卻仍是樂個不停,「我說顧青老哥呀!人家這位顧兄可比你強多嘍!」

「那是自然!」暗自竊笑,顧青連連點頭。看見遠遠過來的張公公,含笑施禮。「張公公請了。」

「二位顧公子請了!」張公公定定地看著冉興讓,好一會兒才道︰「我說冉公子,您這身是不是太寒磣點了?咱家听說令尊特意做了不少新衣裳啊……」

冉興讓一笑︰「跟公公說句老實話,那新衣服小可還真舍不得穿呢!說不定哪天轉手讓出去,怎麼著也是七八十兩呢!」听到低斥冷哼聲,他也不以為意,反道︰「是不是這會兒就要見駕?」

「是,見駕。」張公公苦了一張臉。暗罵︰「真是糊不上牆的爛泥,白費老子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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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珠簾隔絕了所有的視線,冉興讓知珠簾後必是當今聖上與公主之母鄭貴妃,可能,那壽寧公主也在其中。唇邊泛上一絲笑,他只戰戰兢兢叩拜,不敢仰望。「草、草民冉……冉興讓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恐怕這世上沒一個女人願嫁這樣窩窩囊囊的男人吧?!

珠簾後,目光不瞬。萬歷皇上捋須道︰「愛妃覺得哪一個好些?朕覺得那戶部顧侍窸之子頗佳,愛妃覺得如何?」

鄭貴妃秀眉微揚,唇邊綻出淺笑。「臣妾倒覺得那冉興讓不錯!」

「冉興讓?!」萬歷奇道︰「此子衣著平常,舉止失禮,對應不工,言談乏味,令人見之生厭,怎麼愛妃倒覺他不錯呢?」

「皇上,軒煒這孩子向來受寵,自是驕蠻任性。若是許以那心高氣做的官宦子弟,一旦爭吵,兩不相讓,豈非生事?臣妾看那冉興讓雖不中用,卻也生得儀表堂堂,家有薄產,又小有文名,倒也不辱沒軒煒。最主要的就是他看來生性懦弱,婚後只有皇兒欺他,他斷不敢相欺才是。」

「愛妃所言極是。」萬歷皇上一笑,大筆一揮,已注定了冉興讓不容置疑、不可更改的命運。

可憐他機關算盡太聰明,卻忘了想那為人父母者希望愛女嫁子怎樣的人,直落得後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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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叢中,秋千架下,鳥啼宛轉。宮裝少女慢慢回首,如花玉頰上隱有憂色。「鳥啊鳥,你叫什麼?是不是也知軒煒心中煩惱?」低低一聲嘆,縴手不自覺地握緊手中的秋千,「不知、不知……唉!那小英子怎地還不回來?」

「公主,公主……」她匆匆旋身,正見一粉衣少女揮手奔來。

「怎麼樣了?」一聲輕問,饒是平日膽大妄為,也不禁臉泛紅霞。

小英子氣還沒喘勻呢,已急急地道︰「回公主,皇上已經下詣選定那個冉興讓做駙馬了!」這偷听的差事還真是累人呢!

「冉興讓?!是那個商人?」朱軒煒揚起眉,「怎麼會是他呢?之前你不是說那個姓顧的侍窸之子很有希望的嗎?」

「奴婢是那麼以為沒錯啦!就連皇上也是那麼覺得的呀,只是貴妃娘娘偏相中了那個什麼冉興讓。」小英子張開口,到底還是沒說那個冉興讓是如何的丟臉,如何的窩囊。

「母妃選的?那定是你看走了眼,那個冉興讓必是相貌出眾,才華橫溢,風流俊雅……」說到羞時,她垂首而笑,臉上桃紅誘人遐思。

「奴婢實在是沒看出他哪兒好來……」小英子低喃,實在是不服氣。

「難不成我娘倒沒你的眼光了?商人雖是身份不高,但也不是全無英杰呀!像戰國時期功成身退、翱游四海的範蠢;秦時居奇貨尊為仲父的呂不韋;還有現在那個稱雄北六省的英雄城城主。不都是世間少有的奇男子嗎?」低哼一聲,朱軒煒抓緊繩索,輕輕一躍,已蕩到半空。迎著風,迎著光,身輕如燕,歡快的心亦仿佛隨風飄蕩。輕輕合上雙目,她只讓銀鈴樣的笑聲隨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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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間酒樓,同樣的座位,同樣兩個人,只是兩人的心情卻已大不相同。

「唉!」

听得重重一聲嘆,顧青含笑抬頭,輕聲道︰「恭喜!」

「恭喜?何喜之有?!」方回了一句,瞥見顧青唇邊的笑,他立刻變了臉色。「好啊!這會兒是來取笑我了!」

喝下杯中半杯酒,顧青慢條斯理地道︰「老兄難道沒听過‘剃人頭者人恆剃之,笑人者必被人笑之’嗎?」

低哼一聲,冉興讓道︰「這前半句我是听過,這後半句怕是你老兄自己編的吧?」

彼青一笑,為他斟上酒。「你何必如此生氣呢?其實細想想娶個公主實在是好處多多呀!我看單只是那筆豐厚的嫁妝就夠一個十口之家過一輩子的了!」

「你說的倒也是!」冉興讓盯著他,眼楮放光,「可——那錢終究不是自己的呀!」

「老婆是你的,錢自然也是你的了!」顧青忍不住大笑︰「為了錢,老兄總還是要多多忍耐呀!」

「你是叫我像楊春元做個老婆奴吧?我可不想做女人的一條狗……」冉興讓一嘆︰「我冉興讓是貪財,為人也小氣,可總算還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總不能到現在為了錢做出對不起祖宗的事吧?!」

「那你打算怎麼辦?該不會為了表現自己大男子的氣概而違抗皇命枉送了性命吧?」顧青笑嘻嘻的,眼中卻盡是嘲弄之色。

「我很像是個英雄嗎?」冉興讓看著他,然後嘆息︰「我最苦惱的就是這不能抗命!我活得好端端的,干嗎要為了個女人去死呀?想我冉興讓少年青春,還有大好生活享受,豈可輕談‘死’字?」

彼青皺眉。「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這兒唉聲嘆氣,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呢?」

冉興讓一抬眼,睨著他。「難道我連訴訴苦、發發牢騷的權力都沒有了嗎?」

「有,當然有……」顧青只能笑,看他起身便問︰「老兄這是要去哪兒呢?」

「回家!我現在還能去哪兒呀?」冉興讓回頭,嘴角牽出狡黠笑意,「一會兒還煩勞顧兄結賬了。」

彼青揚眉。「上回我找你老兄出來吐苦水的時候,好像也是我付的賬吧?」

「是!」冉興讓嘆道︰「今日讓顧兄付賬乃有兩個原因,其一是小弟心已苦悶,難道顧兄還忍心讓小弟肉疼嗎?其二小弟助兄逃過劫難,自當有所回報……」

「得了吧你,這我要是不答應,你還不得把‘天花’都說得墜下來呀!」顧青拱手長揖,「恭送駙馬爺了!」

冉興讓一笑,徑自下樓而去。

他喜歡錢,在他的眼楮里便是世上最美的女人也比不上一兩銀子來得可愛。也只有錢才會令他產生瞳孔放大、呼吸急促、雙手顫抖的感覺。他沒有什麼朋友,即使是和他相交多年的顧青也怕了他的小氣,何況他人?可他不在乎,誠如古人所說「朋友有通財之誼」,這世上沒有誰會喜歡一個既小氣又吝嗇的人。

其實,他也知道別人是怎樣想他,怎樣看他的。一個小氣、刻薄、吝嗇的守財奴!一個讓人討厭至極的人!他不是不在乎別人怎樣看他,卻實在無法改變自己的性格。

自嘲地笑笑,他的雙耳突然豎了起來。

——那是錢的聲音!是一文錢掉在地上的聲音……雙目如電,他毫不費力地找到那枚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的一文錢,然後毫不猶豫地沖了過去,穿行于擁擠的人群,只為了一文錢……

為了那一文錢,他跑了半條街。直到那枚錢終于停止不動,他才有機會喘了一口氣。「對不起,老兄,讓一下!」俯身拾起錢,他終于記得仰頭看一下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咦!這不是大駙馬嗎?」

男人沉著一張臉,只冷冷地看他。

小心翼翼地把錢放進錢袋,他倒也不在意。「大駙馬怎麼今個兒沒去太學嗎?」

一句話出口,楊春元的臉色更難看。「你犯不著取笑我,你的好日子可也過不長了!版訴你吧,那壽寧公主可比榮昌公主更難應付!怕是不出兩天,咱們就可在太學里見面了!」

「不會那麼慘吧?!」看著他的背影,冉興讓重重嘆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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