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話,翠微靠自己想,一定想不透。不過這回她學到了,有煩惱不要悶在心里,速速去請教花嬸跟朗叔就對了——人不是常說,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
何況靈巧的花嬸,一人就可抵兩人用。
「傻子。」花嬸听完翠微轉述,劈頭先罵︰「這麼簡單的事你也想不透?」
坐在一旁的朗叔驚問︰「你已經猜到了?」
「廢話。」花嬸邊掐著豌豆說︰「少爺是不喜歡翠微老想要犧牲自己成全他人的習慣,才會要她回頭好好想想,就是要她搞懂她自己的重要性——尤其是在少爺心底,她到底有多重要。」
翠微邊扯豆梗邊思索。「您這麼說我是有點懂,可是,我還是覺得我跟少爺不配啊!」
「什麼叫‘配’?」花嬸將剝好的豌豆朝竹簍一扔。「我說,只要少爺喜歡你,那就配!」
「對啦。」坐在一旁啜茶的朗叔點頭。「你知道剛才少爺吩咐我什麼?」
翠微跟花嬸同時抬頭問︰「什麼?」
「籌辦婚事啊。」朗叔笑呵呵。「雖然他囑咐我先不要告訴你,可我現在說了,你該也曉得少爺心意了。」
翠微臉紅垂頭,她明白是明白,可就是覺得不踏實。
雖說黑羽來自何方、雙親是誰,她並不清楚;可她從他眉宇氣度,不消猜也知他出身不凡——如此高貴的人,她一個平民百姓,當真相配?
想想她姊姊,寶慶哥他爹不過是麻丘的村長,姊姊要嫁進胡家,就得遭受那麼多的質疑跟反對——她就對自己的將來,產生很大的疑懼!
或許在她心底,除了不看重自己之外,她也還不信任一切顯得那麼美好的黑羽,是真心喜歡她的吧?
當晚用過膳,翠微磨磨蹭蹭來到黑羽書房,同他說了她下午的領悟。可黑羽一看她表情,就知她還是沒搞懂。
他想她現在說的這些,多半是花嬸提點的。
也罷,也算是一步。
他洗淨手,招她靠近一點。「想知道我會打賞你什麼?」
她臉紅撲撲,以為他先前說禁絕踫她,那麼那個「賞」,應該離「那件事」不太遠。
嘟著的小嘴正等著他親呢,可沒想到,他卻是抓來一厚氅,將她密密實實裹緊。
「我們走。」他推著她走。
「去哪兒?」她驚疑地看著他。
「你去了就知道。」他盯著她微微一笑。
熟悉林道的黑羽腳運輕功,緊環著翠微,毫無阻滯地疾行。
「天這麼黑——您都不怕?」
縮在他胸前的翠微,睜著一雙眼睇著閃過的密林,放眼望去,只有淺淺深深的濃黑,其他什麼也看不清。
「習慣了。」答話的他步履不停。「從小我能溜出宅邸的時間,就只有晚上,二十年來,也早把附近模得清清楚楚。」
「只能自己一個人在黑夜里玩——」蜷在他胸前的小頭揚起。「難怪您那麼寂寞。」
他知道,她是在說他的笛音。
「現在不會了。」因為有了你——凝望黑夜的薄唇微微一扯。
翠微听出他話里的涵義,臉頰不禁發燙。
「黑羽——」她偎在他懷里嬌喚了句,沒別的意思,就只是想叫叫他名。
黑羽低頭看了她一眼,俊美的臉上浮現濃濃的疼惜。
不一會兒,目的地到了。
「你可以下來了。」
「到了?」站穩腳步的翠微回頭,雙眼驀地瞠大。
這地方——
「您——」她又驚又喜。
「你不是很擔心你姊姊?」他拿下罩住她頭的帽兜,輕朝屋門一推。「去吧,去讓她看看你,知道你安然無恙。我請朗叔打听過,你姊姊一直沒跟胡家少爺成親。」
原來她的夢是真的!
一听他解釋,二話不說,她立刻前去拍門。
屋里還燃著一盞豆燈,听見拍門聲,原本坐在豆燈旁的黑影動了動。
「誰啊?」
翠微沒敢揚聲,按捺等著姊姊靠近。
「外頭是誰?你不出聲我可不會開門。」古燕如機警,邊說話手里已經拿好了木棍。
直到姊姊聲音近了,門外的翠微才小聲呼喚︰「是我呀姊姊,我是翠微。」
迸燕如一听,手里木棍登時掉下。
她有沒有听錯?
只見她急迫地把木門打開,一見外邊穿著斗篷盈盈而笑的小妹,她哭了起來。
「姊姊,你別哭——我們先進來。」翠微先瞧一瞧左右,便擁著姊姊進了門里。
從小迸家姊妹倆就十分親近,要不,翠微也不會為了村長胡爺一句話,就答應獻祭河神,來換取姊姊與寶慶哥的幸福。
「對不起,翠微,姊姊對不起你……姊當初應該拚死也要保護好你……」古燕如不斷哭泣。
「姊姊,你誤會了,」翠微輕拍撫大姊背脊。「我沒死,你模模看我,我手是暖的。」
她說什麼?古燕如睜大哭腫的雙眼,一臉難以相信地抓著妹妹的手確認——真的!她手真的是暖的!
「翠微,你沒死!天吶!」說著說著,眼淚又嘩地從古燕如眼中滾落。
看見四肢完好,活活潑潑的小妹,就俏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謝謝……謝謝老天爺……」古燕如抱著翠微不停呢喃。
翠微一臉歉疚。「對不起姊姊,我應該更早一點來看你才對——」
翠微心想,都是她的錯,誰教她一進「浸月邸」,又是染病又是受傷,渾然忘了姊姊會擔心她。再加上她實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跟黑羽或朗叔說,她想回家看一看姊姊……
畢竟在村民心中,她古翠微早就隨著破船葬身河底了。
「不不不。」古燕如一點都不怪妹妹,只要翠微能活著,要她這個做姊姊的哭瞎了眼楮也沒關系,只是感動過後,她猛地想起。「你這些日子都住在哪兒?你這樣冒冒失失跑過來,外邊有人發現嗎?」
見姊姊急著探尋外邊,翠微忙道︰「沒有沒有,你放心,我不是一個人。」
她先把姊姊拉回屋里,再朝暗處招手,要杵在暗處把風的黑羽進屋里來。
黑羽一進屋,古燕如立刻愣住。
這方圓百里,整個麻丘里外,古燕如何曾見過如此尊貴俊爾的男人,而且他還是跟著自個兒妹妹一道出現——他倆是什麼關系?
迸燕如哭得紅腫的眼在兩人身上打量,好半晌說不出話。
翠微笑著介紹︰「救我的人就是他。」因花嬸跟朗叔再三提醒,黑羽身分特殊,絕不可再跟其他人提起黑羽名字,所以她只好說︰「他住森林深處,‘浸月邸’的主人。」
迸燕如嚇了一跳。她比妹妹長三歲,听到跟「浸月邸」有關的傳聞,只會多不會少。
「這是怎麼回事——」顧不得待客之道,古燕如急拉著妹妹到一旁問話︰「難道你不曉得外邊人怎麼傳說‘浸月邸’的——」
「不不,姊姊你听我說,真的是外邊人誤會了。」翠微一口氣把這幾天備受寵愛的事跡一五一十托出。
「宅子里的人對我非常非常好,一點架子也沒有,尤其是少爺——」她朝黑羽笑了笑。「更是在我生病的時候,無微不至地照顧我。」
「你生病了?」古燕如拉著妹妹轉了圈,擔憂之情溢于言表。「怎麼回事?是染了風寒還是怎麼樣了?」
「已經痊愈了。」黑羽進門頭一回開口。
「對對對,」翠微笑著要姊姊安心。「你沒瞧我現在活蹦亂跳,身體好得很,多虧少爺他們照顧!」
迸燕如一時半刻還沒辦法對黑羽放下戒心,雖然他長得那麼好看,一副正經人模樣,但她自小听來的閑言閑語,影響力實在太大了。
「不管怎麼說,我要先謝謝你。」古燕如挽緊妹妹右手。「謝謝你見義勇為,救了我妹妹一命。」
說到後頭這句,古燕如眼眶又濕了。
「沒事的啦。」翠微幫忙擦著眼淚。「對了姊姊,我听說你一直沒跟寶慶哥成親?」
「你發生那種事,我怎麼可能嫁給他!」古燕如沒忘記,當初就是寶慶一直拉著她不讓她靠近破船,她才眼睜睜見妹妹去送死——那瞬間,她真的是恨死他了!
迸家兩姊妹除了外表神似之外,就連內在堅毅的部分,也像是同個模子印出來。
「你當然要嫁!這是我跟胡爺說好的……」翠微說出她與村長胡爺的約定。
當初要不是胡爺答應她,只要她願意幫村子做點犧牲,他就答應讓姊姊跟寶慶哥成親,她或許還不會听信卜者的話,什麼她是河神大人選中的新娘的說詞……
「你怎麼可以跟胡爺約定這種事!」古燕如緊拉妹妹的手。「要我拿你一條命去換我將來的幸福,那我寧可一輩子不嫁。你知道你消失的這幾天,姊姊心里的感受?」
要不是親眼瞧見姊姊憔悴成這樣,翠微當真沒想過,她當初的決定,或許是個極壞極不智的決定。
她真以為自己的命賤,所以才想,如果可以換得姊姊、還有其他村民的幸福,她犧牲自己一點無所謂,但現在——她一望站在門邊凝視她的黑羽,她好像懂了黑羽早先的要求。
為什麼要看重自己?最低最低是希望她能看見,她萬一出了什麼岔子,這些身旁愛著她、關心她的人心里會多難受!
她再不為自己,也要為他們想想啊。
「對不起……」翠微紅了眼眶。「我當初真的太傻了,才會相信胡爺跟卜者的編派,害你傷心了。」
「傻,你真傻!嗚……」對于妹妹天真的話語,古燕如一逕掉淚。
「好了嘛,姊,你別哭了,」翠微撒嬌央求。「現在最要緊的,是你跟寶慶哥的婚事——」
「哪是!」古燕如鼻子一吸。「是你,姊姊現在馬上去收拾行李,我們連夜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們再重新開始——」
這哪行!翠微嚇一大跳。「不不不,姊姊,我今天回來看你,不是要跟你一塊逃……」
「不然呢?」
翠微還沒開口,黑羽先幫她說了。
「她要跟我在一起,我要娶她為妻。」
迸燕如猛地轉頭。「你說什麼?」
黑羽平靜復述︰「你沒听錯,我剛才說,我要跟翠微成親。」
好一會兒古燕如才信了她的耳朵,可是她也誤解了。
迸燕如突然像瘋了似地撲打著黑羽。
「我就覺得奇怪,一個從不出手幫人的無情鬼,怎麼會突然那麼好心救我妹妹?原來你的目的,就是要把她關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大宅子,當你一輩子奴隸!」
「不是——姊姊——」翠微趕忙抱住姊姊。「你听我說,你真的誤會少爺了——」
「少爺?!你听听你喊他什麼?還說我誤會?」古燕如還是不斷掙扎打著。她絕對不可能把妹妹交給這種人,他不配!
黑羽說道︰「我是‘蒲澤’第七代皇子,姓黑名羽。」
他一說,別說是古燕如,就連翠微也怔住了。
一雙冷靜的黑眸掃過古燕如,最後停在翠微身上。「我知道朗叔他們一定交代過你,不要向外人吐露我的真實姓名,所以我今天帶你來這兒,一來是讓你們相見,二來是要告訴你實情。」
黑羽慢條斯理,將自己身世說得一清二楚。
朗叔花嬸一直以為只要讓外人知道黑羽的真實身分,黑羽的皇叔——也就是現在的蒲澤皇帝,一定會知曉他的下落,進而對他不利。
听完翠微才知道,朗叔他們為什麼會如此交代。
黑羽還活得好好的消息,要是被那個什麼「蒲澤」國的壞皇帝知道,他可是會沒命的!
「……事情就是這樣,為了不走漏風聲,我只能讓村里人怕我……」
「不要再說了!」翠微一箭步捂住他嘴。「你不要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