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你小心一點。」
一自寧獨齋肩膀跳下,時磊立馬抱住他姑姑的腿,仇恨地瞪著寧獨齋。「姑姑是小磊的。」
這小子,真的跟他卯上了。寧獨齋皺了皺眉,突然朝恬兒頰上一啄。「錯了。你姑姑是我的。」
時磊喊著,掄起拳頭撲向寧獨齋。「你壞人,你偷親我姑姑,你壞人——」
「這小子怎麼回事?」寧獨齋指著自己腳邊。
說真的,時磊的拳頭不疼,就像在幫他槌腿。
可時磊表情。卻是十足十的認真。
恬兒也是嘆氣。「他從小黏我黏得緊,我也不是第一次听他這麼說了。」
「小磊要娶姑姑。」時磊又喊。
「好了好了,小子。」寧獨齋拎高了時磊,任他不斷踢扭著雙腿。「我知道你喜歡你姑姑,可是你姑姑喜歡誰、要跟誰,得問過她不是?」
「姑姑喜歡小磊。」時磊挺起小小的胸膛,很是肯定。
寧獨齋接口︰「但她也喜歡我,很喜歡。」
時磊小嘴一噘,敢情要哭了。
「你們倆再這樣,我就誰也不喜歡了。」恬兒板起臉孔。「開頭不是處得挺好,干麼分什麼你的我的,真要說,也該是你們——」她指指兩人,「是我的才對。」
恬兒一說完,時磊立刻閉上嘴巴,也不胡攪瞎纏了。全天下誰的話都可以不听,唯獨他姑姑的一定要听。
至于寧獨齋呢,則是瞅著她擠眉喬眼。
他湊在她耳邊說了句。「好大的口氣,我是你的?」
「還消問。」她不可一世的表情。
寧獨齋哈哈大笑。再不久。三人來到時家機墳前。方才又爬上寧獨齋肩頭休息的時磊這會兒又有了氣力,恬兒指派他去拔草,他就蹬上墳頭,「嘿咻、嘿咻」地忙了起來。
兩個大人則是忙著掃地擺供品。
恬兒屈膝把帶來的鮮花插上,突然想起。「一直沒問你,你喜歡孩子?」
他邊酒掃邊看她。「怎麼這麼問?」
「我是看你跟小磊處得挺好的——」
他呵地一笑。「不覺得我這張臉,不適合跟孩子混在一起?」
「不覺得。」她眼神很誠懇。「你很俊啊。」
「你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可他喜歡她理直氣壯的表情。
「在寧家堡。我可是一等一的面凶心惡。」
「胡說。」她馬上駁斥。「你只是習慣皺眉頭,而且,你心腸好得很,堪稱數一數二的大好人。」
那是因為你。他看了她一眼,沒把話說出口。
他自己很清楚。他因為她改變了多少。人前喜歡板著臉不說話的他。在她面前,不知早咧嘴大笑了幾回。向來煩躁不定的心緒也日趨平穩安寧,尤其這幾天,當婢女在他面前嘰嘰喳喳,他也沒再像之前一樣,沉著聲音轟人離開。
他想過為什麼,一樣是人,一樣是女人,一樣碎嘴多話。為什麼之前覺得難以忍受。現在卻多了一點寬容?
他想出來的答案是,因為他心底多了一點可能。
世上女人不單一個樣——眼前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好了,」恬兒招呼著。「小磊,過來擦擦頭臉,拿香祭拜你爹了」
寧獨齋燃起了香燭,分給恬兒跟小磊,他自己也拿了三支。
「我該跟爹爹說什麼?」時磊問。
「什麼都可以說。」她笑著回答。「看你最近乖不乖,有沒有挨教習師傅板子,該念的功課有沒有念完——」
時磊點點頭,感覺上是懂了。「爹爹,我是小磊,我最近有乖,也有挨教習師傅板子。我該念的課文有念完,然後——爹爹,您什麼時候才要回來陪我?小磊想你。」
听見最後幾句,恬兒眼眶紅了。她揉了揉佷子垂落的額發,望著墓碑說︰「哥,瞧瞧誰來看你了。」
寧獨齋沒漏看她眼眶紅起的瞬間。幾天下來他早弄明白了,真正的她,不過是個愛哭又莽撞的十八歲姑娘,她或許是真的聰明。但卻不是天生的剛毅堅強,她只是強自忍耐,不想教別人擔心。
他輕按了按她肩膀。
她吸了吸鼻子,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接著他才把香齊眉高舉,有些話他只好意思在心里邊說——「時大哥,我來看你了,我想你在天上一定也看見了,恬兒是我的人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辜負恬兒。等時家的事情處理完,我會辦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絕對教你滿意。」
把三炷香插上的時候,他心里已做好決定,回頭立刻捎信,跟師父稟告這個好消息。
他遇著喜歡的對象了。
他要娶恬兒為妻。
這麼一來,他心里算盤撥得響,說不定趕得及跟三位師兄一塊舉行婚禮,來個喜上加喜。
所有料想里邊,他獨忘了問身旁人兒的意見——他沒想過她會拒絕,畢竟她那麼喜歡他。而且都是他的人了,不是嗎?
一回到時家,恬兒囑咐佣僕把睡著的小磊抱回房去之後,立即又鑽進窖里。寧獨齋則是返回他暫住的廂房寫信,過沒一會兒,男僕過來敲門。
「四爺,櫃上來了兩位客人,指名找您。」
誰知道他在這兒?寧獨齋抬頭。「來人什麼模樣?」
「其中一位比您還年輕,一副俠士打扮。另一位爺就比較氣派,約莫四十開外,蓄著一把胡須,這麼長。」男僕朝自己脖子上比劃。
他心里閃過一人名。「那位蓄胡的大爺,是不是濃眉細眼,膚白臉長?」
「是是,身材還挺瘦的。」
寧獨齋知道是淮了,只是沒想到欽差大人會自己微服出巡。
「快請,還有,幫忙開一下敞廳,請王叔開幾道拿手菜,貴客上門。不得怠慢。」
這欽差劉大人,正是寧獨齋時來的救兵。
一被掌櫃請進敞廳,微服出巡的劉大人抱拳躬身。「四爺——」
「劉大人,您這是想折煞小的!」寧獨齋一副擔當不起的模樣。
「噓。」劉大人要他噤聲。「別張揚出去,在擊鼓開堂之前,我只是性喜雲游的劉二爺,連名字都免了。」
「是是,劉二爺。」寧獨齋立刻改口。「您身旁這位,我現在該如何稱呼?」
「我喚他阿景。」劉大人答。
劉大人麾下的金牌巡捕楊景琦抱拳。「阿景見過四爺。」
「阿景,」寧獨齋點頭。「我記下了。」
劉大人四顧。「這時家宅子,挺雅致。」
「是啊,傳過五代的宅子,氣派就是不同。」寧獨齋開始勸食。
「來來,劉二爺,這是時家掌杓精心烹作的醬蹄膀、燒五花排、黃魚豆腐還有碧玉匏瓜,您嘗嘗合不合口味。」
「阿景一塊坐。」劉大人招招手,一等貼身護衛入座,才準備動筷。不過當他筷子來到渾圓美麗的碧玉匏瓜上頭時。忽然不知怎麼下箸。「這——四爺?」
「碧玉匏瓜要這麼吃。」寧獨齋拿了枝干淨筷子往匏瓜上一劃,煮得綿軟熟透的匏瓜就像豆腑裂成了兩半。接著再用大杓舀到劉大人面前。「劉二爺,請。」
劉大人挾了一塊入口,直到吞下,才舍得停嘴贊嘆。「這菜好啊,柔潤爽口,看起來晶瑩似玉,吃起來卻軟似豆腐,還有那滋味——樸質中帶著深雋,這掌杓手藝好,單單這道菜,就值得我多來幾回!」
寧獨齋但笑不語,心想等會兒見了恬兒,一定要轉答劉大人的贊美。
沒錯,當初巧手烹出碧玉匏瓜的,正是她。她總說她只會做點家常小菜,難登大雅之堂——這麼說也是沒錯,碧玉匏瓜確實不是道費盡刀工火候的功夫菜。
瞧這碧玉匏瓜只有兩個顏色。一是帶點黃的蘸醬。一是翠玉般碧柔的匏瓜,說單調也真是單調,可一把它放在案上。襯著紅艷濃鮮的紅燒醬鹵,碧玉匏瓜那盈盈的黃跟柔柔的綠,就搖身成了宴上的主角。
前個夜里的時家宴上,他們事先烹熟了百多個匏瓜,那時她還擔心這菜太寒酸,會不受青睞。沒想到,時家宴開始不到一個時辰,百多個匏瓜全吃光了。
算算,百多個匏瓜可以盛上兩百多盤哩。
「這些菜,只是時家手藝的一部分。要是劉二爺嘗著他們酒窖釀出來的酒,才真叫——」寧獨齋不把話說完,故意要劉大人空想。
「瞧你說的——」劉大人垂涎了起來。「真的連一小瓶也沒有?」
「官府說的,不能賣酒。」寧獨齋故意不給通融。「我之所以還能喝到,還是托他們前當家的福氣,他們前當家在酒牌被封之前幫我留了一小瓶——」
「在哪兒?」劉大人雙眼綻亮。
寧獨齋拍拍肚皮。「劉二爺,對不起了,全被我喝光了。」
「噯呦你。」劉大人連連嘆息。
「其實劉二爺您也別懊惱,只要您把這案子厘清,把酒牌還給時家,您要喝多少沒有?」
「噯。」劉大人打停。「我先說,我辦事可是稟公處理,不會因為我們倆有交情,還有一些美酒佳肴,就往你們這兒偏頗啊。」
「當然。」寧獨齋十分確定,只要劉大人願意重新審理,時家跟金家誰家理虧誰做錯,一看即明。
「就這麼說定。對了。我現在住在東街的長白客棧,給阿景、兩三天時間打探打探。」
寧獨齋抱拳道謝。「就有勞劉二爺跟阿景了。」
「不用客氣。」劉大人哈哈一笑,繼續舉箸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