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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妻千千日 第四章 側妃隱藏的才華(2)

重新回到廳堂,宇文修像尊佛一樣鎮著場子,一邊給祝心璉布菜,祝心璉雖然滿心疑惑卻很配合地把他夾的菜全吃了,哪怕撐得要命,她也很給他面子。

因為她瞧她爹回廳堂依舊有說有笑,兩人間看似並無齟齬,叫她放心許多。

吃過飯後,便隨宇文修回王府,兩人各回自己的屋子,祝心璉隨即換了一身簡便的衣裳,跑到梢間開始她的準備工作,決定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以報答他今日待她的友好。

才四月底,暑氣已經開始冒出頭,祝心璉正在準備最後的組裝部分,隨意地抹去額角的汗,便差幾個人將那套頗有重量的機具搬往宇文修的院子。

宇文修坐在書房里翻看祝西臨謄寫的冊子,他看得極慢,有時光是一頁就能看一個下午,慢慢細想其中的做法。

然而這幾日不知怎地,艷陽將屋子曬得熱烘烘的,讓他心浮氣躁,尤其當外頭傳來嘈雜聲,一下子就點燃他的怒氣。

「海青!」

他喊了聲,門外的海青竟沒有回應,他索性起身到外頭,看看到底是誰敢在他屋子外吵鬧,但一到外頭就見海青不知道正對著踩在木梯一半處的祝心璉說什麼。

「做什麼?」他怒問了聲。

瞬間,現場鴉雀無聲。

「……王爺,我打擾了您嗎?」祝心璉干笑問著。

宇文修雙手環胸,抬臉看著她,表情的意思很明顯——不然呢?

「呃……王爺可以給我一個時辰嗎?我保證一個時辰內就能完工。」她低估了這座機具的重量會在房檐壓出的聲響,更糟的是海青一直攔著她,害她的進度更加落後。天氣正熱著呢,她也想讓她的人趕緊弄完趕緊休息。「做什麼?」他問的同時,望向屋頂見是一座陌生器具,但有些零件卻很眼熟,神情驟變,怒道︰「誰準你踫了!」

祝心璉嚇了跳,腳下一滑,整個人跟著往下墜,海青下意識要接住她,可一想起她的身分便猶豫了,而就在這猶豫的瞬間,有道影子向前妥當地將她接在懷里。

祝心璉驚魂未定,一雙杏眼直盯著抱著她的男人,好半晌說不出話。

「你到底打算摔幾次?」宇文修沉聲問著。

祝心璉這才回過神,忙道︰「我以往沒摔過的。」

「以往沒摔過,往後就不會摔?」

「……不好說。」如果不是遇見他,她應該是不會摔的。

宇文修雙眼深邃的直瞪著她,瞪得她呵呵干笑著。

「下來。」半晌,他才按捺著怒氣道。

「喔。」對喔,她都忘了!

祝心璉趕忙從他身上跳下,還不忘看看他的腿,一個細微的動作叫他好氣又好笑,隨即惱聲道︰「誰允你動我的東西?」

「對不起,我沒跟您打聲招呼就組裝了那座機具,可我本來是想給您驚喜的,想說要是裝好了,您瞧見了一定很開心。」

「你知道那些東西的用途?」他半信半疑地問。

「嗯,大略知道,我把它組裝好了,但有些地方月兌漆了又重新上漆,也做了裝設用的卡樺,到時裝上去就可以了。」

這幾日她加緊趕工,就怕天氣一天天的熱了他會很難捱,畢竟他身上有舊傷又苦夏。

宇文修微攢濃眉,月兌口問︰「你怎麼可能懂?」

她怎麼就不能懂了?就算天生不懂也能學啊,何況她覺得自己滿有慧根的。

祝心璉覺得他這問題很怪,但她脾氣軟所以沒頂嘴,只說︰「就……剛好懂了。」

「所以那些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等我裝設好,您就知道了。」

宇文修瞧她揚起自信的笑,一雙杏眼直發亮,不知怎地就允了,而且還乖乖地被趕回書房,然而听著屋檐上響起的聲響,他又心不在焉起來,想著那些無人知曉的零件,怎麼她就懂得如何拼裝,而且還知道如何設置。

一個才及笄的小姑娘,怎會有此本事?

他邊思忖邊等候,許是想得太過入神,直到屋外有陣涼風灌入書房里,他才詫異地看向窗外,就見有水氣如霧般地噴灑。

方才還是艷陽,怎麼轉眼就下雨?

疑惑剛上心頭,他立即就否定這想法,因為他听見轆轆轉動的聲音。

快步走到外頭不見半個人,他繞到屋後,瞧見了那座機具的龍骨上有一節一節的竹筒從屋後的人工湖泊汲水,水道往上順著牆上檐,繞了一圈又下來,經過架在窗邊的風扇吹散,竟將竹筒里的水打成霧狀,一並打散了惱人的暑氣。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想起好友當年贈與他時曾說︰這物件你肯定喜歡,有了它,往後你就不苦夏了。

原來……昭廷特地為他設計的機具竟是一座改造的立輪翻水車,在湖畔踩踏就能用同一組輪軸帶動竹筒引水,也能驅使風扇轉動。

「王爺,屋里涼快些了嗎?」祝心璉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期待這機具如她猜想那般實用。

「你為何知道如何拼裝設置?」他啞聲問著,當初總管他們找了許多工部官員工匠前來,可別說設置,就連組裝都不知道,可她卻知道……

他的心在狂跳,感覺自己無意中覓得瑰寶,難遏心喜。

十幾年來,京城沒有人可以把昭廷那些手稿化做現實,可如果她可以,或是願意教導工匠官員們,那就不僅僅是延續了昭廷的理想,也能夠造福百姓。

「大略看了下,覺得挺熟悉的,畢竟我也會做翻水車。」

「你會做翻水車?」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不就是蒔花弄草,繡花描字,怎麼她卻會做機具?

「嗯,不但可以作為農用,亦能作為疏洪。」

「疏洪?」他听昭廷說過,但從沒親眼瞧過。「如何疏洪?」

「那是用于水患初期或較不嚴重的水患,將機具架在岸邊,幫助排水,導進另一條溝渠,屆時可作為儲備用水,又或者可以作水門,讓兩條水勢制衡,不過最好的方法還是得依地形河道,才能知道比較適合采用何法。」

宇文修見祝心璉說得頭頭是道,儼然像是一代宗師,叫他欣喜若狂,不禁再問︰「若是夾山勢的洪水呢?」

「炸山,作分水道。」祝心璉毫不猶豫地道,只因這是她一直很想做的。

淮州那條沿著山勢而來的淮江,幾乎是年年水患,她很想去淮州現場勘察,可爹說路途遙遠不準她去。

「如果是沙洲洪患呢?」

「那得先清淤再治洪,依沙洲土地肥沃分布,再決定如何截道,甚或是連結成幾段的運河,借此抵消洪峰。」

宇文修直勾勾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了。

他隨口詢問,她答得毫不猶豫,分明是對洪患整治甚有想法。

「你……汾州水患是你解決的?」

祝心璉咦了聲,心想該不會是爹跟他說了吧?

她連忙解釋地說︰「嗯……這不能說是我解決的,治洪是很大的工程,集結許多心力和錢財,眾人同心協力才有辦法完成,我只負責畫稿和現場探勘而已。」

果真如此!老天啊,如此瑰寶,為什麼是祝西臨那混蛋的女兒!宇文修直瞪著她,半晌說不出話。

祝心璉不解看著他,不懂他怎麼不說話了,其實她還挺喜歡他的提問,畢竟會這樣問她的人不多。

而宇文修突來的沉默讓現場的人都緊張起來,一個個揣測著他的沉默到底是開心還是憤怒,這實在是太難猜了。

沉默好半晌,他才啞聲問︰「你師承何處?」

祝心璉想了下,坦白道︰「自學,听我爹說,我似乎從小就挺喜歡玩泥巴,看著農人耕田,我總想著能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大伙更省力又能種出更多莊稼,見到因為旱滂收成不好,我又想著該怎麼做才能改變旱澇,于是我爹就給我找了這方面的書讓我自個兒琢磨。」

話才剛說完,宇文修已經拉著她的手往書房走去。

下人全都跟上卻又不敢踏進書房,許嬤嬤急紅了眼,擔心地問著海青,「海護衛,側妃是不是言行不當,惹怒王爺了?」

早知道就不讓姑娘穿得遛遢,跟著那群漢子跑上跑下地架機具了。

這兒是王府,又不是汾州那些民風開放的地界,說不準王爺覺得她家姑娘不成體統,拖進房里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這……」海青難以回答,雖說他跟在王爺身邊十幾年,可王爺自從傷了身子,性情就難以捉模,有時還笑著,下一刻就怒了,他也不知王爺現在想做什麼。

「還是我跟王爺說說,這畢竟是我答允讓側妃做的。」段嬤嬤嘆口氣,不管怎樣,這事她得自己擔了才行。

「別別別,咱們在外頭稍等片刻,要真有什麼動靜再說。」海青可不敢放她進書房,天曉得待會要領罰的到底是誰。

書房里,宇文修拉著她坐在案邊,指著案上那本冊子。

祝心璉輕呀了聲,「欸,王爺,您怎會有這冊子?這是我爹謄寫的。」

「他給你看的是不是這種冊子?」

「嗯,我那兒還有好幾本不同的,都是我爹謄寫的。」祝心璉乖巧地點點頭,縴指輕觸著紙面,道︰「我爹的字端正爽颯,好看吧。」

宇文修閉了閉眼,直想掐死祝西臨那只老狐狸。

早知道她手上有,他還有必要睬他嗎?

「我爹說了,這是他以前的好友所寫所繪的治水策略和設計圖,他視為珍寶,謄寫後妥善保存,他知道我最惜書了,才肯把書借給我,換作旁人他是連借都不肯的……沒想到爹卻把這書給您了。」她說著,似是有些惋惜她爹給書的不是她。

宇文修沒吭聲,翻了兩頁冊子問︰「既然你看過,那麼你瞧這圖是在設計什麼?」

「耕具。」

「耕具?瞧著像輪子。」

「確實是用輪子所改的耕具,您瞧,這輪子間不正有一格一格的?將秧苗擺在這兒,抓著上頭橫木往前走,這不就一格一格地種下去了,間距還剛好呢,我那時瞧這書的時候,總忍不住想,我爹的好友真是個奇才,曠世奇才。」

「確實是奇才,只可惜天妒英才……」

「誒,王爺也識得這人嗎?」她詫問道。

「……嗯。」

「真的太可惜了,我爹每每說起他這個好友總紅了眼眶,我也跟著難過,總想著要是我能遇見他就好了,肯定能跟他討教更多。」

宇文修撇了撇唇,對于祝西臨他沒什麼好評論的,至于他這個女兒……是他的了!

「來,你再跟我說說,你覺得這個繪圖是不是打算截彎取直?」他親自替她搬來椅子,讓她坐在身旁,打算听听她的說法。

「應該不是……依這地形來看,如果截彎取直,雖能讓水快速下泄,但卻也可能制造可怕的洪峰。」

「可這看起來確實是截彎取直的畫法。」

「是啊,可是不合理。」

「會不會是你爹畫錯了?」

一直盯著冊子看的祝心璉沒好氣抬臉,卻沒想到他湊得極近,近到她抬臉時好像不小心親到他了,害她都已經滾到舌尖上的話都忘了怎麼說。

兩人對視良久,最終祝心璉不爭氣地敗下陣來,畢竟她從沒與人對視這麼久,況且還是一個長得那麼好看的人。

宇文修抿了抿唇,低聲問︰「你說,不是畫錯,會是如何?」

祝心璉微皺著秀眉,仔細看著圖,「這本冊子我以往只看過一次,而且沒看完,所以這個一時半會也看不明白。」

「所以這是祝……你爹自個兒珍藏的?」

「他手上的冊子他都挺珍惜的,除了給我的,他還有好幾本。」祝心璉解釋道。

宇文修閉了閉眼,又在心里罵了祝西臨幾回,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手邊還抓著幾本,好等著往後誘他上鉤不成?

「王爺似乎也對治水有興趣,可有珍藏什麼?」祝心璉說著,偷覷房里的幾面書架,心想里頭肯定有她喜歡的書。

竟打起他的主意了?罷了,看在是同好分上,借她幾本也無妨。

他起身從書架上取了兩本書,轉身想走回案邊,哪知道就撞到軟綿綿的身軀,見她叫了聲就要往後倒,他長臂趕忙一撈,將她撈進懷里。

「你怎麼跟在我身後?」

「我、我就想靠近看看有什麼書……不知道您突然就轉身……」祝心璉被撞得頭暈,小聲埋怨著。

「撞疼哪了?」

祝心璉模著額頭,在他懷里抬眼,他垂眼瞧著,就在這當頭書房的門被推開,門外數雙眼朝里頭直盯著,待看清楚狀況又立刻關上門,彷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好事,是好事!」段嬤嬤喜道。

許嬤嬤跟著松了口氣,喜笑顏開。

唯有海青愁著臉,他先去領罰好了……到底是誰推他開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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