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丟上床的那一刻,玉懷瑾如天塌般地壓下來,金于飛頓時心亂如麻,昏昏的腦子里也猶如走馬燈,閃過許多破碎的畫面。
她想起了前世的初夜,想起了與那個男人為數不多,卻絕對是火熱纏綿的夜晚,想起了他疼愛她的時候,那獨特的方式。
他總是先親吻她的耳朵。
也不知為何,男人似乎對她玲瓏瑩潤的耳朵特別迷戀,雖然她並不覺得自己這個部位和別的女人有什麼不一樣,但每當他舌忝弄著那里時,她總覺得他像是賞玩著某種珍寶,充滿了憐愛與疼惜。
他溫熱的鼻息會吹在她耳廓上,撩得她整個人酥酥麻麻的,她尤其最怕他拿牙齒輕輕地咬她軟軟的耳垂了,那會令她從頭癢到腳,連腳趾尖都會忍不住蜷曲。
……
「不要,不可以……」
「乖,別躲。」他一邊用牙齒輕咬著她耳珠,一邊用手指靈活地挑起她深埋的情/yu。
她渾身顫栗,而在這樣的欲仙欲死里,她忽然有了模模糊糊的認知,睜開淚蒙蒙的雙眸,睇著眼前的男人。
他是玉懷瑾。
可他要她的方式,逗弄她、撩撥她的手法和另一個他一模一樣。
是因為男人在床笫之間總是這樣疼愛他的女人嗎?
又或者其實,他就是「他」,他們一直是同一個靈魂,同一個令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他是玉凌風嗎?
如果他是,為何還答應與她成親?
如果他不是,又為何處處令她聯想起那個她永生不願再相見的男人?
她驀地哽咽,淚水如斷線般的珍珠紛然碎落,泣不成聲。
他震住了,不由自主地停下所有動作,怔怔地望著在他懷里顫抖哭泣的她。
「你怎麼了?」他難得顯出手足無措的模樣。「是我弄痛你了?很難受嗎?」
她听著他近乎慌亂的詢問,哭得更淒慘了,像個孩子般嚎啕出聲。
「你、你莫哭了,我不踫你了,是哪里痛?我替你揉揉,我去拿藥膏……」他放開了她,伸手打開床邊的抽屜,取出一罐翠玉藥膏,用指尖挑起一抹,輕輕地在她淤腫的額頭勻開。
藥膏很涼,他揉捏的手勁恰到好處,可她依然覺得痛,椎心蝕骨的痛。
她盈淚望著眼前與那人有五、六分像的俊顏,他,究竟是不是那個他?
她覺得自己快瘋了……
「你莫哭了。」他揉了一陣她的額頭,指尖順勢而下,輕柔地替她拭去頰畔的淚痕。「好好睡一覺,我不鬧你了。」
為何如此溫柔?
為何盯著她的眼眸不再如大海般嚇人,忽然變成了兩汪靜謐的湖泊,靜靜地映出她蒼白柔弱的容顏?
玉凌風曾用過這般溫情的目光看著她嗎?
她不記得了。
但眼前這一位,他讓她的心口陡然發酸,心弦不爭氣地顫動著。
此時此刻,她竟有股難以克制的沖動,想回應他,也回應前世那個求而不得的自己。
她想與他融為一體,無論是身、心還是靈。
她一定是瘋了……
他猜不透她心里荒誕的情緒,只是深沉地盯著她。「我是不會答應與你和離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她怔住,一時茫然無措。
他看著她迷糊的神態,似乎覺得她可愛,低唇輕輕吻她的秀發,接著拍拍她的頭,含著淡淡笑意的眼神滿是寵溺。「睡吧。」
他啞聲落下一句,轉身就下了床,她看著他系衣帶,驀地就伸手拉住了他。
他愕然回頭,眼神帶著些不可置信與某種教她難以捉模的深意,而她眼里,卻是焚著熊熊火光,像是發了狠似的。
沒錯,她是在生氣,氣自己方才在他面前像只受驚的白兔,氣自己明明在心底立過誓,再不重蹈百年前的覆轍了,卻還是在察覺這男人與前世那一位十分相似時,膽怯地退縮了。
可惡!可恨!她金于飛轉世重生,可不是為了再次受他的氣,一顆心為他載浮載沉,沒個安落處的,她必須奪回主導權!
「你怎麼了?」他詫異地盯著她。
她怎麼了?呵呵。
她驀地嬌媚一笑,嬌軟的玉體以一個曼妙絕倫的姿態偎在枕上,縴縴蔥指朝他勾了勾。
他訝異地挑眉。
「過來啊。」她嬌嬌地啟唇,嗓音軟軟綿綿的,含著某種甜死人不償命的黏膩,又如同埋藏于樹下的一壇老酒,沁著濃濃的女兒香。
他的心狂跳,盯著她這前所未有的媚態,一時失了魂。
她可不管他走神,陡然將身體撐起向前,藕臂一勾就不由分說地抓住他的手,往自己懷里拽。「還等什麼呀?爺可想要你了。」
爺?他錯愕地瞪著她。
金于飛眨眨眼,巧笑倩兮。
對,她就是爺,他才是被她玩弄于床笫之間的獵物,從今日起,他們得確立這樣的食物鏈關系。
「來呀。」她甜膩的嬌嗓滿是撩人的勾引。「你不想要我嗎?嗯?」
彷佛怕他不買帳似的,她刻意將自己渾圓性感的胸脯往他溫熱的掌心送了送,令他不得不感受到那滿手軟綿的觸感。
他倏地倒抽口氣,心跳如擂鼓。
美人如軟玉溫香,而在面對她時,他從來就不是柳下惠,做不到坐懷不亂。
眼看著她氳水的雙眸已是滿溢著露骨的誘惑,他再也抵擋不住,展臂緊緊抱住她,近乎狠絕地吮咬著她的耳朵,下巴貼著她香甜優美的肩窩,如鴛鴦交頸,恣意纏綿。
天色將明未明,晨光透進窗扉,更顯得曖昧迷離。
屋外,是清明的人間,屋里卻是「洞房花燭深深處,慢轉銅壺銀漏」,紅塵男女忘情于魚水交歡,模糊了時光。
陽春三月,桃李芳菲。
這日,玉嬌嬌剛用過早膳,正命丫鬟焚香,捧出她珍藏的一把琵琶,預備撫上幾曲時,就見她那個不爭氣的弟弟捶肩揉腰地走過來,一副慘遭欺凌的模樣。
玉嬌嬌眉眼不動,視若尋常。「怎麼?又被大哥凌虐了?」
玉望舒連話都沒力氣說了,一步一拐地來到窗邊的羅漢榻,整個身子歪上去,吐了個長長的氣。
「我說你啊,能不能爭氣點?你跟著大哥操練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怎麼絲毫長進都沒有?」玉嬌嬌簡直恨鐵不成鋼。
玉望舒的回應是換了個姿勢,繼續趴著。
玉嬌嬌懶得理他,在榻上端坐,抱著琵琶,剛撥出一串弦音,就听玉望舒哀嚎起來。
「姊啊,你就饒了我這個弟弟吧,讓我清靜點行不行?」
玉嬌嬌冷哼一聲。「你要清靜,就回你的頤志堂去,來我這里吵什麼?」
玉望舒又嘆了口氣,強忍著筋骨酸痛,撐坐起身,望向姊姊。「不是,我就想來問問,你覺不覺得大哥大嫂這幾日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
「就是他們夫妻相處的模式似乎不太對勁,有點太……相敬如賓了?」
「夫妻之道,原就該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不是,之前大嫂有時候還會逗大哥幾句,寵孩子似的寵著大哥,如今雖是依然賢慧體貼,就是覺得有些太過了,有點假……」
是有點假。
玉嬌嬌暗自沉吟著,自從那夜大哥抱著受傷昏迷的大嫂回來,之後大嫂再醒轉,夫妻倆的相處模式就整個變了,大哥不再刻意于自己的妻子面前裝傻,而大嫂也不再將大哥當孩子哄,反倒大哥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臉上永遠帶著順從的笑容,賢慧得教人挑不出毛病。
那樣的大嫂,老實說,令玉嬌嬌有些發毛,更和那天帶著她四處閑逛,甚至不惜為了她挑釁丹楓郡主的大嫂判若兩人。
「大嫂……許是對大哥著惱了吧?」她喃喃低語。
玉望舒一听,精神整個來了。「你也這麼覺得?」
「……」
「我听說大哥那天是去逛青樓,大嫂是去青樓捉奸,才意外出事的。」
玉嬌嬌一凜,想起那日她在馬車上親眼目睹大哥被幾個花娘簇擁的那一幕,就覺得頭疼。「你們男人就非得在外頭尋花問柳不可嗎?沒一個好的!」
眼見姊姊憤世嫉俗起來,玉望舒連忙表態。「姊啊,你可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你弟弟我可是相當潔身自好的,都這年紀了,屋里連個通房丫鬟也沒有。」
「呿,只怕不是你不想有,是沒人替你張羅,你不好自己開口吧?」
「我是真不想有!你們女孩子家最麻煩了,就我院里那幾個丫鬟都能為了誰能近身服侍我爭先恐後的,鎮日如同麻雀般吱吱喳喳地吵嚷,煩死小爺我了!」
玉望舒揪著眉苦著臉,還真是一臉煩到不行的表情,玉嬌嬌忍不住莞爾,表面卻是不屑地哼了一聲。
對自家姊姊這態度,玉望舒習以為常,完全沒覺得面子受損,反倒痞痞地一笑。「姊,你說咱們是不是猜錯了?之前還以為大嫂知道大哥不傻,會被大哥那臭脾氣嚇得立馬喊和離,沒想到反倒像是大嫂治得大哥死死的?」
玉嬌嬌一凜。「你從哪里看出來是大嫂治大哥了?」
「不說別的,大哥總對著我們幾個擺臉色,可大嫂在他面前裝賢慧,他永遠只有一副表情,就是『無奈』兩個字。」
玉嬌嬌眨眨眼,想像這幾日向爹爹請安時所見到的情景,還真覺得弟弟這形容維妙維肖,大哥面對大嫂,可不就是無奈沒轍嗎?
一念及此,玉嬌嬌驀地微笑了,她喜歡拿大嫂沒辦法的大哥,活該,誰教他堂堂鎮北王府的嫡長子,學那些紈褲子弟去逛什麼青樓,听說還參加了競標,花了一千五百兩黃金買了一座西洋音樂鐘?
敗家子!府里如今是何等景況,大哥分明應該最清楚的。
「唉,我倒希望大嫂真能治住大哥,免得他總來找我和爹的碴。」玉望舒幽幽感嘆著。
玉嬌嬌睨了這單純的傻弟弟一眼,神情滿是悲憐。「要我是大哥,在娘子這頭受了氣,還不得在別處尋隙泄憤嗎?」
咦?唔?啊?
玉望舒驚愕地瞪大眼,這才恍然驚覺姊姊這話說得十分有道理,難怪大哥這幾日越發早起了,毫不留情地將他和爹爹往死里虐,原來是拿他們父子倆來當出氣包了!
天啊、地啊、四方神明啊!玉望舒頓覺這世間一片黑暗,抱頭在羅漢榻上滾動起來。
玉嬌嬌懶得理會這蠢弟弟,長長的指甲又在琵琶弦上撥了幾下,玉望舒還來不及抗議,一道清脆如珠玉落盤的嗓音便輕快地揚起。
「原來小姑你也愛琵琶!」
玉嬌嬌一愣,眼見金于飛盈著滿臉笑容,如沐春風地走進來,只得起身相迎,一旁的玉望舒也不敢再賴在榻上,一骨碌地滾下來。
「拜見大嫂!」對這個能拿捏得住大哥的嫂子,玉望舒那可是萬分尊敬的,抱拳行了個禮。
金于飛可不敢受他的禮,側了側身。「世子爺不必多禮。」
「大嫂還是直接喊我的名字吧,也顯得親近不是?」玉望舒笑得極為討好。
金于飛亦是嫣然一笑。「既是如此,那嫂子我可就不客氣了。」
三人就著一張梅花桌坐下,玉嬌嬌命丫鬟端了茶過來,親自斟了一盞,奉給金于飛。「大嫂今日特意前來芳菲閣,是有事嗎?」
「我是來送帖子的。」金于飛遞出一張繪著富貴牡丹的墨帖。
玉嬌嬌接過,瞥了一眼。「這是……貴妃娘娘的牡丹帖?」
「是牡丹帖。」金于飛微笑頷首。
玉嬌嬌幾乎不敢置信,望著金于飛的明眸流光閃爍。
「我說過,定會為你弄來這張牡丹帖。」
「多謝大嫂!」
「這就是牡丹帖?也給我瞧瞧!」玉望舒好奇地湊過來想看。
玉嬌嬌白他一眼,將帖子交給大丫鬟,命她仔細收好,接著又眼巴巴地望向金于飛。「這帖子只得一張嗎?大嫂那日能否與我一同進宮?」
金于飛秀眉一挑。「怎麼?你想有人陪你壯膽?」
玉嬌嬌眼角一跳,粉頰隱隱赧紅著,卻不願示弱。她的確是有些慌,丹楓郡主那日的態度已是擺得極明白,即便她拿到了貴妃娘娘的帖子,郡主也必會想方設法給她難堪。
「放心吧,大嫂也得了一張帖子,自然也想進宮見識一番的。」
玉嬌嬌聞言,眼眸燦亮。
金于飛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姑娘如小荷尖尖的下頷,這孩子還真可愛!
玉嬌嬌被金于飛逗得臉更紅了,下意識地嗤了一聲,卻不復平日那般的冷傲,反倒有點羞怯的意味。
玉望舒在一旁驚訝地瞪大眼,這還是他那個動不動就哼人的姊姊嗎?
「大嫂,你可還記得那日你應允過我,要教我如何打理店鋪的?」
「自是記得,不過這事不著急,咱們還是先想想牡丹宴那日如何應對。」
「大嫂的意思是……」
金于飛淡淡一笑,掃了小姑娘擱在榻幾上的琵琶一眼。「這把琵琶,若是我沒認錯,應當是苦大師的作品。」
苦行雲,乃前朝高僧,精擅音律,不僅會填詞作曲,每逢興之所至,更會親手制作琵琶琴瑟等樂器,而凡是出自他巧手精制的作品,往往被文人雅士視若珍寶,世間難求。
小姑娘能有一把苦行雲親制的琵琶,也算是得天獨厚了,只不過……
「我听你方才彈了一段,你莫不是意欲在牡丹宴上表演一曲〈十面埋伏〉?」
玉嬌嬌又紅了臉。「我知道自己的琴藝未必有足夠的造詣,就是……想試試而已。」
金于飛微笑從容。「嬌嬌若是信得過大嫂,不若與我切磋一番?」
玉嬌嬌驚喜地揚眉。「大嫂也會彈琵琶?」
「略有涉獵。」金于飛淡淡頷首。「不過你年紀尚小,指法稍弱,恐怕駕馭此曲是有點困難,不如換首曲子?」
「就是!」玉望舒深以為然。「姊姊每回彈琵琶都彷佛魔音穿腦,鬧得我頭痛,換首平和的曲子更好。」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玉嬌嬌不客氣地敲了玉望舒額頭一記。
玉望舒吃痛,卻不敢在這個脾氣別扭的姊姊面前造次,只得默默忍下。
金于飛想了想,忽爾抿唇一笑,向玉嬌嬌提議。「我看,我就教你一首我最喜歡的曲子吧。」
「什麼曲子?」
「〈笑傲江湖〉!」
當激昂的琵琶聲鏗鏘響起,伴隨著他那個傻瓜弟弟殺豬般吼叫的歌聲,玉懷瑾知道,他今日魔音穿腦的試煉又開始了。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