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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掌佳茗 第一章 重生回過去(2)

所以真的是陸振雅?

竟然是他!

蘇盼月能有一手爐火純青的炒茶手藝,憑借的除了自身的天賦,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幼年時曾無意間跌入府里後花園一座廢棄的枯井里,偶然在井里的石壁間發現一本用油紙細細包裹起來的手抄本,後來她才知曉那是陸振雅親手寫的筆記。

筆記里有他多年來制茶、炒茶的心得,有他個人的體悟,更有他後期纏綿病榻時,字字血淚的控訴。

讀過那本手抄筆記,蘇盼月才得知蘇家與陸家一路相爭的來龍去脈,也才恍然領悟蘇家老太爺是用怎樣的手段掙下這份偌大的家業,更令她驚愕的是,就連自己從小生長的這座宅邸原本也是屬于陸家的。

蘇景銘與陸振雅,有不共戴天之仇。

借由閱讀那本手記,從那端正嚴謹的字跡間,蘇盼月看見了一個翩翩公子,看見他如何由從容瀟灑的天之驕子,一朝被害,萎落塵泥。

她看見他滿月復不凡的見解,由制茶到品茶,他的每一段心得都令她受益匪淺,每一句評論都深得她的心。

他是她崇拜的對象,是她憧憬神往的人物。

她一直以為自己只能隔著時光的長河,遙遙仰慕著他,可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縱然病著,縱然臉色過分蒼白,仍掩不住他超乎尋常的風采,五官猶如上天親自一刀一刀雕刻出來的,在她眼里簡直無一處不完美,尤其那雙閃著幽光的墨眸,如海般深邃無垠,又帶著幾分憂郁,彷佛藏著亙古的深沉心事,教人看著,忍不住要耽溺其中。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當年青春慕少艾,讀這兩句詩時只是懵懵懂懂,如今瞧著眼前這男人如芝蘭玉樹般的身影,她驀然就領悟了詩里描繪的是怎樣一個清高出塵的形象。

她怔怔地望著他,不覺有些痴了。

陸振雅感到兩道灼熱的視線膠著在自己身上,不覺皺攏劍眉,強忍著滿心不悅。「朱姑娘要求私下與我會面,該是有話想與我說,在下正听著。」

他是在暗示她有話快說,別浪費他寶貴的時間。

蘇盼月听出了他隱藏在話里的嫌惡,卻一點也沒感到膈應,只是更加仔細地打量著他,清清如水的眸光溫煦地撫過他俊逸的五官,小心翼翼地收藏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他討厭她。

她看得出來,但她更看到他的委屈、他的懊惱,還有他眼楮分明看不見,卻強撐著不讓外人察覺的傲氣。

他失明了。

在他留下的筆記里,她知道他因為遭逢一次意外,身上中了寒毒,雙目又失明,才會讓蘇景銘有了可趁之機,奪去陸家茶葉霸主的地位。

他死于大慶十三年晚秋,年方二十七,真真正正是天妒英才。

蘇盼月一直為他的英年早逝感到惋惜。

「朱姑娘,你莫不是突然啞了吧?」陸振雅被她看得氣悶,終于忍不住嘲諷起來。

蘇盼月微微一笑。「陸公子可否容小女子一問?」嗓音柔柔的,尾音稍稍揚起,好似一根瑩潤柔膩的玉鉤子,撩人心簾。

陸振雅莫名地心一動,這朱家姑娘原來有一把好听的嗓子,方才人多吵雜,他沒怎麼留意到,如今兩人單獨相對,一室幽靜里,驀地就顯出她說話的聲音格外柔婉,又有些珠玉落盤似的清脆悅耳。

「陸公子為何不答話?可是有何疑慮?」蘇盼月見他遲遲不開口,心中有些著急,聲嗓卻依然柔潤,甚至更添了幾許帶著嗔意的酥媚。

陸振雅一凜。自從他雙目失明後,其他五感便越發敏銳,在听人說話時,更學會了仔細傾听對方的語調口吻、呼吸頻率,借以判斷對方話中的真偽及藏在話里的情緒。

許是如此,他對這朱家姑娘的嗓音才特別有感吧。

思及此,陸振雅頓時有些臉黑,倒是沒料到從不為美色所惑的自己,今日竟會因為一把軟膩的嗓子而心旌動搖。

陸振雅定了定神,故作淡漠。「有什麼問題,你說。」

蘇盼月眼波盈盈。「人人都說雨前龍井不如明前龍井,你以為呢?」

陸振雅一愣,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在下不明白朱姑娘的意思。」

他微微眯了眯眼,接著墨眸揚起,凝定蘇盼月的方向,她不由得有些狼狽——

奇怪了,這男人明明看不見啊,為何她會感覺他彷佛想看穿她呢?那清凌冷澈的目光「看」得她心跳都亂了幾拍,只能悄悄深呼吸,故作淡定。

「陸公子只須憑你的心意回答即可。」

陸振雅停了幾息,也不知想些什麼,終于沉聲揚嗓。「明前茶與雨前茶都屬于春茶,明前茶是于清明節前采摘的,而在清明節後至谷雨間采摘的茶葉則稱為雨前茶。明前茶茶葉細女敕、色澤鮮綠,茶湯也比雨前茶多了幾分香醇,但雨前茶的茶湯雖是稍微苦澀,然味濃耐泡,未必就不好喝。」

「可都說明前茶數量少而珍貴,約莫三、四萬顆女敕芽方能制出一兩茶葉,乃是茶中極品。」

「何謂極品要看個人的口味,甲之蜜糖,許是乙之砒霜,且若是負責炒茶的師傅有一副好手藝,雨前茶未必就輸給明前茶。」

「所以陸公子覺得制茶的手藝比茶葉本身更加重要?」

「我只能說沒有不好的茶葉,只有不懂得制好茶的師傅。」

「龍井茶葉人人可種,可只有陸家的炒茶師傅能制出上好的龍井茶,據說陸公子親自研究出炒制龍井茶的十大手法,分別是抖、搭、摺、捺、甩……」

「抓、推、扣、磨、壓。」陸振雅接口,神情染上些許異色。「這是我們陸家不外傳的手藝,朱姑娘如何得知?」

是你教給我的啊!

蘇盼月含笑望著陸振雅,後者再度感受到她異常熱切的目光,不免有些郁惱,卻是不動聲色地端起茶杯。

「我要嫁給你。」蘇盼月突如其來地宣示。

陸振雅一震,一時措手不及,翻倒了茶杯,差點燙到自己的手,蘇盼月見狀,連忙起身,重新倒了一杯茶給他,怕他不辨方位,主動將杯盞輕輕放入他手里。

「拿著,小心別燙著了。」她溫聲低語。

陸振雅一頓,臉色更不好看了。「你看出來了?」

她知道他在問什麼,輕輕應道︰「嗯。」

他捏著茶杯的手一緊。「那你還執意嫁給一個瞎子?」

「你不瞎。」她柔柔地糾正。

他一愣。

「只是眼楮看不見。」

他听出她話里的笑意,更惱了。「朱月娘!」

「你別這麼大聲,我耳朵听得很清楚。」她頓了頓,語氣真誠。「有些人雖然眼楮看得見,卻目中無人、不辨是非,那才是真正瞎了,其實判別世事人心,不僅僅是用肉眼來看,更重要的是一個人有沒有用上心眼,陸公子說是也不是?」

陸振雅一時默然,心頭免不了一陣震撼,這番大道理不是一個無知的鄉野丫頭說得出來的,這朱月娘……著實出乎他意料之外。

「陸公子是不是在想,這丫頭說得倒也有些道理,不完全是個俗人?」

朱月娘彷佛看透了他的疑慮,他暗暗磨牙。「我不曉得你心里有什麼計較,但你分明對這樁婚事也不情願的,否則何必與人私奔?」

「所以說,瞎的人應該是我。」她嘆息。

他愕然。

「陸公子大人大量,就請原諒小女子一時糊涂,這門親事我是極願意的,陸公子豐神俊朗、氣度不凡,能夠嫁你是小女子生平之幸。」

「你……」究竟打什麼主意?

我想救你!蘇盼月定定地望著陸振雅,望著她私心暗暗仰慕的男人,既然老天爺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那她定要好好地活下來。

他也一樣。

她不許他再受命運的捉弄,分明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青年俊才,卻郁郁而終,她要助他守住家業,擊破蘇家的狼子野心。

這一世,她絕不再受蘇家搓磨,必會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三日後,我等陸家迎我上花轎。」蘇盼月神態堅決。「這門婚事,小女子絕不反悔。」

「你好大的膽子!」陸振雅氣上心頭,大手一揮,用力將茶杯砸落在地。

繪著玉蘭花的黑漆瓷杯頓時碎裂,匡啷聲響,震動了周遭的空氣,卻沒能動搖蘇盼月的決心。

兩人相對而立,陸振雅神情淡漠如冰,蘇盼月不避不讓,昂然仰著雪白的容顏。

「你若是以為嫁進我陸家,就能得享榮華富貴,怕是打錯算盤了。」

「我為的不是財。」見陸振雅面色凝重,蘇盼月一勾唇,調皮地又補充一句。「我為的,是人。」

劍眉微蹙。「朱月娘,你這是在打趣我?」

「我說的是真心話。」她笑了,忽然覺得一直隱隱約約壓在胸口的窒悶感似乎淡去了,一種嶄新的暢快油然而生。

她不再是那個只能在蘇家苟且求生的蘇盼月了,她可以做朱月娘,可以做這男人的妻子,與他並肩同行。

雖然現在的他很不屑她,但對她而言,這是可遇不可求的機緣與幸運。

「我願嫁你。」她一字一句,慎重宣示。「我會向你證明,我能做好陸家的媳婦,也定會做你可心的妻子,你不會後悔的。」

陸振雅聞言,一時語窒。這個朱月娘,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想不到一個農家丫頭膽敢對他說這些話,她是從何而來的自信?又是哪里來的決心,堅持要嫁給他這樣一個病懨懨的瞎子?

「你沒听說過嗎?女子嫁人宛如第二次投胎,若是嫁錯郎,恐怕這輩子就毫無指望了。」

他這是警告還是善意的提醒?蘇盼月嫣然一笑。「若果真如此,那也是小女子的命,小女子絕無怨言。」

「你倒是硬氣得狠。」他輕哼。

「不是小女子硬氣,只是老天爺既然允我走這一遭,我不這麼做,不能甘心。」

「好!你既不怕所嫁非人,就盡管坐上花轎吧!我倒想看看讓你做了陸家婦,你會如何甘心!」

蘇盼月望著陸振雅,翦翦雙瞳,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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